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抗战的首领!
他当兵抗战三十又三载啊,
我的那位小首领!
唉!他没有得到厚禄,
没有过上幸福的日子,
没有赢得高官爵位,
更没有得到赞赏。
只得到,两根大木桩,
只得到,一根槭木棒,
只得到,一圈丝绞索。
——民歌
那天,我整宿没有合眼,衣服也没脱。我计划着等天一亮就去要塞的大门口,因为那时,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就会从那里路过。我想和她最后再道个别。我发现内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与前段时间的沮丧相比,现在已经不那么难受了。朦胧而又甜蜜的希望、危险而又焦急的等待以及崇高的荣誉感,这一切都与离别的情感夹杂在一起了。不知不觉中,一个晚上就过去了。我刚要出门,房门就被推开了,一名士兵进来向我报告,说在我们地盘的那些哥萨克昨天夜里擅自离开了,并且把尤莱也偷偷带走了,而现在,在我们要塞周围,正有一大批不明来历的骑兵在巡行。于是,我立刻想到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现在不可能离开的事了,这更令我惊恐。我匆匆向他交待了几句,然后立即跑到司令家去了。
当时,天已经亮了,我迅速跑在大街上,正当这时,突然听到有个人在后面叫我,我停了下来。
“你去哪儿啊?”伊凡·伊格纳季奇跑过来说,“伊凡·库兹米奇现在在城墙那儿,派我来找你,普加乔夫来了!”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离开了吗?”我担心地问。
“没走成啊!去奥伦堡的路已经被拦住了,我们的要塞已经被围起来了。形势不妙啊!彼得·安德列伊奇!”
我们到了城墙上面,那里是一片天然的高地,然后用木栅栏当成屏障。要塞的所有居民都聚集在了这里。驻防军威武地持枪站立着,昨天夜里,士兵已经把大炮摆在了那里。司令在屈指可数的队伍前面徘徊,眼前的危险令他无比激动。就在不远处的草原上,有二十多个人骑着马,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哥萨克,但他们当中也有巴什基尔人,只要看到猞猁皮帽和箭囊就知道了。
司令检查了一遍我们的队伍,严厉地给士兵训话:“兄弟们!我们今天誓死也要保卫我们的女皇,我们要向全世界证明,我们才是真正英勇无畏的、忠心耿耿的好汉!士兵们高声应答,表示自己的忠心。希瓦卜林站在我旁边,紧紧着盯着敌人的军队。草原上那些骑马人,一看到要塞里有些动静,就集中在一起,像是在商量着什么。司令下达一道命令,让伊凡·伊格纳季奇把炮口瞄准那一群人,自己燃起引线,放了一炮。炮弹嗞嗞地响着,飞过了他们的头顶,射远了,一个也没打着。那些骑马人立刻散开逃跑了,消失在远方。草原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这时,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来到了城墙上,身边还跟着玛莎,因为她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
“什么情况?”司令夫人说,“仗打得怎样了?敌人在哪儿呢?”
“就在前面啊!”伊凡·库兹米奇说,“感谢上帝,一切都很顺利。怎么样?玛莎,你害怕吗?”
“我不害怕,爸爸!”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说,“一个人在家待着更可怕。”这时,她看了我一眼,羞涩地笑了笑。我紧紧握住剑柄,想起了是她昨天把这把剑交给我的,好像它的使命就是保卫自己心爱的姑娘。此时,我的心非常激动,我把自己想象成为她的骑士。我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就是她值得信赖一生的人,因此,我正焦急地等待这重要时刻。
正在这时,距离我们要塞半俄里的一个山包后面,又出现了一大群新的骑马人,紧接着,草原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骑着大车朝我们奔了过来,个个都佩带着矛盾和弓箭。其中有一个骑着白马穿着大红袍的人,手里提着一把出了鞘的佩刀,这个人就是普加乔夫。他停住了脚步,大家围在他身边,都在等待他下达命令,这时,有四个人以最快的速度骑马飞奔到我们要塞前面,我们一眼就认出他们了,他们正是我们的叛徒,其中一个人拿着一张纸,高举在头上,另一个人的矛尖上是尤莱的头,用力甩了一下,人头就扔到了栅栏里面,正好落在司令脚下,此时,叛徒们大声喊道:“大家别开枪!都站出来,到皇帝陛下这边来。
“看我怎么揍你!”伊凡·库兹米奇喊道,“兄弟们!开火!”我们的士兵勇敢地放了一排扫射。那位举着书信的哥萨克晃了一下,跌下马倒在了地上。其他三人全都迅速撤离。我看了一眼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她已经被尤莱那血淋淋的头颅吓呆了,也被轰隆隆的枪声震聋了,就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
司令把士兵叫了过来,派他前去把那个被打死的哥萨克手中的字条取过来,士兵按照司令吩咐,牵回了那匹马,并把信交给了司令。伊凡·库兹米奇默读了一遍,一气之下把它撕成了碎片。此时,叛匪们显然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忽然,子弹在我们耳边飞了起来,有几支利箭已经射到了我们周围的土地上和木栅栏上。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司令说,“这儿没有你们女人的事,赶快把玛莎带走!瞧,她都快被吓死了!”
