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襄公见重耳执意要去,以马车、美姬相赠。然那美姬,早已有了心上人儿,且又偷吃了禁果。
楚文王打败仗归来,管城门的官儿硬是不让他入城,他不止忍了,还掉转马头,向敌阵冲去。
重耳怪狐偃用计劫他,夺魏犫之戈以刺偃,偃闪身避过。重耳举戈又刺,偃慌忙逃之,重耳持戈追之。赵衰、先轸、介子推等一齐上前劝阻:“公子,狐偃此为,真的是为您好?”
重耳投戈于地,恨恨不已。
狐偃上前叩首请罪曰:“杀偃以成公子,偃死愈于生矣!”
重耳曰:“此行有成则已,如无所成,吾必食舅氏之肉!”
狐偃笑而答曰:“事若不成,偃不知死在何处,焉得与子食之?如若有成,子当列鼎而食,偃肉腥臊,何足食?”
赵衰趋前两步说道:“吾等以公子负大有为之志,故舍骨肉,弃乡里,奔走道途,相随不舍,亦望垂功名于竹帛耳。今夷吾无道,国人孰不愿拥戴公子为君?公子自不求入,谁走齐国而迎公子者?今日之事,实出吾等公议,非偃一人之谋,公子要杀,索性连吾等一齐杀了吧!”
魏犫亦厉声曰:“大丈夫当努力成名,声播后世。奈何恋恋儿女目前之乐,而不思终身之计耶?况且,要恋目前之乐,吾等在齐,谁没有妻室?”众雄初入齐时,齐桓公为安定众心,为他们各娶一房妻室,内中最贤者当推赵衰之妻——赵姬,且为赵衰育有三个儿子。
经他二人这么一嚷,重耳犹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忙改容说道:“吾吃多了酒,说话颠三倒四,请尔等见谅!”说毕,深深作了一揖。
这一揖,把众难的一腔怨气,满腹忧愁,尽行逐去,异口同声道:“这才是吾等的主人!”
狐毛见重耳消了气,忙道:“该早朝矣。”一边说一边取出干饭以献,介子推亦捧水以进。
重耳曰:“奔波了一夜,一定很饥了,要吃,大家一块儿吃吧。”
众雄应了一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壹叔不能吃,他还要割草喂马。不能吃的不止壹叔。此番出走,已不比在翟,有备而出,随从一大帮,足有三十余人,或刷车、或割草、或喂马。
待壹叔等人用过早餐,众雄便催赶车马上路,晓行夜宿,不一日来到曹国。
曹国国君曹共公,特好游戏,不理朝政,亲小人,远君子,以谀佞之人为心腹,视爵位如粪土,某一日朝会,一下子封士二百余人,皆是里巷市井之徒,胁肩谄笑之辈。有此等之人把持朝政,还有豪杰贤者立足的地方吗?
重耳不只是贤者,还是大贤者,不说狐偃这一帮子豪杰了。俗话说得好,“薰莸不同器。”这一帮子奸佞小人,得知重耳一行到了曹国,唯恐久留不去,纷纷去见曹共公,不只说重耳的坏话,还拿晋惠公来威胁曹共公,说什么晋惠公说了,谁敢收留重耳,谁就是寡人的仇人!寡人将兵戎与之相见。
唯有大夫僖负羁,站出来为重耳说话:“主公,别听他们瞎嚷嚷。晋、曹同姓,公子穷困而过我,宜厚礼之。”
曹公共曰:“不是寡人不愿接待重耳,寡人有寡人的苦衷。”
负羁曰:“苦衷者何?”
曹共公曰:“曹,小国也。不只小,而且穷,又居列国之中,子弟往来,何国无之?若一一待之以礼,则国微费重,何以支撑?”
负羁曰:“晋公子贤德闻于天下,且重瞳骈胁,大贵之征,不可以寻常子弟视也。”
曹共公曰:“好,依卿之见,咱不以寻常子弟视重耳。然,晋惠公有言,谁纳重耳,他将兵戎相见,咱何苦来呢!”
负羁曰:“晋惠公即位以来,晋国无有宁岁,他自顾尚且不暇,何力顾及他人?况且,齐纳重耳七年,未见他片言相责,更不说兵戎相见的话了!”
曹共公良久无语——负羁还以为他答应了呢——突然迸出一句话来:“卿说重耳重瞳骈胁,重瞳寡人知之,未知骈胁如何?”
