支走了秦使,吕饴甥、郤芮遣心腹家人,夜伏于丕郑父之门,伺察动静。
晋惠公一朝而杀九位大夫,国人怨气冲天,丕豹潜逃秦国,恳求秦穆公发兵伐晋。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里克憋不住了,二次出班奏道:“吕饴甥、郤芮乃主公股肱之臣,此事非此二人不为功。”说得吕、郤二人满面通红,欲言又止。
丕郑父站了出来,以笏遮面道:“臣愿为主公谢秦。”
里克狠狠白了丕郑父一眼,丕郑父将脸转到一旁。
晋惠公却是满面喜色,铿声说道:“由丕大夫出面谢秦,寡人无虑矣!”遂遣丕郑父为使,随公孙枝出使于秦。
里克错怪了丕郑父。
晋惠公未曾入国之时,不只许秦河内五城,亦许丕郑父负葵之田七十万亩。惠公既不与秦城,安肯与里、丕二人之田?丕郑父口虽不言,心中怨恨,特地讨此一差,欲诉之于秦耳。非为吕饴甥、郤芮解窘也。
丕郑父随公孙枝来到秦国,见了秦穆公,将国书双手呈上。
秦穆公阅毕国书,拍案大怒曰:“寡人固知夷吾不堪为君,今果被此贼所欺!武士何在?将丕郑父速速拉出去砍了!”
公孙枝忙出班奏道:“主公息怒,此事怪不得丕郑父。”
秦穆公怒气冲冲道:“怪谁?”
丕郑父回道:“请君屏退左右,臣方敢言。”
秦穆公目视公孙枝,公孙枝轻轻向他颔首。穆公方才放下心来,将手一摆,命左右退于帘下。
丕郑父趋前两步说道:“夷吾虽小人也,然要他失信于君,与君为敌,他还没这个胆。为他撑腰者,为他出谋者,乃吕饴甥、郤芮二人。君若重币聘问,而以好言召此二人,二人至,则杀之。君纳重耳,臣与里克逐夷吾,为君内应,请得世世事君。何如?”
秦穆公转怒为喜道:“大夫之计甚好,寡人从之。”遂遣大夫冷至行聘于晋,欲诱吕饴甥、郤芮而杀之。
吕饴甥、郤芮虽为小人,但不愚蠢,明知晋惠公任用的全是一班私人,对先世旧臣,一概疏远,旧臣自然不服,特别是那个里克。平心而论,里克劝惠公畀地于秦,乃是一句公道话,却遭郤芮斥责,好生不忿。又见丕郑父请缨使秦,愈发恼怒,使人传话丕郑父,要他过府一叙,不想丕郑父已经出了绛城。里克自驾往追,不及而还。
像丕郑父如此精明之人,岂能猜不出里克想向他说些什么,正因为他猜出来了,方才躲着里克,匆匆使秦,免得被人抓住把柄。里克这一追,果真被郤芮抓住了“把柄”。急急走进宫去,向晋惠公密奏道:“里克谓主公夺其权政,又不与汾阳之田,心怀怨望。今见丕郑父聘秦,自驾往追,其中必有异谋,臣闻里克善于重耳,主公之立并非其本意,万一与重耳里应外合,何以防之?不若赐死,以绝其患。”
晋惠公沉思良久道:“里克有功于寡人,杀之无名矣。”
郤芮道:“谁说无名?里克弑奚齐和卓子,又杀顾命之臣荀息,其罪大矣!念其入国之功,私劳也。讨其弑逆之罪,公义也。明君不以私劳而废公议,臣请奉主公之命讨逆!”
晋惠公轻轻颔首说道:“卿之言是也。如何讨逆,卿看着办吧。”
有了晋惠公这句话,郤芮大摇大摆地来到里克家中,开门见山说道:“主公有命,使芮致之大夫:‘无子,寡人不得立,寡人不敢忘子之功也。然,子弑二君,杀一大夫,为尔君者难矣!寡人奉先君之遗命,不敢以私劳而废大义,惟子自图之!’”
