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权杖:晋文公传-重耳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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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大饥,向秦借粮,秦穆公一借便是五万斛。翌年,秦亦饥,向晋借粮,晋一粒不给,反要联梁以伐秦。

    秦穆公被晋军团团围住,死战不能得脱,正危机间,平地里跳出来三百勇士,一个个蓬首袒肩,手执大砍刀,如鬼兵一般。

    叔隗哭着对重耳说道:“男子志在四方,非妾敢留。然妾今二十五岁矣,再过二十五年,妾已年过半百,就是嫁人,孰肯娶乎?”

    庆郑虽然觉着借粮无望,但君命在身,又不能不去。到了秦国,呈上国书和宝玉,不发一言,静候秦穆公诘问。穆公读过晋之国书,面无表情地说道:“贵使暂去驿馆安歇,借粮之事,容寡人与百官朝议后再定。”

    庆郑拜谢而去。

    翌日晨,百官朝拜已毕,秦穆公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爱卿,晋惠公得以复国,实乃我大秦相助之力,他也曾亲口许诺,复国后割五城以为谢。今复国已五载,不仅不践其诺,反因天灾之故,开口向我借粮,诸位爱卿说一说,这粮该不该借?”

    这话虽说是在征求百官之见,但早已定了调子——晋惠公有负于我,他是个大混蛋,这粮不能借,纵观中国历史,哪朝哪代没有几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秦国岂能脱俗?秦穆公话音刚落,立马站出来五个大臣,大声说道:“这粮不能借。”

    百里奚、蹇叔互看了一眼,同时把头点了一点,各自趋前三步,异口同声道:“这粮应当借。”

    若是换作别的大臣,秦穆公早就恼了,可如今与他意见相左的不是别人,乃是他的两个重臣,耐着性子问道:“这粮为什么要借?”

    百里奚高声回道:“晋向我借粮,乃天灾之故,天灾之事,何国无有?救灾恤邻,理之常也。顺理而行,天必福我。应当借粮于晋。”

    丕豹思念父仇,攘臂而言曰:“晋惠公无道,天降其灾。乘其机而伐之,可以灭晋。此机不可失!”

    未等百里奚、蹇叔开言,繇余当先驳斥道:“丕大夫之言,不谓无理,然古人有言,‘仁者不乘危以邀利,智者不侥幸以成功’。这粮还是借的好。”

    秦穆公沉吟良久道:“负我者,晋君也。饥者,晋民也。吾不忍以君之故,迁祸于民。借就借吧!”

    这一借便是五万斛,运粮的船只舳舻相接,命曰:“浮舟之役。”

    也不知是秦借粮于晋得罪了上天,抑或是上天有意考验一下晋惠公是否改恶从善?降冰雹、蝗虫于秦,秦自夏至秋,颗粒无收。晋国反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秦穆公召蹇叔、百里奚、丕豹进宫,问之曰:“今岁大饥,百姓无以为食,为之奈何?”

    百里奚、蹇叔齐道:“借粮于晋。”

    秦穆公叹道:“寡人今日方知二卿之言是也,天灾之事,何国无有,若寡人去冬不肯借粮于晋,今日岁饥,何面目借粮于晋?”

    丕豹摇首说道:“主公不必过于乐观,以臣度之,我若向晋借粮,晋必不肯借。”

    秦穆公道:“为什么?”

    丕豹回道:“晋君贪而无信。”

    秦穆公笑驳道:“他还不至于这么坏吧?”

    丕豹道:“您是太高看了晋君!”

    秦穆公不再多言,遣冷至亦持国书、宝玉赴晋借粮。晋惠公虽贪,然受秦二惠,倒也记在心上,当即说道:“冷大夫,您暂去驿馆歇息,寡人这就遣使送粮于秦。但晋一连受灾五年,今岁刚刚有所好转,一下子拿出五万斛粮济秦,有些太多,是不是……”

    冷至知他要说什么,接过话茬问道:“贤君打算借我几许?”

    晋惠公回道:“二万斛怎样?”