负羁对曰:“骈者,双也。胁者,肋骨也。肋骨连在一块,称为骈胁。”
曹共公笑曰:“人的肋骨都是一根一根的,卿骗谁呀?”
负羁曰:“世人都这么说,主公不信,臣也没有办法。”
曹共公曰:“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个人,若是肋骨真的连在一起,挺好玩的,可将他暂迎馆中,俟其沐浴之时,寡人要一睹真假。”
负羁曰:“不行,不行。这是人的隐私,看了不好。”
曹共公不想和他纠缠,佯装应道:“好,寡人不看了,寡人这就遣使迎重耳入馆。”
曹共公果真遣使将重耳迎进驿馆。古礼,凡列国子弟往来于某一国家,某国便要有所馈赠,大到牲畜、小到布帛,还要设宴相款。曹共公不这么干,仅以粗饭相待,气得重耳将筷子摔到地上,经狐偃、赵衰反复劝说,勉强吃了半碗。
古时的旅店,不同今日之旅店,只供一张蓆,被褥之类,是客人自带,根本没有沐浴——也叫洗澡的设施。驿馆有,驿馆就相当于现在的国宾馆。
自齐到曹,少说也有七八天的路程,七八天没有洗澡,又是一路风尘,用过晚餐,当务之急便是洗澡。
重耳正洗着,曹共公领着幸臣、爱妾、侍女一群人,闯进浴室,要看重耳的骈胁,把个重耳羞得无地自容,赶忙抓了一件衣服,捂住私处。
一爱妾笑嘻嘻地说道:“亏汝还是一个男人呢,看一眼能把汝吃了不成?”
幸臣强行摸了摸重耳的肋骨大声叫道:“那肋骨确实是连在一起的。”
爱妾笑道:“俺不信。”
幸臣道:“不信汝可以摸呀。”
爱妾果真朝重耳肋骨摸去,重耳急闪,另一侍女乘机摸了一下重耳肋骨,惊叫一声道:“果真是连在一起的!”
重耳恼羞成怒,大声嚷道:“尔等如此无理,小心吾去曹共公那里告尔!”
爱妾一边指着曹共公,一边格格娇笑道:“汝睁大眼睛看一看他是何人?”
重耳举目望去,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宽面大耳,心中暗自思道:“难道他就是曹共公?”正要开口询问,狐偃、赵衰等人赶了过来。他们也不认识曹共公,大声责问道:“尔等这是干什么?”
幸臣回道:“吾等不想干什么,吾等只想看一看重耳是不是骈胁。”
狐偃强压怒火道:“尔等此为,能是待客之道?”
一爱妾嘴一撇道:“小样儿,不让看算了,俺们走。”
曹共公将手一挥道:“走!”
待曹共公离去,狐偃向一守馆之人问道:“刚才那一帮子都是何人?”
馆人道:“是吾国国君和他的爱妾、幸臣,还有侍女。”
重耳右手成拳,朝左掌心狠狠砸了一下说道:“欺人太甚!吾若是……”
狐偃抢前一步,将他的嘴巴捂住。
重耳虽说将下半截的话咽回肚去,心中恨恨不已。
负羁也在暗自生气,归到家中,其妻吕氏迎之,见其面有愠色,问之曰:“朝中出了什么事儿?”
负羁道:“朝中没有出什么事儿。”
吕氏道:“朝中没有出事,汝为何面有愠色?”
负羁道:“吾恨共公耳!”
吕氏道:“共公为汝君,何恨之有?”
负羁道:“晋公子重耳过曹,主公不以为礼,吾劝之口头从之,然又率爱妾、幸臣、侍女,观重耳沐浴,堂堂一国之君,做出此等之事,吾深以为耻!”
吕氏道:“君说的是晋公子重耳吧?”
负羁道:“正是。”
吕氏道:“那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负羁道:“汝认识重耳?”
