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很早但很不愿等待。
一个侏儒满足了他迫不及待的一切愿望,
但他却不胜追悔。
兔和猫
——[中国]鲁迅
三太太买了一对白兔,给小院增添了无数乐趣,
不久那对白兔又生了一对小兔,更使大家欣喜万分,
然而有一天,那对小白兔却神秘地失踪了。
经过大家兴师动众地寻找,终于真相大白。
住在我们后进院子里的三太太,在夏间买了一对白兔,是给伊的孩子们看的。
这一对白兔,似乎离娘并不久,虽然是异类,也可以看出他们的天真烂漫来。但也竖直了小小的通红的长耳朵,动着鼻子,眼睛里颇现些惊疑的神色,大约究竟觉得人地生疏,没有在老家时候的安心了。这种东西,倘到庙会日期自己出去买,每个至多不过两吊钱,而三太太却花了一元,因为是叫小使上店买来的。
孩子们自然大得意了,嚷着围住了看;大人也都围着看;还有一匹小狗名叫S的也跑来,闯过去一嗅,打了一个喷嚏,退了几步。三太太吆喝道:“S,听着,不准你咬他!”于是在他头上打了一掌,S便退开了,从此并不咬。
这一对兔总是关在后窗后面的小院子里的时候多,听说是因为太喜欢撕壁纸,也常常啃木器脚。这小院子里有一株野桑树,桑子落地,他们最爱吃,便连喂他们的菠菜也不吃了。乌鸦喜鹊想要下来时,他们便躬着身子用后脚在地上使劲的一弹,砉的一声直跳上来,像飞起了一团雪,鸦鹊吓得赶紧走,这样的几回,再也不敢近来了。三太太说,鸦鹊倒不打紧,至多也不过抢吃一点食料,可恶的是一匹大黑猫,常在矮墙上恶狠狠的看,这却要防的,幸而S和猫是对头,或者还不至于有什么罢。
孩子们时时捉他们来玩耍;他们很和气,竖起耳朵,动着鼻子,驯良的站在小手的圈子里,但一有空,却也就溜开去了。他们夜里的卧榻是一个小木箱,里面铺些稻草,就在后窗的房檐下。
这样的几个月之后,他们忽而自己掘土了,掘得非常快,前脚一抓,后脚一踢,不到半天,已经掘成一个深洞。大家都奇怪,后来仔细看时,原来一个的肚子比别一个的大得多了。他们第二天便将干草和树叶衔进洞里去,忙了大半天。
大家都高兴,说又有小兔可看了;三太太便对孩子们下了戒严令,从此不许再去捉。我的母亲也很喜欢他们家族的繁荣,还说待生下来的离了乳,也要去讨两匹来养在自己的窗外面。
他们从此便住在自造的洞府里,有时也出来吃些食,后来不见了,可不知道他们是预先运粮存在里面呢还是竟不吃。过了十多天,三太太对我说,那两匹又出来了,大约小兔是生下来又都死掉了,因为雌的一匹的奶非常多,却并不见有进去哺养孩子的形迹。伊言语之间颇气愤,然而也没有法。
有一天,太阳很温暖,也没有风,树叶都不动,我忽听得许多人在那里笑,寻声看时,却见许多人都靠着三太太的后窗看:原来有一个小兔,在院子里跳跃了。这比他的父母买来的时候还小得远,但也已经能用后脚一弹地,并跳起来了。孩子们争着告诉我说,还看见一个小兔到洞口来探一探头,但是即刻缩回去了,那该是他的弟弟罢。
那小的也捡些草叶吃,然而大的似乎不许他,往往夹口的抢去了,而自己并不吃。孩子们笑得响,那小的终于吃惊了,便跳着钻进洞里去;大的也跟到洞门口,用前脚推着他的孩子的脊梁,推进之后,又爬开泥土来封了洞。
从此小院子里更热闹,窗口也时时有人窥探了。
然而竟又全不见了那小的和大的。这时是连日的阴天,三太太又虑到遭了那大黑猫的毒手的事去。我说不然,那是天气冷,当然都躲着,太阳一出,一定出来的。
太阳出来了,他们却都不见。于是大家就忘却了。
唯有三太太是常在那里喂他们菠菜的,所以常想到。伊有一回走进窗后的小院子去,忽然在墙角上发见了一个别的洞,再看旧洞口,却依稀的还见有许多的爪痕。这爪痕倘说是大兔的,爪该不会有这样大,伊又疑心到那常在墙上的大黑猫去了,伊于是也就不能不定下发掘的决心了。伊终于出来取了锄子,一路掘下去,虽然疑心,却也希望着意外的见了小白兔的,但是待到底,却只见一堆烂草夹些兔毛,怕还是临蓐时候所铺的罢,此外是冷清清的,全没有什么雪白的小兔的踪迹,以及他那只一探头未出洞外的弟弟了。
气忿和失望和凄凉,使伊不能不再掘那墙角上的新洞了。一动手,那大的两匹便先窜出洞外面。伊以为他们搬了家了,很高兴,然而仍然掘,待见底,那里面也铺着草叶和兔毛,而上却睡着七个很小的兔。遍身肉红色,细看时,眼睛全都没有开。
一切都明白了,三太太先前的预料果不错。伊为预防危险起见,便将七个小的都装在木箱中,搬进自己的房里,又将大的也捺进箱里面,勒令伊去哺乳。
三太太从此不但深恨黑猫,而且颇不以大兔为然了。据说当初那两个被害之先,死掉的该还有,因为他们生一回,决不至于只两个,但为了哺乳不匀,不能争食的就先死了。这大概也不错的,现在七个之中,就有两个很瘦弱。所以三太太一有闲空,便捉住母兔,将小兔一个一个轮流的摆在肚子上来喝奶,不准有多少。
母亲对我说,那样麻烦的养兔法,伊历来连听也未曾听到过,恐怕是可以收入《无双谱》的。
白兔的家庭更繁荣;大家也又都高兴了。
但自此之后,我总觉得凄凉,夜半在灯下坐着想,那两条小性命,竟是人不知鬼不觉的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丧失了,生物史上不着一些痕迹,并S也不叫一声。我于是记起旧事来,先前我住在会馆里,清早起身,只见大槐树下一片散乱的鸽子毛,这明明是膏于鹰吻的了,上午长班来一打扫,便什么都不见,谁知道曾有一个生命断送在这里呢?我又曾路过西四牌楼,看见一匹小狗被马车轧得快死,待回来时,什么也不见了,搬掉了罢,过往行人憧憧的走着,谁知道曾有一个生命断送在这里呢?夏夜,窗外面,常听到苍蝇的悠长的吱吱的叫声,这一定是给蝇虎咬住了,然而我向来无所容心于其间,而别人并且不听到……
假使造物也可以责备,那么,我以为他实在将生命造得太滥,毁得太滥了。
嗥的一声,又是两条猫在窗外打起架来。
“迅儿!你又在那里打猫了?”
“不,他们自己咬。他那里会给我打呢。”
我的母亲是素来很不以我的虐待猫为然的,现在大约疑心我要替小兔抱不平,下什么辣手,便起来探问了。而我在全家的口碑上,却的确算一个猫敌。我曾经害过猫,平时也常打猫,尤其是在他们配合的时候。但我之所以打的原因并非因为他们配合,是因为他们嚷,嚷到使我睡不着,我以为配合是不必这样大嚷而特嚷的。
况且黑猫害了小兔,我更是“师出有名”的了。我觉得母亲实在太修善,于是不由的就说出模棱的近乎不以为然的答话来。
造物太胡闹,我不能不反抗他了,虽然也许是帮他的忙……
那黑猫是不能久在矮墙上高视阔步的了,我决定的想,于是又不由的一瞥那藏在书箱里的一瓶青酸钾。
活着的伤疤
——[中国]牛汉
我无意中窥见了秃手伯胸前那被狼撕咬后留下的红疤。
秃手伯告诉我,
那是一块活的伤疤。
从口外草地回来的人,身上多半带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如果伤在手上脸上,谁都看得见,而有些伤是很难看见的;而且,有些伤,即使让你看,你也看不见。这些伤,痛在骨头里,深深地藏在倔强而沉默的心灵里,只能从他们艰难的步态(并非由于衰老,他们大都不过三十几岁的人)和深重的哮喘声中,猜想到他们曾经遭受过难以想象的磨难和病痛,小灾小病难不倒他们。
秃手伯失去双手,一目了然,他无法瞒过谁,但是他那满胸脯的伤,却从来不让人看。
我也只见过一回。
有一年夏天,他一个人在河里洗身子,我悄悄游到他身边,想帮他擦擦后背,才第一次窥见他胸脯的伤疤(只听说狼差点儿把他的胸脯子撕开),不见则已,一见真让我吓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伤疤?我心想,他回来已有两三年,再重的伤也早该结痂,但现在看见的却是血淋淋的一个胸脯,我觉得血还不住地在流。映着夕阳的光辉,秃手伯的胸脯,像多年之后我见到的红珊瑚,从形象到颜色,都十分相像。
我惊奇地对秃手伯说:“伤口还在流血,可不能见水!”
秃手伯很平静地说:“不碍事,早已不见血了,这叫红疤,很不吉利。”
“为什么不吉利?”
秃手伯用秃手抚摩着自己多难的胸口,叹了口气,说:“红疤,就是说这伤还没有死。”
“还没死?”伤还有不死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的,没有死,伤还活着,天阴下雨时它不让我安生,整个心口还像那只狼在咬我撕我。”
我禁不住去摸摸秃手伯痛苦的血红的胸脯,他没有阻拦我,我不敢用手多摸,生怕血冒出来。
“愿意摸就摸摸,不碍事。”
“痛吗?”
“不痛。”
是的,伤疤虽然没有死,我觉得它还在折磨他,哪有不痛的伤?尤其这红疤,还活着的伤疤,更不能轻信它。
几乎没有摸到一点儿光滑的好皮肤,蚯蚓似的隆起的密密的伤疤,仿佛在蠕动着,它们比好皮肤还要硬得多。
一条条隆起的弯曲的伤疤里,似乎都生出了自己的筋骨,自己的血管,自己的神经,自己的记忆,难怪它不死!
几十年过后,我才知道伤疤也是一种生命。看得见的伤疤,有许多一直活着,看不见的伤疤,有的也一直不死。
记得过了好多天,我问秃手伯:“你胸脯上的那些伤疤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看见?”
他皱着眉头说:“伤疤千万不能露给别人看,不能让别人为自己承担痛苦,更不愿让谁可怜。”
以后我再不向他提伤疤的事。我跟他常常一起吼唱西口调。
有关伤疤的道理,半个多世纪之前,秃手伯就对我讲过,当时我并不理解,直到我身上心灵上,也带上了许多伤疤,也很大也很深,而且有的到我死后,可能仍然活着不死,我才真正地悟知了伤疤这个活东西。
总统梦
——[中国]谌容
胖胖梦见自己当了总统,
命令学校的大臣给老师的孩子留许多的作业,
甚是开心。
“胖胖,快起来!”
“天还没亮呢!”
“你昨晚保证了,早晨起来把作业做完呀!”
“嗯——嗯,人家刚做了个梦……”
“别说梦话了,快穿衣服,看你爸打你!”