    冷至道:“今岁,秦受灾之重,想来贤君早有所闻。二万斛有些少了吧?”

    晋惠公道:“那就二万五吧。”

    冷至道:“是不是还有点少?”

    晋惠公将心一横道:“那就三万吧!一斛也不能多了。”

    冷至长叹一声,欲言又止。一内侍大声说道:“请冷大夫去驿馆安歇!”

    他不得不走了。

    翌日,早朝毕,晋惠公正要退朝,郤芮出班说道:“臣有本奏。”

    晋惠公道:“请讲。”

    郤芮道:“臣听人言,今岁秦饥,欲借粮于我,可有此事?”

    晋惠公道:“确有其事。”

    郤芮故作不知道:“主公欲将何处?”

    晋惠公道:“当然借哟。”

    郤芮道:“君与秦粮,亦将与秦地乎?”

    晋惠公道:“但与粮耳,岂与地哉?”

    欲芮道:“我为甚要借粮于秦?”

    晋惠公道:“亦报其‘泛舟之役也。’”

    郤芮道:“如以泛舟为秦德,则昔年纳君,其德更大。君舍其大而报其小,臣以为不可取也。”

    “这……”晋惠公欲言又止。

    庆郑怕他变卦,忙出班说道:“主公,臣去岁奉命去秦借粮,秦穆公二话不说,借五万斛于臣。今我若闭粮不与,于情于理怕是有些不通。”

    吕饴甥抢先回道:“秦与晋粮,非好晋也,为求地也。不与粮而秦怨,与粮而不与地,秦亦怨。既然怨之,借他粮作甚?”

    庆郑反驳道:“秦人有难,我袖手旁观,不仁;秦有恩于我,我不报答,不义,不仁不义,何以治国?”

    虢射大声斥道:“庆郑休得胡言!去岁,天饥晋以授秦,秦弗知取,而借粮于我,是其愚也!今岁,天饥秦以授晋,晋奈何逆天而不取?以臣愚见,不如约会梁伯,乘机伐秦,共分其地,是为上策。”

    庆郑郤要反驳,被大夫韩简拽了拽衣袖,遂闭口不言。

    晋惠公目视群臣,一字一顿地说道:“上大夫对寡人最是忠心,其言甚善,寡人从之。郤爱卿、吕爱卿听旨。”

    郤芮、吕饴甥高声应道:“臣在!”

    晋惠公道:“有劳二卿去驿馆一趟,向秦使婉转告以闭粮之意。”

    郤芮、梁饴甥齐道:“臣遵旨。”

    二人不待朝散,出了晋殿,径奔驿馆,对冷至说道:“敝邑连发饥馑,百姓流离,今冬稍稔,流亡者渐归故里,仅能自给,实在拿不出多余之粮而接济贵国,请贵国谅之。”

    冷至做梦也没料到,晋惠公会出尔反尔,强压怒火道:“古人有言,‘同患相恤’。贵国有饥我君济之,今我有饥,贵国不济一粟,不济也罢,请还我五万斛之粮!”

    吕饴甥、郤芮自知理屈,反大声喝道:“姓冷的,汝前与丕郑父合谋,以重币诱我,幸天破奸谋,不堕汝计。今番又来饶舌,难道想尝一尝钢刀的滋味么?尔君臣果真要食晋粮,可用兵来取!”

    俗语不俗:“能给君子打一架,不给小人说句话。”冷至自忖彼二人不可理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回到秦邦,见了穆公,如实回道:“晋君可恶,不仅不借粮与我,反欲勾结梁伯,共兴伐秦之师。”

    秦穆公大怒曰:“人之无道,乃至出于意料若此,寡人将先破梁,而后伐晋。”

    百里奚出班奏曰:“梁伯好土功,国之旷地,皆筑城建室,而无民以实之,百姓怨声载道,何力而助晋?晋惠公虽然无道,有吕饴甥、郤芮、虢射鼎力相助,若起兵伐晋,必然惊动西鄙。兵法云:‘先发制人。’今以君之贤,诸大夫之用命,讨晋惠公负德之罪,直又在我,何患不胜?以战胜之师,转而向梁,梁岂敢不低头认罪!”