吕氏道:“不认识。”
负羁道:“既然不认识,汝怎知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吕氏道:“今下午,妾在郊外采桑,正值晋公子车骑从此路过,妾暗自窥之,但见晋公子仪表堂堂。从行之人,一个个豪气冲天,皆非凡人。吾闻‘有其君,必有其臣;有其臣者,必有其君。’以从行诸子观之,晋公子必能光复晋国。今受其辱,一旦光复晋国,必要兴兵伐曹,玉石俱焚,悔之无及。曹君既不听子之忠言,子当私自结纳可也。妾已备下美酒一坛,细食五盒,并藏白璧于食盒之中,以为贽见之礼。结交在未遇之先,子宜速往。”
负羁由衷赞道:“夫人之智不让须眉,吾这就去拜访重耳。”言毕,微服轻车,来到驿馆,向阍者说明来意,阍者又告重耳。重耳晚饭没有吃好,饥肠辘辘,又受曹共公奚弄,含怒而坐,闻曹大夫负羁求见馈食,忙道:“有请。”
负羁见了重耳,一揖到地:“臣之主公生性诙谐,不拘小节,待公子不当之处,责在小臣,请公子谅之。”说毕,又是三揖。
重耳故作大度道:“小事一桩,吾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
负羁将话锋一转说道:“公子名显列国,世人无不以一睹公子尊容为快,公子屈驾曹国,乃曹人之幸,外臣特备美酒一坛,细食五盒,以飨公子,请公子勿辞为盼!”
不只说得好,又有美酒佳肴,重耳如何不喜?叹曰:“不意曹国,竟有此等贤臣!亡人幸而返国,当以千倍相报。”
说毕,揭开食盒,乃是红烧大肠。一连夹了五块,方又揭了一盒,乃是鲜炖鲫鱼汤,忙又喝了几羹。揭到第五盒的时候,食盒下边置了一块白璧,其璧洁白无瑕,质地细腻,温润光滑,真宝玉也。
重耳将白璧扫了一眼说道:“大夫惠顾亡人,使不饥饿足矣,何敢受如此之厚礼?”
负羁道:“此外臣一点孝心,公子切勿推辞!”
重耳再三推辞,终不肯收,负羁退而叹曰:“晋公子穷困如此,而不贪吾璧,其志不可量也!”
次日,重耳即行,负羁又负美酒两坛,细食十盒相送。
出城三十里,狐偃忽然说道:“吾等这次去楚,必由宋过,宋、楚仇深似海,吾等且不可说去楚。”
重耳道:“那吾等说去什么地方?”
狐偃道:“就说投宋。”
重耳道:“宋若留住不让吾等去呢?”
狐偃道:“宋襄公果真挽留吾等,必定会帮公子复国,这也不是坏事呀!”
重耳道:“怕他没有这个力量。”
狐偃道:“咱也知道宋没有这个力量,咱说投宋,只不过哄哄宋襄公罢了,该去楚,还去楚。”
重耳道:“那就这么办吧。”
狐偃道:“吾和宋之大司马公孙固相善,吾想先行一步,为公子前驱,可乎?”
重耳道:“可。”
于是乎,狐偃驱车先行,受到了公孙固的热情款待。宴间,公孙固问曰:“公子一行,是投宋还是过宋?”
狐偃诳曰:“乃投宋尔。”
公孙固曰:“为复国之事乎?”
狐偃曰:“正是。”
公孙固摇头曰:“这事宋办不到。”
狐偃曰:“宋既能助齐孝公复国,缘何不能助晋公子复国?”
公孙固曰:“今昔不同。”
狐偃曰:“有何不同?”
公孙固曰:“寡君不自量力,与楚争霸,兵败伤股,至今病不能起。”
狐偃曰:“依将军之见,吾等只有另投他国了?”
公孙固轻轻点了点头。
狐偃曰:“贵国不能助晋公子复国,留之一宿当不为难乎?”
公孙固曰:“看子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晋公子之名,向慕久矣,莫说留之一宿,就是留之十载,吾国亦乐为之。吾这就遣人扫除馆舍,以候车驾。”
狐偃起身谢曰:“多谢大司马,依弟估算,晋公子该到城外了,弟想去迎一迎他,这酒待会儿再喝吧。”
公孙固曰:“也好。然晋公子乃大贤之人,今从吾境路过,吾不能不禀告一声国君。”
狐偃道:“兄言甚是,弟就在这里坐等了。”
公孙固乘车入宫,面见宋襄公,以重耳过境相告。宋襄公正恨楚国,日夜求贤人相助,闻听重耳到来,忙道:“把他留下。”
公孙固曰:“臣非不留也。晋公子志在复国,非仇楚也。况主公贵体欠恙,伐楚又非朝夕之事,还是放他走吧。”
宋襄公默想良久曰:“晋公子乃大贤之人,即使不能留宋为寡人所用,也该留他多住几日,尽一尽地主之道。”
公孙固曰:“臣遵旨。”
宋襄公曰:“寡人股伤未愈,不能亲去迎接晋公子,请卿代寡人辛苦一趟。”
公孙固辞谢出宫,未及十步,宋襄公又将他召回,嘱之曰:“待以国君之礼。”
公孙固二次辞别襄公,由狐偃作陪,出城迎接重耳一行,置于驿馆,待重耳沐浴之后,便设宴为他接风。宴间,公孙固转呈襄公之意,重耳曰:“请司马代吾多多谢谢宋君。吾自出亡至今,已有十八个年头,无日不在思归,既然贵国目前还不能抽出兵力助吾复国,吾想到别国撞撞运气。”
公孙固曰:“公子打算何日出行?”
