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齐姜在齐,与文公同栖同行六载,未曾育有一男半女,来到晋国两月,竟然有了身孕。
古之俗,女子出嫁,被休是一件很丢人的事,莫说女子本人,就连其父母兄弟,也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阍人回到宫门,向头须训道:“你原来是个无耻小人,盗取主公库藏,害得主公乞食曹、卫,尚有脸来,滚!”
头须曰:“这话是主公说的吗?”
阍人曰:“主公不说,我缘何知道?”
头须曰:“主公正在洗发乎?”
阍人惊曰:“汝何以知之?”
头须曰:“夫洗发者,俯首曲躬,其心必覆;心覆则出言颠倒,故吾之求见而不得也。且主公能容勃鞮,得免吕、郤之难;今独不能容头须耶?头须此来,有安定晋国之策。君既拒之,头须从此逃矣。”
阍人倒也机警,见他言语蹊跷,忙曰:“您先别走,待我二次通报主公,看他何说,若不好听,你再走不迟。”
头须曰:“好,我就在这等你。”
阍人二次入宫,将头须之语向文公细叙一遍,文公曰:“是孤过也。”急索冠带装束,召头须入见。
头须见了文公,忙叩头请罪。
文公曰:“罪不必请,你果真有安晋之策,速速献出,若打诳语,新账旧账一齐算。”
头须曰:“甚好。小臣有一问,请主公如实回答。”
文公曰:“好。”
头须曰:“主公知吕、郤之党几何?”
文公蹙眉而言:“众甚。”
头须奏曰:“此辈自知罪孽深重,虽奉赦犹存怀疑,主公当思安抚之策。”
文公曰:“寡人正为此事头疼呢!”
头须曰:“臣有一策,可安抚吕、郤之党。”
文公忙问:“策自何出?”
头须奏曰:“臣窃主公之财,使主公饥饿。臣之获罪,国人尽知。若主公出游而用臣为御,使举国之人,闻且见之,皆知主公不念旧恶,而群疑尽释矣。”
文公曰:“善。”乃托言巡城,以头须为御。吕、郤之党见之,皆私议曰:“头须窃君之藏,今且仍旧录用,况他人乎?”自是讹言渐息。文公仍用头须掌库藏之事。
一日闲暇,头须与文公闲聊,头须突然问道:“偪姞娘娘您还记得不?”
文公长叹一声道:“怎么不记得,听说她薨于蒲城了。”
头须道:“您知道她是怎么薨的吗?”
文公使劲摇了摇头。
头须道:“她是为保护大公子和小公主而薨的。”
勃鞮未抓到文公,便来抓他的妻儿。偪姞早料到了这一点,将儿子子和女儿叔姬藏到柴垛里,只身去见勃鞮,劝他为自己留条后路,不要把事做得太绝。勃鞮不仅不听,反将她捆绑起来,严刑拷打,逼她交出儿子和女儿,她不交,竟被打昏过去。勃鞮以为她死了,弃她而去。头须盗了文公财物后,越走越觉着内疚:我跟了重耳十二年,他待我比亲兄弟还亲,如今他遭了大难,我应该设法帮他渡过难关才对。我不仅弃他而去,还盗走了他的财物,我还是个人吗?他自个儿掴了自个儿两个耳光。有心再追赶重耳,又不知他的去向?
正当他悔恨不已之时,路人传说纷纷,言说偪姞被勃鞮活活打死,子和叔姬下落不明。他当即返回蒲城,为偪姞收尸。谁知偪姞未死,带着子和叔姬逃入民间,经他多方查找,才找到了偪姞母子,出钱为偪姞治病。因她伤势过重,半个月后故去了。头须便将子、叔姬带到堂姐家,交堂姐遂氏抚养,月给白银五两。
文公听了头须之言,又是惊喜,又是感激,责道:“子和叔姬既然未死,卿何不早言?”