“妈,我真的做了个梦嘛!”
“好,好,好孩子,听妈的话,快点儿,抬胳膊!”
“我梦见呀,我当了总统了!”
“算术不及格,还当总统呢!伸腿儿!”
“不骗您,我还下了一道命令呢!我……”
“伸脚丫儿!”
“管学校的大臣跪在我面前,我坐在宝座上,可威风啦!我命令:给老师的孩子作业留得多多的!”
情书
——[中国]顾工
杜雅偷了女儿芳芳未寄出的情书,
却发现是从自己早年情书上抄来的,
只是名字换了换。
杜雅自觉无颜面对女儿,
而女儿却大方地主动提出交换情书。
当母亲的偷看一封女儿尚未寄出的情书时,是种什么滋味,喜呢?悲呢?忿懑呢?还是感伤?——杜雅一早起来,就把女儿芳芳关起房门写了一夜的信,悄悄藏进自己的衣兜。芳芳背起书包要去学校时,乱拉抽屉,乱翻纸篓,四处寻找,大声嚷嚷:“妈妈,您看到我写的一封信了吗?一封赶写的信!”
杜雅很紧张,很怕女儿识破自己的偷窃行为,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什么信呀?自己写的信自己看不住,还问人家,还让别人操心?”女儿像个相面先生,用专注的眼睛盯着妈妈的脸,看了好久,最后像识破了什么似地把书包一甩,笑着跑了。她跑出大门后,转过脸来,朝站在阳台上的妈妈大声嚷嚷:“妈妈,等我回来再找您算账!”女儿轻盈的连衣裙,像是刚刚落地的降落伞,一会儿就被初夏的薰风吹得无影无踪……
母亲忧虑地望着消失了的女儿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怀着像看侦破小说一样的忐忑心情,从未封口的信中取出一张玫瑰色的信笺。她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女儿平时写作文很潦草,每个字都伸胳臂撩腿,像是鬼画符,而这信上的字却很工整,仿佛是在刻钢板——
“皮皮,我的皮皮:
我们俩是在作游戏吗?作一场人生的游戏?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扮过新娘,采一束野菊花,拴在我的丫丫辫上。谁在扮演新郎?就是我家饲养的那条大狼狗。我搂住狗脖子,和它那毛茸茸的嘴巴,亲了个长长的吻。你看到这里,你以为我是在讽刺你吗?不,我是真心真意的,希望有一天,你能替代我小时候宠爱的那条大狼狗。吻你,再吻你,你将来也会有张毛茸茸的嘴巴吗……
你的芳芳,永远是你的!”
杜雅看着女儿这封童话似的情书,顿时羞红了脸,哎!这死丫头,人小心不小。平常是一副天真烂漫、有口无心的样子,谁知在心坎里竟藏着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皮皮是谁?大狼狗?她小时候哪儿来这么条大狼狗?只有我小的时候家里才养过一条,它是我童年的忠实伴侣,衔着我的书包上学,衔着我的书包回家……后来,在路上遇到个小男孩……后来,他长成个小青年……后来,他成为芳芳的父亲……哎哎!这封情书,不就是我当年写的那封情书吗?几十年来,自己一直珍藏着,珍藏着,压在箱子的深处,压在心底的深处……可是现在,现在怎么落到女儿的手里,她又照抄了一遍——除了把她爸爸的名字改写成为“皮皮”以外,别的几乎是一字没改……
哀哀,我可怎么再见我的女儿?!
哀哀,我的女儿可怎么再见我?!
傍晚,芳芳背着书包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冲妈妈作了个调皮的神秘的鬼脸。杜雅不敢用正眼瞧。女儿的脸有处放,自己的脸还不知该往哪儿放哪!她觉得当妈妈的尊严、圣洁感,全被女儿抄了家。真悔不该箱子没上锁。女儿长大了,什么都乱翻。杜雅觉得自己的脸发烫发烧。
芳芳比妈妈大方得多,自在得多。她扒着妈妈的肩膀,贴近妈妈的耳根,用隐秘的气音说:“妈妈,咱俩来个交换俘虏吧!我把您当年写的情书还给您;您把我昨天写的情书还给我。行吗?君子协定!”
杜雅气得想哭,又想笑。真没办法,今天当姑娘的,可不像过去当姑娘的!自己15岁的时候,写那封情书,是躲着、藏着,钻到床底下才写完最后一句。往邮筒里投的时候,还往四处看,方圆一里之内有没有人跟踪。女儿可倒好,写情书不肯费心思,还不脸红。
“你真该好好学文化!”妈妈用叹气来掩饰窘迫。
“我跟妈妈学!”芳芳作出一副乖顺的好孩子的样子。
“不学好。”杜雅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真怒还是假怒。
“咦,不是说要踏着革命前辈的脚印前进吗?”
“别在我面前耍嘴皮子。芳芳,你要知道你还小!”
“妈妈,您写那封信的时候,您是不是比我还要小?”
杜雅让女儿将军将得没词了。唉!现在的孩子,现在的孩子!现在一切的节奏都在加快,难道思想的节奏、爱情的节奏也在加快吗?自己是这样地为女儿忧虑,当年自己的爸爸、妈妈,可也曾这样为女儿忧虑过?
芳芳的爸爸进来了,领着个十七八岁的瘦高男孩。
爸爸真像是抓到了一名俘虏,进屋是粗声大气地嚷嚷:
“这个男孩,站在我们家门口来回溜达,还扒着窗户缝往里乱瞅。”
芳芳一见,乐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扑上前去说:
“哦,皮皮,我叫你站在远远的,远远的地方等我,多等一会儿,谁知道你……”芳芳握着男孩的手,兴奋地回过脸来说:“妈妈,您把我给皮皮写的信,当面交给他吧!我也把您过去写给爸爸的信,当面交给爸爸!”
财神与爱神
——[美国]欧·亨利
老安东尼认为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儿子理查德却认为金钱不是万能的,
他和兰特里小姐的爱情就是用金钱买不到的。
然而艾伦姑妈送给理查德的小戒指却使他赢得了兰特里小姐的心。
老安东尼·洛克沃尔曾经是洛代尤列卡肥皂厂的制造商兼业主,不过,现在他已经光荣退休了。他正从自己第五大道宅第的书房的窗子里向外面瞧。他的右邻,那位贵族和俱乐部会员乔·范·舒莱特·萨福克·琼斯正从家里出来,当然,像这样的风云人物总会有一辆不错的轿车停在那里听他召唤。像往常一样,他总要朝那肥皂王宫正面高处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式雕塑显示他那特有的贵族式的轻蔑与不屑。
“尽管嘲笑吧,那能有什么作用,真是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傻瓜!”前任肥皂大王评论道,“要是他不留神,以他的年纪与样子被抓去当展览品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等到夏天,我要将这屋子漆得五颜六色,看看那会他的荷兰鼻子能翘多高?”
也许老安东尼·洛克沃尔喜欢卖弄他的嗓门,他走到书房门口大喊:“迈克!”其嗓门之高,当年曾响彻堪萨斯大草原辽阔的天空。他对应声前来的仆人说:“去告诉少爷,我想见他,如果可以的话,叫他现在过来。”
小洛克沃尔走进书房后,老安东尼放下了手边的活,光滑红润的大脸膛显出又慈爱又严肃的神情,他瞧着儿子,这种神情弄得小洛克沃尔一时不明其意。
“理查德,”安东尼·洛克沃尔说,“你用的肥皂花多少钱买的?”
理查德听了更是一惊,不是害怕,只是吃惊。他没有摸清老人的意图。这老人活像第一次举行招待会的姑娘,老是提出一些叫人意料不到的问题。
“我想是六块钱一打,父亲。”
“还有你的衣服呢?”
“一套不会超过七十元。”
“你是上流社会的人。”安东尼毫不含糊地说,“我听说那些花花公子用二十四元一打的肥皂,一套衣服花上百元开外。你的钱与他们相比虽不是最多的,但也不是最少的,可是你倒是规规矩矩,很有分寸。我用的还是老尤列卡,当然,这一半要归因于肥皂的质地,一半要归因于我本人。要是你买一块肥皂超过一角钱,那超出的部分无非是瘪脚的香料和标签包装。五毛钱一块的肥皂对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可以说是配得你的身份与地位了,已经很不错了。我说过,你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人。他们说要经过三代才能造就出一个上流社会的人物,那真是让人不能接受的事情。有钱就办得到,而且办得像肥皂油脂一样滑溜。你也是用这种方法成为一个上流人物的!天哪,我也未能逃脱。我差不多同那两个荷兰老爷一样粗鲁,讨人嫌,这一对左邻右舍夜里睡不安稳,只因为我买下了他们两家中间的房产。”
“但我认为钱也不是万能的。”小洛克沃尔不无忧郁地提醒他父亲。
“你真是单纯透顶。”老安东尼吃惊地说,“有钱就拥有一切。我翻检了百科全书,几乎从头翻到尾,想找找有什么事拿钱买不到。这工作恐怕要一直无意义地做下去了。我宁可要钱而不要田地。你倒说说有什么东西用钱买不到?”
“当然有了,”理查德不无怨恨地说,“上流社会还有高人一等的、封闭性的小圈子,你花了钱也挤不进去呀!”
“是吗?那我倒要好好和你讲一下这个问题。”这位“万恶之源”的拥护者咆哮着说,“假如阿斯特的祖先没有钱买统舱票来到美国,你倒说说你那高人一等的小圈子在哪里?”
理查德什么都没说,也许他认为争执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
“我要跟你谈的正是这件事。”老人的嗓音放低了些,“这就是我叫你来的缘故。你这些日子心里一定有什么事情,当然,我是因为关心你才对你多加留意的。有什么事说出来吧。我想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我能筹到一千一百万,不动产不计在内。如果是你的肝病犯了,那么‘漫游号’就停在海湾里,你可以驾驶它去任意你想去的外国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
“你猜得差不多,父亲,虽不中,但也不远了!”
