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被击毙,
鲍勃的马在逃亡途中折断了腿,
多德森为了逃亡残忍地枪杀了老朋友鲍勃。
多德森用独吞的钱财成立公司后,
采用另外一种方式掠夺钱财。
赤着的脚
——[中国]叶圣陶
站在台上的中山先生眼里闪着沉毅的光,
而他眼中那些穷苦农民赤着的脚却让他想起了从前那些苦难的岁月,
此时更让他坚定了革命的信念。
中山先生站在台上,闪着沉毅的光的眼睛直望前面。虽然是六十将近的年纪,躯干还是柱石那样直挺。他的夫人,宋庆龄女士,站在他旁边,一身飘逸的纱衣恰称她秀美的姿态,视线也直注前面,严肃而带激动,像面对着神圣。
前面广场上差不多挤满了人。望过去,窠里的蜜蜂一般一刻不停地蠕动着的是人头,大部分戴着草帽,其余的光着,让太阳直晒,沾湿了的头发乌油油发亮。广场的四围是浓绿的高树,枝叶一动不动,仿佛特意掩饰这会场似的。
这是举行第一次广东全省农民大会的一天。会众从广东的各县跑来,经过许多许多的路。他们手里提着篮子或是坛子,盛放那些随身需用的简陋的东西。他们的衫裤旧而且脏,原来是白色的,几乎无从辨认;原来是黑色的,反射着油腻的光。聚集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开会,他们感觉异常新鲜,又异常奇怪。
但是他们脸上全都表现出异常热烈虔诚的神情。广东型的深凹的眼睛凝望着台上的中山先生,相他的开阔的前额,相他的浓厚的眉毛,相他的渐近苍白的髭须,同时仿佛觉得中山先生渐渐凑近他们,几乎鼻子贴着鼻子。他们的颧颊部分现出比笑更有深意的表情,厚厚的嘴唇忘形地微微张开着。
他们中间彼此招呼,说话。因为人多,声音自然不小。但是显然不含浮扬的意味,可见他们心头很沉着。
人还是陆续地来。人头铺成的平面几乎全没罅隙,却不如先前那样蠕动得厉害了。
仿佛证实了理想一样,一种欣慰的感觉浮上中山先生心头,他不自觉地阖了阖眼。
这会儿他的视线向下斜注。看到的是站在前排的农民的脚:赤着,留着昨天午后雨中沾上的泥,静脉管蚯蚓一般蟠曲着,脚底黏着似地贴在地面上。
好像遇见奇迹,好像第一次看见那些赤着的脚,他一霎时入于沉思了。虽说一霎时的沉思,却回溯到几十年以前:
他想到自己的多山的乡间,山路很不容易走,但是自己在十五岁以前,就像现在站在前面的那些人一样,总是赤着脚。他想到那时候家族的命运也同现在站在前面的那些人相仿,全靠一双手糊口。因为米价贵,吃不起饭,只好吃山芋。他想到就从这一点,自己开始怀着革命思想:中国的农民不应该再这样困顿下去,中国的孩子必须有鞋穿,有米饭吃。他想到关于社会,关于经济,自己不倦地考察,不倦地研究,从而知道革命的事业必须农民参加,而革命的结果,农民生活应该得到改善。他想到为了这些意思撰文,演说,找书,访人,不觉延续了三四十年了。
而眼前,他想,满场站着的正是比三四十年前更困顿的农民,他们身上,有形无形的压迫胜过他们的前一代。但是,他们今天赶来开会了,在革命的旗帜下聚集起来了,这是中国一股新的力量,革命前途的——
这些想头差不多是同时涌起的。他重又看那些赤着的脚,一缕感动的酸楚意味从胸膈向上直冒,闪着沉毅的光的眼睛便潮润了,心头燃烧着亲一亲那些赤着的脚的热望。
他回头看他夫人,她正举起她的手巾。
河豚子
——[中国]王任叔
他从别人口中得知,河豚子可以毒死人,
于是讨来一篮与挨饿的妻子共同分享。
可那煮了很久的河豚子毒性消失了,
求死不能的一家人依旧挨饿。
他从别人口中得来了这一种常识,便决心走这一着算盘。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讨来了一篮的河豚子,悄悄地拿向家中走来。
一连三年的灾荒,所得的谷只够作租,凭他独手支撑的一家五口,从去冬支撑到今岁二三月,已算是困难极了。现在也只好挨饥了。
但是——怎样挨得下去呢?
这好似天使送礼物一般地喜悦,当一家人见到他拿来了一篮东西的时候。
孩子们都手舞足蹈地向前进去。
“爸爸,爸爸!什么东西呵!让我们吃哟!”
这么样的情景,真使他心伤泪落的了!
“吃!”他低低地答一声后,无限地恐怖!为孩子生命的恐怖,一齐怒潮般压上心头,喘不过气来。
他嘱咐妻子把河豚子煮熟来吃,自己托故外去一趟。他并不是自己不愿死,不吃河豚子,不过他不忍见到一家人临死的惨状,所以暂时且为避开。
已过了午了,还不见他回来。孩子却早已绕着母亲要吃了。这同甘共苦的妻子,对于丈夫是非常敬爱,任何东西断不肯先给孩子尝吃的。
日车已驾到斜西,河豚子还依然煮着。他归来了。他的足如踏在云上一般。他想象中一家尸体枕藉的惨状,真使他归来的力也衰了。
然而预备好的刀下舍生的决心,鼓起了他的勇气。早已见到孩子们炯炯的眼光在门外闪发着,过后,一阵欢迎归来的声音也听到了。
“怎么还没有死呢?”他想。
“爸爸!我们是等你来一同吃呀!”
“哦!”他知道了。
一桌上争争抢抢地吃着。久不得到鱼味的他的一家人,自然分外感到鲜甜。
吃好后,他到床上安安稳稳地睡着,静待这黑衣死神之降临。但毕竟因煮烧多时,河豚子的毒性消失了,一家人还是要安安稳稳地挨饿。
他一觉醒来,叹道:“真是求死也不得吗?”泪绽出在他的眼上了。
早上——一堆土一个兵
——[中国]沈从文
战争中,一个老同志很有经验连连击中敌寇,
一个戴钢盔的学生也学老同志的样子,
结果一命呜呼,阵地上只剩下一堆土一个兵。
天欲发白。一切皆静静的。这分沉静便孕育了稍后一时金铁齐鸣的种子。
老同志伏在山地土沟边如一只狗,身穿破棉袄儿,见得多,听得多,胆量稳稳的,心沉沉的,不怕冷,不怕饿。
为的是会那么一手,有了经验,到时候天空中燕子似的钢铁飞窜,“来,X你的娘,炸你个七块八块!”一下子把那个黑沉沉的玩意儿,向远处抛去,訇——一堆烟子,一堆石头,一堆泥土,向上直卷。一口猛劲的犁,一只瞧不见的大手,这么一下翻起多少东西!那大腿,那手指,那点撕碎拉长的内脏;起花的肠子,水蛇似的肠子。“来,X你祖宗,再来一下!”又再来了一下。
在那时节老同志是半疯的。空中的一切声音皆使他发疯。“来,X你……”便又再来了一下。每一个动作相伴而来的是个粗俗的字眼,这包含了一种力量,一分气。
老同志可没有死,天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勇敢人照例就不会轻易死。枪子儿常常赶人背后穿,你想跑,只一下子你便完事了。你不跑,你不会在冲过来的毛子以前完事。
嘘——一颗流弹;一只紫色的鸟儿打头上飞过去,一个信号,暴雨中第一滴雨点。来了,昨天的事又快来了。同天明一样,黑夜一走终究要来的。
一切过去了,黑夜和沉默皆已过去了。远处有了机关枪声音一阵,过后又异常沉静了。
天已亮,好像再不会有什么事。
老同志把手在空虚里抓了一把,看看风向什么方面吹。老同志身边有一个小同志,一个学生,那顶圆圆的钢盔搁在头上,代为说明他来到这儿还不多久。那学生哑哑地说:
“老同志,别开玩笑,小心一点儿。”
“小心一点儿?小心你做皇帝的命!你是来干吗的?我问你。”
那一边便无回嘴声音了。
过一会儿,那戴了钢盔的学生却说:
“老同志,老同志,到了一万顶钢盔,今早冲锋时可不怕机关枪了。”
人年轻了一点,话说得那么傻,真像机关枪子儿单拣脑瓜子钻,别一处皮肉不兴穿过似的。故老同志听到这儿时笑也不笑。后面的人要买帽子爱国,前面的可不要。他们要大炮小炮,要机关炮同向空中飞机瞄准的高射炮,向谁去要?从学生看来这老同志正有点傻,像那么勇敢,那么猛,不是傻子谁做得出这件事。看看地面各处已现出了淡淡的轮廓,壕沟如一条黑色带子,向高处爬去。学生问:
“老同志,老同志,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为什么到这儿来?鬼明白。你为什么到这儿来?我问你。人明白的都不来,来的就不大明白。大家都想搬了宝贝向南边跑,不要脸,不害羞,留下性命做皇帝,这块土地谁来守?”
“你有家……有土。”
“我有田土舍不得离开吗?我有坟土。毛子来了,占去咱们的土地,祖宗出了多少力,流过多少血,家门前一块肥土让他们拿去,不丢丑?读书人不怕丢丑我可怕丢丑。站不住了,脑瓜子炸了,胸脯瘪了,躺到那炮弹犁起的坑里去,让它烂,让它腐。赶明儿有人会说:‘老同志不瘪,争一口气,不让自己离开窄窄的沟儿向宽处跑。他死了,他硬朗,他值价。’”
那学生一句话不说,也把手在空气中捞了那么一下,想爬过来一点,似乎要亲老同志一下,老同志说:
“伙计,小心点,不是玩的。”
“得啦,我让你去做皇帝。我把你这个……”他想脱下那顶帽子,这帽子使他害了羞。
呦——
一下子小雏儿完了,放翻了,一个滚便转到壕沟里泥水中去了,一顶钢盔留在老同志身边。
“发明这玩意儿帽子?”老同志道,“天空中落雪子时,戴它到头上去,挡一阵雪子。送来一万顶,好像全望着别炸碎脑子,枪子儿赶别处进,把受伤的填满一个北京城,让人知道抵抗了那么久,伤了那么多,就来讲和似的。妈妈的,你们讲和我不和,我怕丢丑,我们祖宗并不丢丑。”
稍远处有了枪声,左边有了枪声,右边有了枪声。老同志摸摸身边,身边有一十七个炸药作馅的铁棒槌。寒气中一切皆结了冰似的。空气结了冰,铁也结了冰。
今夏流行明黄色
——[中国]刘心武
珊珊穿衣讲求时髦,
她的杏黄色连衣裙刚穿上两天就又换成了明黄的上下分开两件套,
可是当她又一次与男朋友约会时却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
猛不丁觉悟过来,已经晚了!
珊珊急匆匆地跑过几个自由市场,最后总算在秀水东街那儿买到了一件连衣裙,金黄色!黄得扎眼!
她穿着它去赴约会。
“我差点没认出你来!”男朋友上下打量着,眉毛飞上去。
“你没想到我也能弄着一件吧?唉,都怪我小病了一场,才半拉来月,跑到大街上一看,嗬,时兴上这号亮黄亮黄的了!怎么样,够派吧?”
“嗯——”男朋友的眼光分明不怎么能赶上趟。
穿着那连衣裙去上班,刚一进财会科,几位女伴就围了过来。
“哟,你这不对劲儿,眼下时兴的是明黄,不是这号杏黄!”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吴淑丽警告着她。
“当年不是只有皇上家才能用明黄色吗!这年头,个个姑娘都想当女皇了!”韩大姐一边叹息着。
珊珊不计较韩大姐的评语,可淑丽的话却让她全身冒汗。
回到家,妈妈责问她:“怎么刚穿两天的新衣服,就让你这么一尾巴扔到了一边?”
“您懂什么!它黄得不对!”
妈妈耸耸肩膀。这年头,姑娘们竟敢一身黄地摇来摆去。她当姑娘那阵,连“黄”字也不敢说哩。“你这人真黄!”那就离坏分子不远了。
再一次赴约,珊珊转着身子让男朋友看清楚:“是正经明黄的,不是错色的!”转完了,她指点着远近的黄衣姑娘向他宣谕,“瞧,不对,又一个不对,她们都没弄着正庄货,杏黄,多怯!浅黄,太嫩!土黄,老气……”
男朋友想表现一下独立思考能力:“我觉着柠檬黄不错!”
“柠檬黄?!还桔子黄呢!”
珊珊得意地把明黄色穿到了财务科,吴淑丽头一个尖叫起来:“新潮!这回真新潮了!上下分开两件套,比那古古板板的连衣裙洒脱多了!”
珊珊正笑成一朵花,淑丽凑到了她身前,没想到用手指头一捻她的料子,一双丹凤眼就“开了屏”:“呀!你这料子不对!如今时兴的是光面软缎,你这个——”
珊珊的笑容枯萎了。
再一次赴约,她往伸脖瞪眼的男朋友后背一拍:“你瞧哪儿呢?”
男朋友扭过头,一瞧:“你——我以为你还是明黄色呢,让我好找,满眼尽是明黄色了!”