头须曰:“臣闻,‘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君周游列国,所至送女,生育已繁。公子虽在,未卜君意何如?是以不启奏耳。”
文公曰:“卿若不言,寡人几负不慈之名!遂氏之所,别人不知,还请卿辛苦一趟,迎子、叔姬以归。”
头须道了一声:“遵旨”。正要转身,文公又道:“且慢!遂氏抚养子、叔姬七年,寡人不能不有所表示。寡人赐其金匾一块,上书‘慈善之家。’”
略顿又道:“赐地一百顷,银一千两。”
头须再拜出京,迎回了子和叔姬。
文公恐怀赢不乐,将子和叔姬交怀赢抚养。是时,子已经十八岁,叔姬十六岁,何用抚养?此乃安怀赢之心耳。
子、叔姬,长期寄养民间,吃糠咽菜,过的是奴仆般的生活,比一般孩子自然要懂事得多。兄妹俩深知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更知道乃父要他们向怀赢母之的一片苦心,除了读书、习武以外,整天围绕在怀赢膝下,那妈叫得山响。怀赢本就贤淑,又见这一双兄妹如此知礼,视如己出,言之文公,要他立子为世子,文公满口答应,择日立了子。
忽一日,赵衰进宫议事,言及婚事,说他的老父为他物色了一房妻子,近日打算行聘。
文公曰:“那卿就不必行聘了。”
赵衰曰:“为什么?”
文公曰:“叔姬,卿也知道,今年十六岁了,尚待字闺中,寡人欲将她赐与爱卿,爱卿以为如何?”
赵衰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
文公曰:“为什么不可?”
赵衰曰:“叔姬乃千金之体,臣乃武夫一个,凤凰岂能配蛤蟆?”
文公曰:“卿不必自谦,卿文武双全,世间难寻。要说不配,真正不配的是叔姬!”
赵衰曰:“叔姬风华正茂,臣乃糟老头一个,实在有些不般配!”
文公曰:“卿比寡人还老吗?寡人能娶怀赢,卿为什么不能娶叔姬?”
赵衰曰:“臣斗胆高攀一下,你我与介子推,可是有八拜之交呀!由此而论,臣是叔姬叔叔,岂能乱伦?”
文公曰:“就说你我是结拜兄弟,叔姬该唤卿一声叔叔。怀赢问寡人叫什么呢?她不只是寡人外甥,还是寡人侄妇,寡人能与怀赢喜结连理,卿为什么不能和叔姬喜结连理呢?卿不要多想,去吧,快去报与老父知道,早些儿来行聘礼。”
古人有言:“运去金变铁,运来屎变金。”文公自从诛了吕、郤,时来运转,失散多年的儿子和闺女找到了,一个做了世子,一个做了赵衰内子。
翟君闻文公嗣位,遣使称贺,送叔隗归晋。
文公突然想起了与叔隗相别时的约言,曰:“咱们相别几载了?”
叔隗曰:“八载了。”
文公笑曰:“犹幸不及二十五年。”
叔隗亦笑。
齐孝公见翟君将叔隗送归,亦遣使送齐姜于晋。小蜥及侍奉齐姜的那一班宫女亦随齐姜来到了晋国。
与叔隗相比,文公与齐姜,算是小别,就是小别,也有二年时间。
一来齐姜比叔隗年轻,二来比她貌美,文公分外喜爱,玩得连朝也忘了上了。怀赢有些不乐了。文公忙将齐姜如何杀婢,如何将他灌醉让狐偃等人将他劫出齐都之事,细讲了一遍。
怀赢叹道:“真是一个奇女子,妾不及也。”忙设宴宴请齐姜,殷殷劝酒。喝到正浓之时,怀赢突然说道:“主公,像姜姐姐这等贤德、这等智慧之女子,天下无双,妾愿让出夫人之位。”
齐姜忙道:“不可,不可。论出身,夫人乃秦君千金,出身高贵;论貌、论才、论德,吾更是望尘莫及,千万别说让位之语!”
怀赢道:“凡事都有个理儿,小妹虽贵,然主公娶姐姐在先,娶小妹在后,夫人之宝座,理应姐姐来坐。姐姐若是硬要谦让,小妹这就打道回秦。”
齐姜见她出于真诚,略思片刻道:“夫人实在要让出夫人之位,那就让给叔隗姐姐吧!一来,她是先配;二来,又生有儿子。”
怀赢要让出夫人之位,乃是出于对齐姜的敬重,今见她又要让给叔隗,便有些不乐了。然,话已出唇,岂能收回!