“啊,我懂了,”安东尼热心地说,“也许我应该花点时间了解一下那位姑娘。”
理查德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的这位粗鲁的老父亲既然这样关心和富有同情心,他只好说出实情,以取得他的信任。
“你可以对她进行狂轰乱炸般地求爱,”安东尼追问道,“她会扑到你怀里。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年轻的单身贵族。你的手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沾上尤列卡的油脂。而且你上过最好的大学,接受过最好的教育。”
“我还没有找到机会。”理查德说。
“那就制造个机会呀!”安东尼说,“带她到公园散散步,或者带她去野餐,或者做完礼拜从教堂送她回家。等待机会的人永远是最傻的人。”
“你不了解社交界的情况,父亲,那像一盘水磨,而她是推动磨盘转的一股水流。她永远是那么的忙碌,每次与她相会,时间都匆匆而过。我一定要娶这个姑娘,父亲,不然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就成了腐臭的沼泽。我无法写信向她求爱,她应该拥有更好的方式。”
“那么,”安东尼说,“你是想对我说,你背后有着万贯家财,而这些都不能吸引那位姑娘。”
“只怪我拖延得太久。她后天中午动身去欧洲,要在那里呆两年。但明天晚上,也许可以与她有个单独见面的机会。她现在在拉契蒙特她姑妈家,我不能到那里去。可是她答应我明天晚上雇马车到中央车站去接她,她母亲在那里等着和我们看戏。我们要乘车赶到百老汇沃拉克戏院,她的母亲邀人看戏,将在门厅里等我们。你以为在那种情况下,她能在七八分钟里听我表白心意吗?不可能。但如果我失去了那个机会,以后就更完了。这就是你的钱解不开的结。时间似乎根本不理会你的钱,如果买得到,富人就会活得更长了。总而言之,在我与兰特里小姐的交往中,你的钱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好吧,理查德,我的孩子,”老安东尼高高兴兴地说,“你现在可以赶紧到你的俱乐部去了。也许你要多向上帝祈祷。你说钱买不到时间,当然,我对此并不怀疑,因为时间的确是个特别的东西。不过我倒看见过时光老人走过金矿时,脚后跟给矿石磕碰得伤痕累累。”
当晚,老安东尼正在家里悠闲自得,艾伦姑妈来看兄弟了。艾伦姑妈温文尔雅,年岁已经很大了,但她拥有女人特有的细腻情感。姐弟两个各自谈论着对情人的看法。
“他的事情对我毫无保留。”安东尼说到这里打了个呵欠,“我跟他讲我的银行账目随他用,而他却攻击起钱来,说是有钱也没有用,就因为钱没能为他多争取与情人相处的时间。”
“啊,安东尼,”艾伦姑妈叹口气说,“我希望你不要把钱看得太重了。碰到真正的感情问题,财富不算回事,爱情更能让人欲醉欲死。要是他早说出来多好,我想那个女孩应该不会拒绝理查德。不过我怕现在为时已晚,我亲爱的侄子无法与他心爱的人相偎相依,即使花光所有的钱。”
第二天夜里八点钟,艾伦姑妈从古铜色的金属盒子里取出一枚古雅的金戒指交给理查德。
“侄子,你今天夜里戴上它,”她央求道,“这是你母亲给我的,她说它会给爱情带来好运。当然,我认为这时候给你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小洛克沃尔恭恭敬敬地接过戒指,想将它戴在小拇指上。戒指滑到第二个指关节就卡住了,也许放在口袋里更让人安心吧!
八点三十二分,他在车站嘈杂的人群中接到了兰特里小姐。
“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了。”她说。
“到沃拉克戏院,越快越好!”理查德极不情愿地吩咐马车夫。
马车飞快地向百老汇奔驰,先是走在第四十二街,然后折进一条灯光灿烂如星辰的小街,从田园风光的西部直奔高楼林立的东部。
在第三十四街的路口,理查德急忙推开活动窗,吩咐马车夫停车。
“我必须找一下戒指,它刚才掉了,”他下车的时候抱歉地说,“这是我母亲的,你知道它对我是非常重要的。当然,也许得耽搁你一分钟。”
果真不到一分钟,他就拿着戒指回到马车上。
可是就在这一分钟里,一辆穿城而过的汽车正好在马车对面停住了。马车夫试着从汽车左边插过去,可是前面又给一辆笨重的运货快车挡住了去路。他想从右边试试,可是仍然通不过去。他想倒退也不成,干脆就放弃了尝试的念头。总之,马车现在是哪里也去不了了。
在大城市里,有时候会突然发生这种堵车现象,交通一时受阻。
“天啊!这都得怪你!”兰特里小姐不耐烦地说,“我们要迟到了!”
理查德在车厢里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他看到一大群货车、卡车、马车和交通车在百老汇、第六大道、第三十四街这一大片地区内挤成一团,这时无论如何也是没有希望使马车前行分毫的。而且还有各种车辆从几条横街上全速向这个中心汇集,轮毂交错,难解难分,中间夹杂着车夫们的叫骂声。曼哈顿区的整个交通似乎在这一带塞住了。人行道上成千上万的过路人驻足观望,从他们的神情可以看出,这是该城市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堵车。
“我真抱歉,”理查德回到座位上说,“看来我们是给卡住了,这场混乱一个小时也松动不了。都怪我,如果我没有丢那戒指,我们——”
“让我瞧瞧那只戒指。”兰特里小姐说,“其实这样也不错,我对看戏根本毫无兴趣。”
当天夜里十一点,有人轻轻地敲安东尼·洛克沃尔的门。
“进来。”安东尼喊道。他穿着件红色睡袍,在读一本海盗冒险小说。
来者是艾伦姑妈,虽然衣衫不整,但却喜悦欢腾,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他们订婚啦,安东尼。”她轻轻地说,“我亲爱的侄子终于抓住了他的幸福。他们去戏院的路上给堵了车,过了两小时他们乘的马车才摆脱困境。
“你儿子没有花一分钱便抓住了他的幸福。一件表示真正爱情的信物——一枚象征着金钱买不到的永恒爱情的小戒指,在这件事情上起着不可磨灭的作用。他把戒指掉在街上了,下车去捡它,还没有来得及继续赶路就发生了堵车。马车给围困在当中,他向他的心上人求婚,而她答应了。看来金钱与爱情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好哇!”老安东尼说,“我很高兴这孩子如愿以偿。我跟他讲过,在这件事上我将不惜任何代价,只要——”
“可是,安东尼兄弟,这件事情的成功完全取决于你的儿子,而不是钱。”
“姐姐,”安东尼·洛克沃尔说,“我的海盗正处在千钧一发的关头。他的船已给凿穿了,他太清楚将要沉没的钱财值多大的价。我希望你让我把这一章看完。”
故事讲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我想各位读者一定还想知道我们的主人翁先生后面又生了些什么吧!所以请再往下看。
第二天,一个双手通红、系着蓝底圆点领带、自称叫凯利的人来到洛克沃尔家,他立即被带进书房。
“嗯,”安东尼伸手去取他的支票簿,“这锅肥皂熬得好。我来瞧瞧——五千块钱被支走了。”
“我自己又垫付了三百块,”凯利说,“不得不超过一点预算。运货快车和马车一般是五块一辆;不过卡车和两匹马拉的车多半要我提价到十块一辆;汽车司机一个要十块,装了货的要二十。最可恶的便是警察——有两个我各付五十块,其余的,有的二十,有的二十五。不过一切都还合您的意吧,洛克沃尔先生?我很高兴威廉·阿·布雷迪先生没有看到这一幕小小的车群外景。他一定会因过度嫉妒而死掉的。而且连一次彩排都没有。伙计们都准时赶到,半秒都不差。整整两个钟头,一切都进行得那样顺利。天啊!真是完美无缺。”
“这里是一千三,凯利,”安东尼说着撕下一张支票,“一千是你的酬劳,三百是你垫付的,你对钱一定是非常重视的吧?”
“我?”凯利说,“我最痛恨的便是贫穷。”
凯利已经走到门边,安东尼又把他叫回来。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说,“在交通阻塞的地方,有个裸体的胖娃娃,张着弓四处射箭,你看到了吗?”
“哦,没有,”凯利说,他给问得迷糊起来,“我没有看到。哪里会有那种傻瓜,如果让我看见,我第一个把番茄扔到他脸上。”
其实,他是在场的,而且你大概伤不了他。
“再见吧!凯利!”老安东尼哑然地笑了。
圣洁的东西
——[美国]奎因
迈克是个普通的警察,
他为在驱逐那些游民时打了一个无名死尸而责备自己,
妻子安慰他,
说他是在尽自己的职责,死尸会原谅他的。
他走进屋子的神态极不自然,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他的警棍和制服挂在走廊里的衣架上。他听到了妻子从厨房走来的声音,她边走边问:“亲爱的,是你回来了吗?”
他自顾自地干自己的事情,解手枪、洗手,就是不愿回答妻子的话。他的妻子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希望丈夫可以去厨房看看自己做的菜。看到丈夫的神态,妻子吃惊地问:
“出什么事情了,迈克?”
“没有。啊!真可怕。我一下子也忘不了。看来很难在短期内忘掉。我的思想将永远有块阴影,我可真倒霉。”他把手枪放在碗橱上,向椅子里一倒。这倒使妻子没那么担心了。他仍拥有着他那份职业,别的事情也就容易被人接受了。迈克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上帝明白,我要是知道,我就会在那个时候偷一下懒。真是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是个肩膀宽宽的人,一身的赘肉使他的身材成了鸡蛋形。他的一双手很大,总是肥肥的,没有什么轮廓。鼻子向上翘起,总之长得丑极了。他的妻子很爱他,因为他是一名警察,从他嘴里带来的消息总是会让人心惊肉跳。
“好了,别在那里干发愣了,什么真让人接受不了?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好吗?”
迈克悲凉地吸了口气。“我走过林肯广场去驱逐那些游民。你知道——那是我每天工作的一部分。对于那群睡在大街上的无家可归的人,我必须用警棍拨一拨他们,命令他们赶快离开。”突然的回忆使迈克从颓丧的心情振奋起来。“他们中间有一个家伙,摇晃着他的大脑袋,瞧他那件破衣服,又脏又烂,竟然带头和我顶嘴。他跟我谈起他的权利,同时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从声音来判断,显然迈克对那个人很是生气,“我重新声明了他的权利与我的权利。他居然骂我是受人雇用的奴才,他妈的,我给他来了点实在的东西,教他知道我的权利。我最后又踢了他的屁股,他一定难受极了。告诉你,踢过之后,他才走开,其他人也就容易对付了。”
“你做得非常好,亲爱的。你就是法律的代表,跟他谈资格谈权力。”
“那还用说,我会听那种蠢猪的语言?”
“对啦,迈克,你说的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一提起这个,刚才迈克那趾高气扬的情绪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啊,我在公园里到处巡逻。又看见三个游民坐在林肯的铜像下面。”他抬起头,嗓音又提高了,“告诉你,我认为他们都是蠢猪,对付他们根本用不着语言。其中的一个说:‘不,你知道……’我就戳了他一棍。‘他妈的,你明白你推的是谁吗?’他这样问。我又给了他狠狠的一脚。我告诉他:‘知道你是谁只会浪费我的时间。’这种方法总是有效的。要是我可以做主的话,玛丽,我要把这帮家伙在城里消灭得干干净净。如今游民比正派的市民都多了,就像蚂蚁一样,人数的增长速度太快。”
迈克越来越激动了,“我又回头朝三道街走,我瞅见一个人坐在那边树下的长凳上。我想又是一个蠢猪,想趁我不在捡个便宜。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玛丽,于是我很快地走上前,狠狠地给了他几下。”
“这很正常呀!你并没有做错,不是吗?”