珊珊这天穿的却是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
我们选择的道路
——[美国]欧·亨利
鲍勃、多德森和约翰抢劫“落日号”快车的保险箱时,
约翰被击毙,鲍勃的马在逃亡途中折断了腿,
多德森为了逃亡残忍地枪杀了老朋友鲍勃。
多德森用独吞的钱财成立公司后,
采用另外一种方式掠夺钱财。
在不停地行驶了十几个小时后,“落日号”快车不得不为车里的人员补充水源,而加水的地方就在图林以东的某个地方——一个不太大的供水站。
列车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着给车子加水,而与此同时,有三个人爬上了机车。他们是鲍勃·蒂德博尔、“鲨鱼”多德森,和一名有四分之一克里克人血统的名叫“大狗”约翰的印第安人。三只火枪口坚定地对准了正在抽烟的司机。显然,司机很惊慌,因为烟头掉在了地上,而且几次张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鲨鱼”多德森是三人中的首领,他干脆地命令司机走下机车,脱下机车和后面的煤水车的挂钩。接着“大狗”约翰蹲在煤堆上,用枪威胁着司机与司炉,命令他们把机车开出五十码之外。司机和司炉面对着枪口,不得不服从。
“鲨鱼”多德森和鲍勃·蒂德博尔认为,在乘客那里并不会有太多的收获,不必多费手脚去沙里淘金,列车的保险柜才是更大财富起源。他们发现,服务员以为“落日号”快车不过是在加水,对于车里发生的抢劫之事一无所知,因而显得从容自若。当鲍勃拿他的左轮手枪和枪柄把这种念头敲出他的脑袋时,歹徒已经将大包的火药堆向了保险柜。
随着一声巨响,金钱与宝石全都呈现在歹徒的眼前。旅客们偶尔把头伸出车窗外,瞧瞧天空有没有雷雨云。列车长拉了拉铃索,铃索似乎失去了弹力,一拉就掉了下来。“鲨鱼”多德森同鲍勃·蒂德博尔已经将战利品收拾干净,从车厢跳下,脚登高筒靴,慌慌张张地奔向机车。
司机有碍于眼前的手枪,心里的气无处发泄,还好他并未被冲昏头脑。他遵照命令将机车驶离车厢。可是要知道,没有一个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列车的报务员看出了蹊跷,瞧准空当,掏出手枪向歹徒打去。“大狗”约翰先生对这个列车员太大意了,无意间一步失算成为了活靶子,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这位克里克的骗子从车上滚到地上,他这一死无疑使他的同伙分赃便宜了许多。
从水塔开出二英里,歹徒逼迫司机立刻停车。
现在列车已不再具有先前的吸引力了,他们迫不及待地离开车厢寻找一个可以分赃的地方。他们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呼啦啦地猛撞了五分钟,来到了他们先前找好的地方,那里有三匹马拴在下垂的树枝上。其中一匹马在等待着“大狗”约翰,他可不会再来骑它了,尽管他生前非常想拥有这一时刻。强盗们卸下它的鞍桥,显然重获自由这一刻的兴奋可以令它暂忘主人一段日子了。
他们跨上了另外两匹马,将帆布袋横跨在前鞍桥上,小心翼翼地快步穿过树林,好容易找到了远处的一个幽美的峡谷。驮着鲍勃·蒂德博尔的那匹马由于在坎坷的道路上行走过快而跌断了一条前腿。没过多久,它就被主人当成拖累杀了。他们开始坐下来商量怎样远走高飞。他们是沿着一条迂回曲折的小路来到这里的,显然,他们拖动这些抢来的财物时显得神采奕奕,但现在他们早已疲惫不堪了。他们认为,在可能来追踪他们的最快捷的武装人员之间,在时间和空间上颇有一段距离。“鲨鱼”多德森的马松开了笼头,拖着缰绳,在青草地上尽情享受着它的美食,完全没有为同伴的离别而显得烦躁不安。鲍勃·蒂德博尔打开了帆布袋,和同伙重新清点了所有的战利品,那些东西可以让他们挥霍好长一阵子。
“天啊!你真是天生的谋略家!”他欢天喜地地招呼多德森,“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你,我们得不到这一切。”
“快想想以后要怎么做吧!别再废话了!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明天天亮以前他们会追上来的。”
“同骑一匹马,直到买到新马为止。”乐观的鲍勃回答,“我们会买下我们最先碰到的马。瞧吧!我们是有钱人了,这么多钱!看钱袋上的标签,有三万——每人一万五!”
“牺牲那么多却只换来这么少的东西。”“鲨鱼”多德森说,说时用靴尖轻轻地踢着帆布袋。于是他心事重重地瞧着他那累坏的马的湿滴滴的两胁。
“老玻利瓦尔恐怕是使尽了精力,”他慢吞吞地说,“如果你骑它时再小心一点该多好。”
“我也这么想,”鲍勃真心真意地说,“不过已经无法可想了。玻利瓦尔是唯一的希望,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是吗?直到我们得到新的坐骑。这死的鲨鱼,我想起来就觉得滑稽,来自东边的你是那么精明,尤其是在做这种冒险工作时,我们本地人根本没法与你比。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老家吗?”
“纽约州,”“鲨鱼”多德森说,他看来有些累,也有点饿,“我出生于乌尔斯特县的一个农庄。由于许多原因,很小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开始闯天下。我来到西部纯属偶然。我把衣服打成一个包,沿路走去,目的地是纽约城,我很有信心在那里做一番大事业。一天傍晚,我走到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向哪边走好。糊里糊涂地走了一条路。那天夜里,我走进了‘大西部’戏班的宿营地,那戏班在小城镇巡回演出,我就同戏班子一道到西部来了。我总埋怨命运在捉弄我,时不时地和我开玩笑。”
“啊,我认为这同你原来的结果大概没有什么两样,”鲍勃·蒂德博尔颇有点哲学意味地愉快地说,“路不能决定一切,是我们内心的什么东西改变了我们自己的人生。”
“鲨鱼”多德森起身靠着一株树站着。
“我很想现在有两匹马在我们面前。”他又说了一次,几乎是悲天悯人的样子。
“我还不是一样!”鲍勃同意道,“它确实已经尽了它这个年龄的所能。可是玻利瓦尔会带我们渡过难关,万无一失。我想我们还是走吧,好不好,鲨鱼?钱先全放在袋子里,就这样放着,谁也不动,然后上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鲍勃·蒂德博尔一切都按多德森说的办了。当他抬起头来,他看到的最醒目的东西是“鲨鱼”多德森的四五口径的枪口,方向无疑是他的脑袋。
“别开玩笑了,”鲍勃勉强一笑说,“警察要来了。”
“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鲨鱼”说,“你不必上路了,鲍勃,我不愿告诉你,我本不想杀你,可是只有一人一马才可以逃脱,你已成为我的托累了。”
“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鲨鱼’多德森,”鲍勃平静地说,“我们好多次同甘苦共患难。我从不骗你的钱财,我一向非常尊重你的为人。我听说过一些奇谈怪论,说你不光彩地枪杀过一两个人,我不但不信任,还为你辩解。嗯,如果你不过是跟我开个小的玩笑,‘鲨鱼’,那就把枪收起来,我们抓紧时间快点上路。如果你要开枪——那就开枪吧,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鲨鱼”多德森的脸上显出深切悲痛的模样。
“当你的栗色马摔断了腿,”他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你就是多余的了。”
然而悲伤立刻被冷酷代替,多德森在五秒钟内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鲍勃·蒂德博尔果真不再上路了。那个黑心朋友的致命的四五口径手枪一声巨响,引起山鸣谷应,终于如人所愿,一人一马安全地逃离了那个城镇与峡谷。
可是当“鲨鱼”多德森向前疾驰的时候,树林似乎丧失了影踪,右手握着的手枪好像变成桃花心木椅子的曲臂,他的马鞍也离奇地高举起来。于是,多德森从梦中醒来,回到了繁忙的办公室。
我这是在告诉诸君,多德森——德克尔公司的多德森,即华尔街的经纪人,张开了眼睛。他那心腹职员皮博迪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办公室的里里外外仍是吵闹不止,令人心烦意乱。
“啊哈!皮博迪,”多德森眨眨眼说,“你来时,我睡多久了,我想一定很长时间了吧?”
“特雷西——威廉斯公司的威廉斯先生在外面。他是来结那笔爱克斯股票账的。他抛空失了手,先生,你一定不会忘记了吧?”
“是的,我记得。爱克斯股票今天的行情是多少?”
“一块八毛五,先生。”
“好了,就按行情给吧!”
“请谅解我的鲁莽,”皮博迪局促不安地说,“我认为您应该再重新考虑一下。他是您的一位老朋友,多德森先生,而您实际上已垄断了爱克斯股票,我想您可能——我是说,价格高得太离谱了,我记得,他卖股票给您的价格好像是九毛八,如果您这样做,按照市价结算,就会使他从此沿街乞讨。”
多德森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冷酷无情且贪婪无比,正像梦中一样,一切都变得那么快。
“你难道没明白我的话?”多德森说,“照市价结算!”
最好的忠告
——[美国]玛·马丁
我对朋友给我的忠告怒火中烧。
爸爸却告诉我仔细考虑朋友的话改正自己的缺点,
当我在专业上受到挫折时,
是朋友们帮助了我,让我听到了真话。
我成功了,我要感谢爸爸教会我如何倾听。
如果说异性相吸,那同性注定要相斥,因为我和那个女孩从十几岁起就成了“敌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我的攻击面也越来越宽。我生活的方方面面,凡是她所看到的都会尽情地批评一顿,似乎她是我的保护人一样。起先我尽量忍耐,但后来却禁不住怒火中烧。我去向爸爸求助,希望爸爸可以为我出一口恶气。
我说了所有关于我们的一切,一点不剩。爸爸听后问:“那么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怎么会是真话?我真想反问爸爸,她说的还会是真话?
“玛丽,现在你既然已得知那姑娘对你的看法,不妨冷静地考虑一下她的话,然后重新把她的话与自己的行为作一下对比,暂且将怒气放在一旁。”
我照父亲的话去做了。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她说的好多话都是事实,虽然有一些是胡说八道!尤其是她说我“枯瘦如柴”,我不可能一下子胖起来,但她所说的我的许多缺点我却是完全可以克服的——我也不知为何有这个念头。也许我真的应该认真地反省一下自己,而不是排斥一切逆耳的话。父亲对一切都置之不理。“好好地处理这些事吧,你会做好的是不是?”他说,“因为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真实地了解你自己。但是你得学会接受别人的意见——不要由于生气或难受做出错误的判断。如果别人的议论没错,那你一定第一个知道的。当然,接着就去克服这一切。”
从小到大,父亲都是我的榜样,他把事业和家庭都照顾得好好的。他是城里的首席法官兼律师,同时还是学校董事会的董事长。不过,眼下我却感到难以接受他的观点。他的这次宣判对我的“敌人”的惩罚太轻了,似乎只是我在忙活。
“那么,就这样结束这件事吗?”我说。
“玛丽,只有一个办法使人永远不被议论和批评,那就是:什么也不说,或者什么都不干——然后你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世界上的寄生虫,一个彻底的废物。”
“是的,”我承认道,“就是在那时我都是壮志满怀的哩。”
然而这一切都并未结束,甚至没有达到一个顶峰。事情发生在我们即将登台演剧的另一星期。我是剧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所以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演出的前一周,几位朋友准备在邻近的湖畔举行一次野餐会。那天非常寒冷,妈妈要我呆在家中以免感冒。我很生气,妈妈也不高兴,并且为此“战斗”了一番。
看到人家一个个跃入水中,我的心便痒得难受,我决定违背妈妈的意愿驾小船赴约去了。
营边的朋友打闹得太厉害,小船刚要靠岸就翻了个底朝天!我立刻双脚一蹬跳上了岸。真不知道是哪个酒鬼喜欢喝完酒摔瓶子,我的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了碎玻璃上面。
我不能出演主角了,候补演员却大获成功。父母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受伤的真正经过。因为我已决定对他们撒谎。
“玛丽,你妈的话你只听进去了一半,她不是担心寒冷的天气会让你患上感冒——不去游泳只是保证不感冒的因素之一,难怪你倒了霉。”爸爸严肃地说。
我辩解说:“我在主观上是服从了妈妈的话呀!”
“但你并未坚持你的意见,”他停了一下,又说,“你会发现,世上有许多人会对你发出五花八门的劝告。别掩上耳朵,什么人的话都可听听,但不要服从于那些劝告,而要思考那些话的意义。”
这个忠告影响了我今后的生活。我去过好莱坞,满怀希望能进军摄影界,我应了一次又一次的试,然而每次我都是榜上无名,大家都称我为“应试玛丽”。有个导演面试了我好多次,也许觉得我是个白痴,因而对我不客气地说:“‘应试玛丽’,你的鼻子太大、脖子又太长,你应该把这份执着用在别的行业上!”