“姐姐既是这等说,那就让叔隗姐姐作夫人吧。”怀赢违心地说道。
别人不知道怀赢是违心,反称赞她高风亮节。
叔姬,不,她是赵衰之妻,应该叫赵姬了。
赵姬见怀赢、齐姜如此贤德,便也要做一贤德之人。夜来向赵衰说道:“妾听说,夫君在翟之时,曾娶有一妻,名叫季隗,与叔隗娘娘乃一母同胞。如今,娘娘已经归晋,何不遣人把季隗姐姐母子也迎了回来?”
赵衰辞曰:“蒙主公赐婚,不敢复念翟女也。”
赵姬曰:“此乃世俗薄德之语,非妾所愿闻也。妾固贵,然贵也得论个理儿。季隗嫁君在先,岂可怜新而弃旧乎?”
赵衰曰:“夫人别急,这事容为夫再好好想想。”
赵姬曰:“不用想,就这么定了。一月之内,希望能见到季隗姐姐。”
赵衰口虽喏喏,却不肯去接季隗。
一个月一晃而过,仍不见赵衰有所行动,赵姬乃入宫奏于文公曰:“妾夫有妻在翟,名叫季隗,君父您是知道的,女儿几次劝他将季隗母子迎回,他不听。他这样做,乃是将不贤之名,加在女儿头上。女儿不愿担当此名,望君父为女儿做主。”
文公笑曰:“我儿果然贤德,为父成全你。”当即遣胥臣为使,去翟迎接季隗。
季隗母子到晋之后,与赵衰相聚,方知迎她来晋,乃是赵姬的主意,对赵姬感激涕零,登门相谢,长跪不起。赵姬硬将她搀了起来。
是夜,赵衰欲要宿于赵姬寝处,被她赶了出去。一连三日,日日如此。
到了第四日,赵衰恐又要遭“逐”,满面堆笑曰:“承蒙夫人厚爱,愚夫已经陪了季隗三夜,今夜无论如何得陪陪您了。”
赵姬曰:“陪一陪也好,妾正有话要和夫君商议。”
一番云雨之后,赵姬枕着赵衰的臂弯,喁喁私语道:“妾想把内子之位让与季隗。”
赵衰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赵姬道:“彼长而妾幼,彼先而妾后,长幼先后之序,不可乱也。且闻其子,齿已长矣,而又有才,自当立为嫡子。妾居偏房,理所当然。”
赵衰道:“不可。”
这一次又该赵姬问为甚了。
赵衰道:“汝贵而隗贱!”
赵姬道:“怀赢娘娘与叔隗娘娘比孰贵?”
赵衰道:“当然是怀赢娘娘贵了。”
赵姬道:“怀赢娘娘既能让出夫人之位,君为什么硬要让妾死霸住内子之位不放呢?”
“这……”赵衰语塞。
赵姬道:“就这么定了。”
赵衰道:“别急,待我奏过主公再说。”
赵姬笑道:“您别奏,君父一定会赞同妾的主张。”
果如赵姬所料,文公听了赵衰奏言,拈胡大笑道:“孤女长大了。孤女能推让如此,虽周太任莫能过也!卿就成全她吧。”
赵衰喏喏而退,告之季隗,要立她为内子,季隗至死不从。赵衰无奈,还报文公。文公遂召季隗进宫,苦口相劝,季隗勉强从之。季隗有一子,姓赵名盾,是年十七岁,生得气宇轩昂,举动有则,通诗书,精射御,赵衰甚爱之,立为嫡子。此后,季隗连生三子,曰同,曰括,曰婴,其才皆不及盾。
文公虽说立叔隗作了夫人,总觉着对不住齐姜,后经狐偃献计,改称齐姜为二夫人,怀赢为三夫人。
在这三位夫人之中,文公最宠的还是怀赢,齐姜次之。说来也怪,齐姜在齐,与文公同栖同行六载,未曾育有一男半女,来到晋国两月,竟然有了身孕,经御医诊断,怀的还是一个公子呢!好生高兴,连走路都哼着小曲。
有道是乐极生悲,小蜥从她背后偷偷地捅了一刀。
这也不能全怪小蜥,小蜥在为仲榆报仇呢!