“玛丽,这正是最可怕的事情。他没有反应。脸朝下一倒,那不是人,只是死尸。
“现在你明白了吧。虽然他坐在那里!但是他已经死了。我无论如何决不会踢一具尸体。一个人已经到了上帝的跟前,已经奉我主的召唤到天国去接受审判了,我根本没有必要再去对他行刑是吗?像那种情况,我怎么会去动手呢?我是一定不会那样做的。”他看起来心里害怕极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妻子。
“不会的,迈克,你不会故意干这种事的。有些情况,只有上帝才明白。”
“后来我发现他竟是个信教徒!”迈克凄凉地说,“在无名尸体招领处,他们发现他脖子上还带着一个圣像。法医说他至少一个星期没吃饭了。”
玛丽用自己一身的肥肉将丈夫紧紧地保护起来。她那双淡蓝色的小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泪珠:“好了,别再责备自己了,你只是在尽自己的责任,而且你是一个称职的警察,上帝一定明白的,那个死者也会原谅你的。”
白手起家者
——[美国]李·柯克
一流餐馆的餐桌旁坐着两个成功者——琼斯和罗宾逊,
他们谈起了当年一无所有的那段日子,
并为当年谁的条件最艰苦的问题争执不休。
但最终他们还是将点的冷粥换成了美味可口的食物。
他们发福得一塌糊涂,但仍有合身的衣服,金光灿灿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典型的成功生意人的形象。他们俩对坐在一家一流餐馆的餐桌边,一边等侍者前来点菜,一边天南地北的大聊特聊。像这种有钱人总喜欢谈没有钱时候的事,谈起他们的昨天——当他们还一无所有的时候。
“告诉你吧,琼斯,”其中一个说,“艰难的创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无论成功或失败都将让人终身难忘!你知道吧,我初到此地时,只是一个傻头傻脑的小家伙,我唯一能做的是用衣服遮掩我的身体,我甚至没有过夜的地方——你准会不相信,我借以过夜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沥青桶。”他说完后,眼神充满了混乱的情绪,继续说,“你不会相信的,像你这么一个过惯了养尊处优日子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我那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永远不会接触那种东西的。”
“我亲爱的罗宾逊,”另一个人立即回敬道,“如果你是那样认为,以为我从没经历过那一类磨难,那你就应该反省了。哼,我连你所拥有的都没有,我只是一个有生命的生物而已,说到住处,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月的栖身之所只是巷子深处的一个旧钢琴箱,而且环境极其恶劣。一个在暖暖和和的沥青桶里住惯了的人,让他在一个钢琴箱里熬一两天,那他很快就会发现——”
“好吧!让我再和你好好交谈一下这个问题,”罗宾逊有点恼火地打断了对方的话,“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沥青桶的生活是多么的令人受折磨吗?在冬天傍晚,你把你的钢琴箱一关好,要多暖和就有多暖和,而我的沥青桶无论怎么关都有风从空隙往桶里钻。”
“缝隙风!”琼斯讥笑道,接着继续反驳道,“缝隙风!简直不足为道。我所说的那个钢琴箱有一块该死的板整个儿都是缺的,那个缺口使我整个背都露在了外面。夜里,我常呆坐在里面沉思默想,一夜的积雪会把我埋得严严实实。不过嘛,”他的语气变得更为平静,“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直到今天仍以自己曾经拥有那样的一段时光而自豪。啊!那些个日子真是美好、欢乐、天真的好时光!我可以告诉你,是那种环境锻炼了我坚毅的性格。当然,那种环境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的。”
“你怎么会这样以为呢?”罗宾逊气冲冲地叫道,“我没法忍受!老天作证!我以为那种日子比现在的水床还要适合我。那种日子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吹什么天真!哼,我认为我是最天真无二的人了,你的天真不及我的十分之一,不,不及五分之一!不及三分之一!我能够拥有那样的日子,我真是感到骄傲!你完全可以说我在这儿信口开河,但我仍记得有好多个夜晚,我的两三个伙计来沥青桶里拜访我,我们围坐在一起玩牌,连灯都没有,只有一根小小的蜡烛。”
“只有那么几个吗?”琼斯大笑道,“哼,老兄,我的客人有五六个,玩牌前先一起吃的晚饭,吃完后接着玩牌。对,还有猜字哑谜,还有罚金游戏,凡是能想到的游戏,我们都玩过了!说实话,罗宾逊,你我还无法去容忍一盘冰冰凉的土豆皮或者冷馅饼渣,或是——”
“要说粗劣食物,”罗宾逊打断说,“我更是深有体会,有多少次,早饭只有饿着肚子,每天的第二顿饭也是最后一顿饭便是用来喂猪的糠菜。我敢说我吃过的猪食比你多得多——”
“猪食!”罗宾逊咆哮起来,恶狠狠地用拳头捶桌子,“我是吃猪食的天生的材料——”
突然,他停止了叫喊,同时发出像猪似的咕噜声,因为侍者已过来问他们点什么吃了,“你们想吃点什么呢,先生们?”
“吃什么?”在沉默了片刻后,琼斯说,“吃什么?噢,饥饿是我的家常便饭,吃饱是一种奢侈,——为什么早上吃过饭,中午仍要吃呢——给我一点冷粥吧,假如你们有的话,别的什么都可以——你爱上什么就上什么,越难吃越好。”
侍者只好去寻问罗宾逊。
“和他一样,”他挑战似的瞟了琼斯一眼,“加上你们昨天剩下的所有饭菜。”
有那么一个片刻,他俩谁也不说话,气鼓鼓的,火药味十足。然后罗宾逊在座位上慢慢地转过身子并招呼那个侍者——那侍者正呆呆地往前走,大概是在想怎么对老板交待吧。
“喂,服务员,”他怒容满面地叫道,“我必须得要一份正经的饭菜,我要把冷粥改为——噢,对了——要一小块热松鸡。还可以给我上一份或两份半壳牡蛎,还要一点汤,鲜龟汤或清炖肉汤,什么汤都成。海鲜和啤酒都要最好的。”
侍者又转向琼斯。
“和他一样,”他简简单单地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把啤酒改成香槟。”
现在,他们已经在津津有味地享受他们的美食了,刚才的一切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记一位记者朋友
——[美国]李·柯克
一位记者朋友在采访时不深入现场,
对学术问题不求甚解就敷衍成文,
我看见报纸后真是哭笑不得。
我的演讲结束后,一个拿着笔记本的人走上台来。
“对不起!”他说,“您能把您演讲的要点告诉我吗?我没来得及听。”
“刚才你不在座吗?”
“不在,”他说,又借着削铅笔的当儿歇了口气,“我去看曲棍球了。”
“是为了报导吗?”
“不,我不报导那种事,我只报导学术讲演和学术方面的东西。可是刚才这场曲棍球打得太精彩了。您主要讲了些什么?”
“题目叫作《科学的胜利进展》。”
“哦,关于科学呀?”他随说随在本子里飞快地记着。
“是啊,关于科学。”我回答说。
他停顿了片刻。
“胜利的‘胜’字怎么写?是‘月’字旁还是‘目’字旁?”他问。
我告诉了他。
“好,”他接下去,“主要内容是什么?只告诉我要点就行了。”
“我讲的是我们对于放射性物质的认识一天比一天丰富了,”我说,“以及关于这种知识对于原子结构学说的阐发。”
“等一等,等我把它记下来,”他说,“是放——射——性吗?……以及……这种……呃?……好的,我总算把它记下来啦。”
他准备合上他那个小本子。
“您以前到过此地吗?”
“没有,我是第一次来。”我说。
“您住的是新开的那家旅馆吗?”
“是的。”
“您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我说。
他又打开那个小本子,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您看到正在建造的那所大屠宰场了吗?”
“没有,也没有听说过。”我说。
“在费城那属第三了。您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说。
他记了点什么,然后又停了片刻。
“您对市议会的大贪污案有什么感想?”他问。
“我没听说过。”我说。
“您认为那些市参议员一个个都是骗子吗?”
“关于那些市参议员,我无可奉告。”我说。
“嗯,也许您不晓得,”他回答说,“可是您是不是认为他们很可能是骗子?”
“市参议员里有一些骗子。”这一点我同意了,“老实说,还有很多无赖。”
“哦,您说什么?还有无赖?好极啦,这真是太好啦。”他浑身都兴奋起来了,“您知道。敝报最爱登的就是这类东西。您瞧,有时去采访一次讲演,听了半天什么内容也没有——没有像您刚才说的那么精采,您明白吗,怎么写也写不出什么内容来……可是您刚才这段话登在报上一定很出色。‘一群无赖’真是太好啦。您估计他们从屠宰场的建筑费里贪污了很大一笔款子吗?”
“关于这一点,我不知道一点内幕。”我说。
“不过,您认为他们可能会干出那样的事来吧?”他哀求着我来搭腔。
“不晓得,真不晓得,”这话我重复了两遍,“关于这一点,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好吧,”他很不甘心地说,“这一点我只好不写进去啦。谢谢您了。希望您能再来。祝您晚安!”
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那个城市,在火车上我就拜读了那位记者的报导。题目用通栏大标题刊出,正文还配有副标题。
全文如下:
名演说家畅论基督教科学
认为市参议员乃一群无赖
昨天着名人士某来埠,于青年会大礼堂举行讲演,题为基督教科学,内容有趣,会场座满。据云,我们今日乃生活于无线电时代,并认为市参议员都是一群无赖。讲员详谈及解剖学之构造,认为这种构造是从无线电里放射而来,另外,该讲师对新建屠宰场印象颇深,他说他虽赴各地讲演,却从未见有如此考究的屠宰场。至于有关该建筑的贪污问题,他却未发表任何意见。讲演进行时,听众全神贯注。掌声不绝于耳,会后有听众希望讲员前往其他城市作此演讲云云。
你看!记者先生就是这样挖取报导的。凡是跟他们打过交道的,一定都曾经领教过。
你以为我会生他的气吗?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他不是说“会场座满”吗?其实,听众只到了六十八个人。他不是还说“听众全神贯注”、“掌声不绝于耳”吗?……除此之外,作讲员的还能希望什么呢?至于参议员和贪污那段话以及标题,要说有错,也是我们错了,怪不得他。我们每天打开早晨的报纸,想看的不正是这些东西吗?所以他也就照我们要的给了我们。
他这样做时,还加上他自己的一份宽宏大量、善良、富于人情味的“满不在乎”,他从来也没想去得罪谁。
让他带着那个赖以生存的小本子和铅笔,带着他的猎奇心理,也带着我的祝福,慢慢消失到不可知的地方去吧!
苹果树
——[美国]约·格立克斯
山脚下果园里的那棵超大苹果树被父亲奉为至宝,
并引以为荣。
然而,他在炫耀苹果美味的同时,
那又苦又涩的苹果又让他无话可说。
在那幢旧宅子里面有两个果园,而这两个果园都属于同一个主人。其中一个我们叫它“野”果园,在菜园那边,里面栽的是苦樱桃、李子和透明的黄梅子。这个果园里里外外都不招人喜欢。就连孩子们也不去玩,果子更像是有毒一样令人害怕。每个星期一早上,女佣和洗衣妇便抬着湿衣服来到园中空地,拿起祖母的睡衣、父亲的条子衬衣、雇工的布裤子,还有女佣“俗不可耐”的橙红色绒布内裤,洗了晒,晒了拍,中间还又打又闹,实在是让人接受不了。
另一个果园离宅子有好长一段路,而且位置偏僻,从山脚一直延伸到田边,那里有一簇簇爆出成串金黄的金合欢树和满枝水泻般月牙叶片的蓝色桉树。在粗壮的果树旁,有着极富韧性的矮小植物,划破路人的裤袜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每年最干燥的几天里,当你停下脚步,拨开草丛寻找被风吹落的果子时,手上也感到湿漉漉的。红红的苹果令人垂涎欲滴,摔烂的大梨子,我们都要加些调味料再吃,但闻着那阵阵香味,直叫你拿在手中奉为至宝,不愿吃它……
那年,果园出现了一棵像《圣经》中伊甸园里那样的“禁树”——一棵超大的苹果树,这是父亲和他那帮朋友近期的又一大发明成果。
“啊呀!”那位朋友说,他的神色极其惊讶,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不是一棵禁树吗?”从此,“禁树”便成了这棵特别的树的特别的名字。
“果然是那样的。”父亲轻快地说。父亲对于不知道的东西总是这样回答。
“啊呀!”那位朋友再次叹道,“这些苹果棒极了!只有这样绝妙的苹果树才会产出这样棒的苹果!”