也许我应该考虑他的意见,但对于天生的鼻子和脖子我是无计可施的。但我要改变所有我可以改变的缺点!最后,我需要倾听的那种真话终于进入了我的耳朵。那是一个名叫莎尔美发·恩的仁慈又智慧的人对我提出的忠告。他正负责为一家着名的歌剧院招优秀的歌剧演员。我当然欣然前往,但仍未被录取。但他并未对我显出任何的无奈与厌恶,反而私下给了我几句忠告。
开始,由于种种的打击,我无暇顾全他的忠告。不过后来,当我再一次细琢磨时,我却茅塞顿开。就像爸爸说的,我在内心深处,在别人未发现的情况下,我明白了许多事情。好了,我现在要去做些什么了。我试着各种着名的发声法,但科恩先生却指出我走错了路子!我现在需要接受他的意见了,因为我知道,那对我很有用,而且我发现自己的水平已有了很大的提高。
过了几周,有家好莱坞夜总会招聘演员,我这个“应试玛丽”又去了。这次我没有模仿别人,而把“自我”完全地表现出来。我想,我就是我。我还改变了以往的装束。如果不是我站在了台上,单凭衣服是绝对猜不出我是来应聘的。最终,这种“真我”赢得了评委的赞赏,我被招聘了。
有了第一次后,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不久我便成了百老汇红得发紫的明星。我已达到了事业的顶峰,我被五花八门的声音包围住了——建议、赞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努力使自己听到内心深处的那种共鸣,但要真心辨别真伪的确不简单。我必须依靠那些乐于指导和帮助我听到真话的人们,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丈夫就是这样的人,他给了我不少帮助。
我将在百老汇上演《音乐之声》。理查——我的丈夫为我收集来自各方的评论,并仔细加以分析。他要我尽力改正他们指出的每一点缺陷。后来当我在百老汇正式公演时,我的演技令在场的所有人叹为观止,当然也包括那些着名的评论家——他们甚至为抓不到我一点缺点而生气了。
“现在该是你自己的判断起作用的时候,”我丈夫坚定地说,“既然剧本和角色已不可改变,那你就应该把握住基础,不要再受其他影响。”
是的,该是我尊重自己意见的时候了。我真得感谢爸爸——是他教会我如何倾听的!
畸人志
——[美国]舍·安德森
年老的他凭借深厚的文字功底和切实的感受着成了《畸人志》,
然而他年老时为看见窗外的景色,
把床垫得同窗台一样高,
也同样是把持着自己的信念,也是个畸人。
作家是个年过半百的白须老者,常年的病患使他行动有些不方便,尤其是在上下床的时候。他住的房屋,窗子是高高的,清晨起来要看到外面的美丽景色便成了他每天第一件困难的事。他要求一个木匠来改装床,使床和窗台一般高。
这在木匠看来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木匠在内战中当过兵,他走进作家的房间,坐了下来,谈着为了使床变高必须做的种种工作。谈得高兴时,两人又开始尽情地吸作家的进口雪茄。
如果说他们的谈话有30分钟,那么近20分钟他们用来谈了其他事情。内战当然是主要话题。事实上是作家把他引到这个话题上来的。木匠一度是安德森维尔监狱的囚犯,也曾经丧失掉一个兄弟,他兄弟是饥饿而死的,兄弟在自己同样饥饿的情况下仍照顾着木匠老人,最后他的兄弟被活活饿死了。木匠和年老的作家一样,也生着白胡子。他哭的时候,白胡子会跟着嘴唇的节奏而上下跳动。一个白胡子老人在大声哭泣时,嘴里仍叼着一根雪茄,那模样可想而知。作家忘掉了原来把床垫高的设想,后来木匠便自作主张地搞起来。作家已60岁开外,要上高一点的地方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作家侧身躺在床上,睡得十分安静。多年的病一直挥之不去。长时间过多的吸烟只是在为他的病情雪上加霜。他心里老是在想,他会在什么时候意外地突然死去,这种可怕的想法在夜里醒来时更加清晰。面对这些,他并没有沮丧或烦躁。事实上,这种影响很特殊,也不容易解释。这使他在床上时比旁的时候更富有生气。身体的老化已让他无法像年轻人一样活动,但他的思想依然如壮年时一般无恙。他像是一个孕妇,只不过在他身体内的不是婴儿而是青年罢了,也许说是一个女人更加贴切,样子很不一般,年纪轻轻的,穿了铠甲像一个武士。你瞧,要想道出老作家躺在高床上谛听自己的心悸时身体内究竟有什么东西,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有些不可知的因素存在。得搞明白的是:作家以及他体内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思想以及别的什么。
在老作家多年的生活中,他对各种问题都有独特的见解。他曾爱过很多美丽的女人,许多女人也曾爱上他。还有,当然他曾认识许多人,在各种奇特的场合下和他们交朋友。也许这是老作家一生的财富,而这些让他对生命充满希望。何必和一个老人为了他的想法吵架呢!
作家在床上做着一个不是梦的梦。在似睡非睡时所有人物的形象都清楚地出现在他脑中。如果说是梦,倒不如说是他的“财富”在人物化了。
你瞧,这一切之所以使人感到兴趣,都在于来到作家眼前的人物身上。他们都是畸人。然而,依稀可辨认这些人物都是老作家的旧识。
还好,大部分的畸人仍可让人接受。有的有趣,有的几乎美丽,只有一个女人畸形得有点离谱,她以她的畸形伤了老人的心。她的一举一动像是在用手敲打着老人的心。你如果走进房间,你会以为,这是老人做了噩梦或是消化不良的缘故。
畸人的行列在老人眼前走了一个钟头,但却给老人带来灵感,让他安静地拿笔写作。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老作家决定要用笔来牢牢地抓住这机会。
经过不懈地努力,他终于写成了一本书,称之为《畸人志》。这书从未发行问世,但我读到过一次。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本很不错的书,尤其是书的中心思想,标新立异,别具风格。记住了这个中心思想,我才得以理解我以前从不能理解的许多人和事。这思想是复杂的,简单的说明大致如此:
起初稚嫩的地球思想泛滥,惟独缺少的便是真理。真理会在恰当的时候由恰当的人类自己创造,但没有一个真理来源于清楚而确定的思想。真理将处处存在。
老人将诸多思想转化成美丽的真理。我不想把它们全都告诉你们。其中有关于童贞的真理和激情的真理,财富和贫穷的真理,节俭和浪费的真理,粗疏和放荡的真理。但所有的真理都闪烁同样美丽与耀眼的光辉。
人类的作用表现出来了。每个人出现时抓住一个真理,并且将自己的真理广为传颂。
使人变成畸人的,便是真理。在这一点,老人自有一套十分微妙的理论。他认为:在生活中,每一个人不可以固执己见,如果有谁这样做了,称之为他的真理,并且努力依此真理过他的生活时,他便变成畸人,而他坚持的所谓的真理却根本沾不上真理的边。
对于以上观点,老人凭借深厚的文字功底与切实的感受将其着成了上百页的书。这个主题在他心里会变得那么庞大,他自己也有变成畸人的危险哩。他之所以没有变成畸人,我想就因为他始终没有出版这本书。这也许要好好地感谢老人体内的那个年轻事物。
还记得前文讲的那个年老的修床的人吗?我之所以提到他,只是因为像许多所谓十分普通的人一样,他把持着自己的信念生活了大半生,同样他也是畸人。
三个问题
——[俄国]托尔斯泰
国王想知道三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四处征集,但却不能令他满意。
于是去找一个博学的隐士,
其间他帮隐士挖地还救了来杀他的人,
他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三个问题。
从前,一个遥远国度的国王突发奇想,如果他总是知道开始做一件事情的适当的时间,如果他知道谁是他该听取意见的恰当的人,而谁又是他应该避开的人,还有什么时候他最应该做什么事,当然,他希望知道更多的事情。
他将这些问题公告天下,要是有谁告诉他:何时是开始行动的合适时间,谁是他最需要的人以及他如何才能知道什么是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事,那他的下半生将会拥有享用不尽的金银珠宝。
国王面前来了许多博学之士,他们带来了不同地方的答案,内容当然千奇百怪。
在第一个问题的观点上,有的人说,为了知道采取每个行动的适当时机,一个人必须事先列出一张年月日的行事日程表来,然后严格照表行事。有的人说,要事先确定采取每个行动的适当时机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踏踏实实地对待每一件事,从中找出目前最需要的事情,这就行了。还有人说,国王对于正在进行的一切不管怎样的经心在意,要靠一个人来正确地判断何时是采取行动的适当时机,也还是不可能的,选拔几个优秀人才组成小团体专门研究时机问题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这时候又有人说,有些事过于紧急,来不及经过多个人员进行讨论就得立即拍板。为了做出这种决定,你就得事先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情况,而这并非正常人能够办得到的。因此,为了知道采取每个行动的适当时机,你得请教术士才成。
对于第二个问题,答案也是各式各样的。所有与国王有过接触的人似乎都被列了出来。
对于第三个问题,即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有人回答说,世上最重要的事是科学,另一些人说是战士的武功,还有些人则说是宗教信仰。
答案虽然多之又多,但没有一个是国王欣赏的。但他仍然希望能找到问题的正确答案,所以决定去西方请教一位在民间被广为传颂的以智慧与勤劳并称的隐士。
隐士性情孤僻但对来客的要求比较简单,除了普通老百姓以外,不接待任何人,所以国王微服去拜访,在到达隐士的小庵之前就下了马,身边只留下一个侍从。
没费多大力气,国王就找到了隐士。在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吃力地劳动。他见了国王,跟他打了个招呼,还是继续挖他的地。他像是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极瘦。他的铁锹每次下去似乎改变不了地面多少变化。
国王走上前去对他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有三个问题非常需要你给我解答:我如何才能知道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呢?谁是我最需要的人?最后,什么是需要我首先关心的最重要的事?”
隐士的锹在暂停了一下后又径自地挖起地来。
“你累了,”国王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帮你。”
“那谢谢了!”隐士说,把铁锹递给国王,很悠闲地躺在地上休息。
国王挖了两畦地,又停下来提出他那三个问题。隐士还是没有答话,伸手要接锹,轻声说道:
“现在你歇一歇吧——让我来挖会儿。”
但是国王不给他铁锹,一直埋头为隐士挖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太阳似乎不耐烦了,躺进了山的背面,国王更没有太阳的耐性,他一扔铁锹,说道:
“我到你这儿来,圣明的人,是为了给我的问题求得一个答案。如果你不能或不愿给我答案,那你不妨直接打发我走人。”
“有什么人跑过来了,”隐士说,“让我们瞧瞧,是谁。”
国王转过身,看到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人从他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过来。那人用手按住肚子,浑身都是鲜红的血。只跑到一半,他就支撑不住了,倒在地上,发出微弱痛苦的声音。国王和隐士解开那人的衣服,看见上面的伤口大的可怕。国王尽量把伤口洗净,用他的手帕和隐士的一条毛巾把它包扎起来。但根本止不了多少血。过了一阵子,血流得少了,那人缓缓地睁开眼睛,要求给点水喝。国王满足了他的要求。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凉气渐重。所以国王在隐士的帮助下把伤者扶到庵里,他需要休息,而且他现在也无法告诉他们任何事情。国王由于赶了路,又做了许多事,就在门槛上坐下来睡着了——由于疲劳,他睡得很沉,即使夏夜的凉气也无法打扰他片刻。早晨醒来,国王用了很长时间才记起昨天的种种事情。
“宽恕我吧!”大胡子看见国王醒了,正看着自己,就声音微弱地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对我说吗?”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就是那个誓死要亲自向你报仇的仇人,因为你处决了我的兄弟,又没收了我的财产。我探听到了你昨天的行踪,于是埋伏起来准备为我兄弟报仇。但是白天过去了,你没有回去,所以我就从埋伏的地方出来找你,可是你的侍从记性太好了,不但认出了我,还打伤了我。我是逃出来了,但要不是你把我的伤口包扎好,我还是会死去的。你以德报怨那么圣明,我将为你效犬马之劳,我会将你的圣行传遍天下,但请你首先宽恕我吧!”
国王一开始很惊讶,但听到最后他紧紧地握住那人的手。他不仅宽恕了他,还说要派他的仆人和他自己的御医来看护他,又答应归还他的财产。
现在国王又不得不去找隐士谈谈了,因为离开之前他还希望再一次为他提出的问题求得一个答案。这时候,隐士已不再用锹了,地上的土都已翻好,一粒粒绿油油的小种子被撒在了地里。
国王上去对他说:
“我最后一次请求你,圣明的人,回答我的问题吧。”
“你已经自己解开了这些问题。”隐士说,干瘦的身子半蹲在地上,但很认真地对国王说。
“什么答案?你这是什么意思?”国王问。
“你难道还不明白,”隐士说,“要不是你昨天可怜我衰弱无力替我挖地,而是直接回到你的宫殿,那个人就会袭击你,你就可能死在他的手里。所以最重要的时候就是你在挖地的时候,而我就是你最重要的人,为我做好事是你最重要的事。然后,那人受了重伤,这时候最重要的时候是你看护照顾他的时候,因为要不是你包扎好他的伤口,你无法拥有一个如此全力效忠你的侍者,所以他是最重要的人,你为他所做的事是你最重要的事。记住吧!没有什么时间比现在更重要了!