里克驳曰:“不有所弑,君何以兴?老夫这就去面见主公,以陈衷曲。”
郤芮冷笑道:“汝以为汝是谁呀?汝以为主公会见汝吗?实话告汝,芮临行之前,主公亲口告芮,按汝所犯之罪,应受剐刑,还应灭汝九族!汝若识趣的话,早些儿自尽,这样既使汝保全了全尸,也保全了九族。反之,那后果汝自己考虑!”
里克识趣,但就这么死去,心有不甘,拔剑跃地大呼曰:“天乎冤哉!忠而获罪,死若有知,何面目见荀息乎?”遂自刎其喉而死。郤芮还报惠公,惠公大喜,赏其细绢百匹。
郤芮回到家中,邀来虢射、吕饴甥、郤乞等一批私党,举杯庆贺,通宵达旦。
先世旧臣,闻里克死,多有不服,一个个口出怨言,尤以祁举、共华、贾华、骓遄出言最为难听,若以晋惠公之意,皆行诛戮。郤芮反倒明智起来,谓惠公曰:“丕郑父在外,反诛杀其党,是以启其反叛之心,不可。请主公暂且忍之。”
晋惠公曰:“可。寡人尚有二疑,请卿谋之。”
郤芮曰:“请主公明示。”
晋惠公曰:“秦夫人有言,托寡人善待贾君,并召回亡命在外的群公子。可否?”
郤芮曰:“主公并非嫡出,群公子谁不是先君骨肉?谁没有南面称尊之心?召他作甚!至于善待贾君一事,倒也无碍大局,主公尽管行之,以报秦夫人。”
晋惠公曰:“此言正合寡人之意。”遂传旨下去,命法驾伺候,径奔蟾宫。
蟾宫者,贾君所居也。
贾君独居深宫,好生寂寞,忽闻圣驾来到,盛妆而待。
她虽说年届四旬,因未生育,又善于保养,看上去倒像二十几岁的娇娘。她保养的方法简单易行,特别对除皱效果更佳。其原料有二:一是鸡蛋,二是蜂蜜。将一个蛋黄或一个蛋青与一小匙蜂蜜,和一小匙白面充分搅拌后,用来敷脸,但蛋黄和蛋青不能同敷,其法是,第一天蛋黄,第二天休息。第三天蛋青,第四天休息。第五天蛋黄,第六天休息。第七天蛋青,第八天休息。如此类推。
晋惠公并非没有女人。除了夫人、妃子之外,供他淫乐的女子不下一百。不知何故,见了贾君忽然动了淫心,借酒盖脸,涎着脸皮儿对贾君说道:“秦夫人嘱寡人与君为欢,请君不要负了秦夫人美意。”说得贾君面红如血,未及作答,晋惠公已将她揽入怀中,宫人皆含笑避去。
一番云雨之后,贾君含泪言道:“妾不幸事先君不终,今又失身于君。妾身不足惜,但乞君为故世子申生白冤,妾得复于秦夫人,以赎失身之罪。”
晋惠公曰:“谋害故世子者,乃妖姬也。如今妖姬已死,二竖子又被杀,世子之仇已报矣,冤自白矣,何申之?”
贾君曰:“妾闻世子尚蒿葬新城,君必迁冢而为之立諡,使其冤魂获安,此亦国人所望也。”
晋惠公曰:“可。”乃命下大夫郤乞,去曲沃将申生择地改葬。并命大史苏率众议諡。太史苏奏曰:“申生宁死不逃,孝莫大焉,諡曰:‘共世子。’”惠公准奏。再使狐突往彼设祭告墓。
郤乞至曲沃之后,赶制衣衾棺椁,及冥器木偶之类,极其整齐。掘起申生之尸,面色如生,但臭不可闻。役人俱掩鼻欲呕,不能用力。
郤乞焚香再拜曰:“世子生而洁,死而不洁乎?若不洁,不在世子,愿勿骇众!”