在齐宫的宫女中,小蜥和仲榆最为要好,小蜥母亲患病,无钱医治,仲榆倾囊而出,救了其母一命。文公离齐的前一晚,仲榆与小蜥相遇,告之桑阴之谋,自此便无了影踪。为此,小蜥也曾亲口问过齐姜,答说不知,还装模作样地派出几路人马,四处寻找仲榆。小蜥怀疑,仲榆一定是遭了毒手,那凶手很可能就是齐姜,苦于没有证据。
半年后,这证据来了,提供证据之人,便是大顺。
大顺和小蜥乃是一个小同乡,两村相距,也不过十里之地,又都在齐宫服役,抬头不见低头见,久而久之,二人好上了。
这一日夜,二人去后花园幽会,也不知是大顺多喝了几樽酒,还是心中有鬼,猛然看见一位女子,站在丁香树下,向这里张望。这女子好生眼熟,正要站起身来看个究竟,那女子忽然不见了。
她,她不是仲榆么?
一想起仲榆,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仲榆正是由他亲手葬在丁香树下。
他忽地站起来,拉起小蜥就跑。小蜥正闭着双眼,等他接吻哩,很不高兴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神经?”
他拉着小蜥逃也似的跑出后花园,方止脚道:“我看见仲榆了。”
小蜥大吃一惊道:“仲榆,仲榆在哪?”
大顺道:“就在那棵丁香树下。”
小蜥猛地转身,向后花园跑去。
大顺一把将她拽住:“去哪?”
小蜥道:“去找仲榆。”
大顺道:“她早已死了,你找得着吗?”
小蜥道:“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大顺道:“是我亲手将她葬在丁香树下的。”
小蜥道:“咱俩三天两头见面,咋没听你说过这事呢?”
大顺道:“公主不让说。”
小蜥切齿说道:“果然是她害死的,这仇,我一定要报!”
大顺忙一把将她的嘴捂住:“小心,墙外有耳!”
小蜥使劲将大顺的手掰开,低声说道:“去,去给我备一些儿祭品,我要祭奠仲榆。”
大顺道:“深更半夜,我去哪里弄祭品呀?要祭,也只有等到明天夜里了。”
小晰道:“好,明天二更,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
未及二更,小蜥便来到了后花园外,约有顿饭工夫,大顺也来了,且带着祭品:冥纸一卷、白酒一坛、熟鸡一只。
小蜥径直来到丁香树下,把大顺留在后花园门外给她放哨。
小蜥摆上祭品,点燃冥纸,双膝跪下,小声叫道:“仲榆,姐来看你来了,姐给你送吃的、送喝的、送钱来了。
“姐知道你死得屈,姐姐已问过大顺,这事与他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是那个女人将你害死的,你不应该吓唬大顺。要吓,你就去吓唬那个可恶的女人吧。
“唉,你已经死了,姐说这话有啥用?这个仇,还是让姐替你报吧!姐就是拼上小命不要,也要杀了齐姜,拿她的脑袋来祭奠你!”
为替仲榆报仇,小蜥绞尽了脑汁。
她首先想到了行刺。可齐姜曾跟着重耳习过六年武艺,虽说不精,三两个男人近不了身,何况自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她也曾想到过投毒,可侍奉齐姜饮食的那个小娟,是齐姜的心腹,且又特别细心,每一杯茶,每一碗饭,她必须亲口尝过,方端给齐姜。
正当她无计可施之时,宫人窃窃私语,说是重耳还国为君,怕是要接齐姜去晋享福呢!
没过几天,朝廷正式传出消息,齐孝公正在物色使者,要送齐姜去晋和重耳团聚。
小蜥双眼突地一亮,我何不在她男人身上做做文章!