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早已被呼啸的子弹声吓呆了,她遥望着远处的草原,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大批人马,气势汹汹。然后,她对丈夫说:“伊凡·库兹米奇!一切听天由命,快把祝福送给玛莎吧!玛莎,快到爸爸身边去!”
玛莎面色惨白,浑身直打哆嗦,她走到伊凡·库兹米奇面前,跪在地上,叩头头。司令在她胸前划了三次十字,然后把她扶了起来,亲吻了她,用梗塞的声音说:“好,我亲爱的玛莎!祝你幸福。向上帝祈祷吧!他不会丢下你的,如果你找到一个爱你的人,上帝一定会赐予你恩爱与和谐,要像我和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一样,幸福地活着。好了,再见了,玛莎!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快带她离开。(玛莎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父亲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
“我们也吻别吧!”司令夫人哭着对他说,“再见了,我的伊凡·库兹米奇!如果我曾经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请你原谅!”
“再见了,再见了,老太婆!”司令拥抱着老伴,沮丧地说:“好了,就这样吧,你们快走吧!回家去!如果有时间,就给玛莎穿一件长裙。”
司令夫人带着玛莎离开了,我目送着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她回过脸冲我点了点头。这时,伊凡·库兹米奇转过身,面对着我们,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敌人身上,叛匪们骑着马,聚成一团,紧紧地围着他们的首领,突然,不知怎么地,他们全都下了马。
“现在,咱们一定要顶住,”司令坚强地说,“他们这是要向我们进攻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尖叫声和吆喝声,叛匪们疯狂地朝我们的要塞跑了过来。我们给大炮装好了霰弹,司令命令士兵,等敌人跑到最近的距离时再突然放炮.。霰弹正好落在了人群的中央,叛匪们朝两边散开了,全都向后退,此时,只剩下首领一人冲在前面……他挥舞着锋利的军刀,听起来像是在给自己的手下壮胆……尖叫声和吆喝声停了一会儿,紧接着,又开始爆发了。
“弟兄们!听我说!”司令说,“把大门打开,用力击鼓!弟兄们!前进,冲啊!跟我来!”
司令、伊凡·伊格纳季奇和我,立刻冲到城墙外面,但是,被这种场面吓傻了的驻防军士兵们谁也没有动弹。“弟兄们!你们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伊凡·库兹米奇大声喊道:“死就死了!怕什么,拿出军人的样子来!此时,叛匪们疯狂地冲上来了,攻进了我们的要塞。鼓声停止了,士兵们丢下了手里的枪,我一下子被撞倒了,但我又坚强地站了起来,又被那些叛匪们挤进了要塞。当时,司令的头部已经受伤了,被一大群暴徒围了起来,他们让他交出钥匙。我想冲过去帮忙,但是被几个强悍的哥萨克按在了地上,并用一根绳子紧紧地捆了起来,恐吓道:“一会儿有你好受的,竟然敢反抗皇帝!”我们被叛匪沿街拖着走,居民们都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面包和盐。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突然,人群中有个人大叫道:“皇帝正在广场上等着处理这些俘虏,并且接受你们的宣誓。”人民听后纷纷涌向广场,我们也就被赶到了那里。
普加乔夫坐在司令家的一张圈椅上,身上穿着一件镶了金边的大红色哥萨克长袍。带着金穗的貂皮高帽扣在他头上,整齐地压着他的眉毛,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忽然,我发现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此时,哥萨克的首领们围在他身边。盖拉西姆神父一脸惨白,吓得浑身直发抖,他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十字架,他的样子就像是在为某个即将被判处死刑的人默默地祈祷。此时,广场上已经架起了很多绞刑架。当我们靠近绞刑架时,一些巴什基尔人赶走了围观的群众,押着我们去见普加乔夫。钟声停止了,广场上死一样的寂静。
“你们谁是要塞司令?”冒牌皇帝问道。
这时,人群中站出来一个我们的士兵,指着伊凡·库兹米奇。普加乔夫严肃地盯着他,对他说:“你为什么冒死公然反抗我,反抗你的皇帝?”
当时,司令已经身负重伤,没了说话的力气,他使出了全身的最后一点力量勇敢地回答说:“告诉你!你根本不是我的皇帝,你是假冒的,你是叛贼!”