重耳曰:“明日怎样?”
公孙固曰:“公子别急,公子决计要走,吾也不便过分挽留。吾这就进宫禀告吾君,而后再定行期,可乎?”
重耳曰:“可。”
公孙固拜谢而去,狐偃奉重耳之命相送。途中,公孙固曰:“贵公子入齐,齐桓公如何相待?”
狐偃如实而言。公孙固见了宋襄公,把重耳明早即要动身及齐桓公纳姬赐马之事,细述一遍。
宋襄公曰:“比葫芦画瓢,齐桓公如何相待晋公子,寡人也就如何相待晋公子。”
经公孙固苦苦挽留,重耳一行又在宋住了三日,将行之时,宋襄公御旨来到:“公子之名寡人慕之久矣,今日过境,寡人未能亲自迎送甚憾。寡人闻公子孑然一身,特将侄女宋姬送上,以侍巾栉。另赠车马二十乘,供公子驱使。”
重耳辞之曰:“吾一亡人,过境,享之国君之礼,吾已惶惶。今又赠女赠车,如此重礼,吾不敢受。”
公孙固曰:“诸侯子弟,相互往来,赠车赠马,亦属常事,况公子乃大贤之人!此礼若是不受,叫吾如何向寡君复命?”
狐偃亦曰:“此乃宋君一番好意,公子还是收下吧。”
重耳曰:“泓水之战,贵国元气大伤,急需车乘以固国,故而车乘吾不能受。至于宋姬,吾可以勉强受之,司马若更有它言,吾连宋姬也不敢受了。”
公孙固见他言之切切,轻叹一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宋姬不干了。
宋姬虽称不上绝色,也算一个美女,又是宋襄公侄女,三年前已与宫中一位侍卫相爱,并偷吃了禁果。闻听宋襄公将她嫁给一个亡公子,且又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说什么也不干,哭着去找襄公,被襄公狠狠训了一顿。硬拒不行,只有私奔一途。襄公早料到这一手,嘱相关之人严加防范。宋姬无奈,只得嫁了重耳。然她说甚也不愿和重耳行房,经重耳再三询问,方道出实情。重耳虽说贪色,但到底是一个君子,沉吟片刻道:“汝去吧。”
宋姬以为自己听错了,坐着没动,直到重耳二次相催,才将信将疑地跳下彩车。
忽听重耳叫道:“且慢。”
她以为重耳反悔了,拔腿欲逃,被魏犫一把揪住。
重耳道:“魏将军,不要为难她。”
魏犨这才把手松开。
宋姬满面惶恐地瞅着重耳,重耳朝魏犨吩咐道:“这里距宋都一百余里,叫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回去?给她取二十两银,让她雇辆车。”
宋姬见重耳如此仁义,又有些生悔了,嗫嚅说道:“公子真是个贤人,小奴不走了,小奴愿意侍奉公子一辈子。”
重耳道:“汝跟了吾,那个侍卫怎么办?吾不能夺人之爱。汝还是走吧。”
宋姬扑通朝地上一跪,磕了三个响头,怀揣着重耳赠送的银子,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自重耳去后,宋襄公箭疮日甚一日,不久而薨。临终,谓世子王臣曰:“吾不听目夷之言,以及于此!汝嗣位,当以国委之。楚,大仇也,世世勿与通好。晋公子重耳,大贤也。不返国则矣,若返国,必然得位,得位必然能称霸诸侯,吾子孙谦事之,可以少安。”王臣再拜受命,襄公在位十四年薨。王臣主丧即位,是为成公。俟重耳得到消息,已至郑郊,停车设祭,望正东方向拜了三拜。
是时郑君,乃是文公捷,郑与洛周和晋为同姓之国,封于西周初年,衰于东周周庄王时期。先君桓公、武公、庄公,三世为王朝卿士,是以列冕列国,诸侯敬服。至文公即位,国势愈衰,受制于齐楚二国,仍不思进取,整日饮宴作乐,歌舞升平,是个无道昏君。
昏君闻听重耳一行来到郑郊,忙召集文武大臣商议。未等大臣开言,他当先说道:“重耳叛父而逃,列国不纳,屡至饥馁。此不肖之人,不必礼之。”
上卿叔詹谏曰:“晋公子有三助,乃天祐之人,不可慢也。”
文公曰:“何为三助?”