言毕,臭气顿息,转为异香。郤乞又惊又惧,将他重殓入棺,葬于高原。曲沃之人,空城来送,无不堕泪。
依礼,三日之后,狐突赍祭品来到,以惠公之命,设位拜奠。题其墓曰:“晋共世子之墓。”
事毕,狐突正欲起身还都,忽见旌旗对对,戈甲层层,簇拥着一队车马。
狐突不知是谁,仓促欲避。只见副车上走下一人,须发斑白,袍笏整齐,至于狐突之前,深作一揖曰:“世子有话奉迎,请老国舅挪步。”
狐突仰目视之,乃太傅杜原款也。恍惚中忘其已死,问曰:“世子何在?”
原款指后面大车曰:“此即世子之车矣。”说毕,作邀客之状。狐突遂随原款,来至世子车前。见世子申生冠缨剑佩,宛如生前,使御者下车引狐突升车,谓曰:“老国舅亦念申生否?”
狐突垂泪对曰:“世子之冤,行道之人,无不悲涕。突何人,能勿念乎?”
申生曰:“上帝怜我仁孝,已命我为乔山之主矣。夷吾行无礼于贾君,吾恶其不洁,欲却其葬,恐违众意而止。今秦君甚贤,吾欲以晋畀秦,使秦人奉吾之祀,老国舅以为何如?”
狐突对曰:“世子虽恶晋君,其民何罪?且晋之先君又何罪?世子舍同姓而求食于异姓,恐乖仁孝之德也。”
申生颔首说道:“老国舅之言甚是,然吾已奏于上帝矣。今当再奏,老国舅为吾暂留七日,新城之西偏有巫者,吾将托之以复老国舅也。”
狐突未及拜谢,杜原款在车下唤曰:“老国舅可别矣。”牵狐突下车,失足跌仆于地,车马全然不见。狐突只身卧于新城外馆,心中大惊,问之左右:“吾何得在此?”
左右曰:“老国舅祭奠方毕,焚祝辞神,忽然仆于席上,呼唤不醒,吾等扶于车中,载归此处安息。今幸无恙。”
狐突心知是梦,暗暗称异。不与人言,只推有恙在身,留宿外馆,至第七日未申之交,阍者来报:“有城西巫者求见。”
狐突忙道:“有请。”
巫者向狐突作了自我介绍之后说道:“在下常与鬼神通语。今有乔山之主,乃故世子申生,托在下传语致意老国舅:‘今已覆奏上帝,但辱其身,斩其胤,以示罚罪而已,无害于晋。”
狐突佯为不知曰:“所罚罪者,何其人也?”
巫者回道:“世子但命传语如此,在下亦不知所罚罪者何人。”
狐突颔首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切勿再传他人。”
巫者道:“在下谨记在心,决不妄言。”
狐突命随侍之人,取来细绢三匹,黄金十两,赏给巫者。巫者拜谢而去。狐突亦回绛复命。丕郑父之子丕豹闻之,登门拜访,狐突便将如何做梦,梦见世子,巫者如何传语等情讲了一遍。
丕豹曰:“此梦虽奇,不足为怪。主公举动乖张,岂能善终?有晋国者,必重耳也。”
正叙谈间,阍人来报:“丕大夫使秦已归,现在朝中复命。”丕豹慌忙辞别狐突而去。
丕郑父确实回来了。
他是陪同秦大夫冷至回来的,还带着数车礼币。行至绛郊,遇一老友,方知里克已为晋惠公所杀,又气又惧,意欲转回秦国,再作商议。转而一想,我这一走,势必要连累丕豹。是去是留,正在踌躇不决,有人言道,看见左大夫共华,在郊外踏青,忙吩咐左右:“快去将共大夫请来。”
共华与丕郑父寒暄了几句反问道:“丕兄出使归来,应及早上朝复命才对,因何逗留于郊外?”