    秦穆公曰:“善。”遂大起三军,留蹇叔、繇余辅太子罃守国,孟明视引兵巡边,弹压诸戎。穆公同百里奚将中军,西乞术、白乙丙保驾。公孙枝将右军,公子挚将左军,共车四百乘,浩浩荡荡杀奔晋国。

    晋惠公闻听秦师来伐,大阅车马,选六百乘,郤步扬、韩简、梁繇靡、家仆徒、庆郑、蛾晰、郭偃、郤乞等分将左右,自与虢射居中调度,屠岸夷为先锋。晋、秦二军在龙门山下相遇,晋这一方,由屠岸夷打头阵;秦这一方,由白乙丙打头阵,二人俱以勇力名扬天下,战到酣处,二人都弃了战车和兵器,拳打脚踢,互相扭结,一直扭到阵后去了。

    晋惠公见屠岸夷陷阵,急叫韩简、梁繇靡,引军冲击秦军左军,自引家仆徒等冲进秦军右军,约于中军取齐。

    秦穆公见晋分兵两路冲来,亦分作两路迎敌。双方大战了三个时辰,晋军大败,死伤十之六七,晋惠公亦为公孙枝所擒。

    秦军虽胜,然秦穆公不听百里奚之言,逞勇轻进,若非平地里跳出来三百壮士鼎力相救,几为晋军虏矣。

    秦穆公还于大寨,将三百壮士召到跟前,一脸不解地问道:“汝等何人,拼死命而救寡人?”

    壮士回曰:“君不记昔年亡善马乎?吾等皆食马肉之人也。”

    秦穆公噢了一声,往事如水,汩汩地流入脑海。

    那是三年之前的事了。秦穆公出猎于梁山,夜失良马六匹,使吏寻之。寻至岐山之下,有野人三百余,群聚而食马肉。吏不敢惊之,趋报穆公:“速遣兵去捕,可尽得偷马之人。”

    秦穆公叹曰:“马已死矣,又因马而戮人,百姓将谓寡人贵畜而贱人也。”

    吏正要退去,秦穆公忽又说道:“吾听人言,‘食良马肉,不饮酒,伤人。’卿速去军中索美酒五十瓮,赐与盗马之人。”

    吏欲待要说什么,秦穆公将手摆了几摆:“速去,速去!”

    野人得了穆公所赐之酒,齐叹之曰:“盗马不罪,更虑我等之伤,而赐以美洒,真贤君也。此等大恩,我当为报。”遂存下了个报恩的心理。这一存便是三年,忽闻秦、晋大战于龙门山下,秦穆公为韩简、梁靡繇所围,命在旦夕,遂相聚一处,一个个脚穿草鞋,蓬首袒肩,手执大砍刀,腰悬玉箭,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见了晋兵,又劈又砍,所向披靡,使秦穆公得以脱离了险地。

    秦穆公忆至此处,仰天叹曰:“野人且有报德之义,晋惠公连野人都不如,岂能久乎?”

    叹毕,面向野人,诚心相邀道:“诸位乃当今义士,寡人有心留诸位在朝为官,不知诸位肯赏脸否?”

    壮士齐声回道:“吾等乃是野人,只知报恩主一时之惠,不愿仕也!”

    秦穆公道:“诸位义士既然不愿出仕,寡人岂敢强之,一人赠金十两、帛三匹,望勿辞也!”

    壮士道:“吾等既不爱官,焉能爱财?请恩公将金帛另赐他人,吾等去了。”

    说毕,叩首而去。

    秦穆公叹息不已。

    忽有将校来报,在土窟之中寻得两将,一为白乙丙,一为屠岸夷,二人力气用尽,已不能言,尚扭定不肯放手。穆公命军士将两下拆开,抬放两人到车上,载回本寨。

    穆公亲解锦袍,以覆白乙丙,命百里奚先以温车载回秦国就医,而后对众将说道:“屠岸夷,勇士也,寡人欲释而留为秦用,可乎?”

