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权杖:晋文公传-割股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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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难路上,把个重耳饿得头晕眼花,突然一阵肉香飘来,惹得重耳馋涎欲滴,抱着肉罐一顿猛餐。

    宋楚争霸,战于泓水。宋襄公高唱仁义之调——“不乘危扼险”、“不擒二毛”,为楚所败。

    众雄环坐桑阴,商议劫持重耳一事,不想被齐姜之宫女仲榆,偷听去了,报之齐姜。

    赵衰见重耳动了真怒,便上前劝道:“公子息怒。有道是‘蛟龙失势,比于蚯蚓。’公子且宜含忍,无徒责礼于他人也。”

    重耳道:“我等身无分文,原想入城,受他些许赠贿,好做盘缠。不入城哪来赠贿?”

    赵衰道:“公子与卫文公无冤无仇,自他邦上经过,理应以礼待之。而今,他却反其道而行,怕的就是为着赠贿二字。我今强行入城,只能是自讨没趣,还是绕城而去的好。”

    重耳不语。

    魏犨、颠颉道:“这城不进也罢,但这盘缠不能不筹。”

    重耳忙道:“怎么筹?”

    魏犨道:“抢。城外村庄颇多,我抢他一村两村,不愁没有盘缠。”

    颠颉也道:“我看就这么办吧!他卫毁无礼于前,我抢劫于后,谅他也无话可责。”

    重耳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也。抢劫者谓之盗。吾宁饿死,岂可行盗窃之事乎?还是绕城而去吧。”

    众人急着赶路,未用早餐,此时,一个个饥肠辘辘,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挨至午时,走到一处,名叫五鹿的地方,见一伙田夫,正高高兴兴蹲在地边吃午饭,一阵阵饭香扑鼻而来,魏犨受不住了,对重耳说道:“公子,我去向他们讨点吃的。”

    重耳道:“汝火爆脾气,还是让二国舅去吧。”——二国舅者,狐偃也。

    狐偃疾步来到田夫面前,深作一揖道:“诸位尊兄,可否赐吾等一餐,吾等没齿难忘。”

    田夫抬头问曰:“尔等何人?”

    狐偃回曰:“吾乃晋人,车上之人乃吾主也,名唤公子重耳。”

    他原想打出了重耳旗号,田夫能不买他的账?谁知这群田夫,既不认识重耳,也从未听说过重耳大名,见他们一个个身穿绫罗绸缎,讥之曰:“堂堂男子,不能自资,而向吾等求食。吾等乃野人,饱食方能荷锄,焉有余食及于他人?”

    狐偃忍气吞声道:“食不可赠,饭碗能否借吾一用,好去沟里舀碗水喝。”

    一田夫说道:“水不能解饥,还是吃这个吧!”一边说一边从身旁抓起一个土块,递给狐偃。

    狐偃正要伸手去接,魏犨抢步而来,一把夺过土块,大骂道:“村夫竟敢辱吾主人,实在可恶!”用手中的土块,劈头朝田夫砸去。田夫将头一歪,土块落在地上,碎成数块。

    重耳见魏犨没有砸中田夫,大喝道:“用鞭子抽他!”

    狐偃慌忙劝道:“公子勿怒。得饭易,得土难,土地,国之基也。天假手野人,以土地授公子,此乃得国之兆,又何怒焉?公子可降拜受之。”

    经他这么一劝,重耳转怒为喜,下车命魏犨将碎土块收拢在一处,用外衣包了,拜了三拜,放在车上。田夫不解其意,哈哈大笑曰:“此诚痴人耳!”

    太阳当空,火辣辣地照得人好不难受。“难民”们强打精神前行了十余里,再也走不动了。刚好前边有一棵大树,树下还有一只破瓦罐,众人坐在树荫下歇息片刻,或去采摘野菜,或去寻找干柴。重耳又饥又困,枕着狐毛之膝,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唯有介子推和赵衰,说是去村中觅食,一前一后地走了。

    约有顿饭工夫,野菜煮熟了,狐偃折树枝以为筷,挑了一筷头野菜,送给重耳,重耳吃不下去。狐偃劝道:“吃吧,再不吃,连野菜也吃不到了。”

    魏犨道:“怎么吃不到?介子推、赵衰不是已经去村中觅食了吗?说不定还会带一个大白馒头回来呢!”