丕郑父道:“里克是不是真的被主公杀了?”
共华道:“真的被主公杀了。”遂将郤芮逼杀里克的经过细叙了一遍。
丕郑父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二竖子及荀息被杀,乃老夫与里克之谋,里克有‘罪’,老夫岂能无‘罪’,老夫惧怕步里克之后,使阴曹地府又多了一个冤魂。故而,欲转回秦国,但又恐累及丕豹。何去何从?请兄为我一谋。”
共华曰:“二竖子及荀息之死,参与者非兄与里克,还有我呢!除你我二人之外,凡朝中骨鲠大臣,哪个没有参与?今只诛里克一人,其余并不波及。况兄出使在秦,佯为不知可也。如惧而不入,是自供其罪矣。”
丕郑父轻轻颔首道:“兄言是也。”遂催车入城,引冷至朝觐晋惠公。冷至依礼将国书呈上,惠公启而视之,书云:
晋秦甥舅之国,地之在晋,犹在秦也。诸大夫亦各钟其国,寡人何敢曰必得地,以伤诸大夫之义。但寡人有疆场之事,欲与吕、郤二大夫面议。幸旦暮一来,以慰寡人之望!今特遣大夫冷至,一来朝觐贤君,二来纳还地契。并奉上黄金三千镒、细绢百匹、细瓷器五百件。
晋惠公本是小人,又无甚谋,看见礼币丰厚,又且纳还地契,喜滋滋地说道:“冷大夫暂去驿馆住下,寡人明日便命吕、郤二大夫使秦,代寡人多多拜上上国之君。”
冷至拜谢而出,住进驿馆,静候吕饴甥和郤芮。
吕、郤闻听晋惠公要他俩出使秦国,忙聚于一处商议。郤芮率先说道:“秦使此来,不是好意,其礼重而言甘,乃诱我耳。吾二人若往,必劫我以取地矣。”
吕饴甥点头说道:“吾亦料秦之欢晋,乃诱饵耳。此必丕郑父闻里克被诛,自惧不免,与秦共为此谋,欲使秦人杀吾二人而后作乱耳。”
郤芮道:“丕郑父与里克,好的只差合穿一条裤子,里克遭诛,丕郑父安得不惧乎?子之料是也。今群臣之中,多为里、丕之党,今丕郑父有谋,岂无同谋之人?且先归秦使而徐察之。”
吕饴甥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做了。但弟尚有一虑。”
郤芮道:“虑何?”
吕饴甥道:“主公已许秦使,要你我明日同他一道赴秦,为之奈何?”
郤芮道:“诈病。”
吕饴甥道:“善。”
于是,他二人一同进宫,将他们的顾虑,他们的想法,一一告之惠公。晋惠公本就无甚主见,倚二人为智囊星,岂有不准之理!当即传语冷至:“吕饴甥大夫突患喉疾,口不能语,请贵使先行一步。俟吕大夫之病稍愈,便与郤大夫一同使秦。”
支走了冷至,吕、郤二人遣心腹家人每夜伏于丕郑父之门,伺察动静。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丕郑父见吕、郤行色照旧,乃密请祁举、共华、贾华、骓遄等,夜至其家,商议迎立重耳之事,至五更方散。
这一切,自是被吕、郤心腹看在眼里,忙还报吕、郤。
吕饴甥曰:“深夜相聚,一聚便是三个时辰,不能不令人生疑!”
郤芮曰:“不用生疑,小秃头上的虱——明摆着,他们在商议谋反之大事。”
吕饴甥曰:“就是知道他们在商议谋反,你我手中无凭无据,也不能治他们的罪呀!”
郤芮曰:“这一点兄就不必担心了,弟有办法拿住他们的罪证。”说毕,遣人去请屠岸夷。
俟屠岸夷来到之后,郤芮劈头来了一句:“子祸至矣,奈何?”
屠岸夷大惊曰:“祸从何来?”