怎么做?
那得寻找重耳的软肋。
重耳的软肋是什么?一个字,色。大凡男人,没有不好色的,且有一个通病,自个儿有一千个女人也不多,但绝不允许自己的女人有除自个儿之外任何一个男人。重耳不是有件珍珠衫吗,被齐姜珍藏着。我若是把珍珠衫盗出来,交给别的男人,然后对重耳说,他女人与某某有私情,不怕重耳不信。他若是一信,就是不杀齐姜,也要把她休回齐国,到那时,看她齐姜还怎么做人?
主意已决,便伺机将珍珠衫盗了出来,交给大顺,谎称,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她将要随公主去晋了,留给大顺作个纪念。大顺深信不疑,当即穿在身上。
三天后,齐孝公遣使送齐姜上路。齐姜收拾行装,单单少了一件珍珠衫儿,问遍了宫女,都说没见,急得满头大汗。时间又不允许她过多逗留,带着一肚子遗憾上了路。
来到晋国,她原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重耳,一来重耳初登大位,百业待举,忙得晕头转向;二来重耳面对的是三个女人——叔隗、怀赢和她自己,岂止是三个女人?还有怀公留给他的一百多名妃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小蜥属于小巧玲珑的那种女人,比之齐姜,又是一番味道。文公在齐之时,曾多次引诱小蜥,小蜥一来嫌他太老,二来另有所爱,委婉拒之。到晋之后,小蜥因有所谋,设法和文公接触,干柴遇烈火,一点便着。
三次肌肤之亲之后,小蜥问文公:“小蜥并不傻,君在齐之时,对小蜥屡有所示,小蜥装聋作哑,君道为什么?”
文公道:“为什么?”
小蜥道:“妾说了您可别介意。”
文公道:“寡人不会介意,你说吧。”
小蜥道:“公主外似贤淑,内实刻毒,她三番五次告诫奴婢等,若有和公子过分亲昵者,杀无赦!”
文公似信非信道:“真的吗?”
小蜥道:“妾再告您一件事儿,管叫您惊掉魂儿。”
文公道:“请讲。”
小蜥道:“当初,狐偃与众雄劝您离开齐国,另谋高就,您不肯,公主却竭力怂恿,君道为什么?”
文公摇头道:“寡人不知。”
小蜥道:“妾说了您千万不要怪罪。”
文公道:“寡人不罪。”
小蜥道:“公主未嫁君之前,已经有了一个相好。”
文公道:“谁?”
小蜥道:“齐大顺。”
文公道:“齐大顺这人,寡人认识,觉着他俩不像有那么回事。”
小蜥道:“君是不是有件珍珠衫儿?”
文公道:“有啊,汝怎么知道?”
小蜥道:“君莫问奴婢怎么知道?奴婢反问君一句,君的珍珠衫儿哪里去了?”
文公道:“寡人离齐之时,留给了你家公主。”
小蜥道:“既是留给了俺家公主,为什么会穿在齐大顺身上?”
文公道:“这……”
小蜥激道:“君的绿帽子戴了数年,还浑然不觉,妾真为您感到汗颜!”
文公忽地坐了起来:“寡人这就去找齐姜。”
小蜥按文公重新躺下后方道:“君莫急。您这一问,岂不是打草惊蛇?君若真的想知道事情真伪,何不遣一精明之人去齐,面见齐大顺,是假真不了,是真假不了。”
文公道:“此言甚是。”
他果真遣了一精明之人,潜往齐国。
这一精明之人,并非别人,乃头须是也。
头须来到齐国,伪装一秦国商贾,刻意与齐大顺结交。齐大顺不知内情,竟帮头须做成了一件买卖。头须设宴答谢,待齐大顺喝到约有七八分酒意之时,头须道:“贤兄,齐国盛产美珠,弟想买一件珍珠衫,不知能否如愿?”
齐大顺打着呜啦道:“贤弟想买一件什么样的珍珠衫?”
头须将外衣敞开,露出一件鲜亮鲜亮的珍珠衫:“就像这一件怎样?”