    颠颉冷啍一声道:“介子推、赵衰到底是去觅食,还是逃走,很难说。即使是去觅食,觅得一个大白馒头还不够他们自己吃呢,岂会拿回来孝敬公子?”

    贾佗道:“汝放心,介子推、赵衰不是那种人。”

    颠颉道:“我才不放心呢!”

    重耳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汝等不要吵了,省下气力,晚一会还要赶路呢!”

    这一说果然管用,二人各折了一双“筷子”,去罐中挑野菜吃。

    众人用完了野餐,许久,不见介子推和赵衰归来,正有些焦躁,介子推捧着一盂肉汤回来,人没到,香气早飘了过来,引得众人直吸溜鼻子。正在梦乡中的重耳,也一骨碌爬了起来:“肉香,哪来的肉香?”

    介子推将肉盂双手捧给重耳,重耳已有十几天没有喝到这么鲜美的汤了,还有肉,贪婪得如同孩子。

    贾佗故意拿颠颉开涮:“颠兄,鲜肉的味道大概是赶不上大白馒头吧?”

    颠颉是个直筒子,竟未听出弦外之音,反驳道:“胡说八道,有谁听说,肉不如馒头?”

    贾佗道:“不如,绝对不如!要是肉有馒头那么好吃,早就进了介子推的肚子。”

    颠颉正要反驳,狐毛笑道:“贾佗在耍你呢。”

    颠颉这才明白过来,狠狠瞪了贾佗一眼。

    重耳将肉和肉汤一扫而光,擦了擦嘴道:“好香的肉,好鲜的汤!介兄您这肉由何处而来?”

    介子推不紧不慢地回道:“这是臣之股肉也。”

    重耳吃了一惊:“汝,汝怎能这样?”

    介子推道:“臣闻,‘孝子杀身以事其亲,忠臣杀身以事其君。’今公子乞食,乞又乞不来,臣故割股以饱公子之腹。”

    重耳垂泪曰:“亡人累子甚矣!将何以为报?”

    介子推曰:“但愿公子早归晋国,以成臣等股肱之义。臣岂望报哉!”

    重耳正在与介子推对话,赵衰一拐一瘸地走了回来。魏犨大声问道:“汝何去久也?”

    赵衰回曰:“被荆棘刺伤足胫,行走不便,故回来迟了。”

    魏犨曰:“汝身背何物?”

    赵衰曰:“竹笥也。”

    魏犨曰:“内中可有吃的?”

    赵衰曰:“有。”一边说一边解下竹笥,倒出一些米饭,双手捧给重耳:“公子,臣回来晚了,怕是给您饿坏了,快吃吧。”

    重耳曰:“汝吃了没有?”

    赵衰曰:“没有。”

    重耳曰:“汝不饥吗?”

    赵衰曰:“饥。”

    重耳曰:“何不自食?”

    赵衰曰:“臣虽饥,岂敢背君而自食耶?”

    贾佗戏颠颉:“此米若落在颠颉之手,入腹而且化矣。”说得颠颉满面羞惭,退至一旁。

    重耳的泪水又流了出来,哽咽着说道:“汝真乃忠义之士也!”

    他揩了揩眼泪,复又说道:“不瞒赵兄,吾已食过肉汤,这米就赐给赵兄吧。”

    赵衰不肯独享,汲水调之,分与众人食之,重耳又是一声长叹。

    自卫至齐,重耳一行饥一顿饱一顿,终于来到了齐国,重耳称了称,瘦了十四斤,介子推瘦得最多,二十五斤。

    齐桓公素知重耳贤名,一闻重耳进关,即遣管平去城外迎接——管平者,齐国名相管仲之子也,时任大夫。

    俟重耳进都之后,齐桓公当即召见,一谈便是两个时辰,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晚餐是在宫中用的,齐桓公亲自作陪,二人边吃边聊。齐桓公问曰:“公子由翟而来,不知带内眷否?”