郤芮曰:“子前助里克弑幼君,今克已伏法,主公欲要诛子,吾等以子有迎立之功,不忍见子之受诛,是以告也。”
屠岸夷双目流泪道:“夷乃一勇夫尔,听人所遣,不知罪之所在,惟大夫救之!”
郤芮曰:“主公对子怒甚,不可以言语解也。”
屠岸夷曰:“用甚?”
郤芮曰:“用心。”
屠岸夷不解,反问曰:“用心?难道要岸夷把心挖出来献给主公不成?”
郤芮曰:“那倒不必。”
屠岸夷欲言又止。郤芮解释曰:“吾之言心,乃忠心耳。子若能一心事主,为主公排忧解难,祸立消矣!”
屠岸夷曰:“主公贵为一国之君,还能有什么忧愁之事需岸夷排解么?”
郤芮曰:“有。”
屠岸夷曰:“甚事?”
郤芮曰:“今里克之党丕郑父,与七舆大夫阴谋作乱,欲逐主公而纳公子重耳。子可佯为惧诛,而见丕郑父,求为同党,获其谋反之证,而后出首。这样一来,子乃主公有功之臣,必将大用,不只大用,吾还要上奏主公,割所许丕郑父负葵之田三十万而酬子。子不只脱祸,而且得福,吾不敢不贺!”说毕,双手抱拳一揖。
屠岸夷还了一揖曰:“岸夷死而得生,大夫之赐也,岸夷没齿难忘。然,岸夷不善为辞,奈何?”
郤芮曰:“言辞之事子不必愁,吾这就教之。”当即拟出问答之语,使屠岸夷一一熟记。
是夜,屠岸夷亲叩丕郑父之门,言有密事。丕郑父以醉寝辞之,避而不见。屠岸夷守在门外,候至三更,尚不肯离去。丕郑父无奈,命随侍之人,将他请入,屠岸夷一见丕郑父,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以头触地,呼曰:“请大夫救我一命。”
丕郑父惊而问之:“子言由何而起?”
屠岸夷曰:“主公因我助里克而弑卓子,将加戮于我,特来求助于大夫。”
丕郑父摇手说道:“非也。今吕郤二人为政,子应当求他们才是。”
屠岸夷曰:“此皆吕、郤之谋也。吾恨不得食其之肉,岂能求他!”
丕郑父将信将疑,又问曰:“既如是,子当何为?”
屠岸夷曰:“公子重耳仁孝,深得士心,国人皆愿戴之为君。而秦人恶夷吾背约,欲改立重耳。如能得到大夫手书,岸夷星夜往致重耳,使合秦、翟之众,大夫亦纠故太子之党,从中而起,先斩吕、郤之首,然后逐夷吾而纳重耳,大事成矣!”
丕郑父曰:“此说甚好,但谁敢担保子之言乃是出于肺腑?”
屠岸夷曰:“岸夷自己担保自己。”
丕郑父曰:“怎么担保?”
屠岸夷啮指出血,誓曰:“岸夷若有二心,当使合族受诛!”
丕郑父方才信之,约次日三更,来其宅再会。至期,屠岸夷单身而至。祁举、共华、贾华、骓遄、叔亮、累虎、南宫、山地亦相继来到。后四人者,皆世子申生门下,加之丕郑父、屠岸夷,共是十人。彼十人杀羊为盟,誓曰:
吾等对天而誓,夷吾无道,不堪为君。吾等万众一心,逐夷吾而立重耳,有违誓言,不得好死!