“它所以重要,就是因为它是我们唯一有所作为的时间。最重要的人是同你在一起的人,一点点恩惠会改变人的一生。而最重要的事则是对他做好事,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柔弱的人
——[俄国]契诃夫
我无理地苛扣家庭教师尤丽娅的工资,
而她的反抗竟是软弱的眼泪。
我生气地训斥了她的软弱并告诉她,
我刚才只是同她开了个玩笑,
然后将工资如数地付给了她。
前几天我曾把孩子的家庭教师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请到我的办公室来,要和她谈谈孩子的情况,顺便付给她应得的工资。
我对她说:“请坐,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我想工资应该付给你了。您也许要用钱,您太拘泥礼节,自己是不肯开口的……呶……我们和您讲妥,每月三十卢布……”
“四十卢布……”
“不,三十……每月的工资我都清清楚楚地记下,我一向按三十卢布付教师的工资的……呶,您呆了两月……”
“两月零五天……”
“整两月……那就按两个月来记好了。这就是说,应付您六十卢布……扣除九个星期日……在星期日您不会和我孩子学习过多的东西,而玩耍的时间会更多一些……还有三个节日……”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骤然涨红了脸,牵动着衣襟,但一语不发……
“三个节日一并扣除,应扣十二卢布……柯里雅有病四天没学习……您只和瓦里雅一人学习……您牙痛三天,我夫人准您午饭后歇假……十二加七得十九,扣除……还剩……嗯……四十一卢布。一点问题也没有吧?”
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的表情更加难看,她显然想说什么,下巴在颤抖。突然她神经质地咳嗽起来,然后擦了擦鼻涕,但还是没说一句话。
“新年底,您打碎一个带底碟的配套茶杯,扣除两卢布……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按茶杯的全价,它是传家宝……上帝保佑,我总是不停地丢失财产!而后,由于您的疏忽,柯里雅爬树撕破礼服……扣除十卢布……女仆盗走瓦里雅皮鞋一双,也是由于您的玩忽职守,您必须得对此负责,要不是因为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所以,也就是说,再扣除五卢布……一月九日,您从我这里支取了十卢布……”
“我没支过!”尤丽娅·瓦西里耶夫娜声音小得可怜。
“听着!我可不是傻瓜”。
“呶……那就算这样,也行。”
“四十一减二十七净得十四。”
尽管她的表情不停地在变,甚至多了些泪珠,但也只能是随她去了。令人怜悯的小姑娘啊!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有一次,我只从夫人您那里支取了三卢布……再没支过……”
“是吗?这么说,我得重新写一下我的账簿!从十四卢布再扣除……呐,这是您的钱,最可爱的姑娘!三卢布……三卢布……又三卢布……一卢布再加一卢布……请收下吧!”
我把十一卢布递给了她,她接过去,很长时间才喃喃地说:
“谢谢。”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碰到了我的桌子,响声很大。憎恶使我不安起来。
“为什么‘谢谢’?”我问。
“为了给钱……”
“实际上我剥夺了你的钱!为什么还说‘谢谢’!”
“在别处,根本一文不给。”
“不给?太怪啦!我和您开玩笑,对您的教训是太残酷了……我要把您应得的八十卢布如数付给您!呐,事先已给您装好在信封里了!可是你怎么能够忍受这一切呢?为什么不抗议?为什么沉默不语?难道你要用你的眼泪来应付这一切吗?难道你可以这样软弱吗?”
她苦笑了一下,而我却从她脸上的神态看出了答案,这就是“可以”。
我请她对我的残酷教训给予宽恕,跟着把使她大为惊疑的八十卢布递给了她。她连数都没数,好像即使里面是报纸,她也不会介意的。
我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心里的念头翻腾不息:
“也许世上只因有了这样的弱者,才会有蛮横无理的强者。”
三个卢布
——[俄国]布宁
我进城做生意住在旅馆里,
一个苦命的学生打扮的姑娘来到我住的房间,
她只要三个卢布便陪了我一夜。
这一夜后我们相恋了,并去莫斯科过秋天,
但因她患病,我们不得不在那里过冬天了,
两个月后,她死了,但她却活在我的心里。
昏昏的落日已变得不再如火如荼。我进城做生意,在城里最好的一家旅馆要了间很大的单人房间。这屋子似乎很久没人住了,憋闷得很,我向侍者要了杯茶,然后便飞快地把屋子里的窗全部打开。此时窗外已经伸手不见五指,闪电不时划破夜空,雷声震天,似乎有意与闪电争个高下。一会儿,我所要的东西都送来了。我看见:除了一个茶炊、一个刷牙杯、一只玻璃杯、一碟小白面包外,托盘上还有一只茶杯。
“我想我只要了一杯茶。”我说。
侍者眨了眨他的左眼,说:“鲍里斯·彼得罗维奇先生,有位小姐要找您。”
“什么小姐?”
侍者耸了耸肩膀,神秘地笑了笑,说:
“那还用问。她走进来找您着实费一番功夫,她答应了一些要求,当然,我会分得一些好处。她看到您是乘着马车来旅社的……”
“这么说,是上帝知道我的到来而特地为我准备的礼物?”
“可不。要知道向来都是客人打发我们上安娜·玛特维耶芙娜那儿把姑娘叫来,可这一次却恰恰相反……”
我想到今宵的寂寞无聊,便说:
“好吧,也许她可以进来和我喝上一杯茶。”
侍者兴冲冲地走了。我刚转过身去动手斟茶,就有人敲门了。她没有等待我的任何回答便径自推开门来到我面前。她穿着褐色的女学生制服,脚上穿的是破旧的粗麻布便鞋,从整体来看,她还算漂亮。
“刚巧路过这儿,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她转过头,在没有正眼看我一下的情况下,以一种讥嘲的口吻说道。
她的举止、她的口气与我的想象完全不一样,我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我的开场白差点有失身份:
“欢迎之至。请坐下来用茶。”
一道长长的闪电在天边直劈下来,然而那雷似乎在与闪电竞争要毁掉这个世界,而这一切也许是对世人的告诫。这时,她已摘掉帽子,坐在沙发上,神态近乎悠闲。她头发很浓密,双唇丰满,但却发紫,一双乌黑的眼睛冷若冰霜。我很想先和她找些话题来攀谈一番,她的话却是直奔主题:
“您愿意付多少钱?”
我故作镇定,以一种花花公子的口吻说道:
“忙什么,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谈价钱!你难道不口渴吗?”
“不,”她紧锁着双眉,说,“三个卢布,不可能再少了,要不只能认识一下了。”
“那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仍然用那种愚蠢的玩世不恭的口气讲着。
“您是说着玩的吗?”她严峻地问。
“你认为在开玩笑吗?”我回答说,心里打算让她喝完一杯茶,就给她三个卢布把她打发走。
她又重新摆起了悠闲的姿势,似乎她已经对一些事情放了心。我望着她没有血色的发紫的双唇,心想她大概饿了,便给她斟了杯茶,把盛着面包的碟子推到她面前,轻轻地招呼了她一声,示意她可以吃这些东西。
“来吧!请享用!”
她微微一怔,但随即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我凝视着她那被晒黑了的手和端庄地垂下的乌黑的睫毛,思忖:这种玩笑应该到此为止了,便问她:
“你家在这里吗?”
她一面摇了摇头,一面仍然就着茶,吃着面包,并回答说:
“不!当然不是……”
她显然不愿继续往下说了。后来,她用手扫清了膝盖上的面包屑,霍地站了起来,眼睛直视前方,说:
“好了,我先脱衣服吧!”
我这一惊吃得着实不小。我想说句什么,但她紧接着说道:
“把屋子遮严实了,我可不想展览。”
说完便自顾自地去了屏风的后面。
我照她的话做了,虽然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何那么乖。窗外,一道道闪电的光束越来越宽阔,似乎竭力想更深地窥探我的房间,震耳欲聋的雷声也更加顽固地滚滚而来。我放下窗帘后,又急急地去锁上房门,但我知道,我心里是想阻止这一切的,正当我想平平常常地对待她,和她再说几句玩笑,然后借故打发她时,她却从板壁后大声唤道:“你来吧!快!”
我不自觉地走到屏风后面,发现她已经上床。她躺在那里,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她直直的眼神与打架的牙齿我知道,心里紧张的不只我一个人。慌张和情欲使我失去了理智,我一把将被子从她手里掀掉,使她暴露在灯光下。而她呢,只来得及举起赤裸的手臂,拿过挂在床头的梨形木塞,把灯火压熄……
过后,我推开窗户,时不时会有几点雨水溅到我的身上,听着滂沱的大雨如何在漆黑的夜空中瓢泼似地倾泻到死寂的城里,心里想,世上万事真是不可思议——这个躺在我床上的女孩子是不是疯子,为什么只要三个卢布就肯出售她的童贞?是的,童贞!她在唤我了:
“你难道不怕着凉吗?”
我摸黑走回到屏风后边,坐到床上,摸到了她的手,一面吻着,口里不停地念道:
“请您原谅,请您原谅我……”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您原先一定以为我是个妓女,而且还是个浑身肮脏不堪,智力低下,口出脏话的那一种吧?”
她的话让我手足无措:“我从未往那方面想过,我只是想,您是初出茅庐的,至于你的学生装束,则大概是你的爱好或别的什么原因。”
“你认为这套装束如何?”
“可以使人觉得她们天真无邪,更富魅力。”
“不,如果我有另一套可以穿出门的衣服,我早就扔了这套了。我是今年春天才从中学毕业的。父亲说死就死了——我妈妈早就过世了——我只得从诺沃契尔卡斯克来这里投亲,希望他能够给我找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但他却对我百般侮辱,我教训了他,于是,我连过夜的地方也没了……看到你的到来,我脑子里才有了这种念头。可是到了这儿之后,却发觉您并无留我的意思。”
“是的,我开始并没打算对你做什么,”我说,“我让您进来,只是因为我实在无聊,也许你可以和我聊上好一阵子。我本以为来找我的不过是个平常的卖笑姑娘,听听她对我说些什么,和她开开玩笑,再用几个钱打发了就是……”
“是啊,我可没有那些老练的卖笑姑娘的本事。我直到最后一分钟,脑子里只想着一桩事:三个卢布,三个卢布。事情的进展与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要知道我比她更加糊涂:我不明白周围怎么会一片漆黑,窗外怎么会有雨声,而卧榻上怎么会有一个诺沃契尔卡斯克的女学生睡在我身旁,而我却对她一无所知……而且我正开始迷恋她……我好不容易才问出了一句话:
“您不明白什么呢?”
我听到了异样的声音,我转过身将灯点亮。——呈现在我面前的是她那噙满了泪水的炯炯闪光的乌油油的大眼睛。她一下子坐直身子,咬着嘴唇,一下子钻进我怀里。我轻轻地抚摸她的脸,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怀着一种极度的怜悯和柔情,注视着她那双沾满了尘土的少女的脚……后来,当朝阳的光辉已透过窗帘洒满了整个房间的时候,我们仍呆在一起,互相依依不舍地拥抱。起床后,她吃光了桌上所有的食物。
而在那一刻,我决定和她多走一段旅程。
本来我们打算到莫斯科去度过秋天,可是不仅秋天,连冬天我们都不得不滞留在雅尔达——因为她病倒了,而且病情越发严重,两个月后她就死了。
我是怀念她的,所以为她立了个碑,但更重要的是她仍活在我的心里。
一只套鞋
——[前苏联]左琴科
在乘电车时,我弄丢了一只套鞋,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失物招领处找到了它。
不久以后,我弄丢了另一只套鞋,
但我每每看到未丢的一只就会相信有人会帮助我的,
于是那只套鞋对我来说已远远超出了它的价值,
因此,我会永远保留它。
电车实在太拥挤了,而且你不能乱动,如果你不听劝告,非要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展示你的活泼,那你一定保不住你的套鞋。
当然,只是一只套鞋,很多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如果你的套鞋在两分钟内就没了,你一定不会装作若无其事的。
我再清楚不过了,上电车的时候两只套鞋都在脚上,但等到下车的时候,结果却是:两只套鞋已经分居了。所有的衣物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它应在的地方,唯独我右脚上的那只套鞋不见了。
车已经载着那只套鞋飞驰而去了……
我脱了剩下的那只套鞋,用报纸包上,就这么上班去了。等着吧!下班后我一定把它找回来。
下班了,这成了我的头号大事。我先找了一个认识的电车司机,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他的话让我心里踏实多了。他说:
“嗯!是在电车上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要是丢在别的公共场所,那就不保险啦。丢在电车上,找到的希望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我们局里有个失物招领处,到那儿就能领回失物,他们专负责这种事。”
“噢,谢天谢地,”我说,“现在我心就定啦。唉,我的套鞋是全新的,刚穿上两分钟而已。”
很快,我就找到了失物招领处。
“朋友,我的一只套鞋在电车上弄丢了,我希望能在这里找回来。”
“可以,”招领处的人回答说,“请描述一下您的套鞋吧。”
“套鞋嘛,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说,“鞋号是十二号。”
“十二号的鞋,我们这里可能有一万二千多只,你再细细地说一下吧。”
“特点嘛,也很普通,那是绿颜色的,鞋的两旁有白色条纹。”
“这样的鞋我们这儿也有上千只,说得再详细点好吗?”