    重耳如实回道:“因走得慌张,未带内眷。”

    齐桓公笑曰:“说了公子不要笑话,寡人独处一宿,如度一年。公子避难于齐,不知何年得归,而无人以侍巾栉,不觉缺点什么?”

    重耳长叹一声:“出亡之人,有碗饭吃,已经足矣,何敢它望?”

    齐桓公道:“寡人曾听一友人言道:‘宁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无妇’,公子不要自己为难自己。公子若是信得过寡人眼光,寡人有一宗女,色艺俱全,寡人命她侍公子巾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重耳起身一揖道:“如是,在下‘隔河作揖——承情不过。’”

    翌日午,齐桓公为重耳举行了隆重的婚礼,所婚者名叫姜亮——因她降生时哭声洪亮,故而取名姜亮。因其本为齐人,又称齐姜。

    齐桓公不止为重耳选配了美女,又赠车马二十乘,自是,从行之众,皆有车马。

    不只赠送车马,还十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宴请重耳。重耳叹曰:“向闻齐桓公好贤礼士,今始信之,其成伯,不亦宜乎?”

    是时,齐桓公一方面思贤若渴,一方面又不听管仲遗言,任用四个奸佞小人(史称“四奸”)——竖刁、易牙、雍巫和公子开方。那竖刁为了亲近齐桓公,自残入宫,做了一名太监;易牙为了讨好齐桓公,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做成肉羹献上;雍巫本是一个巫者,借助鬼神,千方百计蛊惑齐桓公;公子开方本是卫国世子,放弃拥有一千辆兵卒的世子之位,而做齐桓公的臣子。表面上对齐桓公忠心耿耿,暗地里却睡他的妃子。

    因四奸把持朝政,齐桓公欲要任命重耳为相的心愿始终未能实现,有人劝重耳走一走这四人的门子,重耳也有所心动,齐姜劝之曰:“竖刁四人,乃齐国四奸,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莫说走他们的门子得官,就是说上一句话,那晦气舀尽三江之水也洗不完。”重耳这才打消了结交四奸的念头。

    重耳居齐不到一年,齐桓公卧病在床,虽说已立三子公子昭为世子,其他五位公子不服,各树党羽,互相猜忌,如五只大虫,各藏爪牙,专等来人搏噬。搏的结果,齐桓公去世,公子无亏得以为君。公子昭逃奔宋国,在宋襄公和国内大臣的帮助下打败了公子无亏,于周襄王十年(公元前624年),即位为君,是为孝公。

    宋襄公自从败了齐兵,纳世子昭为君,自以为不世之功,便想号召诸侯,拥齐桓公为盟主,结果被楚国耍了一把,险些儿命丧鹿上。

    宋襄公吃了大亏,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他不敢对楚下手,便把目光瞄准了楚的盟国——郑国,率兵车四百乘,自将中军,浩浩荡荡向郑杀来,郑国闻知十分害怕,立马遣使向楚求救。楚人既悍且狡,置郑之求援不理,发兵直捣宋国。宋襄公正与郑相持,得了国人之信,兼程而归,建大旗一面于辂车之上,上书“仁义”二字。列营于泓水之南以拒楚。到了交战之日,经宋之大司马公孙固力谏,宋人鸡鸣而起,在南岸布阵,专候楚军。楚军直到天明,方才开始渡河。公孙固请于襄公曰:“楚兵天明始渡,其意甚轻。我今乘其半渡,突而击之,是吾以全军而制楚之半也。若令渡毕,楚众我寡,恐不敌,奈何?”

    宋襄公以手指旗曰:“汝见‘仁义’二字否?寡人堂堂之阵,岂有半渡而击之理?”

    公孙固暗暗叫苦。

    须臾,楚兵尽渡,楚将成得臣手执长鞭,指挥军士,东西布阵,气宇轩昂,旁若无人。公孙固又请于宋襄公曰:“楚方布阵,尚未成列,急鼓之必乱。”

    宋襄公照公孙固脸上狠狠唾了一口:“咄!汝贪一击之利,不顾万世之仁义耶?寡人堂堂之阵,岂有未成列而击之之理?”