盟誓毕,丕郑父设宴款待众人,尽醉而别。屠岸夷佯装回府,却转入郤芮之家,密报之。郤芮曰:“子言无据,必得丕郑父手书,方可正罪。”屠岸夷点头称是,至翌日三更,复至丕郑父之家,索其手书,往迎重耳。丕郑父已将迎立重耳之手书写就,书后署名,共是九位,依次是丕郑父、祁举、共华、贾华、骓遄、叔亮、累虎、南宫、山地等九人。屠岸夷阅过迎立之书,挥笔写上自己大名,位列第十,而后双手交还丕郑父。丕郑父缄封停当,再交岸夷,嘱曰:“吾等性命,交付子手,子要小心在意,不可漏泄。”
屠岸夷得书,如获至宝,径投郤芮之家,将书呈上。
郤芮阅过迎立之书,拈胡大笑道:“凭尔等之智,尚敢与老夫相斗,岂不是螳臂当车——自寻灭亡!”言毕,又对屠岸夷说道:“子可在吾府之中,暂避几日,没有老夫吩咐,不可出门。”
屠岸夷诺诺连声。
郤芮也不令人备车,只唤了两个贴身随从,密至吕饴甥之家,以迎立之书示之。
吕饴甥切齿说道:“老匹夫果有异志,咱这就面见主公。”
郤芮道:“虢射乃主公娘舅,这事还是由他出面为好。”
吕饴甥道:“兄所言甚是。”
言毕,二人结伴去见虢射。虢射听他二人说明来意,又有迎立之书为证,深信不疑,将书怀于袖中,夜叩宫门,见了晋惠公,细叙丕郑父之谋。惠公大怒,拍案说道:“大胆匹夫,竟敢心生篡逆!俟明日早朝,寡人当面正其罪!”
次日,晋惠公早朝,吕、郤等预伏武士于壁衣之内,百官行礼已毕,惠公板着脸道:“丕爱卿安在?”
丕郑父慌忙出班应道:“臣在。”
晋惠公道:“听人言讲,卿联络诸大夫,欲逐寡人而迎重耳,可有此事?”
丕郑父欲要否认,郤芮仗剑大喝曰:“汝休要抵赖!汝遣屠岸夷将手书迎重耳,赖吾君洪福,屠岸夷已被吾等于城外拿下,搜出其书。列名者十人,汝还是趁早招了吧!”说得丕郑父面色苍白,无话可说。
晋惠公哼了一声,将原书劈头朝丕郑父砸去。丕郑父将头一歪,砸到肩上,又落到地上。吕饴甥抢步出班,将书捡起,大声唤道:“武士安在?”
众武士齐声回道:“吕大夫有何吩咐?”
吕饴甥手指丕郑父说道:“把这个逆臣给我捆了!”
待捆了丕郑父之后,吕饴甥又道:“这简上列名的全是逆臣,我念一个,尔等拿一个,一个也不能漏网。”
众武士应道:“好!”
吕饴甥按简呼名,呼一个拿一个,屠岸夷自是不在其列。还有一个共华,因告假未朝,其余七人全都被武士拿下,一个个面面相觑,真是有口难开,无地可入。
吕饴甥双手抱拳道:“请问主公,这八位逆臣该当何处?”
晋惠公一脸怒色道:“押出午门斩首!”
贾华高声呼道:“主公,臣虽有罪,然臣有大功于主公,求免一死!”
吕饴甥抢先问道:“汝有何功于主公?”
贾华道:“臣当年奉命伐屈,私放主公,岂不是大功一件?”
吕饴甥冷笑道:“狗屁之功!以此而论,汝不只该杀,还该灭族了!”
贾华不解道:“这是为什么?”
吕饴甥道:“汝事先主而私放吾主,今又事吾主却复通重耳,地道的反复小人,逆臣一个,还不该灭族吗?”
贾华无言以对,八大臣束手受刑。这事风一般地传遍全城,当然也传到了共华耳中。共华忙驱车家庙,拜祭一番,其弟共赐问曰:“不年不节,您为甚要拜祭祖先?”