“那是一只全新的套鞋,连鞋油都没来得及上。”
“请您稍等。”
瞧,她手里的确拿着我的套鞋。
我当时真想拥抱她一下。
我想,这里的工作真出色,工作人员竟在一只套鞋上花这么大的功夫,难得极了。
“谢谢,”我说,“朋友,真不知如何感谢您的帮助,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快给我吧,我好穿上。谢谢你啦!”
“不行,尊敬的同志,我仍不能确定这套鞋的真正主人。”
“我何必去骗一只套鞋呢?”
“我们丝毫不怀疑这一点。很可能这就是您丢的那只套鞋,但现在不能给您。请您开个证明来,证明您确实是丢了鞋。让居委会再开个证明确保一下吧!这样才符合我们的工作程序。”
“朋友,”我说,“好同志,可是我的街坊并不知道我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可能不给开这样的证明。”
“他们一定会帮你的,而且……”
他坚持原则,我只好无奈地离开了。
第二天,我找到了居委会主任,对他说:
“请给我开个证明,我丢了一只套鞋。”
“这是事实吗?我可是上过不少次当了!是不是想捞个非分之财?”居委会主任说。
“真的,”我说,“我是丢了鞋。”
他说:“那就拿一张电车公司的证明,单凭你一句话,我可不敢胡乱开证明,我必须为居委会的声誉负责。”
我说:“就是他们让我来这儿开证明的。”
他说:“那你打个报告吧。”
我说:“怎么写呢?”
他说:“你就写:某年某月某日丢失鞋一只……再加上点保证,就说你以什么样的名义起誓……”
我写了报告,随后便拿到了居委会的证明。
我拿着证明又到了失物招领处。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套鞋被我拿了回来。
现在我终于拿回了我的那只套鞋,并把它重新穿到我的脚上。“瞧,他们的服务态度多好!要是别的单位,为一只套鞋肯定不会花那么多时间!从车上扔出去完事了。虽然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但毕竟不是一无所获。”
但事情总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在又一回里,我又丢了另一只套鞋——一星期以来,我把它包在报纸里一直随身夹带着。这次可记不得丢在哪里了。但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一定不是在电车上。
虽然有所损失,但总算没全白忙活,现在我把它放在五斗柜上。每当心里烦闷时,只要朝这只套鞋看上一眼,我就心平气和了。那时我心里总会想:总会有像这样优秀的机构给我帮助的。
这只套鞋对我来说已远远地超出了它应有的价值,我一定会永远地保留着。
路过
——[俄罗斯]赫尔岑
我在去莫斯科的途中,不得不在省城小住,
一个老朋友来找我,说丈夫的罪判得不合理,
于是我便去找我认识的一个法院院长,
在仔细研究了案情后,他向我诉说了做院长的苦衷,
我对此表示理解。
那是在去莫斯科的途中,由于路程太远,不得不在途经的省城里暂住一下。第二天早晨,就有一个熟人匆匆忙忙地跑来见我。她着急得不得了:丈夫原本判了一年的监禁,但最后又要加刑了。我把案情询问了一遍,觉得加判得并不合理。
我认识一个公正无私的法院院长,同时他又是个大怪物。我径自出发到刑庭去找他。当时还没有开庭,我一眼便认出他。他那么瘦小,独个儿坐在那看厚得吓人的卷宗。我跟他已经三年不见,他看到是我,自然也非常高兴,一下子站起来抓住我的手,在阔别之后,看到熟识的面孔总是很高兴的。我把那农民的情况跟他讲述一遍,他命令下属把卷宗调来。判决书已经准备好,但是我请他注意到某些“减轻罪刑的情节”。他在仔细衡量后,认为改判轻刑也有可能。
对于他的热情帮助,我非常感谢,我高兴地拥抱了他:
“符拉基米尔·雅科夫列维奇,要是我没有来,没有请您把卷宗重新看一遍,那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那只有让上帝保佑他了,老兄!”那老头把蓝眼镜推到额头上,回答道,“我在工作上已经尽了全力,我没看过全部卷宗,从来不在定罪书上签字,我极不愿意去寻找可以减轻案情的地方。”
“嗯,倒是既无法责备您宽大无边,又无法说您过分热心于为被告人开脱呢。”
“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在这法院里服务了近二十年,凡是在重刑犯的判决书上签字,都要持笔犹豫半天。”
“使人们少受些重罪难道不好吗?”
“事情并非你想象得那样简单。你们新派人自然就管抓个尖儿——就说您吧,想来就在哪个部里当过差,但根本没有实际办案的经验。您是否愿意在我们档案库里钻研一番,哪怕把最近两年的卷宗看一下也好,那会让您了解很多事情。您将会懂得寻找开脱的理由牵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您肯让我来学习,原是一件令我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在我搬到你们的档案库中来住上几个月之前——要看完两架子的档案,我定会累垮的——请您现在就大概地解释一下令我变得没有一点头绪的问题吧。那就是您为什么要讨厌减轻案情的情节?是哪些因素影响着您?是时间,还是身体,或别的什么?”
“上帝啊,饶恕我的罪过吧!在你眼里,我是那一种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人吗?竟然会因为偷懒而加深一个可怜人的不幸?我只是不愿牵扯上太多的东西,这一点我必须重申一下。”
“对于您这种说法,我感到陌生,您愿意给我一些解释吗?”
“啊……啊……啊……彼得堡这些官儿们,每天在法院进进出出,让人认为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但相反他们不干一点正事。您随便拿起哪一件案子来寻找减轻案情的情节,都会牵扯上更多的案子,更多的人,要不都有罪,要不都清白。牵扯的太多,影响太大!”
“也许这也不算太坏呀!”
“那得看是在什么样的背景环境下了。这在费拉特尔费亚这类人吃人的地方是好的,但在这文明的人类社会里,这种犯了罪却没被惩罚的人是不容被接受的。”
“不过既然您自己能为他找到开脱的理由,那他还算得是个什么有罪的人呢?”
“所以我告诉自己,绝不能陷入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关系里面。这可不是我工作的真正意义所在。我的工作不能带有任何感情,一切要以法律行事,而且就算不管这些,也不好——怎么办呢?对于一个小偷来说吧,偷东西本是应受到惩罚的……什么他是生活所迫,什么母亲病了呀,什么三岁就死了父亲,有了上顿没下顿呀,流浪惯了呀……我得承认那些理由很值得人去同情,但我能因为这些而开脱他吗?不,老兄,有口供,有物证,请别生气,法典十五卷第几款有明文规定,就因为这样,我只能依法办事,努力控制自己去寻找减轻案情的地方。
“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这种情况困扰了我无数个日日夜夜。夜晚脑子里想起案件,总要细细地分析一下,直到自己心里满意为止:没有罪。好像故意刁难似的,总是睡不着觉。按理讲,我无需这样做——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那么一个流浪汉、坏蛋、逃亡者……但我心里仍然如刀割一般地疼痛,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宣告一两个无罪也就罢了,可是那儿还有第三个……那我怎么办,我是在为国家、为人民而工作,为了院长这个神圣的职称,我要努力坚持地做好工作。况且上司会怎么说呢——全是无罪释放,那法院成了什么?我考虑来考虑去,终于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我要做的工作太多了,而且难度也很大,不比民庭——证明了委托书,写好了契据,验过了遗嘱,认定了农奴赎身证,一天的活就到此为止了。可是这儿,一想到有一个叫叶里美的两星期前还站在这儿,说过话,可是现在已经走上了服刑的道路了;有一个叫阿古丽娜的也是一样,而且,您知道,这一个……是走着去的……心中实在是难过极了。现在你总算明白了吧?”
“明白了,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您的处境与您的立场。”
“老兄,这只是你与我之间的对话,请不要跟更多的人谈起,尤其是重要人物,因为会招来话柄——这个院长是个白痴,是个十足的傻瓜。”
侯爵夫人的粉肩
——[法国]左拉
侯爵夫人的粉肩极具吸引力,
她把它作为政治上的有力武器,用来报效政府,
但她对穷人也极具同情心,
比如说一个被冻得发抖的女人就曾得到过她的恩赐。
什么也无法将侯爵夫人从那华丽的床上拉出来,虽然阳光已透过窗户照在了她的幔帐上。经过一上午的斗争,她才决定要离开那个大温床。
卧室如春天般地暖和与舒适。严寒似乎不喜欢这个地方。在寒冷的天气里,这里无疑是一片乐土。温暖的空气里飘溢着香水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侯爵夫人两眼盯着屋顶,思绪涌上心头。她掀开锦帐,按铃召唤女仆朱丽。
“我来了,夫人。”
“还是那么寒冷吗?”
她焦急地盯着朱丽,如果她听到了“不!”,一定失望极了。
她极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她并未感受到那天寒地冻的天气,然而穷人的茅舍陋室怎经受得了这肆虐的狂风。她没有与那些贫穷的人一起遭受寒风的侵蚀,但她也不愿看到人们披着一件单衣在街上无处可藏。
“街上雪化了吗,朱丽?”
女仆把锦衣在烧旺的壁炉上烘热,递给了她。“不,夫人,没有任何的好转,反而更加糟糕……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活活冻死了……”
侯爵夫人像孩子一样欢欣雀跃,拍手叫道:“啊,这太好了!早餐后我滑冰去!”
朱丽尽量仔细地侍侯着娇媚的侯爵夫人,因为她是那么的完美,绝不能有一丝损害。积雪将那令人赏心悦目的淡蓝色反光映进卧室,它那美丽的色调使侯爵夫人想起昨晚在部长家庭舞会上穿的那件珍珠色的连衣裙。穿上它,我们美丽的夫人无疑成了舞会场上一颗真正耀眼的明珠。
一晚上,她都玩得十分尽兴,她的崭新的钻石首饰对她太相宜了。她清晨五点才就寝,此时仍有些昏昏沉沉。但她仍坐到镜前,朱丽帮她梳头,替她脱去睡衣,露出粉肩和玉臂。
侯爵夫人的美丽陶醉了一代人。自从政权稳固、雍容华贵的夫人们能在杜尔里宫袒胸露臂地翩翩起舞以来,侯爵夫人在名流聚集的正式社交场合,是那样醉心于卖弄自己动人的粉肩,以至于性感的标准已和美丽的侯爵夫人相辅相成了。
她花去大量时间,别具匠心地设计她的服装:把连衣裙有时从后背裁开,露出玉背,以及纤腰;有时从前面裁开,几乎露出胸脯。亲爱的夫人渐渐地、接二连三地将自己诱人的身体呈现于众人面前,让诸人都对她恋恋不舍。她的玉背酥胸没有一丁点儿是整个巴黎——从玛德琳娜教堂到圣福马、阿克文斯基——所不曾领教过的。就算是在那时统治阶级最淫乱的地方,夫人也是一颗耀眼的明星。
我不想用太多墨水去描绘她的粉肩。它如同新桥一样大名鼎鼎,十八年来,在一切盛大的宴会上,那粉肩始终露在人前。不论何处,在沙龙、剧院或其他场所,哪怕只看到她那赤裸的肩膀的一丁点儿,就能一叶知秋:“大家快来看呀,侯爵夫人来了!快瞧她的肩膀!”
再者,那副粉肩的确有它的吸引力。它被达官贵人的目光盯得晶莹剔透,而这一切似乎正是侯爵夫人想要的。
但是,我想男人们愿意做她的情人多过做其他的角色。那无疑是肮脏的,是令人厌恶的。但有一点,它有着永久的青春,光阴流逝带不走它的美丽,更无法在上面刻下痕迹。
侯爵夫人将自己的肩膀,以至整个身体当做政治上有力的武器,而这武器的确造就了不少的业绩。她披肝沥胆地报效于亲爱的政府,并充分运用了自己闻名遐迩的粉肩的魅力。她历来手腕高超,不论是在杜尔里宫和部长们周旋,或是在大使馆应酬那些巨富豪商,成功对她来说不成任何问题。她以笑靥诱惑意志薄弱者,在朝廷最紧急最危险时,她更是一件重要的秘密武器,这一绝招比演说家的辞令更具说服力,比士兵的刺刀更能决定胜负。在选举中,她为了团结众人,尽量敞露胸怀,而这一招足以使她在任何劣势下重新稳操胜券。
也许就像兵器一样,夫人的粉肩在战斗中越磨越亮。它承担了整个世界,在这外表看来轻弱无力的肩膀下面竟包含了巨大的力量。
吃完早餐,侯爵夫人精心修饰一番,穿着漂亮的波兰服装滑冰去了——滑冰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公园的气候不会像卧室一样舒服,严寒狂烈地袭击着美丽的夫人。那天风也很大,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夫人笑逐颜开,她觉得挨点冻很有趣。她不时走到湖岸的篝火旁,在那里取暖休息。然后她又在冰上驰骋,尽是这样重复,但却不知疲倦。
她爱滑冰!幸亏没有解冻,真太好了!这使我们美丽的侯爵夫人可以将更多的时间用在锻炼身体上。
在回归的马车上,她看见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在不停地发抖。
“噢!我的天啊!”夫人用一种吃惊的口吻说道。
就在四轮马车匆匆路过时,侯爵夫人把手中价值五路易的花束扔向那发抖的女人。花束正落在那个女人面前。
一桩劳动道德下降的趣闻
——[德国]海·伯尔
懒散的渔夫在温暖的阳光下打盹,
一位游客用照相机记录下这一切。
出于怜悯,他给渔夫提了一些发财的建议,
可渔夫却对此不屑。
在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的港口,渔夫们懒散地躺着晒太阳的情形是常见的。
他似睡非睡,两眼朦胧。一个衣着入时的青年路过这里,深深地被这一副美丽的画面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拿出照相机,准备拍照留作纪念。
蔚蓝的天空,绿色的海洋,海面上轻波荡漾,波峰如雪,轻便而简单的小船以及这个慵懒的渔人。咔嚓!再来一次,咔嚓!好事要成三,保险再保险,来个第三回,咔嚓!渔人终于决定睁开眼睛,虽然他并没有完全地睁开眼睛。他睡眼朦胧地坐起来,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他的烟盒。但是,在他拿到之前,一根顶好的香烟已经由青年游客手中递了过去,虽然没有把烟直接塞到渔夫的嘴里,可也递到了他的手中。第四声,咔嚓!打火机燃着了,游客又亲热地给他点上了香烟。这样手脚敏捷地献殷勤对两个人的关系实在是没多大促进,反而使得周围人都特别反感。那么,这位年轻的游客必须得找个话题来打破尴尬局面了。
“今天的收获一定非常好吧?”