普加乔夫面目狰狞,一挥手里的白手绢,几个哥萨克就抓起了老司令,把他拖到了绞刑架旁。绞刑架的一根横梁上,坐着一位残疾的巴什基尔人,手里拿着一根沉甸甸的绞索,他就是昨天夜里我们审讯的那个人。一分钟过后,可怜的伊凡·库兹米奇已经被他吊在半空中了。这时,他们又把伊凡·伊格纳季奇押到了普加乔夫面前。
“请宣誓吧!”普加乔夫说,“对彼得·费多洛维奇①宣誓,表示忠心!”
“不,你根本不是我的皇帝,”伊凡·伊格纳季奇肯定地说,重复了司令刚才说的话,“你这条狗腿,你就是叛贼,是假冒的皇帝!”
普加乔夫又挥了一下白手帕,这位善良的中尉先生就便被吊在在他的老长官旁边了。
现在,轮到我了。我勇敢地盯着普加乔夫,打算把我的那两位勇猛的同伴的话再重复一遍。正在这时,最令我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在叛徒的头目中,我突然看到了希瓦卜林。他把头发剃成了一个圆圈,身上穿着一件哥萨克长袍,走到普加乔夫旁边,在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普加乔夫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严厉地说:“吊死他!”。此时,绞索已经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我默默地祈祷着,虔诚地向上帝忏悔我之前的所有罪过,祈求上帝可以拯救所有我爱的人。然后,我被叛匪拖到了绞刑架下面。
“不用害怕!不用害怕!”那些刽子手不停地对我念叨着,我感觉,他们也许是是真心地给我打气。突然,听到一声喊叫:“快住手!该死的!等一下!……”刽子手立刻放下了绳索。我抬头一看,沙威里奇正跪在普加乔夫的脚下,“我亲爱的爹啊!”他痛苦地说,“吊死了我家少爷又能给您带来什么好处呢?求求您,放了他吧!我们会给您一笔丰厚的赎金的如果您想杀一儆百,那么,就把我这个糟老头子吊死吧!”
普加乔夫朝刽子手打了个手势,他们便摘下了绞索,放了我,他们对我说:“你得到了我们的主的饶恕。”此时,我不敢说,我因为自己的获救了而兴奋,但是,我也不会说,我因为获救而失望。当时的我,多种情感夹杂在了一起。我又被带到了冒牌皇帝面前,他们把我按在地上,我跪在他面前,普加乔夫伸出了他布满青筋的手,“吻皇帝的手!吻皇帝的手!”周围的人朝我大声喊。但是,我绝对忍受不了这种侮辱,宁肯接受最残忍的酷刑。
“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爷!”沙威里奇站在后面,捅了我一下,轻声对我说,“别犟了!我的少爷,那算个啥呀?吐口唾沫,再去吻那个坏……(呸!)再去吻他的手吧!”我没有动弹。普加乔夫放下了手,冷冷地笑了一声说:“看样子,你的少爷都乐糊涂了,把他扶起来吧!”就这样,我被叛匪扶了起来,我自由了。我开始在一旁观看这场恐怖喜剧的表演。
居民们开始宣誓,他们按顺序走到前面,亲吻一下十字架,然后真诚地向冒牌皇帝行礼。驻防军士兵们也站在那里,连里的裁缝们用他们的钝剪刀为他们剪掉辫子。他们抖掉身上的碎发,走到前面亲吻普加乔夫的手,就可以得到赦免,并收留他们入伙。这些仪式举行了三个多小时。最后,普加乔夫从围椅上站了起来,从台阶上走下来,哥萨克的小首领们一下子围了过去,牵过来一匹装有高贵的鞍子的白马。两名哥萨克把他扶上了马,他对盖拉西姆神父说,要去他家里吃中午饭。正在这时,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叫喊,几个土匪把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拉到了台阶上,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一丝未挂,有个暴徒已经穿上了她的长马甲,其他人有的抬箱子,有的拿被子,衣服、茶碗以及所有生活用品都被掠夺走了。
“老爷们啊!”可怜的老夫人喊道,“就让我的灵魂得到一些安宁吧!我亲爱的老爷子!把我带到伊凡·库兹米奇那儿去吧!”忽然,她抬头看见了她的老伴,已经被吊在了半空中。样子就像一个吸血鬼!她疯狂地怒吼了起来,“你们居然敢这样对他!我的亲人啊,伊凡·库兹米奇!你是一个勇敢的首领,普鲁士的军刀没有伤害过你,土耳其的枪弹也没有碰到过你,可惜你没有在勇敢的搏斗中牺牲,却白白地死在这帮土匪手中!”
“让这个老巫婆闭嘴,不要再叫了!”普加乔夫怒斥道。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哥萨克一挥刀,砍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一头倒在台阶上,就这样死了。
普加乔夫骑着马离开了,民众也跟着他,在后面奔走。
①彼得·费多洛维奇:彼得三世,普加乔夫冒充的就是这个已经去世了的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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