    公子挚回道:“不可。此人弒卓子,杀里克、丕郑父,反复小人,不可留也。”

    穆公乃下令将屠岸夷斩首,遣公孙枝对晋惠公说道:“君不欲避寡人,寡人今亦不能避君,屈君去秦一遭,切勿辞焉!”惠公低头无语,听任公孙枝摆布,乘坐囚车,随公孙枝入秦。除了庆郑、蛾晰已逃奔晋国之外,余之诸臣——虢射、郤步扬、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郭偃、郤乞等,皆披发垢面,草行露宿相随,如奔丧之状。秦穆公遣使慰之曰:“尔君告之秦使,秦若想食晋粮,用兵来取。寡人之留尔君,是为践约,非它也。尔等皆为忠良之臣,何患无君?勿过戚也!”

    韩简等再拜稽首曰:“事因晋君臣所起,吾等深悔之。请君怜吾等愚昧,莫与计较,赦了吾君,恩同再造!”

    秦使曰:“尔等之语,吾一定如实告君。”说毕,策马而去,见了秦穆公,以实情告之,穆公笑而不语。

    军至雍州界上,秦穆公大集群臣,当先说道:“寡人受上帝之命,以平晋乱而立夷吾。今夷吾背寡人之德,即得罪于上帝也。寡人欲用夷吾,郊祀上帝,以答天贶,何如?”

    公子挚高声应道:“夷吾早就该杀,何问焉!”

    公孙枝道:“不可。晋,大国也,吾虏其君,已取怨矣。又杀其君,以增其忿,晋之报秦,将甚于秦之报晋也!”

    公子挚道:“吾意非徒杀夷吾,且将以重耳代之。杀无道而立有道,晋人必将感恩于我,又何怨焉?”

    公孙枝道:“公子重耳,仁人也。父子兄弟,骨肉之亲也。重耳不肯以父丧为利,其肯以弟死为利乎?若重耳不愿为君,更立他人,贤愚孰知?说不定还不如夷吾呢!如果重耳愿意代弟为君,必将为弟而仇秦。君废前德于夷吾,而树新仇于重耳,臣窃以为不可。”

    秦穆公觉着他言之有理,复问曰:“卿既然以为夷吾不可杀,然则逐之乎?囚之乎?抑复之乎?三者孰利?”

    公孙枝对曰:“囚之,一匹夫耳!于秦何益?逐之,必有谋纳者。不如复之。”

    秦穆公曰:“复之,岂不前功尽弃乎?”

    公孙枝回曰:“臣要主公复夷吾之位,非白复也。必使他归吾河西五城之地和五万斛细粟,又使其世子圉留质于吾国,然后复焉。如是,则晋君终身不敢恶秦,且异日父死子继,吾又有德于圉。晋世世戴秦,利孰大乎?”

    秦穆公笑赞曰:“卿真智臣也。卿之算,及于数世矣!”乃安置晋惠公于灵台山之离宫,以千人守之。

    穆公发遣惠公已毕,方欲起程。忽见一班内侍,皆一身素服,趋步而来,惊问之:“夫人有恙乎?”

    内侍曰:“无恙。”

    穆公将脸一寒,复问之曰:“既然夫人无恙,尔等何以如此?”

    内侍曰:“夫人自闻晋君被虏,便携小公子服丧服,徒步出宫,至于后园崇台之上,立草舍而居。台下积薪数十层,送饔者履薪上下。吩咐:‘只待晋君入城,便自杀于台上。纵火焚吾尸,以表兄弟之情也。”

    秦穆公叹曰:“亏得公孙枝劝我,勿杀夷吾。不然,几丧夫人之命矣!”

    说毕,命内侍除去孝服,还报穆姬:“寡人这就赦免晋君,不日便送他还晋,依然为君。”

    内侍见了穆姬,以穆公之语告之,且问之曰:“晋君见利忘义,背吾君之约,又负君夫人之托,今日乃自取囚焉,夫人何以哀痛如此?”