渔夫摇摇头。
“在路上听见其他人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他们认为好极了。”
渔夫点点头。
“那您一定想马上出海去一展身手吧?”
渔夫摇摇头。游客愈发神经质起来,他真诚地替这位衣着寒酸的人的健康操心,但这显然没有做得恰如其分。“我想象您这样风吹日晒的,身体一定会患病的吧?”
渔夫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我的身体不好?”他说,“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他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有意展示了他的二头肌给青年游客看,接着说,“气候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
游客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心中疑团越来越大,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他忍不住问道:“也许现在出海是个不错的主意?”
渔夫的回答来得又快又干脆:“一天我不需要出海两次,而我今天已经有一次了。”
“捕了很多鱼吗?”
“不是很多,但足够了。我的鱼篓里有四只龙虾,大概还有三十来条鳍鱼。”
渔夫似乎也注意到了,游客的表情很不自然。他顿了顿,抚慰地拍了拍游客的肩膀。在他看来,眼前是一个既单纯又可爱的青年。“这几天我是不用愁了。”他说这番话,显然是为了减轻这位外国人的精神负担,“来吧!试试我的烟。”
两人尽情地吸着手里的香烟。第五次咔嚓!这位外国人摇了摇头,坐到船舷上,放下手中的照相机,腾出双手,随着说话上下舞动,以起到加强一些语气的作用。
“也许我可以向您提点我的建议。”他说,“换一种思维方式,假如您今天能够两次、三次,甚至四次出海去,那么您会捕捞到三十条、四十条、五十条,或许是上百条鱼。到时候您所拥有的就不再是那四只龙虾和鳍鱼了。”
渔夫点点头。
“如果运气好的话,”游客继续讲下去,“在以后的日子里,是的,也就是每个好日子都两次、三次,也许是四次出海去——您的收获或者是您的生活都会为此而改变的。
“你也许会在一年内积蓄暴涨,两年内可以买第二条船,三年或四年内,您也许会有一条单桅船,要是有两只小船或一条单桅船,当然收获也会因工具的先进而增加不少——就这样周而复始,又会发生什么呢?”
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有些兴奋得失控了。“您将会盖起一个小冷藏库,也许还会开一个熏鱼作坊,以后就是鱼类食品厂,可以乘着自己的直升机寻找鱼群。还能通过无线电指挥您的单桅船队。你可以申请捕捞更加珍贵的海底生物来作进出口生意。然后……”这个外国人又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而看到眼前的一切与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只见漏网的鱼儿还在水里快活地游来游去,他内心深处不免失望至极,似乎是在埋怨渔夫没有照他的话去做。“然后……”他说着,手已经有些颤抖了。
渔夫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背,似乎在安慰一个笑着要糖的小孩子一般。“然后怎么样?”他轻声地问道。
“几年后,”这位外国人十分激动地说道,“然后您可以安然地坐在这个港湾里,就像您刚才一样,打个盹,晒晒太阳——还可以眺望这庄严美丽的大海。”
“可是为什么费了半天周折最终还是做我刚才做的事情呢?”渔夫说,“我现在已安然地坐在海边,而且快要入睡了,如果没有你的打扰,我一定还在睡。”
显然,渔夫的一番话对游客的触动非常大,人们整日忙碌地工作,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安静地、毫无牵挂地睡上觉,这位渔夫似乎在没有那些繁琐的前提下也能做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呢?游客无法作出解答。
庄严的仪式
——[日本]星新一
一个七十岁的老人突然辞世了,
人们为他举行了庄严的吊唁仪式。
夜里他却死而复生了。
一年以后,同上次一样,他又突然死去,又奇迹般地复活了,
这次他的朋友却没有把他抬出棺材,
而是勒断了他的脖子。
一个人在七十岁时辞世而去,不会有人说:“年纪尚轻,竟然死了。”但他的死是那么的突然,一点前兆都没有,这使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点悲伤和遗憾。
他刚才还在高谈阔论,一分钟后便咽了气。他死后的面容那样安详宁静,若不是特殊情况根本不会觉得他已经死了。“仿佛在安眠”,这样形容倒颇为相称。他的表情告诉人们,他一切安好。然而,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在死者安详睡去的背后,只有亲属深切的叫喊声。
“他真的死了吗?真让人不敢相信!”
“希望他再多活几年,哪怕两年,不!一年也行。”
这的确是大家心中真切的话语。所有的亲属争着为他办理后事。
死者的亲友们接到讣告纷纷赶来。
“这真是太……你们悲伤是应当的。但是,死者已经走了,你们要保重身体。如果过度悲伤,反倒违背了死者的遗愿。”
是呀!除了这些吊唁辞,他们不知对亲属再说些什么好。然而,这不过是虚礼罢了。来吊唁的人总会恭恭敬敬地为死者行大礼,上几柱燃起的香,接着,是对死者沉痛的哀悼。
“他真是个好人啊!开朗豁达,助人为乐,能认识他真让人快乐。”
“而且他还是一个忠实的朋友,他总是那么认真倾听朋友的心事,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聪明,他心灵手巧、思维敏捷,又富有想象力与创造力。不过,他从不胡思乱想……”
“是啊,他做了多少事情啊!有了那么大的成就,实现了他的人生价值。他把各种药混合起来,好像在调配什么,他的去世将是社会的一大损失……”
“现在他却永远地失去了生命,离开了我们。”
大家就这样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不多时,僧侣到场诵起经来。几小时后,好友走了,僧侣走了,就连亲友也只剩下一两个而已。
这时,棺材里有一些声响,人们不禁面面相觑。一种不安和有某种侥幸心理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灵室。有人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
“哼……”
没错!是棺材作响。人们不禁又一次面面相觑,这让人怎么相信,是错觉吧?难道真会……
此时,一位朋友站起来,打开了棺材。
“啊!他根本就没有死……”
声音很大,仿佛在说服他自己。棺材里的死者竟然眨着眼睛,用虚弱的声音说:
“把我抬出去……”
“噢,是真的活过来了吗?太好了。你不能再呆在里面了,当然得出来。”
悲伤肃穆的气氛一扫而光,灵室顿时喧闹起来。医生的到来安定了大家的心。
“真奇怪,我没有误诊过!可这回……”
一个朋友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见过这种事情。也许他有着超乎常人的生命力,除此之外无法解释。他现已恢复健康,一切正常了。好好照顾这个幸运的人吧!”
看来医生也是彻底糊涂了。死者躺在床上,没法在许多人的话语中插入一句,只能自己对自己说:
“看来这种不死药还算成功。它的特效功能刚才得到了验证。看来我没有白费力气,它确实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复活。就像马达一旦停止不转,只要好好修理,还是可以重新运转。”
经过一次死亡的他开心地笑了。
“……可是,我只能对此继续保密,我必须为世界上的人口管理协会负责!何况我也有一点私心,不是吗?”
所以,这件事未被公开,对于别人来说,他的复活只不过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喜事罢了,亲友们又回到他身边,为他的复生而兴高采烈,喜钱自然是不能少的。
“恭喜,恭喜!”
“您真幸运,实在令人羡慕。”
像这样的祝福,死者一天可听到几十遍。听到这些,死者开口道:
“我和你们一样惊讶!今生能与大家重新见面,互相交谈,我实感荣幸。”
不该说的,他肯定不会说一个字。既然被认为是奇迹,那就当他是个奇迹吧!
一年以后,他又突然死去,那些故人又得重新为他办理后事,并进行沉痛的哀悼。
“为什么这么快就死了呢?”
“不过,他已多活了一年,够幸运的了。他应该可以安心了,毫无遗憾地去另一个世界了。”
那天夜里,棺材里又发出了声响和呻吟。这的确吓坏了唯一的一个守灵人。
“怎么?又活了?”
但他的确是活了,又活了,他想:
“怎么又会这样呢?一年前,大家都曾来吊唁过。贺喜时也都交了钱,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再经历一次呢?
“这哪里是正常的生活呢?传出去名声很不好,说不定会说这是诈骗行为。这不但是他的无聊,也是所有亲朋好友的无聊行为。”
“活人应该快乐地活下去,死人应当安静地死去。”
“把我抬出去。”死者在棺材里请求道。可是朋友并没有给他任何帮助。
“听着,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也为了大家好。”
于是,朋友勒断了他的脖子。
蛙
——[日本]芥川龙之介
一只雄辩的蛙正在宣扬宇宙是为蛙而存在时被一条蛇叼走了,
此时蛙族才明白——蛙是蛇生存的依靠者。
我的房子周围时常会听到青蛙的叫声,也许是周围池塘的生活极其适合它们的需求。
那里的水生植物多得很,有十几种,在芦苇和菖蒲的那边,高大的白杨林仍稳稳地在那里站立着。在这样完美的环境里,云儿也穿插进来演示着自己的角色。
池塘里的主人——蛙,每天无休止地吵吵闹闹,似乎怕别人忘记了它才是真正的主人。然而,实际上它们却是在进行着紧张激烈的辩论。从此,我明白了,真正的辩论家竟是蛙。
在那里有只蛙在大声地为大家讲叙着什么,只听它说道:“这片池塘是我们蛙族的,看这所有的一切都与我们相得益彰。”
“是呀!对呀!”池塘里群蛙一片附和声。池塘那儿的面积竟在一瞬间被小小的蛙脑袋占满了。赞成的呼声当然也是很大的。恰好这时候,在白杨树根部睡着的一条蛇被这频繁的叫声从甜美的睡梦中惊醒。早餐的时间到了,蛇凭本性向蛙这里缓慢移动。
“为什么有土地呢?是为了草木生长。那么,为什么有草木呢?是为了给我们蛙遮阴凉。除了池塘,就连陆地上的生物都是为了蛙族而存在。”
“对!对!”
已经看到食物的蛇兴奋起来,它向这个小论坛快速靠近,聚精会神地聆听这里的声音。
雄辩的蛙似乎并不知道危险的来临,它继续说道:
“为什么有蓝天和白云呢?是为了悬起太阳。为什么有太阳呢?是为了把我们背上的露珠晒干,使我们感到温暖。所以,天上地下都属于我们蛙族!水、草木、虫子、土地、天空、太阳,都因为有了我们蛙而存在。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的怀疑,这就是真理。世界万物皆为我这一真理,是无可置疑的。当本人向各位阐明这一真理的同时,还愿向为我们创造了整个宇宙的神,敬致衷心的感谢!至少我们是应该向他表示感谢的。”
蛙骄傲地为大家雄辩着这一切,接着又张开大嘴巴说:“应该赞颂神的名字是……”
话音没落,蛇箭一般向前冲去,转眼之间这雄辩的蛙被蛇嘴叼住了。
“嘎嘎嘎,糟啦!”
“糟啦!叭叭叭,嘎嘎嘎!”
几秒钟后,蛇和雄辩的蛙都消失了。这之后的激烈吵闹,更是前所未有的。
许多年轻幼小的蛙悲痛地哭道:“水、草木、虫子、土地、天空、太阳,都是为了我们蛙而存在的。可是蛇是为了什么而生存的呢?也是因为我们蛙族吗?”