    公孙固又暗暗叫苦。

    俟楚军布阵已毕,宋襄公方命击鼓进军,楚军亦击鼓迎之,双方大战了两个时辰,宋军大败,逃归者十不及二,宋襄公亦身负重伤,死者眷属纷纷谴责襄公,说他不听公孙固之言,以至于败。襄公叹曰:“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寡人将以仁义行之天下,岂效此乘危扼险之举哉?”

    齐孝公见宋国战败,置拥立之恩而不顾,向楚频频献媚,结为盟国,诸侯无不嗤之以鼻。赵衰暗自对狐偃说道:“吾等投齐,谓齐为当今霸主,借其力复国矣。不想齐桓公驾崩,嗣君又为势利小人,附楚仇宋,诸侯离心,指望借齐之力而复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改投他国,别作良图。”

    狐偃亦有同感,二人邀魏犨等九位英雄去齐宫谒见重耳。重耳正宠着齐姜,朝夕欢宴,不与接见。众雄在门外候了十日,连个重耳的人影儿也没见着。惹怒了魏犨,顿脚大吼道:“吾等以公子有为,故不惮苦劳,执鞭从游。今留齐六载,偷安惰志,日月如流,吾等十日不能一见,安能成其大事哉!”

    贾佗高声应道:“说得是,似公子这等所为,吾等还守他作甚,倒不如早日散伙,也好自谋前程!”

    颠颉也道:“散就散吧,吾等跟他十八年,鞍前马后,也算对待起他了!”

    狐毛大声斥道:“颠颉休得胡言!”

    颠颉嗫声说道:“我不胡言,吾等候公子十日,不得一见,照此下去,难道要吾等老死齐国不成!”

    狐偃曰:“公子生有异相,命中该为人主,吾等的富贵全系在他的身上,岂能轻言散伙?这是其一;其二,公子并非无志之人,只是为色所迷,将一番冲天大志丢在脑后,吾等作为他的臣子,他的朋友,岂能丢下他不管,一走了之……”

    魏犨怒气稍消道:“依子之见,吾等该当何处?”

    狐偃道:“此地非聚谈之处,请随我来。”

    众雄跟定狐偃,步出东门,又向东走了六里,来到一个名叫桑阴的地名——因此地尽是老桑,绿荫重重,日光不至,故名桑阴。

    众雄来到桑阴之后,环一圈儿席地而坐。唯有魏犨不坐,可着嗓子说道:“狐偃,子将吾等带到这里……”

    赵衰强行拉他坐下:“别急,狐偃既将吾等带到此地,怕是早已成竹在胸,望子少安毋躁!”

    狐偃感激地瞅了赵衰一眼,轻咳一声说道:“在下并非成竹在胸,在下觉着公子为色所困,吾等怨也无用,当务之急,乃是思一良方,将他从美色中解脱出来。”

    魏犨道:“怎解?吾等候他十日,连个照面都不打,怎么解?”

    狐偃道:“可不可这样?吾等将行装收拾妥当,以打猎为名将公子诳出城门,劫上车来,立马上路,量他也拗不过吾等。只是,离开齐国之后,吾等投奔何国为好?”

    贾佗道:“投奔宋国。”

    狐偃道:“为什么?”

    贾佗道:“宋襄公虽说未曾当上霸主,在军事上堪称白痴,但他人好,主张以仁义待人,以礼仪治国,加上他还有一个贤相——公子目夷,吾等若是投奔他,必将受到善待。”

    赵衰摇首说道:“善待有什么用!齐孝公对吾等还不够好么?可他不能帮助公子复国。正因为他不能帮助公子复国,吾等才离他而去。宋襄公能帮助公子复国吗?显然不能。吾等好不容易脱离一个不能帮公子复国的人,再去投奔一个不能帮公子复国的人,这是何苦呢?”

    狐偃转脸向赵衰问道:“以子之见,吾等投奔何国为好?”

    赵衰道:“能够帮助公子复国的人。”

    狐偃道:“谁?”