    穆姬回曰:“吾闻,‘仁者虽怨不忘亲,虽怒不弃礼。’若晋君死于秦,吾亦与有罪矣!”

    内侍暗自点头,广散其语,穆姬之贤名,国人尽知之。

    惟惠公不知,韩简劝他,去走一走穆姬门子,他摇头说道:“不可,不可也。穆姬要我善视贾君,我却淫之;穆姬要我尽纳群公子,我却阳奉阴违。今日有难,求之岂不惹人耻笑!唉!我恨透了先君。”

    韩简问曰:“主公何以恨先君之深?”

    夷吾曰:“昔先君与秦议婚时,太史苏已有‘西邻责言,不利婚媾。’若从其言,何有今日之辱?”

    韩简对曰:“先君之败德,岂在婚秦哉?且不婚秦,秦也不念婚姻,主公何以得入?入而又杀,以好成仇,秦必不为。”

    夷吾曰:“如卿之言,吾命可以保全了?”

    韩简轻轻颔首。

    君臣正说话间,公孙枝来到灵台,对夷吾说道:“若依吾国君臣之意,汝当千刀万剐。吾君以君夫人登台请死之故,不敢伤婚姻之好。前约河外五城,可速交割,再使世子圉为质,君可归矣。”

    听了公孙枝之言,晋惠公方才晓得穆姬用情,惭愧得无地自容。即遣下大夫郤乞归晋,吩咐吕饴甥,割地质子之事。吕饴甥特至绛城,会秦穆公,将五城地图,及钱谷户口之数献之,情愿作质,以换回惠公。

    穆公问曰:“世子如何不来?”

    吕饴甥对曰:“国中不和,故世子暂留敝邑。俟寡君入境之日,世子即出境矣。”

    穆公曰:“晋国为何不和?”

    吕饴甥对曰:“君子自知秦是而晋非,惟思感秦之德。小人不知是非,但欲报秦之仇,以此不和也。”

    穆公曰:“对晋君复归一事,汝国如何猜度?”

    吕饴甥对曰:“君子以为必归,便欲送世子以和秦。小人以为必不归,坚欲立世子以拒秦。然以臣愚见,执晋君可以立威,舍晋君又可以见德,德威兼济,此霸主之所以行于诸侯也。伤君子之心,而激小人之怒,于秦何益?弃前功而坠霸业,贤君不为也。”

    穆公笑曰:“饴甥之见与寡人不谋而合也。”遂设宴款待吕饴甥。宴后,分兵两路,一路由公子挚率领,吕饴甥作陪,去晋交割五城,设官分守;一路由公孙枝率领,护送晋惠公归国。行前,秦穆公遣使,馈以七牢。

    惠公自九月战败,囚困于秦,至十一月得释,与难诸臣,一同归国,惟虢射病死于秦,不得归。蛾晰闻惠公将要返国,谓庆郑曰:“君陷秦窟,有人委过于君,恐要见诛,请君速速避去。”

    庆郑不听,果为晋惠公所戮。

    惠公杀了庆郑,践秦之约,遂使公子圉随公孙枝入秦为质,趁机索要屠岸夷之尸,葬以上大夫之礼,命其子嗣为大夫。

    这一日,惠公与郤芮闲聊,惠公问曰:“卿可知寡人在秦,所忧者何?”

    郤芮回曰:“命。”

    惠公曰:“还有呢?”

    郤芮曰:“莫不是国内生变?”

    惠公曰:“非也。”

    郤芮曰:“主公所忧者何?”

    惠公曰:“重耳。寡人忧其乘变求入,时至今日,方将宽心放下。”

    郤芮颔首曰:“主公所忧是也。重耳在外,终是心腹之疾。必除了此人,方绝后患。”

    惠公曰:“何以除之?讨伐乎?行刺乎?二者孰利?”