共华回曰:“丕大夫等八人被杀,我欲去朝领罪,这一领必死无疑,故而要拜祭先祖。”
共赐曰:“兄自知此去,必死无疑,为甚还要去?不如逃之。”
共华曰:“丕郑父使秦归来,本不打算入都,是我再三劝解,方回都复命。丕郑父之死,实因我而起。陷人于死,而己独生,非丈夫也!我非不爱生,不敢负丕大夫耳!”说毕,不待捕至,径趋入朝请死。惠公亦斩之。
丕豹闻父遭诛,飞奔秦国逃难。惠公命尽捕里、丕九大夫之族,欲尽诛之。郤芮曰:“‘罪人不孥’,古之制也。乱人行诛,足以儆众矣。何必多杀,以惧众心!”
晋惠公点头称是,赦免了九大夫之族。进屠岸夷为中大夫,赏以负葵之田三十万。
丕豹逃奔至秦,经冷至引见,见了秦穆公,伏地大哭,穆公慌忙问道:“爱卿这是怎么了?”
丕豹哽咽着说道:“臣父被昏君杀了。”
秦穆公惊问道:“那昏君为何要杀汝父?”
丕豹便将其父之谋,及被害缘由,细述一遍。
秦穆公拍案骂道:“昏君,地道的昏君,寡人恨不得将这帮昏君佞臣千刀万剐!”
丕豹收泪说道:“昏君不只屠戮忠臣,残害无辜,且背秦之大恩,贤君若能发一偏师征讨,晋必败矣,请贤君三思。”
秦穆公略一思索道:“丕爱卿所言,不谓无理,然征伐乃国之大事,容寡人与众卿议之,方可决定。卿如今有国难归,不如留之于秦,做一大夫,卿看怎样?”
丕豹拜谢道:“敬从贤君之命。”
秦穆公转向冷至说道:“丕大夫只身入秦,暂引至驿馆落脚,由卿出面,为他建造府邸一座,占地不能少于十亩,这是其一;其二,从百官未嫁之女中选一人为丕爱卿之妻。另,买少女少男各十名,做丕爱卿之仆。”
冷至躬身说道:“臣遵旨。”
秦穆公目送着丕豹、冷至走出大殿,方又传百里奚、蹇叔、公子挚、公孙枝、内史廖以及大夫繇余等一班大臣上殿议事。
俟众臣到齐后,秦穆公便将晋之九大夫被杀,丕豹劝他出兵伐晋之事一一细叙一遍,方才问道:“丕豹要寡人伐晋,可行之乎?”
蹇叔当先回道:“不可。”
秦穆公道:“为什么?”
蹇叔道:“以丕豹之言而伐晋,是助臣伐君,于义不可。”
百里奚深表赞同。他道:“助臣伐君固然不可,还有一不可,不知主公想了没有?”
秦穆公道:“请爱卿明示。”
百里奚道:“晋君知丕豹奔秦,必严军以待,此时伐晋,以强伐强,胜负难定。不若稍待几日,一来,晋见我按兵不动,心必怠之,怠之必懈;二来,彼一朝而杀九大夫,国人会服么?不服必有变,变而图之,未有不胜之理!”说得秦穆公频频点头,遂把伐晋之事搁置下来。
这一搁便是五年,秦国虽说放过了晋惠公,然上天不放,在这五年之间,非旱即涝,一年比一年严重,仓库空虚,百姓剥树皮、掘草根以为食,惠公不得不借粮于邻国。然有借无还,谁还肯借给他呀?
他想到了秦国,秦国不只与他毗邻,且还是婚姻之国。但五城未曾交割,割之又不舍,不舍就无颜向秦国借粮。
正当晋惠公束手无策之时,郤芮求见,开门见山地问道:“饥民遍地,再不施之以粟,怕是要造反呢!”
晋惠公双手一摊道:“连寡人几将无米可食了,哪来的粮?”
郤芮道:“借粮,向秦国借粮。”
晋惠公道:“咱负约在先,如何张得了口?”
郤芮道:“晋非负秦之约也,特告缓其期耳。若借粮于秦而秦不与,秦先绝我,我乃负之有名矣。”
晋惠公转忧为喜道:“卿言之有理!”当即命大夫庆郑,持国书、宝玉赴秦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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