    赵衰一字一顿道:“秦,抑或是楚。”

    先轸道:“秦虽强,距齐较远。况惠公之子圉,虽为秦质,已娶秦穆公之女怀赢为妻,实秦婿也。投秦不如投楚。且,楚成王打败宋襄公之后,其势熏天,已经是不是霸主的霸主了。”

    胥臣、狐毛、介子推、颠颉当即附和道:“先轸之言是也。”

    千人打锣,一锤定音,狐偃又是一声轻咳:“既然诸位大都主张投楚,那就投楚吧。子推兄,筹备行装之事就交给您了。”

    介子推道了声“好”字。

    狐偃叮咛道:“此事除了天、地、老桑之外,只有吾等九人知道,谁若将消息泄漏出去,我第一个对他不客气!”

    众雄齐声说道:“谁若将消息泄漏出去,叫他生子为奴,生女为娼!”

    有道是“怕处有鬼,痒处有虱”,这消息到底还是被人泄漏出去,但不是九雄。

    难道是天、地、老桑?

    是老桑上的一个人。

    严格地说,是伏在老桑上的一个采桑女。

    采桑女者,齐姜之宫婢也。齐姜有宫婢二十名,轮番去桑阴采桑喂蚕。今日采桑的宫婢叫仲榆,年方二九,聪明伶俐,生了一双水一样灵的眼睛。她正在采桑,见众雄环坐议事,停手而听之,尽得其语。俟众雄离去,她又将桑篮摘满,方凯旋回宫。正行之间,遇一宫婢小蜥,责曰:“别人采两篮桑,只需一个时辰,姐姐何故去了三个时辰,不怕公主责打吗?”

    仲榆道:“不是仲榆懒惰,也非仲榆有意拖延时间,乃是别有隐情。”

    小蜥道:“什么隐情?”

    仲榆便将狐偃与众雄相议之事细述了一遍。

    小蜥一脸惊惶道:“此等大事,速速报与公主知道。”说毕,抢过仲榆桑篮,代她喂蚕去了。

    仲榆趋入内室,见公主正与重耳饮酒,忙退了出来,直候到鼓打二更,重耳睡下之后,方将所见所闻,一古脑儿道给齐姜。

    是时,齐姜身边尚有二宫女在收拾碗筷。齐姜几次示意她不要讲,可惜她没有看见。

    齐姜将案子啪地一拍,大声斥责道:“纯是一派胡言,吾闻狐偃得了疟疾,拉得连路都不能行走,何来相聚之事?”

    仲榆辩道:“奴婢所言,皆是实情,若有半字相欺,不得好死!”

    齐姜没有理她,冲着门外大声问道:“谁在当值?”

    门外一武士高声应道:“臣在。”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

    齐姜道:“汝速将这一小贱人带到幽室,关她三天,看她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仲偷欲将再辩,被武士架出门外,独囚一室。

    仲榆摘了半日桑,又候了齐姜二三个时辰,饭也未曾用,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越想越是委屈,不由得号啕大哭起来。

    正哭着,齐姜提了一盂鸡汤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仲榆,别哭了,我知道委屈了汝,我这就向汝赔罪。”说毕,就要朝仲榆作揖。

    仲榆慌忙将她拦住:“使不得,您这不是要活活折煞我么?”

    齐姜满面自责道:“姐委屈了妹妹,害得妹妹到如今还空着肚子,姐亲手给你炖了盂鸡汤。”一边说一边将盂盖打开,一脸慈祥地盯着仲榆:“吃吧,趁热吃吧。”

    趁仲榆喝鸡汤之机,齐姜开导道:“妹入宫以来,一直跟着我,屈指数来,已经四年了,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姐还不知道么?妹所告众雄要劫公子一事,姐岂能不信?俗语不俗,‘隔墙有耳’,妹所言之事,若是让外人知道,告之国君,他们还有命吗?”故而,姐才装着不信,还把妹囚禁起来。姐对不住妹妹,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但不知道妹妹肯不肯原谅姐姐?”