    郤芮对曰:“重耳在翟已十二年矣。翟人伐咎如,重耳、赵衰随之行,屡出奇计,翟人得以获胜,掳咎如二女,一曰叔隗,一曰季隗,皆有美色。以叔隗妻重耳,以季隗妻赵衰,各生有子。我今往伐,翟人必助重耳兴兵拒战,胜负难分。不如遣一刺客,见机行事,重耳无所逃也。”

    惠公曰:“若有人能为寡人除掉重耳,寡人不吝重赏。”

    郤芮曰:“寺人勃鞮,向年伐蒲,曾斩重耳衣袂,常恐重耳入国,治其死罪。主公要杀重耳,非此人不为功。”

    惠公曰:“既如是,烦卿代为召之。”

    勃鞮听惠公讲明召他之意,沉吟片刻道:“重耳固不可虑,可虑者魏犨、赵衰、贾佗、颠颉、胥臣、狐偃、先轸耳,此七人者,皆是虎狼之身,臣一人恐是难敌。若能宽限微臣几日,寻得几位力士,作臣助手,再去行刺重耳,方为完全。”

    惠公曰:“重耳乃寡人心腹之患,一日不除,寝食难安。寡人赐卿黄金百镒,自去购求力士。三日内便可动身,事毕之后,当加重用。”

    勃鞮铿声回道:“请主公放心,臣此次前去,必当不辱使命,请主公静候佳音!”俗话不俗:“隔墙有耳。”事为一小内侍听到,一传两传,传到狐突耳中。狐突大惊曰:“重耳危矣,我不救他,何人救他?”即时密写一书,遣人星夜往翟,面见重耳。

    是时,重耳正与翟君猎于渭水之滨。忽有一人冒围而入,求见狐氏兄弟,说:“有老国舅家书在此。”

    狐偃闻报,对狐毛说道:“吾父素不通外信,今有家书,必然国中有事。”

    狐毛道:“弟言之有理,速召来人一见。”

    来人呈上书信,也不言语,叩了一头,转身便走。狐毛欲追,被狐偃叫住,二人肩抵着肩,启函读之。书中言:“主公谋刺公子,已遣寺人勃鞮,限三日内起身。汝兄弟禀知公子,速往他国,无得久延取祸。”

    二狐大惊,持书来见重耳。重耳读了来书,恨声说道:“夷吾可恶!我离家出亡,至今已十二年矣。又娶妻生子,安于家室之乐,坏你甚事,却苦苦相逼。我有九大贤人相助,还怕你区区一个勃鞮么?我不走!”

    二狐劝道:“勃鞮固不可道,然勃鞮之后有一个强大的晋国。夷吾既是动了杀您之念,不会仅仅遣出一个勃鞮,后续之刺客将会旋踵而至,甚而不惜以武力讨伐。您不为自己,也该为翟君、翟民想想。”

    重耳道:“依您二人之见,非逃不可?”

    二狐道:“非逃不可。”

    重耳道:“若逃,适何国为宜?”

    狐偃道:“当去齐国。”

    重耳道:“为什么?”

    狐偃道:“齐国者,雄霸天下三十余载。齐桓公虽耄,霸业尚存,收恤诸侯,录用贤士。今管仲、隰朋新亡,国无贤佐,若至齐,齐桓公必会善待公子。倘晋有变,又可借齐之力,以图复也。”

    重耳道:“善。”当即面见翟君,告以勃鞮之事。翟君良久方道:“寡人非惧怕勃鞮,也非是不能保全公子性命。翟,虽小国。若供公子避难,绰绰有余。然,助公子复国,却是力不从心。公子欲迁大国,寡人不敢阻焉。”

    说毕,传旨罢猎,与重耳一道,返回国都。

    重耳回都之后,径奔家门,对其妻叔隗说道:“夷吾遣勇士勃鞮前来行刺于我,恐遭毒手,我将远适齐国,结连秦、楚,行复国之计。本应携汝及子同行,一来时间紧迫,二来道途遥远,携之不便。我走之后,子可尽心抚养二子,待我二十五年不至,方可另嫁他人。”

    叔隗哭着说道:“男子志在四方,非妾敢留。然妾今二十五岁矣,再过二十五年,妾已年过半百,就是嫁人,孰肯娶乎?妾自当尽心抚养二子,君勿虑也!”