“这真是非常优良的苹果,”父亲心不在焉地说,他似乎对果树更加感兴趣,而不是对果子,“真是罕见——非常罕见。这样的树在英国几乎绝种了。”来访者的这一番话肯定了父亲的判断,令父亲喜形于色。父亲一辈子独立奋斗,购置每件东西都得付大价钱,令他心疼,因此,对他的购买行为进行肯定地确认最令他兴奋不已。他依然年轻敏感,内心深处那小算盘依旧拨得飞快。他有时在月光下来回踱步时,心中犹豫不决:“每年累死累活都得赶着去上班,真受不了——不干了——再也不干了。”但他现在发现果园里居然有一棵珍贵的苹果树,而这一切都使英国人对它称赞与羡慕。
“这棵苹果树非常珍贵,孩子们,我想你们明白我希望它不会受到任何损害。”他的话语柔和而又严厉。但在客人走后,他的话语又变得强硬起来。
“要让我知道你们谁碰了这些苹果,你们都会受到严重的惩罚的,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这些话更加增添了苹果树的华贵。
每个周末当父亲空闲时,都会有这样的一些事情发生:博古和我跟着父亲穿过花园,沿着栽着紫罗兰的小道,经过那棵梧桐树,再经过白玫瑰和紫丁香花丛,直到山下果园。那棵高大的苹果树也因为人们对他的赞美而神气非凡,枝头硕果累累,略显弯曲,油亮的树叶忽闪忽闪,在父亲敬畏的目光下,显得地位显赫,优雅无比。在这种背景下,父亲的内心感受我们可想而知。他双手倒背,习惯地眯起眼睛。它安然挺立——那件意外所得——进行激烈的讨价还价时,它的存在仍是个谜。它没被作价计算在内,这可是白得的。现在对父亲来说,树是他的一切,即使用世界上最美的钻石也无法改变他的立场。我们俩,博古和我,竭力讨他的欢心并没有特殊原因,只是认为这样可能会有些好处。
浅绿色的苹果渐渐转黄,接着出现深深的粉红条纹,然后粉色渗进整个黄色之中,转红,散开,红得发紫,再转深紫色,一切都在依程序进行。收获的时候到了,父亲从背心袋里掏出一柄珍珠小刀,并伸向树枝,非常缓慢,将离地最近的一根树枝上的苹果割下两只。
“啊呀!它的身体是暖的,”父亲惊异地喊起来,“这苹果棒极了!真是一个奇迹!”父亲的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线。
“瞧瞧!”他说,“多么光泽!多么完美!真没得说!”他穿过果园,博古和我踉踉跄跄急急尾随,来到金合欢树下一墩树桩上坐下,全靠在父亲身边。他把一个苹果放下,打开珍珠小刀,仔细将另一个苹果对半分开。
“啊哎!你们瞧瞧!”他惊呼道。
“爸爸!”我们也呼喊起来,由于苹果本身的美丽,也由于父亲的感染。漂亮的红色穿透果皮,渗进了雪白的果肉。黑亮的籽粒在鳞片般的核荚里安然就位,果肉的香气一下子在我们三人周围扩散开来,那一切真是太美了。
“真是个奇迹,”父亲说,“这样的苹果是世界的奇迹!”他不停地用鼻子来轻吻苹果,喊出一个我们听不懂的词。“妙不可言!味道真是好到了极点!”接着,我和博古也得到一份。
“不要吃得太多!”他说。分掉这么一点点也使他感到心疼。我理解这点,我们非常仔细地吃着自己的苹果。
然后,他用那把柄上饰有珍珠的小刀,同样均匀利索地将第二个一切两半。
我们小心翼翼地接过苹果,在咬下第一口后,嘴里顿时塞满了粉渣般的东西和略带苦味的硬皮——又苦又涩,让人无法忍受。
“好吃吧?”父亲兴致勃勃地问。他把两半的苹果再切成四块,削去果核,“快告诉我,味道是不是棒极了?”
我们的嗓子涩极了,只能忍着不呕吐。这一瞬间,我们又嚼又咽,缄默中彼此间进行了长长的对话——随后勉强向父亲微微一笑。我们吞下苹果,挪到父亲身边,紧挨着他。
“味道真的很不错!”我们没说实话,“好吃极了——爸爸!真太好吃了!”
但这一切都在父亲吃了一口苹果后变得毫无用处,父亲扔掉了手中的苹果,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开了。
未知数
——[美国]艾辛格
丹继承了父亲垄断面粉市场赚的大笔不义之财,
他去找老朋友肯维兹寻求补救的措施,
于是肯维兹以博依恩小姐家的面包铺倒闭的始末为例,
让丹明白了他父亲的错误是无法用金钱弥补的。
聪明的古人曾为我们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至理名言,其中有这么一条:
人生是实实在在的,人生是诚挚的;
然而事物的表面与内在是不完全相同的。
读者诸君,由于数学是测量人生问题的唯一公平的尺度,让我们调整我们的话题,使之在数学工具的支持下更加有说服力:2+2=4。数字——还有数字之和——支配一切,可以为一切争议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如果是数学家也许会反驳:“哼,不对,年轻的先生们!我是说,人生是所有生命的综合体,它实实在在象征着各种物质的实实在在。那么我们再来考虑这个命题:为什么事物的表面与内在不一致呢?这又作何解释呢?”
可是这是异端邪说,而不是诗。我们追求代数这位甜蜜的仙女,我们将引导你去拜访那位永远是你捉摸不透的未知数领域。
本世纪初,塞普蒂默斯·金索尔文是一个居住在纽约的聪明的家伙,首先发现面包是用面粉制成,而不是用期货交易中的小麦制成的。鉴于面粉产量不足,而证券交易所对生长期中的小麦未见有什么可察觉的影响,金索尔文先生便通过一系列措施成为了面粉市场的垄断者。
结果是这样:当我们无论是谁,在什么时候购买一块五分钱的面包,你必须多付两分钱,这钱就进了金索尔文先生的钱包,然而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第二个结果是,当金索尔文先生洗手不干了的时候,他所赚的钞票也足以让他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生。
当金索尔文先生的面包原料的数学实验正在进行的时候,他所赚的钱正供他的独生子丹在美国哈佛上大学。丹在假期中回家,发现那位老绅士穿着一件红色晨衣,在住宅附近的休闲广场上悠闲地读着小说。他已经可以不用那样忙碌了,他从买面包的人手里多赚的两分钱,如果一个接一个排起来,可以绕地球十五圈,或者可以像雪一样在纽约的天空中不停地飘上几个月。
丹热情地拥抱了年老的父亲,就匆匆赶到格林威治村去会他中学时代的好朋友——表匠肯维兹。丹认为肯维兹是最棒的。肯维兹脸色苍白,头发乱乱的,神态紧张而认真,有数学头脑,而且对朋友很讲义气,慷慨大方,有社会主义思想,是寡头政治的天敌。他曾经也受到过高等教育,现在在他父亲公司里面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丹总是面带笑容,快快活活,脾气好,无论对方是谁,拥有什么样的地位,他脸上的微笑永远都不会改变。这两个人性情截然相反,聚会时却很愉快。短暂的聚会后,他们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又过了四年,丹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并且留学欧洲两年之后,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土地上。他到格林沃德他父亲老金索尔文极其气派的墓地上恭恭敬敬地鞠了几个躬,看到了父亲的遗嘱,然后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极为有钱的人,但他认为最好还是来找一下他的朋友吧!
肯维兹卸下嵌在眼睛上的放大境,从一间昏暗的后房里把父亲喊了出来,告诉自己去接待朋友了。他同丹坐在华盛顿广场的一张长凳上。丹和以前一样英俊健壮,带着庄严的神情,但随时随地会转成笑容。肯维兹也比以前更精神,更有哲学思想。
“有些事情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丹最后说,“我是从明显的法律文书中一点一点弄明白的。可怜的老爹遗留给我大量的钱和证券,简直称得上是天文数字。我听说这些钱来得并不是特别的正派。你学过经济学,肯维兹,你知道什么是垄断,什么是老百姓,什么是“章鱼”,什么是劳动人民的权利。对于这些,我实在无从下手。我在大学里从未接触过这种东西。可是我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的劳动人民的血汗钱,我的心里非常不舒服。我真想把钱还给那些花了太多的钱买面包的人们。当然,我的财产也许会一下子少得可怜。可是我很想同他们把账结清。你帮我解决一下吧,你总是很聪明。”
肯维兹的两眼闪闪发亮,他的瘦削睿智的面孔现出嘲讽的神气。他冷冷地抛给丹一句话:
“你办不到!”而后,他又补充道,“对你们获得不义之财的一种惩罚,就是当你们真正忏悔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已经丧失了赔偿或补偿的能力。你今天能够这么想,作为朋友,我非常开心,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那些人被抢走了他们宝贵的钱财,要纠正这种坏事为时已晚。你的那些财富起不了多大作用。”
“当然,”丹点起他的烟斗说,“我们不可能去把钱一分一分地还给每户人家甚至每个居民。买面包的人一向多得不可计数。他们的口味很古怪。我从来不特别留意面包,除了一种带干乳酪味的烤面包片。也许我们可以找到某一些人的住址,把老爹的一部分钱送回到它的来处。假如我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会好过些。我可不希望再见到人为面包多花一分钱了。要是烤龙虾或者炸螃蟹什么的涨了价,那倒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想想办法看,我必须得做点什么。”
“慈善机关多的是。”肯维兹不假思索地说。
“那很容易,”丹说,“也许搞一次公益建设会是个不错的主意,或者向一家医院赠送一块芦笋苗圃。可是,但这似乎并不符合所出比所得的规律。我要弥补的是面包上的短缺。”
肯维兹的细手指飞快地动着。
“你可知道,要拿出多少钱来偿还面粉垄断期间买面包的人的损失?”
“我不知道,”丹说,“但我想我的资产应该可以做到这一点了。”
“即使你有一百个一百万,”肯维兹大声说,“你也不能补偿已造成的损失的千分之一。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根本无法改变。从穷人的干瘪的钱包里抢走的每分钱都能叫他们受的害翻到一千倍。你不理解这个道理,也许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祷告,但你无法做一丝一毫的实事。”
“别灰心,哲学家!”丹说,“以大补小,还怕办不到?”