    仲榆满眼含泪道:“公主莫要说了,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没有眼色,只要公主不生奴婢的气,奴婢还有什么可说!”

    齐姜又和仲榆聊了一阵闲话,直到鸡汤鸡肉全进了仲榆的肚子,这才哼着小曲儿走了。但没有多久她又折了回来,仲榆一嘴白沫,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摸出一条毛巾,轻轻地为仲榆擦去白沫,又帮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小声祷告道:“妹妹,不是姐姐心狠,是你没有眼色。此事关系公子前程,姐不能不这么做。你走之后,你的老娘由姐姐赡养,你放心地去吧。”

    祷告已毕,唤来一名叫齐大顺的心腹武士,将仲榆埋葬在后花园里。

    葬过仲榆之后,齐姜坐等天明,俟重耳洗漱已毕,告之曰:“狐偃与众雄,见齐国不能助君复国,想把您劫持上车,投奔楚国。其事为妾一小婢得知,妾恐她泄漏出去,于君不利,便将她暗暗害死。”

    重耳以吃惊的目光,将齐姜仔细打量一遍:“想不到汝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有如此手段?”

    齐姜苦笑一声道:“妾还不是为君好!”

    重耳道:“为我好什么?我已经六十岁了,糟老头一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栖身之地,衣食无忧,又拥有汝这样一个大美人,早就知足了。我不走,我要在齐国住一辈子!”

    齐姜道:“公子今生,难道想的仅是吃饱肚子,穿暖衣服,拥有一个美妾吗?”

    重耳道:“有此三点,吾已足矣,还能想些什么?”

    齐姜道:“复国。”

    重耳道:“夷吾为君,已有十七八个年头,国内根基已固;国外又与强秦结为婚姻之国。要想从他手中夺回君位,谈何容易!”

    齐姜道:“君之言妾不敢苟同。据妾所知,自君出亡以来,晋国未有宁岁。夷吾无道,兵败自辱,国人不悦,邻国不亲。此天所以待君也。君若能改投楚国,有楚相助,必能得晋,望君早定行计。”

    重耳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还是及时行乐吧!”

    越一日,艳阳高照,众雄分作两路,第一路是介子推、狐毛、胥臣、贾佗和先轸,带着车马粮草,停在桑阴待命;第二路是赵衰、狐偃、魏犨、颠颉四人,带小车一乘,来到宫门之外,对阍者说道:“请禀报公子,吾等弟兄四人,邀他去郊外射猎。”

    重耳尚高卧未起,使人还报曰:“公子贵体有恙,尚未梳栉,不能往也。”

    赵衰四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正不知如何是好。齐姜传语出来,密召狐偃进宫。

    狐偃进宫之后,向齐姜行过大礼,正欲开言相询,齐姜屏去左右,问之曰:“汝等邀公子去郊外射猎,究为何意?”

    狐偃曰:“公子向在翟国,无日不驰车骤马,伐狐击兔。今在齐,公子久不出猎,恐其四肢懒惰,故来相请,别无他意。”

    齐姜微笑曰:“此番出猎,怕是要出到楚国去了!”

    狐偃大惊曰:“一猎安得如此之远?”

    齐姜曰:“汝等欲劫公子奔楚,妾已尽知,不得讳也。妾夜来亦曾苦劝公子,奈彼执意不从。今晚妾当设宴,灌醉公子,汝等以车夜载出城,事必谐矣。”

    狐偃顿首曰:“夫人割房闱之爱,以成公子之名,贤德千古罕有!”

    说毕,辞别齐姜,来到宫外,与赵衰等人言之,众雄皆说齐姜高义,赞不绝口。

    是晚,齐姜置酒宫中,酒是好酒,百年陈酿;菜是好菜,七碟八碗,上了满满一大桌子。重耳惊叫道:“何其丰也!但不知此酒为何而设?”

    齐姜曰:“为君而设。”

    重耳道:“我一没当官,二没发财,三又不打算远行,设什么酒呀?”

    齐姜曰:“去楚国还不算远行吗?”

    重耳面带愠色道:“汝怎么老说去楚国呀?”

    齐姜曰:“若不去楚国,如何复国?”