    重耳一把揽过叔隗,垂泪说道:“汝真是我的贤夫人也。”

    二人相拥而坐,而泣而语,不知不觉,雄鸡高唱,一声连着一声。重耳忙命壶叔整顿车乘,头须收拾金帛。

    刚刚吩咐完毕,二狐仓皇而至,报曰:“勃鞮立功心切,受命次日,便起身奔翟。老父亲怕公子未行,难以提防,不及写书,遣能行快走之人,星夜赶来,催促公子速速逃避。”

    说毕,一人架住重耳一只胳膊,望城处逃去。

    壶叔见重耳仓皇而逃,只备犊车一乘,追上与重耳乘坐。

    赵衰闻听重耳逃去,不及装束,叫上魏犨、贾佗、颠颉、胥臣、先轸、介子推等人,往城外追去。

    追了一程,忽又想到,我等只知追赶公子,盘缠未带一文,何以为生?遂命颠颉折回,去找头须。

    谢天谢地,追到太阳正南之时,追上了重耳和二狐。

    重耳问道:“颠颉呢?”

    赵衰回道:“寻找头须去了。”

    重耳道:“此地距翟都多远?”

    狐偃道:“约有八十余里。”

    重耳道:“咱们歇一歇吧,顺便寻几口吃的。”

    众人齐道:“好。”三人一拨,分作三拨,两拨前去寻食,一拨留下陪伴重耳。

    是年收成不好,又值隆冬,就是富人,也是一天两食,莫说穷人了。哪有多余之粮周济重耳。魏犨、贾佗等人,去了一个时辰,方寻得半罐稀饭,三五个糠菜馒头,只够众人塞塞牙缝。

    忽然有人叫道:“颠颉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如迎救星一般。

    颠颉长叹一声道:“头须可恶!头须将我等金银,席卷而去,不知所向了。”

    重耳啊了一声,栽倒在地。

    众人慌忙上前,进行抢救,良久,慢慢地苏醒过来,捶胸说道:“天哪,既生重耳,又为什么如此作践重耳?啊,啊,啊……”

    众人好劝歹劝,重耳方将哭声止住,带着众人,怏怏地踏上了去齐的旅途。路上,寻得可吃之饭便吃上几口,寻不到便空着肚子。至于住宿,亦是苦不堪言,走了六日,竟有三夜在破庙栖身。

    “勃鞮呀勃鞮,我重耳若是不能复国,便也罢了。若是复得了国,我灭汝九族!”

    骂归骂,这路还得走,这食还得觅,一路上受尽了白眼,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来到卫国,关吏叩问来历,赵衰答曰:“吾等乃晋人,车上之人乃吾主晋公子重耳,因国中有变,欲去齐国避难,借道于上国耳。”

    重耳之名,关吏竟然知晓,不止知晓,还知他是一个贤者。听了赵衰之言,亲手打开关门,迎重耳一行入关,一边命关卒为重耳一行备饭;一边命关卒飞马入都,报之卫文公。恰好上卿宁速与大夫元咺在宫中奏事,闻听重耳到了,忙向卫文公谏道:“重耳乃大贤之人,今日有幸从我国路过,我当速速迎他入城。”

    卫文公摇首说道:“爱卿此言差矣,寡人立国楚丘,并不曾借晋半臂之力。卫、晋虽为同姓,未通盟好。况出亡之人,何关轻重?若迎之,必当设宴赠贿,费多少事,不如逐之。”

    说毕,降旨一道,不许放重耳一行入都。

    重耳并不知情,在关吏那里饱餐一顿,又美美睡了一觉,鸡叫二遍便动身前往楚丘。守门阍者,已接文公御旨,仔细盘查入都之人,见重耳一行可疑,严加盘问。果是重耳到了,当即宣文公旨意,将他们挡在城外。

    重耳轻叹一声,对众人说道:“走,绕城而去。”

    魏犨、颠颉不平,大声嚷嚷道:“卫毁无礼,我等强行进城,找他理论。”——卫毁者,卫文公之大名也。

    重耳咬牙说道:“也好。”便要强行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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