“当然!当然是这个样子的了。要是蛇从来不吃我们,它们就无法生存与繁殖。所以,蛇就是来吃我们蛙的。被吃的蛙,也可以说是为多数蛙的幸福而作出的牺牲。没有我们,蛇是无法生存的,我们是蛇生存的依靠者。”一只老得不能再老的蛙一边流泪一边说道。
雨中
——[日本]大西赤人
半夜,天下着大雨,
喝了几杯啤酒的我将部长送回家后,
在回家途中,车子撞了人,
可是出于恐惧及诸多原因,我驾车逃离了现场。
回到家,妻子接到儿子撞车的电话后,我们匆忙赶往医院。
雨不仅没有停而且更有加大的意思。我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地保持车与车的距离,只见前边的尾灯在大雨中影影绰绰……也许前面的红灯正好可以让我的眼睛放松一下。
其实,我现在不应该开车。此时正是违章驾驶,我可不想碰到任何警察。自从三年前夏天患肝病以来,我差不多戒了酒。但是,遇到今晚这种情况,需要到饭馆那种地方去商量点事儿什么的,如果不喝酒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这种工作我是极乐意去做的,这样做即可有面子,又会从中得到些好处,今晚也同样,这不,刚刚把部长送回家了。本来我对那几杯啤酒毫不在意,难道我会怕那点东西。不料,部长刚一下车,驾驶座上只留下我一个人时,那几杯啤酒便在我体内翻云覆雨起来。
我在公司中也担任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但在持续不断的经济萧条中,却不得不为了一日三餐而疲于奔命。看来公司裁员是不可避免的了。儿子哲夫明年即将考大学,现在正是紧要关口。这时候,我的工资至关重要,这份工作千万不能丢,为此我只有不断努力。
车从大马路拐向我家所在的方向。街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这没什么可奇怪的,雨这么大,而且又是在大半夜。我已经快支持不住了,眼皮渐渐地合上了。
我浑身酸软无力,漫不经心地将车向狭窄的十字路口左侧拐去,突然,车灯光柱的前端浮现出一个黑影,我以最快的速度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但……那个人看来是被我的车撞了。
我吓坏了,过了好一会才摇下车窗,把头伸到雨中。我悄悄向后望去,显然是有一个人躺在了车子后面。他身边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其余什么都看不见。我下意识地去开车门,但是,手停在空中,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
这一瞬间,我的思维飞速旋转。我又瞥了一下那个人,他似乎想爬起来,但又重新倒了下去。我飞快地摇上车窗,周围依旧空无人影,路旁的房子也没有任何动静。我重新握住方向盘,踩下油门。“酒后驾驶”、“撞人逃跑”,天呀!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总而言之,要让警察知道就麻烦了,我的工作,我的……
我驾驶着车飞快地离开了,几分钟后便看见了家门。我深深吸了口气,按下了门铃。里面响起妻子清脆的脚步声,门开了。
“啊,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哲夫呢。”
“哲夫?他出去了?这么大的雨?!”
“我让他明天再去,可是……”
我的心像被人揪起来一样,我试图去想一下那人的样子。衣着什么的都没看见。伞呢?好像是我们家的大黑伞,可也算不得特殊,我不是非常肯定。妻子和我说话,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和她对话。
电话铃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的惊恐随着汗水流了出来。妻子出去接电话。“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来?喂,喂,我是宫田。嗯……嗯……啊?!”
“不!怎么会这样呢?”妻子惊慌地叫了起来。
妻子放下电话后告诉我哲夫被车撞了。医生说是只伤了筋骨,但我却心里忐忑不安。我安抚着激动的妻子,要了出租汽车。三四分钟后,便到了久保田外科医院。我们被带到急救病房。而躺在床上的正是哲夫,没有错,他和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巡警谈着话。医生安慰我们说,孩子左腰部分被车身擦肿了,后肘被保险杠狠撞了一下,断了,流血太多,为了安全,有必要继续留院观察。警察正耐心地向哲夫寻问着车子的样子。
我的心突地一下抽紧了。
“那是一瞬间的事,天又黑,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哲夫说。
我松了口气,太可怕了。
“说得也是啊。但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实在可恨极了。好好休息吧!如果有新的线索马上和我联系。”
巡警留下这句话,走出了病房。我和妻子一块儿把他送了出去,当我们再回到病房时,哲夫已坐了起来。
“再躺一会吧!”
“不要紧。口真渴啊!接待室有自动销售机,我想喝点桔子汁。”
“我来。”我慌忙转身要去买汽水。妻子已抢先一步走出门。我害怕单独和哲夫呆在一块儿,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稍等一下……”便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时,哲夫开口了。
“爸爸!”
“什么事儿?”
“那辆车的事儿。”
“什么?”
“是辆白色的‘红焰’牌。”
“……”
“1975年型的。”
“是……”
“车号是7604。”
“哲夫!”
哲夫帮我瞒住了这一切。
“我真的不知道是你,真糟糕,天太黑,我没认出你,所以,把你扔在那儿了……幸好伤不重。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不敢正视哲夫的眼睛,我惭愧极了。
“我买了柑子和葡萄……”
妻子回到病房,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极不自然地打住了话头,沉默下来。
我和哲夫、妻子呆在病房里,但我觉得病房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而且很孤独。
醉乡吟
——[捷克斯洛伐克]雅·哈谢克
科吉谢可娃太太看到一个官员因酗酒致使全家在争吵中丧命的例子后,
决心帮助丈夫戒酒,她买来戒酒药给丈夫服用,
结果更加剧了丈夫酗酒,
最后,那个例子的悲剧在她家发生了,
但用的是煤油和火。
如果和那些酒馆里的常客相比,科吉谢可娃先生的酒量还算不上什么,对于他的大块头来说,一两杯啤酒也实在是无足轻重的事儿。
科吉谢克先生为了一家老小辛苦工作,从不到外面胡乱花钱。然而他每天都离不了两杯啤酒,这却不能说是他的白璧微瑕,甚至是祸水厉阶。
说它是祸水厉阶也许更加符合实际,不信您往下瞧就知道了。
有一天,科吉谢可娃太太得到了一份禁酒协会的传单。它的主要对象就是视酒如命的老百姓。但是就像神话中的龙头怪蛇砍了一个头马上又长出来十个头似的,协会的工作随着酒鬼的增多也变得繁忙起来。
然而,这禁酒协会倒是颇有乐此不疲的精神,什么个人宣传、讲座都干个不停。在每次宣讲之际,满教室的人都在偷偷地喝啤酒,这让主讲人前面的苏打水变得极为特别。
禁酒协会还扬言道,所有会喝啤酒的人,即使他每天只喝一杯,也无法说明他是个负责任的酒鬼。还说酒是老年痴呆症的根源。
例子被一个又一个地列举出来,就说那位酗酒的官员吧。说他除了每天来一杯酒以外,绝对无别的嗜好。但也就是这一嗜好使他的大脑日益失灵、责任感丧失殆尽,最后,他由一个健壮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废物。小康之家也终于陷入了贫困,但他每日仍对酒恋恋不舍,全不顾妻儿啼饥号寒。
后来事态竟恶化到这般境地:他盗用了他所保管的很大一笔公款去买酒,结果犯案被捕,弄得倾家荡产。最后全家在相互争吵中丧了命。
科吉谢可娃太太读到这里,第一个哭得不成样子,她的酒鬼丈夫无论在哪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家伙。
往下她又读到,变成一个彻底的疯子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在这段时间里你完全可以发现他的异常。
当天,她与丈夫共进午餐时,她开始密切注意丈夫的举止行为,防止像传单上写得那样。
她丈夫对一个女儿身上的印花纱衫瞟了一眼,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
“噢,这是山羊皮。”
这话使科吉谢可娃太太担起心来。她丈夫从不对衣着评价过于专注。于是,她丈夫平日言谈中的好些零言碎语刹那间都涌上心来。本来那些话都平淡无奇,但现在却变得含意丰富了。例如她想起来有一回,大概是半年前,他竟声称他能用酸奶油烹制加有波兰调味汁的熏舌。
“唉!有什么比来两杯啤酒更加让人刺激的呢?”
这些话狠狠地刺激了科吉谢可娃太太。她用一双眼睛死盯住丈夫的脸,看能不能发现出一些疯癫的迹象或一种类似白痴们脸上所带有的傻笑来。科吉谢克先生果然痴痴地笑了。这是一个酒足饭饱者所应有的笑容,但却吓坏了我们亲爱的夫人。
在她看来丈夫随时会杀了她。在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三天内,每逢午休,科吉谢可娃太太总见到丈夫脸上堆满了不自觉的笑容,他就是带着这副笑容把他的胡子浸入第一杯——晚上再浸入第二杯,也就是最后一杯——啤酒里的。宣传单里说一杯啤酒便能使人发疯,可她的丈夫一天至少要喝两杯呀!
把丈夫从酒精中拯救出来行动要快。
正好第四天她又在报纸上见到一则广告:“你家有人嗜酒吗?你想设法挽救吗?假若尊夫在酒性大发之际残杀你或你的儿女怎么办?现有乌格雷城鲁加齐区的卡罗里药房愿以代收货款或实收款5克朗80赫勒的方式邮寄特效戒酒药。每天早中晚三次将此药40滴滴入尊夫所饮的酒中,只要不是啤酒,任何酒都有效。四个月之后,您会重新拥有一个健康的丈夫。”
科吉谢可娃太太急忙汇了5克朗80赫勒去,买来了一瓶药。在午餐桌上,她殷勤地为丈夫添加甜酒……我应当在这儿提一笔,科吉谢克先生虽爱酒,但却从不喝甜酒。活了半辈子,甜酒从未吸引他片刻,更无所谓喝了。他用眼睛瞪着他的太太,使她对他的疯症愈发深信不疑,甚至认为应该再多买瓶药。
“那么来点樱汁酒吧,这酒你喝了第一口就会想喝第二口。既能开脾健胃,又能强精补血呀!”
几秒钟后,在厨房里,泪如雨下的她将樱汁倒进了装有甜酒的酒杯,再加了30滴戒酒神药在里面。然后科吉谢可娃太太急忙擦了擦眼泪,把樱汁酒端给丈夫。丈夫一口气喝下了,并要求再来一杯。
治疗的程序完完全全地进行着。下午他喝了10杯,晚上又喝了20杯。第二天,科吉谢可娃先生忍不住去了一家酒馆,在那里好好地享受了一顿啤酒。
一切都让人后怕莫及:一天两杯啤酒便能这样害人,就连卡罗里药房的戒酒药也救不过来!科吉谢可娃先生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传单上所讲述的那一家的遭遇终于发生在科吉谢吉可娃先生家里,这天他酒醉后,把煤油浇在妻儿身上,然后用火点着了她的衣服,时间不长,他们一家就化为灰烬。
林中猫的故事
——[芬兰]彭蒂·哈恩帕
转眼便是隆冬季节,饥饿时时刻刻袭击着离家出走的公猫,
它通过搏斗杀死了一只离家出走的山羊,过起了无忧的生活。
一只遭暴风雪袭击的苍鹰落下云头,恰与猫相遇,
最后两败俱伤,都被埋在了雪下。
那是一只毛皮暗淡的灰白色的公猫,他行动不再敏捷,由于它的年迈与懒散,毛已很久没梳理了,显得又脏又乱。每天,老农妇用没牙的嘴为它嚼面包作为食物,还倒给他两食钵热牛奶。牛奶是公猫先生最喜欢的食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就像家里的老爷爷得到了上等的进口烟卷一般。
而就是最近几天,它不再贪恋任何东西,几乎对热乎乎的牛奶舔也不舔,而且还竖起长长的尾巴示威,似乎那不是牛奶而是一杯毒药。人类无法了解这只恼怒的猫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后来它离家出走了,进入了一片大森林。春天,林子不愁没有猎物,如傻乎乎的、叽叽喳喳叫着的小鸟,吱吱叫的土拨鼠和兔子……新鲜的肉与清凉的泉水给了这只离家的公猫深深的滋补,污秽的皮毛又重新放出了光亮。从此,它就以森林为家了。
在森林中它也遇到了各种敌人,尤其是人类。它会迅速躲开,并且以一种轻蔑的神气,竖起它那长长的尾巴;或者飞快地爬上树,鬼魅般地盯住敌人的一举一动。
它曾经温顺地生活,靠主人的施舍来维持生活,但那仅仅代表过去。
现在它是一只林中猫,一只自由、独立的野猫。像其他猛兽一样,它用利爪为自己求得生存之地。
然而幸福的日子很短,寒冷和黑暗接踵而至,秋雨绵绵,枯叶凋零,森林变得荒凉起来。可以离开的动物全都离开了,去寻找更温暖的地方。可是,林中猫却没有长翅膀……
一群非常失意的山雀惊慌失措,为冬天的将至而吵闹不休;啄木鸟啄着树皮,发出低沉的响声——这个“林木工人”在湿沥沥的林中,一边寻找隐蔽的昆虫,一边欣赏树木上的洞口是否整齐如初;存活下来的幼兔已经长大了,变得强壮、机智、敏捷。除此之外,林中还可以听到马鹿在狗吠声中逃窜时的喘息声以及人类的枪声。人类似乎抓紧时间去收集森林中的猎物。以森林为家的猫,若不是机智、谨慎和无声无息地潜伏着,如今恐怕已经成了盘中餐。
但是它尽量为自己准备午餐,而且看上去那么甜美,这使得它着实费了一番力气。在林中猫走的路上总有一个个小小的生命奉献给它,以使它得以生活下去……然而冬天完全降临了,冷空气伴随着鹅毛大雪给大地换上了一身新装,而且还讨厌地留下了足迹。森林变得更加荒凉,山雀已经销声匿迹了;啄木鸟沮丧地啄食着干果——松子;松鸡和雉鸠很机灵,会飞,厚厚的雪地阻止不了它们的行动;猫嚼动着下巴,瞪着它们,但没有一点作用。