“绝不可能,”肯维兹重复了一句,继续说,“我给你举个例子,看看怎么样。托马斯·博依恩在瓦里克街那边开了家面包铺。他主要将面包卖给贫穷到了极点的人。如果面粉涨价,面包也就必须提高价格。他的主顾穷得买不起,那博依恩的面包铺子只好关门,他赔掉了一千元的资本,那是他的全部财产。”
丹·金索尔文向公园长凳狠狠击了一拳。
“我接受这个例子,”他喊道,“带我到博依恩那里去,我要给他所失去的一切,还要加倍偿还他。”
“开支票吧,”肯维兹一动不动地说,“然后再开几张来弥补一系列后果。第二张支票要开五万元,博依恩破产以后发了疯,他由于发疯而毁坏了许多东西。那笔损失值那么多。可博依恩永远也无法再活过来用这笔钱了。”
“我们就抓住这个例子,”丹说,“我在我的救济名单上没有看到任何保险公司。”
“下一张支票你开十万元。”肯维兹接着说下去,“博依恩的家人只好去偷东西来维持生活,后来被告上了法庭。在经过三年的司法查证之后,上星期他们被宣判无罪释放。为查清这个案子,多少人力、财力被花光了。”
“不要跑题了,谈面包吧!”丹不耐烦地喊道,“政府不必干涉面包这个行业。”
“这个事例的最后一项是——走,我带你去看。”肯维兹说着站起身来。
这位精明的大哲学家越说越起劲。他天生是一个爱捉弄百万富翁的人,他对金钱似乎永远是敌视的。他会一口气告诉你金钱不过是邪恶和腐败,而你的崭新的表需要擦洗并更换新齿轮。
他带领丹走出广场,朝南走进那条破烂穷困的瓦里克街。选择了一个几乎要倒塌的楼房,爬上一道窄楼梯。他敲了敲门,一声清亮的嗓音招呼他们进去。
房子里空空的,一个年轻姑娘坐在那里踏缝纫机。她微微向肯维兹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们很熟。一小道阳光穿过肮脏的窗子照在她浓密的头发上,显出古代铜盾牌的颜色。她仍然看着肯维兹,似乎是在询问他们的来意。
金索尔文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女郎,在寂静中他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此后,他们进入了这宗事例的最后一个项目。
“这个周的工作量大吗,玛丽小姐?”肯维兹问。一大堆灰色粗布衬衫堆在地板上。
“将近三十打,”年轻姑娘愉快地说,“我的工资一定会大幅提高的。我有进步,肯维兹先生,我得好好使用这一次的工钱。”她的眼睛转向丹那边,亮晶晶的,很温柔,马上又害羞地转向了一边。
肯维兹格格地笑着,像一只老鸡。
“博依恩小姐,”他说,“让我来介绍金索尔文先生,他的父亲便是面粉的垄断者。他说他愿意做些什么来帮助那些因为那件事而生活困难的人。”
姑娘的笑容僵住了。她站起身,手指指着门。这一次她直视着金索尔文的眼睛,是冰冷的,简直让人心寒。
这两人下楼又走上瓦里克街。肯维兹让他的悲观主义和对“章鱼”的怨恨尽情发泄出来,并不时地添油加醋,对丹更加彻底地发泄。
丹好像在用心听着他的话,然后转过身同肯维兹热烈握手。“我很感激你,肯,老朋友,”他说,“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
“我的朋友!你的精神一定接近崩溃了!”表匠喊道,他的眼镜也在地上摔得粉碎。
两个月以后,肯维兹走进了百老汇一家大面包铺,他带着一副金丝眼镜,那是他替店主修理的。
当肯维兹走过的时候,一位漂亮的夫人在同一个面包销售员对话。“这种面包每个一毛。”店员说。
“我在住宅区买一直是八分一个。”那夫人说,“你给我包好,我必须得离开了。”
声音很耳熟,肯维兹停下脚步。
“肯维兹先生!”那夫人热心地喊道,“见到您真高兴!”
肯维兹正想运用社会主义的和经济学的知识来研究她的漂亮的皮毛围巾,以及在旁边等候着的马车。
“哦,博依恩小姐!”他说。
“还是叫我金索尔文夫人吧,”她纠正道,“前几天,我和丹结婚了,下个星期,我们要去度蜜月。”
在钉子上
——[俄国]契诃夫
斯特鲁奇科夫请同事到家里作客,
一同过命名日。
可是三次进屋后均发现墙上的钉子上挂有他们长官的帽子,
退出门后的这群人只好静静地等待着。
在涅瓦大街上有几个人慢悠悠地走着,他们都是十二等和十四等文官,刚下班,正由斯特鲁奇科夫领着到他家去过命名日。
“诸位,咱们马上就要大吃一顿!”过命名日的主人馋涎欲滴地说,“来个猛吃猛喝!我那口子已经把大馅饼做好了。昨天晚上我亲自跑去买的面粉。有白兰地酒……沃龙措沃出产的……老婆大概都等急了!”
斯特鲁奇科夫住在人迹不到的鬼地方。走呀走呀,最后总算到了。一进门厅,鼻子就闻到一股饼和烤鹅的香味。
“闻到味儿了吧?”斯特鲁奇科夫问大家,高兴得嘻嘻地笑起来,“请脱大衣吧!先生们!把皮大衣放到柜上!卡佳在哪儿呢?卡佳!各科的同事都来齐了!阿库利娜!来帮先生们脱衣服!”
“这是什么呀?”这伙人中的一个指着墙上问道。
墙上戳着个大钉子。钉子上赫然挂着一顶崭新的制帽,帽檐和帽徽闪闪发光。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都白了。
“这是他的制帽!”大家悄悄地说,“他……在这儿?”
“是的,他在这儿,”斯特鲁奇科夫含含糊糊地说,“他是来看卡佳的。先生们,咱们出去吧。随便找个饭馆坐一会儿,等他走了再说。”
大家把衣服扣好,走出房门,懒洋洋地朝着饭馆走去。
“怪不得你家有一股鹅味,原来屋里有一个大公鸡!”档案助理员打了句哈哈,“是什么鬼把他支使来了,他很快走吗?”
“很快,他在这里从来不超过两个钟头。咳,可真是馋了,就想吃!咱们开头先喝一杯伏特加,就点儿鱼下酒……然后再来一杯。诸位,喝完两杯,跟着就上馅饼,要不就吃不痛快了……我那口子馅饼做得挺不错,还有白菜汤……”
“沙丁鱼买了吗?”
“买了两盒,还买了四种肠子……我老婆现在大概也想吃东西……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真见鬼!”
他们在饭馆里坐了足有一个半钟头,每人喝了一杯茶装样子,然后又回到斯特鲁奇科夫家里。进了门厅,香味比刚才更强烈了。隔着半开的厨房门,他们瞧见一只鹅和一碗黄瓜。女仆阿库利娜正从炉子里往外拿东西。
“诸位,又凑巧!”
“怎么啦?”老爷们的胃难受得缩成一团,“饥肠难忍嘛!是,在那可恶的钉子上又换了一顶貂皮帽子。”
“这是普罗卡季洛夫的帽子,”斯特鲁奇科夫说,“咱们出去吧,先生们,找个地方等他走了再说……这个人也呆不长……”
“他那么个讨厌鬼却有你这么标致的老婆!”客厅里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低音。
“傻人有傻福嘛!大人!”女人声音应和着。
“咱们赶快走!”斯特鲁奇科夫呻吟着说。
他们又回到了饭馆,这回要了啤酒。
“普罗卡季洛夫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大伙儿安慰起斯特鲁奇科夫来,“他在你老婆那儿呆一个钟头,你可就有十年的福好享啦。老弟,福星高照嘛!干嘛伤心呢?用不着伤心嘛!”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用不着伤心。这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我着急的是咱们想吃东西呀!”
过了一个半钟头又回到斯特鲁奇科夫家里,貂皮帽子仍旧挂在钉子上。只好再来一次撤退。
直到晚上七点多钟钉子才空了出来,这才吃上了。馅饼发干,菜汤不热,鹅也被烤糊了——一桌子的美味都叫斯特鲁奇科夫的官运给糟蹋了!
不过,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绑架
——[俄罗斯]鲍丽索娃
吃年夜饭的时候,
我被绑架了,被带到一幢劣质楼房,
那楼房验收时是我签的字。
趁绑匪不备之时,我冲向了阳台,
当野猫叫我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重大案件告实:“12月31日23时26分,一起绑架事件在某住所发生,公民帕涅列沃佐夫正在和家人吃年夜饭,却被一下子劫走了。劫持者谎称是他的朋友,将他唤出门外,此后再也不见该人出现,现场未发现任何踪迹。”
……在汽车里人才清醒过来。我的右边坐着狐狸,左边是野猫。开车的是讨人喜欢的大马猴。“这几个家伙不会无缘无故把我劫走,我得好好想想对策。”
汽车停了。我得把地点弄清楚了。这楼房极其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我们沿着楼梯向上走,看来他们住得非常高。
“我们一定要爬楼梯吗?”我壮着胆子问道。
“电梯今天修理!”狐狸叹了口气说。
“我们得抓紧时间。”野猫催促着。
那扇门似乎故意不开。撞了五次,门才抱怨似地带着断裂声开了。我们一起挤进过道。
这套房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动物,连动物园里也没有这么全的品种。“请您与我们共进年夜饭。”昏暗中传来狗熊的声音。
“我的脸被弄脏了,必须得洗一洗。”其实,我是想赢得时间。又有一个声音传来:“自来水管不上水。”
“至少,我们可以来点灯光……”
“线路有毛病。”公猫呜咽地说。
“我感觉很冷。”我埋怨道。
“抹墙缝的人偷工减料。”狗熊埋怨道。
“那……让我靠近暖气片行不行?我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如果那是热的,我们早就去烤手了。”野兔抱怨说。
“既然如此……那你们干嘛不去一间更好的房子呢?”