叔詹曰:“古人有言,‘同姓为婚,其类不蕃。’今重耳乃狐女所生,狐与姬同宗,而生重耳,内有贤名,出无祸患,此一助也;自重耳出亡,国家不靖,岂非天意,有待治国之人乎?此为二助也;赵衰、狐偃,皆当世英杰,重耳得而臣之,此三助也。有此三助,君当礼之。礼同姓,恤困穷,尊贤才,顺天命,四者皆美事也。”
昏君笑曰:“重耳已经六十一岁,能有何为?卿不必为他摇唇鼓舌。”
叔詹对曰:“非臣有意为重耳摇唇鼓舌,莫说重耳才六十一岁,就是再增几岁又该怎样?百里奚拜相那年已经七十岁,竟然辅佐秦穆公,‘灭国十二,开疆千里,遂霸西戎。’还有一个姜子牙,拜相时比百里奚尚长十岁,不是也辅佐周武王推翻商朝,一统天下了吗?”
昏君曰:“姜子牙是武圣人,百里奚乃文曲星下凡,他重耳怎能和彼二人比?”
叔詹见无法说服昏君,话锋一转道:“主公若是不想以礼来待重耳,那就干脆把他杀了,毋留仇雠,以遗后患。”
昏君笑曰:“大夫之言甚矣!忽而使寡人礼之,忽而使寡人杀之。礼之何恩,杀之何怨?”乃传令门官,闭门不纳。
重耳见郑不让入都,愤愤然而去,将入楚境,忽然意识到:自翟出亡至今,途经之国,卫、郑二国闭门不纳,在曹国又遭奚落,唯有齐、宋二国礼之。今入楚,楚乃蛮夷之邦,会对吾怎么样呢?心中犯了踌躇。
狐偃劝道:“主公勿忧,楚虽番邦,然其先祖乃颛顼帝之后,名叫鬻,博学有道,周文王、武王俱师之。后世以熊为姓。五传至熊渠,甚得江汉间百姓之拥戴,僭号称王。周厉王在位之时,惧其淫威,遂去王号。又九传至熊通,光复国号,迁都于郢。故而,世人称楚为蛮夷,大错矣!”
重耳道:“吾知楚国有个楚武王、楚文王,再之后有个楚成王,并不知熊通其人。”
狐偃道:“楚武王便是熊通。”
颠颉道:“听说这个人很强悍。”
狐偃道:“不强悍能开拓疆土吗?能自立为王吗?”
赵衰道:“听说他就是死在征伐随国的途中,且又立下遗嘱:‘凡我子孙为王者,三年不曾征战,废之。’”
狐偃道:“其实,真正使楚得以雄起的还不是熊通。”
魏犨道:“是谁?”
狐偃道:“是他的儿子熊赀,史称楚文王。”
魏犨吞儿一声笑了:“他可是个鸡胸驼背,得以为王,真是个笑话!”
狐偃道:“汝可不要小看这个熊赀,若论文韬武略,诸侯中能够及得上他的没有几个。咱不说他一生打了多少胜仗,也不说他灭了多少国家,单就他用人的胸怀,世人就很难达到。他灭了申国,却把申国一个小小的邑宰擢为楚国的令尹;他打了败仗,管城门的官儿硬是不让他进城,他不止忍了,还调转马头,向敌阵冲去……”
重耳喜道:“俗语曰,‘有其父必有其子’,以楚文王观之,楚成王当是一个有为之君。”
介子推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弑兄自立,果真是个有为之君?”
先轸道:“弑兄有甚不好?他那个兄长也太不长进了,整日里斗鸡走狗,沉湎于酒色之中,让这样的人来治理楚国,楚国非完不可!”
介子推道:“乃兄再不济,毕竟是君,君就是天。天有霹雷、有大风、有霜降、有暴雨、有大雾、有连阴天,这些都是人之所厌,不能因为人之所厌,就把天掀翻!”