饥饿和寒冷袭击着林中猫。有时它也能获得一丁点热乎乎的肉,在这样的天气里,那总算是一顿美餐。每当饥寒交迫的时候,那鲜美的奶汁便是它唯一的回忆了。尤其在深冬里,被冻死的生命随处可见。冬天的森林特别荒凉和严峻,到了隆冬季节,待在林中简直有生命危险。唯有人,林中猫从前的主人,能在森林里自由自在地活动。在严寒的天气里,被摧毁的不光是动物,还有无数的树木。而这种力量是猫永远无法拥有的。
新鲜的肉越来越少,这种机会也越来越少,饥饿愈加频繁。
大地披上了白衣,使得林中猫更难找到食物的痕迹,连土拨鼠也没有。然而,林中猫却有上帝的恩赐。为了躲避倒树的轰隆声,它越过了一条冻结的林间小溪,冰层底下清澈的流水似乎预示着好运。那里有一垛干草,一股股热气从里面往外冒,猫心里狂喜,它伸出利爪,贪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猎物。
原来,两头被人饲养过的牲畜都成了在森林里过冬的冒险家,这时碰巧在这里相遇了。
草垛里住着一头公山羊。也是一个夏天,这头山羊模仿猫也来到了这个森林。它离开了羊群,走得很远很远,在森林里定居下来。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一边躲避危险一边为自己取暖。开始时,它在小溪旁的草垛边啃草,最后啃出了一个洞穴,一个完美的避难所出现了。它的处境比猫好得多,洞穴的四壁可供食用,渴了可以吃雪。干草与它自身的毛使它不必担心寒冷。
可是现在,一个不速之客正在接近它的宁静住所。猫已经做好了攻击前的一切准备,它对羊也是比较熟悉的。
猎物!原来仅满足于捕捉老鼠的它,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对自己进行挑战了,它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山羊有所察觉,用利角与蹄子警告它。
猫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弓起身,闪电般直扑而上,咬住山羊的脖子。可山羊的皮毛十分粗厚,牙齿和利爪根本伤不了它。然而,山羊向前冲撞时,脖颈的力量在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但公猫还是被重重地摔到了干草壁上。
为了生存下去,猫和羊都用尽了仅剩下的力气。它们争斗不休,最后,山羊的毛随着干草被林中猫一块一块地咬了下来。山羊哀号着,林中猫露出了凶狠的面目。不一会儿,热热的羊血不住地涌了出来。斗争以山羊的垂死挣扎而告终。山羊成了林中猫的美餐。林中猫美美地喝了一口羊血。它胜利地叫了一声,看着它的猎物渐渐死去。林中猫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这样强大的攻击力。
羊肉为林中猫提供了大量能量。干草洞不久也结冻了,因为洞穴的主人已经死去,肉已不再新鲜,而且越来越少。对猫来说,寒冷和冻肉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有了食物……
所以它时刻守着猎物,打盹、睡觉。吃饱喝足了,身体也健壮起来,足以抵御寒冷。而且天气也似乎变得温和起来,雪花大片大片地从厚厚的云彩里飘落下来。
外面寒风呼啸,里面林中猫美美地睡着。突然,某个重物跌落下来的响声使猫惊醒过来。似乎一堆肉正慢慢地靠近它的暖房。
林中猫立刻精神百倍,作好了跳跃的准备。贪婪的眼睛重新打量着来者。
不速之客出现了,是只大鸟——鹰,一只健壮的苍鹰。
鹰跟猫一样有着相同的困惑与想法:漫长的冬天,缺乏食物,忍饥挨饿。为了找到食物丰足的地方,它离开了遥远的北方,进行长途飞行。刚才,它遭到暴风雪的袭击,昏头昏脑地跌了下来。它实在没有一点力气了。在那草垛旁看来有个庇护所——一个洞,可以爬进去休息一下,但它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那个眼睛放光的东西立刻像一团球冲到它面前。苍鹰及时地展开了翅膀和可怕的利爪进行反击,也许这会是一顿美美的午餐也说不定。
多亏爪子和利喙及时抵住猫的身体,并用力插了进去,但猫翻转身,鹰的身体被林中猫的利爪划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两个拼斗者在大风雪中滚成一团。这场生与死的搏斗持续了很久,滴滴鲜血撒在雪地上,利爪的威力确实是林中猫未考虑到的。
苍鹰遭到了厄运,但它死死抓住猫的脑袋。
毕竟是个极好的猎物!要是从空中一下抓住它的脖子有多好啊……
鹰的爪子始终死死抓住猫的头颅,简直是使出了最后的力气。猫的眼珠也被啄了出来。林中猫的力量在不断地减弱最终从空中垂直地跌落下来。
它躺在雪地里,死了。苍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去,拉下一泡屎,以示蔑视。
苍鹰的意识只能持续于此,它流着血,它的一只翅膀已被撕裂,全然动弹不得。它的生命也将近结束。
苍鹰在雪地里蹒跚爬行,鲜红的血在雪地上留下了条长长的痕迹。它使劲地爬呀爬,似乎急于要到某个地方,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生命的时间没有满足它最后的要求,它被飘落的雪花渐渐盖住。开始时,雪花在鹰的棕褐色羽毛上融成水珠,但后来开始堆积起来,上帝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雪花掩埋住它的尸体。
死去的林中猫早已成了白色的一堆,但那副嘴脸仍显而易见,它咧着嘴,露出拼杀的利齿狞笑着……在干草里有它的巨大猎物,撕剩一半的山羊尸体,雪花偶尔也飘到山羊的绒毛上。而这时,林中猫已无往日的神气,被寒冷的天气冻成了冰块。
故事不会因此而中断,在森林某隐蔽地方,狐狸仰起了咀嚼的嘴巴……
这些生命的消失无疑填补了其他生命的空白,在自然规律中这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
大理石鸽子
——[丹麦]凯尔德·阿贝尔
圣诞节前夜,忧郁孤儿安娜来到父母亲的墓地扫墓,
大理石鸽子生气地告诉她,追忆往事的人最终将一无所获,
还说她忽视了大地的存在和生活的美好。
离开墓地,安娜回想起鸽子的话,顿觉生活变得美好了。
我知道一种做油煎饼绝妙的方法,那是我祖母的独门秘方:面粉少许,白砂糖、奶油鸡蛋都来一些,随你口味加一点氨粉和一些碎柠檬皮,然后只需要这么一弄,再放到清油里,放到其他油里也没问题,当面饼呈现淡褐色时,我们的作品就已经完工了。
油煎饼、犹太饼、褐色的点心以及小蛋糕和大糕点,纵然味美,也在频繁地食用下厌烦得不想再吃一口。所有食物上都放满了杏仁,用完后的瓶瓶罐罐在地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而这一切都是在迎接圣诞节的到来。
圣诞节正一天天地临近了!啊!对了,您知道吗,等您盼来了圣诞前夜,过度地操劳用去了你多余的力气。圣诞节那天您就会吃腻了鹅肉;圣诞节第二天,你不得不认认真真地收拾家,往后的几天就得不到任何快乐。
“哼,您倒说得轻巧。”那是一个满脸都写着不高兴的女孩子,直到骑上单车,口中仍不停地埋怨。她小名叫安娜,至于姓什么,那是无关紧要的。她是一个孤儿。现在的生活对她已没有往日的诱惑与快乐,每天只是机械地在收款机前工作。下午五时,她骑自行车回家,次日九点,她又准时开始重复前一天的工作,没有任何生机,没有任何的喜悦。
商店里爆满,都在为美丽的节日准备礼物,似乎银行明天就要倒闭。对了,您一定知道,那些礼品并非特别值钱,但也不能够显得太寒碜了。您送给弟媳什么礼物呀?噢,这您放心,她见了肯定会欣喜若狂的。那么别人会不会也欢天喜地呢?谁?……如果您指的是孩子的话,我告诉你,只要他能收到礼物,就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不错,这日子对孩子来说再好不过了。有猪肝酱和胶肉吃,还有赞美诗听,圣诞树更是必不可少的了,把一颗星星挂在树顶。纸做的天使围着闪闪发光的金属彩带,插着锡纸的翅膀飞来飞去,纸板做的星星在眨眼,红色和白色的天梯在松树的芳馨中交叉横卧在玻璃球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要鼓足了劲儿好好过个圣诞节。
在圣诞节来临前,找一个过节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安娜,那位心情忧郁的姑娘,边骑自行车边这样想。她在车灯里放上一支圣诞蜡烛,朝着教堂墓地蹬去,她认为,在那里可以找到自己的答案。
有一种郁金香只有圣诞节时才开放,样子不太起眼,但却拥有夺目的颜色。安娜买了一束带到了坟前。
安娜要把这几朵插在枝条拂地的松树上,剩下的要点缀大理石白鸽子底座四周围着的镀镍栏杆。
她去扫墓的时间是在午后,而此时有大多数人正要从墓地回去。在圣诞节的笼罩下,就连探望故人似乎也成了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这些人掩饰不住脸上迫不及待的神情。似乎一场巨大的社会变革将要来临,圣诞节的钟声和棉花似的雪片会使它面目一新。嘴是谈论美好的事情的,此时几乎忍不住要去议论鹅肉和紫菜头的美味了,但是他们不得不控制内心的狂喜,因为事情要一样一样办,先要准备圣诞铃,再采购紫菜头,而后是圣诞树,再置办圣诞礼物,然后就是为自己的亲朋好友亲切地寄上张精美的卡片。
没有别人那种欢乐的小姑娘只是呆呆地站在父母的墓碑前。坟墓维护得很好,四周有一圈黄杨灌木丛,一道锁链围栏阻止闲人进入那块通向墓碑的小花园。这里是属于她的父母亲的,当然她有所有权,这也是她唯一拥有的。在这块土地下面安葬着令人思念的双亲,而高悬于大地之上的苍穹却对安娜此时庄重肃穆的仪式无动于衷。安娜每次扫墓,心情都很沉重,但这次尤其严重,紧接着,她便漫无目的地在墓地附近走来走去。她的脸庞已有些憔悴,人们把她忘了,因为人们对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从来没有人想到她,没有人赠给她礼品。就连孩子们的老朋友圣诞老人也不会额外为她多预备一份礼物。
墓碑之间的空地一片漆黑,只有那只大理石小鸽子散发出洁白的光彩。它真可爱啊!它是那么的忠诚,为了自己的信念而坚守阵地,也许它也因为无处可去吧!
“你不要紧吧?”那只大理石鸽子扬了扬头说,“我心里好难受啊!我独自一人陪伴着这墓地,每天能看到的都是单调的碑文和扫墓的人。天啊!我快疯了!”
安娜一下子目瞪口呆。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明白什么叫做悲痛,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虽然你们只是在做一些基本上毫无实际意义的事情。”
“你这是在报怨,而且有些蛮不讲理。”这是安娜唯一能讲的话。
“哼,我可不是普通的鸽子!我是大理石之身。即使不是大理石鸽子,我也会成为石碑的。我奉劝你赶快回家,只懂得追忆往事的人,最终将一无所获,就像你这样。快离开这里,我真是烦透你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是的,你说得不错。可你到底是何等人呢?一无所有,孤苦伶仃,甚至在圣诞节这样隆重的日子都不知去哪里狂欢。”
“我没有接到过任何礼物,我也不知将礼物送给谁。”安娜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边擦身子边抽泣着说。
“没有吗?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向别人夸夸口。”
“嗯,这样可不好。”安娜说着,抬起眼睛。
“不好?……好吧,随你去说吧。我可不是毫无依据地随口胡说,我要夸口的东西有其真正的价值。它不是别的,而是这大地,整个地球!”鸽子边说边高傲地展开翅膀,由于笨重,它的姿势很滑稽。
“我和大地有什么关系?”安娜说,这时候泪水已含在她的眼里,她几乎哭起来,她认为就连一只小鸽子也来取笑她。
“瞧,你自己瞧!”那鸽子暴躁地叫着,“你既不知道人家送你什么,也不情愿接受人家给你的礼物。实际上,早在许多年前你第一次过生日的时候就收到了那份礼物。但是你的父母当时说,对你来说嘛,为时尚早,晚些时候你会明白的。而地球却只好苦等你明白的那一天的到来,但是你确实是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直到现在我再次慷慨大方地把它送给你时,你甚至对它视而不见。难道就是因为它的体积你就可以视之无物吗?是不是因为它放不进抽屉里?大地并非让你洗干净了藏起来,当然是让你在它的怀抱里生活,生活——是的,就是美好的生活!过圣诞节的不是有一大批娃娃吗?他们来日方长,生长繁衍,子孙相传,但和你谈论这些会显得我太过愚蠢。我的礼物太妙了,我对此心满意足。你快离开吧,如果你不想在这里过夜。我可是想清静一下了,你别在这里打扰我了。”
鸽子不愿再去理会安娜,又去聚精会神地默读墓碑上死者的生卒年月和姓名了。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到处充满了音乐和油煎饼的香味,还有用粉红纸包装、彩带缠绕、插着松枝的礼物。在热闹的街道上,除了人们的新衣服以外,松树应是最华丽最高贵的了。
安娜仔细回忆着大理石鸽子的话。她感觉突然之间,空气变得清新宜人起来,点心和炒杏仁的气味被净化掉了,那姑娘轻轻抚摸着大地:
“我忽视了你,我真是无知,现在我接受你。”
当安娜骑着自行车顺着街道驶去时,空气中充满了欢乐的声音:“祝你圣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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