“这房子的验收工作都已完成,而且还是您亲笔签收的。所以您有必要和我们在这儿呆上一个晚上。”
“原来如此,是这个样子!是的,是我签署了那个该死的证书……可那是施工单位强烈要求的……并保证很快完成所有扫尾工程……”我好像有些出汗了,我发现阳台的门没有锁……
“当心!”野猫尖叫一声,“那儿没栏杆……”
“这时候才叫我!”我喊道,同时一头栽了下去。
然而,新年之夜,万事大吉大利,我没有摔破任何地方,只是现在我置身在阳台下的大堆垃圾里面。
乳酪汤
——[法国]都德
大楼的小房间里放着各时期帝王的肖像和王冠,
炉子上煮着香喷喷的乳酪汤,
此时,主人正以十二分的精神在剧院的舞台上竭力演好自己的角色,
就像吃到了香喷喷的乳酪汤那样美。
这房间很小,而且是在六楼。但可以照到充足的太阳。当夜幕降临,就像此时这样,这间房便和整座屋顶一起,与无尽的黑夜和烈雨狂风融在了一起。不过房间舒适、温暖,让人觉得那的确是一个家,愈是风狂雨暴,这种感觉便愈强烈,这也稍微弥补了它面积小的缺陷。不过此时鸟巢是空的,房间主人不在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屋里的一切,好像都在盼他回来似的。有一只很小的锅子放在那座封好的炉子上,里面似乎还煮着东西,微微地响着一阵心满意足的声响。对于锅子来说,这夜太慢长了。尽管这锅子外边都烧黑了,似乎这已经不是它第一次熬夜了,可它仍不免显出焦急的模样,锅盖不时地顶起来,蒸汽便趁机争先恐后地往外钻。它们在房间里四面散开,变成了喷香的奶的味道,令人垂涎欲滴。
啊!香喷喷的乳酪汤……
炉子那边时不时地也闪一下,柴火上的灰烬掉落了,便燃起了小火,从炉门下边耀亮房间,虽然只是闪亮那么一下,但足以将屋里的一切检查一遍。啊!是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主人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窗上那简单素雅的窗帘将屋子遮得密不透风。床边舒适地挂着幔帐。一张大安乐椅摆在壁炉旁边。餐桌放在房间一角,餐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而且主人一定是个关心国事的人,因为在桌子边上有一大堆报纸。孤单的主人一定是一边看书一边用餐的……正如锅子被熏黑了一样,餐具的花饰也被水泡褪色了,报纸也只有上面几页是新的。房间里的摆设无法使人觉得舒服,因为东西又破又旧,而且少得可怜。人们觉得主人一定天天如此,深夜方归,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那美妙的热汤。因为这大概是屋子里面唯一富有生命的东西。
啊!香喷喷的乳酪汤……
从房子的摆设与装饰,我想象主人一定是位职员,而且时间观念非常强,每天进行着忙碌而井然有序的工作。这样晚还没回来,那他一定是在邮局或电报局当差。我几乎看到他和同事们在寂静的大楼里面迅速而安静地工作,戴着绒帽,在分拣信件,盖邮戳,数着蓝色电报纸条上的字,为整个巴黎明天的邮电业务而忙碌。哎,不对,也许我猜错了。炉子里泄露出来一线火光,照亮了房间,也映出了墙上挂着的大相片。于是,从黑沉沉的暗影中,露出了奥古斯都皇帝、穆罕默德、罗马骑士、亚美尼亚统治者费利克斯等人威严的镶着金框的肖像。还有一顶顶王冠、战盔、教皇的三重冕、苏丹的头帕,在这些头冠下面始终是同一张脸,他神情严肃,并没因如此多的冠冕而乐得不能自抑,这就是这间房子主人的脸。炉子上嘟嘟翻滚的汤将成为这位先生的晚餐。
啊!香喷喷的乳酪汤……
看来他不是做邮差的活儿,而是皇帝,就是拥有对本国人民生杀大权的统治者,他们每天晚上演出,只消说一句:“禁卫军,抓住他!”那个被抓的人只有几秒钟的自由时间了。此时,他正在河对岸他的宫殿里,为台下的观众卖力地演出,念诵着悲剧里的大段独白,似乎是在打发时间。的确,面对一排排的椅子来表演帝王将相,要提起兴趣的确挺不容易的。奥德翁剧场上演悲剧时,显得如此冷清!……突然,似乎有什么东西让皇帝兴奋起来。他的鼻孔张开了,舌头忍不住舔了一下上嘴唇……他想起回家后,屋里暖融融的,餐具都已经摆好,灯盏已经上好油,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戏台上,他必须做一个举止过分张扬的角色,在私生活里,他便用整洁规矩来补偿……他仍旧在远处感觉乳酪汤的香味……
啊!香喷喷的乳酪汤……
此时,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新的活力似乎一下子被注入到了他的身上,大理石的台阶、柱廊的陡峭,都不能妨碍他大步行走。他用情地表演着他的角色,从普通的走步到高难动作,他都表演得非常到位。你想想,假若阁楼间的炉火熄了,情形会怎样?……随着时间消逝,他与香喷喷的乳酪汤,暖融融的小房间相距也越来越近,他的演出就更加生动、传神,这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前厅的那些戏迷,剧院的常客,一个个都来了精神,觉得这个马兰古演得出神入化,越看越带劲,不时会送出一声叫好。在那关键性的几场戏里,如手刃叛逆、公主出嫁等,皇帝的表情更是出奇的完美。虽说情绪如此激动,念了那么多的独白,但毕竟没有吃东西呀,可是他觉得已回到了自己的小阁楼里,得到了乳酪汤。他带着动人的微笑,注视着西娜和马克西姆两人,渐渐地,他们变成了香香的乳酪汤。第一勺汤汁进了肚子,那真是太美了。
地窖
——[法国]吉·塞斯勃隆
国王决定每月出宫一次,
与寻常百姓共进晚餐。
第一次体察民情国王很满意,
殊不知,那一家人是由演员扮演的,
而真正的主人却一直被关在地窖里。
国王将他的一个决定公布天下:每月要出宫一次,进入寻常百姓家,并和他们共进晚餐。朝廷的反对派立刻对国王的这种做法加以评论。国王无论干什么,反对派准会发表点攻击性的评论,评论是各种各样的:什么“毫无主风”啊,“怯懦无能”啊,等等,这已经成为他们每天的必修课。在他们眼里,国王所做的一切都有问题,就是国王的所作所为虽然达到了与他们一致的目标,却没有完全听从他们的意见,也是国王不尊重他们,无视他们存在的表现。
这回国王去臣民家里进餐一事,他们只报以耸耸肩膀,鄙夷地斥之为“收买人心”。但这一次,他们彻底错了。因为国王的这项决定,看来事情不大,但却是国王的一番用意。国王喜欢研究历史,他明白要坐稳他的王位,人民的支持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而国王本人,自从登基以来,已经觉察到一些深深扎根的危机,要越过这堵墙,还真得费点力气。猜疑本身就是卫兵,从隔阂发展到互不体谅是顺乎情理的。而今国王就是想打破这种局面,也许用的不是最好的方法,但应该是很有效的。总之,国王的主意已定。看来他并未被反对派的言论所影响。他的大臣们几次劝阻都没有奏效。
警察总长对此事尤为惶恐。他在警察局工作了二十年,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但对付一家一户、要一一防范,那日常生活的细节太多了,他真有点不知所措了。其他大臣害怕的却是另一回事。过去,国王把他们当成自己的耳朵,现在如果知道自己已经受骗多时了,那会怎样惩罚他们!那些高官显贵、朝廷的在野派、新闻界、各种工会,无不声称自己是代表民意的,但他们从不给机会让百姓说话。谢天谢地!幸好人民已被压迫得无法喘息,自然也就没机会说话了,但如果……
第一次的出宫让国王非常高兴:在豪华的王宫里,有一道菜是国王不好意思点的,那就是布纪依风味牛肉。但是他在一户普普通通的家庭里面却吃到了这个菜。他们又怎么知道国王一直盼着能大杯痛饮都兰纳的葡萄酒呢!
国王关切地问过每一个人的情况:名字叫什么,学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病等。然后,他竟要求与孩子们谈谈政治。
“有什么实际意义吗,”孩子们的父亲说道,“俺倒不是恭维您,我们也想做些大事来维护自己的国家。俺常——不信您问孩子的妈,俺说,俺要是个当官儿的,也不会比现在那些当官的做得更好了。”
他妻子点了点头,但又有点难为情地补充说:“如果在假期方面能做些小的变动就好了。”
国王非常开心,说:“这正是最近教育大臣向我提出的建议。年轻人,你们呢?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说出来,我会帮你们解决的。——还有布纪依牛肉吗?这真是棒极了。”
“为难到是谈不上,”大孩子的话音渐渐平稳下来,“但是关于服兵役,我希望您能够满足我的一个请求。”
他的问题和王宫大臣的要求又一次不约而同。这时候,孩子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许多建议被提了出来,这些建议在王宫里曾议论过多次,但总是迟迟未解决,其中有几个,恰恰是国王本人在内阁会议上一直持反对意见的。这时,国王用心记下了这些问题,决心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真是个善良的国王,不是吗?
夜深了,国王和他的臣民依依不舍地分手了。国王脸上的笑容一直未退。一直在简陋的屋门外焦急地等候着的三位大臣和警察总长终于舒出了一口长气。
一位大臣说:“我们有些东西要送给这户人家,陛下觉得如何?”
“你真是个细心的人,”国王说,“如果以我本人的名义来送,倒可能引起误解。明天见吧,先生们,今天过得真棒!”
三位大臣恭敬地送走了皇帝大人后进了屋,向出场的七个演员付了预定的酬金。但有些什么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哎呀!”警察总长大声喊道,“快把这一家真正的主人从地窖里放出来,记得别让他们乱说……”
卖笑人
——[德国]海·伯尔
我整天在笑,因为那是我的工作。
可又有谁知道在我笑脸的背后有多少苦恼呢,
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给自己笑一次!