先轸道:“君即是天,又不是天。即便它真是天,该掀翻它还得掀翻。”
介子推道:“掀翻它就是大逆不道。”
先轸道:“小弟不这么看,夏桀王无道,汤便将它掀翻,建立了大商,世人载歌载舞。殷纣王无道,周武王便将它掀翻,建立了大周,普天同庆。周幽王无道,申侯便将它掀翻,扶平王登基,开春秋千年基业。”
介子推欲待再辩,重耳将手一摆道:“自周郑交质以来,列国之中弑君之事屡有所生,咱不必责难楚成王。吾欲知者,楚成王登基以来,用人如何?国事如何?待吾等如何?”
介子推道:“国家治理得倒也不错,也知道广揽贤才,至于待吾等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重耳道:“他身边到底有哪些贤才?”
狐偃道:“文有斗谷於菟,武有成得臣。”
重耳道:“得臣其人,吾倒有所耳闻,乃是一个杰出的战将。斗谷於菟是怎样一个人物,吾倒有所不知了。”
狐偃道:“斗谷於菟是一个半人半神的人物。”
重耳道:“请道其详。”
狐偃轻咳一声,便将斗谷於菟的身世,细细地讲了一遍。
斗谷於菟之祖是斗若敖,娶郧君之女,生斗伯比。若敖早卒,伯比随其母入居郧国,与郧君之女日久生情,私订终身,生下一胖大小子,郧夫人耻之,将这一小子命人弃之梦泽,将伯比母子赶回楚国。也是这小子命不该死,恰遇郧君去梦泽狩猎,见泽中有猛虎蹲踞,使左右放箭,箭从旁落,一矢未中,其虎岿然不动。郧君心生疑窦,遣人去泽中察之,返报曰:“虎方抱一婴儿,喂之以乳,见人亦不回避。”
郧君曰:“此子必是神,不可惊之。”遂去它处狩猎。
狩猎归来,当做一件奇事,将虎乳婴儿之事道给夫人,夫人亦惊亦异,告之曰:“此儿乃妾所弃。”
郧君骇然曰:“夫人安得此儿而弃之?”
夫人曰:“主公勿罪。此儿实吾女与斗甥所生,妾恐污吾女之名,故命侍者弃于梦泽。妾闻姜嫄履巨人迹而生子,弃之冰上,飞鸟以翼覆之,姜嫄以为神,收养成人,名之曰弃,官为后稷,遂为大周之祖。此儿既有虎乳之异,必是大贵人也,不如收之。”
郧君曰:“可。”遂命侍者将婴儿抱回,交其女儿抚养。逾年,遂将其女入楚,与斗伯比成亲。
楚人之俗,曰乳为“谷”,呼虎曰“於菟。”加之婴父又姓斗,故曰婴儿为斗谷於菟,表字子文。
於菟自幼聪慧,三岁能字,五岁能诗,未及二旬,把一个三坟五典和姜太公之《六韬》,背得滚瓜烂熟。加之为人又贤,国人皆敬之,及斗伯比卒,继为大夫,在位二十年,颇有政声。俟令尹子元作乱,楚成王平之,令尹空缺,满朝文武皆推於菟,成王从之,且效法齐桓公之于管仲,举国听之,楚遂大治。
重耳听狐偃讲过斗谷於菟,沉吟片刻道:“看来,吾等去楚,是否受到欢迎,斗谷於菟至关重要。众位英雄可有愿先行一步,代吾去见一见斗谷於菟的么?”
先轸、狐毛、胥巨、赵衰、介子推异口同声道:“臣等愿往。”
重耳指了指介子推道:“那就烦介兄走一趟吧。”
介子推道:“遵命。”
将行之时,赵衰忽然说道:“介兄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去么?”
介子推道:“依贤弟说怎么去?”
赵衰道:“小弟这里有白璧一只,乃齐妾所赠,请介兄拿去,作进见之礼。”
介子推道:“斗谷於菟乃一君子,送白璧怕是有些玷辱了他!”
赵衰道:“贤兄不要迂腐了,列国交往,尚讲究礼尚二字,况斗谷於菟乎?汝还是拿去吧。”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摸出白璧,双手捧给介子推。
介子推欲待拒之,重耳道:“赵衰之言不无道理,介兄还是拿上吧。”
介子推这才收起白璧,径奔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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