    重耳曰:“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已经六十岁了,还能再活几年?对酒当歌,乐一天是一天,何必它求?”

    齐姜曰:“姜子牙八十岁,拜相辅佐文、武二王,一统天下,留名千古;百里奚拜相之时,亦是古稀之年。君与彼二人相比,还是小弟弟呢!这是其一;其二,纵欲怀安,非大丈夫之为也。众雄要您离齐去楚,乃是一片忠心,君不可违也!”

    重耳勃然变色,将酒杯重重地往案上一:“不喝了!”

    齐姜见他发怒,忙赔笑问道:“君真不欲行乎?抑诳妾乎?”

    重耳曰:“吾说不行就是不行,诳汝做甚?”

    齐姜曰:“行者,君之志;不行者,君之情。此酒为饯君而设,今且以留君矣。愿与君尽欢可乎?”

    重耳大喜,端起酒杯说道:“这才像句人话,喝,喝它个一醉方休。”

    为了助兴,齐姜召来了八个侍女,让她们为之歌舞。每歌一曲,便有人为重耳献酒,歌到半夜,喝到半夜,喝得他酩酊大醉,倒于席上。齐姜屏退了侍女,跪在重耳头旁,照着他的脸颊,长吻不起,且是泪流满面。

    ,宫内的更鼓连响了三声,齐姜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身来,遣一心腹侍女去召狐偃。

    待宫女去后,她轻轻将重耳外衣、内衣,包括内裤一一褪去,把玩了一阵,估摸着侍女将要折回的时候,方给重耳穿上衣服,却把珍珠衫儿留了下来。

    狐偃、赵衰、魏犨、颠颉等人在宫门外候了三个时辰,正候得有些焦急,见一宫女匆匆走出宫门,忙趋前问道:“汝可是找狐偃的?”

    侍女曰:“正是。”

    狐偃曰:“事谐乎?”

    侍女曰:“谐矣。请诸位速速随我进宫。”

    众人来到内宫,果见重耳睡卧榻上,齐姜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口角秽污。

    狐偃轻轻叫了一声:“夫人,大德不言颂。吾等去了,您要多保重。”

    齐姜未曾开口,泪却先流,哽咽着说道:“小奴把公子交付诸位了,请诸位小心护驾,早日复国,也不枉小奴杀婢一场。”

    狐偃、赵衰、魏犨、颠颉重重点了点头。

    颠颉弯腰抱起重耳,扛在肩上,像扛死猪一样扛出宫门,放在小车之上,急驰至桑阴,与候在那里的狐毛、先轸等五雄相会,将重耳换在大车之上,并用厚褥垫身。

    狐偃等催趱大小车辆,连夜驱驰,约行有三十余里,但闻得鸡鸣声四起,东方微白。重耳方才在车上翻了个身,唤宫人取水解渴。

    是时,狐偃执辔在旁对曰:“要水须待天明。”

    重耳还道在床上歇息,只觉摇动不安,大声说道:“床怎么乱动起来,快扶吾下床。”

    狐偃曰:“非床也,车也。”

    重耳仍在醉中,见“宫女”竟敢和他顶嘴,张目斥道:“汝为谁?”

    狐偃对曰:“臣狐偃。”

    重耳怒曰:“汝怎的在此?”

    狐偃便将如何在桑阴计谋,又如何为仲榆所知,夫人如何深明大义,含泪毒死仲榆,内外相通,这才劫他出城等情,简单地讲了一遍。

    重耳忽地坐了起来:“如此大的事情,尔等竟敢自作主张,还把我这个公子放在眼中不?”

    狐偃曰:“吾等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公子好。”

    重耳呸地朝他啐了一口道:“好什么好?一派胡言!”

    狐偃曰:“不如此,何日才能得晋?”

    重耳曰:“未得晋,先失齐,吾不愿行,快停车!”

    狐偃诳曰:“离齐已百里矣,齐孝公知公子出逃,必发兵来追,不可复也。”

    重耳勃然大怒,见魏犨执戈侍卫,跳下车来,劈手夺过长戈,朝狐偃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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