齐大顺朝他的珍珠衫扫了一眼便道:“贤弟这一件不行。”
头须道:“弟这一件,乃是掏了五两银子买的,怎么不行?”
齐大顺道:“贤弟这珍珠衫上的珍珠,大小不一,色泽也不够柔和,且是做工也很粗糙。”
头须道:“像您所说的珍珠衫,世上怕是难寻呢!”
齐大顺道:“不难寻,愚兄身上便有一件。”一边说一边将外衣敞开,无论是从做工,或是珍珠的大小、成色,果然是一件世所罕见的珍珠衫,把头须的两只眼睛都看直了。
他流着涎水道:“弟就要兄这一件,兄开个价吧!”
齐大顺笑道:“无论你给多少钱,我都不卖。”
头须道:“为什么?”
齐大顺道:“这是我心爱的女人送给我的,我岂能卖!”
头须道:“兄心爱的女人是谁?”
齐大顺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头须道:“好,弟不问了。弟给您一镒黄金,买走您这件珍珠衫怎样?”
齐大顺摇了摇头。
头须道:“二镒黄金怎样?”
齐大顺仍是摇头。
头须道:“三镒呢?”
齐大顺使劲摇了摇头。直加到十镒,齐大顺心动了。有这十镒黄金,若是用来置地,少说也能置十顷;若是用来买奴,少则八十,多则一百。
“好吧,我卖给你。”齐大顺朝酒桌上重重擂了一拳说道。
头须得了这件珍珠衫,立马返回齐国,并将买衫的经过,一字不漏地道给了晋文公。
晋文公赏他白银百两,将手轻轻一挥道:“卿去吧。”
支走了头须,晋文公怀揣珍珠衫来见齐姜。
屈指数来,已经有一个月零九天未见到晋文公了,齐姜又惊又喜,忙命宫女为文公看坐,亲自为文公献茶。
文公板着脸道:“夫人,寡人有一件珍珠衫儿,离齐之时被卿脱下,不知今在何处?”
齐姜笑应道:“君问这做甚?”
文公道:“天已将暑,此时不穿,更待何时?故而寡人才想起了珍珠衫儿。”
齐姜如实回道:“对不起,妾把它丢了。”
文公冷笑一声道:“不是丢了,怕是送人了吧?”
齐姜见他出言不逊,含愤问道:“送人,妾送给谁了?”
文公一字一顿道:“汝的老情人!”
“你……”把个齐姜气得说不出话来。
文公自怀中摸出珍珠衫,朝齐姜脸上一摔道:“汝那情人,很不争气,竟以十镒黄金的价格,卖给了寡人。十镒黄金对于寡人来说,九牛一毛,寡人不在乎,寡人在乎的是竟然有人给寡人戴绿帽子!寡人念你我八年夫妻之情,寡人不想杀汝。汝走吧,回汝的齐国去,寡人再也不想见汝了!”说罢,扭头便走。
“夫君,您不能走,您听妾说。”齐姜一边哭一边去拽文公,被他一把推倒在地,扬长而去。
齐姜哭了半夜,想了半夜,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在她背后捅了这么一刀!
但不管怎样,齐国是不能回了。
古之俗,女子出嫁,被休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莫说女子本人,就连其父母兄弟也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何况自己还是齐国的一个庶公主呢,若是回齐,这人就丢得大了!自己丢人事小,齐国丢人事大。
晋国不能呆,齐国不能回,那只有死路一条了!
死有什么可怕,人活百岁也是死,不如早死早托生!
她毅然决然地爬了起来,寻了一条绫带搭在梁上,下边挽了一个死结,绫带距地面一丈挂零。齐姜身长九尺,头够不着,便搬了一只小木凳,放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蹬上木凳,将头伸进绫带,而后用力一蹬,将木凳蹬倒,人便悬在了半空。
绫带越勒越紧,勒得她出不来气,二目也憋得难受。
两个小火球从双目中跳了出来,越变越大,大得像两只海碗。
她不想死了。她多么希望这两团火球快点儿下移,将绫带烧断!
谁知,那两团火球轰然炸开,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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