我很不喜欢别人问我的职业,每当那时,我会一下子面红耳赤,要说清楚,真不是件简单的事,但我确实不会说谎。我很羡慕瓦工,他可以回答说:“我是瓦工。”我嫉妒会计师、理发师和作家,他们张口说出自己的职业显得毫不费力,这些职业大家都再熟悉不过了,人家一听便全明白了。而我要怎么办呢,只好回答:“我是卖笑人。”人家听了不免还要追问下去:“您靠卖笑为生吗?”“是。”于是,人们由于好奇,问题就越来越多,没完没了。我的确靠卖笑为生,收入很丰厚。用商业用语来说,就是我的笑很畅销。
我在名师手下学过几年,我很有潜质,无人能与我相比,无人能掌握我的惟妙惟肖的艺术。我偶尔视自己为表演家,其中的原因就不必说了。然而我的语言能力和表演技巧太差,表演家的称号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我爱真理,而真理是:我是卖笑人。我的工作不是哗众取宠,我的工作是笑,是去让观众笑。我可以模仿各种各样人物的笑。19世纪的笑是我的拿手好戏;17世纪的笑,我笑得也毫不逊色。只要我愿意,只要价钱合理,我可表演各个社会阶层的笑,各种年龄的笑。学会这些笑对我来讲毫不费劲儿。我满腹都是美洲的笑,非洲的笑,各种颜色的笑,当然,我不会无偿地给别人笑,我笑的报酬是我笑的原因,不然我可就成傻子了。
我的笑非常有名气。我的笑在各种场合下都非常受欢迎。我苦笑、微笑、狂笑,我笑得像电车售票员,像食品公司的学徒一样,早晨笑,晚上笑,夜里笑,黎明还笑。简言之,我只要工作就必须得笑,我可以教别人如何去笑,三、四流的滑稽演员也少不了我,因为他们为自己的噱头是否叫座而提心吊胆。为了让他们顺利地工作,我必须得呆在他们的工作现场,起一个催化剂的作用,在节目淡而无味的当儿发出感人的笑声。这事干起来得像干计量工作那样仔细,我的笑必须抓住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总之,就得在那个时候,迟了不行。时候一到,我就马上大笑起来,接着是观众哄堂大笑,这样就会补救幽默表演的冷场情况了。
可是我本身并没有表现得那么高兴。演出结束后,我穿上大衣,终于下班了,心里无限高兴,通常在这种时候,家里已有“急需你笑,星期二录音”的电报在等着我。我不得不收拾疲倦,整装出发。
朋友们从不会怪我在空闲时总不露笑容。我可以说是在休息,只要不笑,我就是在休息。常见木工家里的门关不上,抽屉拉不开;糕点工人喜爱酸黄瓜;屠宰工人喜爱杏仁夹心糖;面包师宁要香肠不要面包;斗牛士爱玩鸽子;拳击师见到自己的孩子鼻孔出血会大惊失色。这些事情在我眼中看来是那么的平淡无奇。这些看起来很有趣的事业从不会引起我的笑容,我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如果当他们拥有一份我这样的职业,就会知道我的苦恼了。
刚结婚时老婆想博我一笑,但她没有成功。多年来,我始终无法满足她的愿望。我紧张的面部肌肉和忧郁的心境必须得到充分的休息,谁也无法阻止。说真的,旁人的笑声也会引起我心烦意乱,因为那种笑听起来很不专业。妻子受我的影响很大,笑声在我们之间是一种障碍。偶尔我逮住她脸上掠过的一丝笑容,我自己也怡然一笑。因为我嘈杂的工作环境使我更喜欢这样的休息环境。
不认识我的人认为我很没劲,那当然了,因为我得频繁地张着口去笑,去工作。
漫漫人生路就这样走过了,间或赐予自己一丝微笑。笑对我来说,已失去了它本身的意义。我确信,我从未笑过。我的兄弟姐妹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笑只是为了工作。
明天,我依旧要笑,但我不明白,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为自己真正地笑一次。
耐心等待的快乐
——[德国]亨·施颇尔
年轻的农夫与情人约会,
他来得很早但很不愿等待。
一个侏儒满足了他迫不及待的一切愿望,
但他却不胜追悔。
一次,我为某事不得不等待,这时我想起了一个童话。
从前有个年轻的农夫,他要与情人约会。小伙子性急,来得太早,又不会等待。他无心观赏那明媚的阳光、迷人的春色和娇艳的花姿,却急躁不安,一头倒在大树下长吁短叹。
忽然,他面前出现一个侏儒。“我知道你为什么闷闷不乐,”侏儒说,“拿着这钮扣,把它缝在衣服上。你要遇着不得不等待的时候,只消将这钮扣向右一转,你就能跳过时间,要多远有多远。”这倒合小伙子的胃口。他握着钮扣,试着一转,啊,情人已出现在眼前,还朝他笑送秋波呢!真棒嗳,他心里想,要是现在就举行婚礼,那就更棒了。他又转了一下:隆重的婚礼,丰盛的酒席,他和情人并肩而坐,周围管乐齐鸣,悠扬醉人。他抬起头,盯着妻子的眸子,又想,现在要只有我们俩该多好!他悄悄转了一下钮扣:立时夜深人静……他心中的愿望层出不穷:我们应有座房子。他转动着钮扣:夏天和房子一下子飞到他眼前,房子宽敞明亮,迎接主人。我们还缺几个孩子,他又迫不及待,使劲转了一下钮扣:日月如梭,顿时已儿女成群。他站在窗子前,眺望葡萄园,真遗憾,它尚未果实累累。偷转钮扣,飞越时间。脑子里的愿望不断,他又总急不可待,将钮扣一转再转。生命就这样从他身边急驶而过。还没来得及思索其后果,他已老态龙钟,衰卧病塌。至此,他再也没有要为之而转动钮扣的事了。回首往日,他不胜追悔自己的性急失算:我不愿等待,一味追求满足,恰如馋嘴人偷吃蛋糕里的葡萄干一样。眼下,因为生命已风烛残年,他才醒悟:即使等待,在生活中亦有其意义,唯有其他愿望的满足才更令人高兴。
他多么想将时间往回转一点啊!他握着钮扣,浑身颤抖,试着向左一转,扣子猛地一动,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见自己还在那生机勃勃的树下等着可爱的情人,然而现在他已学会了等待。一切焦躁不安已烟消云散。他平心静气地看着蔚蓝的天空,听着悦耳的鸟语,逗着草丛里的甲虫,他以等待为乐。
强盗的苦恼
——[日本]星新一
强盗们想用摄制组拍电影作掩护操作一次白天抢银行的大案,
谁知却被想要当演员的人们纠缠不休,
最后只得狼狈而退。
现在,凶悍残忍的强盗正在为下一次的行动进行最后的商议与确定。
“伙计们!叫我说,来场前所未有的大案怎么样。最好让全世界都为此而震惊!”一个歹徒异想天开地说。
这个集团的首领竟爽快地应允道:“一点没错!我们就是要好好地商量一下这件事,然后大伙就放开手去干好了。”
“真没想到,老大也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大家争先恐后地问道,“那还等什么!快点行动吧!”
“我们的行动一贯在晚上进行,但是这样不便于展开行动。这一次,我们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
“这想法真妙,您到底不愧是我们的头儿,想出的主意总是高人一招。快告诉我们整个行动计划吧!”
“早上8点,去一家银行拿光他们的钱!”
听完头儿的话,同伴们刚才的兴奋一下子被冷水浇灭了。
“天哪!头儿,你一定脑子出了问题。照您说的去干,恐怕还没跨进银行的大门,我们就被毙了。”
“蠢货,我当然想好了对策!而且天衣无缝。好了,让我来解释一下……现在我们编写了一个电视剧脚本,送给银行附近的交通警察,然后大家装扮成电视摄制组的工作人员,到银行去拍摄一个袭击银行的场面,银行那些人一定会信以为真,积极配合。到时候,大家不要废话,只是抢钱,即使万不得已开了枪,警察也会无动于衷,只当做剧情所需而特意安排的音响效果呢,等到钱一到手,就立即撤退!”
首领的话音未落,欢呼声已经不绝于耳,看来这个绝妙的计划的确折服了这些人。
“高见,太棒了!简直妙不可言!”
“这下可以过过我们的手瘾了,伙计们,快着手干起来吧!”
车子被偷来了,强盗们在车身上写下“电视剧摄制组”的字样。不一会儿,凡是摄影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待脚本印刷完毕,强盗们便精心地伪装着自己。有的扮做穷凶极恶的打手,有的扮成维持群众秩序的工作人员。最后一切准备就绪,在首领的带领下,大伙正式实施这个绝好的计划。
这一行人刚一来到银行门口,在附近执勤的交通警察便都围上来询问。一个强盗赶忙给他们送上几份电视剧脚本,仔细解释一番,很好,警察如预计般地傻里傻气。
太顺利了!没想到事情一开头便如此顺利。随即强盗们就精神十足,相继冲进银行,大声喝道:“银行的所有人都听着,交出钱来,我们可不想这里有人丧命!”
谁知,计划到此竟乱了阵脚,因为一个门卫突然嘻皮笑脸地凑上前来,打破了这里的紧张气氛。
“先生们,我可以帮忙吗?我是一个非常热衷于拍摄的人。上司真有意思,这种事也不先通知一下,好让职员们准备一下。我想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作为弥补。”
又有一位先生挤了过来,“我是作家。你们刚才的那句台词不太适合,什么‘银行里所有的人’,简直太啰嗦了。另外,下面几句话也有点问题,必须加以纠正。脚本是谁写的?如果修改一下就好多了。”
这实在麻烦极了,强盗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来到窗口,银行的一位男工作人员赶忙站起来:“请等一等,我的妆还没有补完,我的脸色还不太红润……”
女工作人员也不甘落后,朝这边拥了过来,“先生们,我们是天生的表演家,连排练都省了,也让我们上镜头吧!”
场面变得不可控制,一个强盗不耐烦了,忍不住扯起嗓子叫起来:“够了!兄弟们,别再理会这些蠢猪了。”接着他扣动了扳机,天花板上的灯被击得粉碎。
一个男青年兴奋极了:“呵,真够劲!太逼真了。”另一个人接上话又说道:“大概天花板内的电灯里预先装进了火药,然后让它爆炸的吧,幸好我们知道内情,要不然真要给吓死了!”
这时,这家银行的行长露面了。
“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枪击玻璃呢?那是防弹用的特殊钢化玻璃,如果你们枪击玻璃,则从侧面为我们作了宣传,将会提高顾客对本行的信赖……”说着,行长把几张大票硬塞进首领手里。
“来挟持我们吧!饮弹而亡的光荣角色交给我们吧,拜托了!”男职员们也围拢过来请求着。
强盗们面对眼前的情况真是束手无策。甚至连那个最初帮助维持秩序的交通警察也苦苦哀求道:“让我来扮演捉拿强盗的警察吧,我一定会非常用心地表演,求你们了。我父母和其他亲人一直希望能够有一天看到我上电视,求您满足他们的愿望吧!”
一切都乱了,一切都出乎强盗的意料。强盗头儿愤愤地大声吼道:“大家听着,今天暂停拍摄,赶快撤退,改日再来!”
就这样,强盗们狼狈地撤出了现场。他们实在不明白,怎么事态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在白天干上一票就这么困难呢?强盗们对这个问题始终没弄懂。
俄勒冈州火山爆发
——[瑞士]瓦·弗洛特
新来的编辑沃克听到了一个报告“火山爆发”的电话,
此时电话线路突然中断。
主编以为这是一篇绝好的新闻报道,
迅速印成了一份份报纸,并且销售一空。
然而所谓的“火山爆发”竟是一场拳击比赛。
“喂,是得克萨斯信使报吗?我是贝德尔·史密斯?请立即记下:我永远难忘的俄勒冈州的这场经历,火山爆发……”
“怎么回事?”新来的编辑沃克问道,“喂,喂,接线员!”
“通往俄勒冈州的线路突然中断了,”电话局总机报告说,“我们马上派故障检修人员出发检查。”
“大概要多久?”
“哦,您得作好一两个小时的打算。您知道线路是穿过山区的。”
“完了!”沃克沮丧地说道,并沉重地跌坐在他的软椅上。
“什么叫完了?!”主编怒气冲冲地说道。
“您是一名记者还是一个令人丧气的半途而废的家伙?!您不是已经收到报告了吗:俄勒冈州地震!这一消息我们起码比民主党人报和先驱报早得到一小时。这一回我们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今天下午,当我们独家登出俄勒冈州地震的现场报道时,他们会嫉妒得脸色铁青的。”
主编从书柜里取出一卷百科全书。“我要让您看看这事该怎么做!埃丽奥尔,请您作好口授记录的准备!现在,您这个也算是记者的人过来瞧瞧吧!这儿:俄勒冈……海岸地带……山脉……有了:道森城这一带有几座已经熄灭的火山……
“噢,看来是这里,您把地图拿过去,抄下四周区镇的地名。”他跳了起来,猛地拉开通向印刷车间的门。
“希金斯!您马上过来!给我把头版的新闻全都撤去!我要加进一篇轰动全国的报道!还有,这次要比平常提前一小时出报。”
他叼起一支香烟,大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您写下!通栏标题:俄勒冈州地震!电话联系中断!贝德尔·史密斯为得克萨斯信使报作独家现场报道。
“上午时分。在俄勒冈州地区出现了极为可怕的景象。有史以来一直十分平静的巨峰巴劳布罗塔里火山(名字以后可以更正)忽然间喷发出数英里高的烟云。就这么写下去——这里是有关火山爆发的资料的描述,剩下的您就照抄好了,反正总是老一套。
“您让沃克把熔岩可能流经的区镇地名读给您听。别忘了写一写人,诸如一个在最后一瞬间被救出来的孩子啦、一个拖着小哈巴狗的老妇人啦,等等。
“最后:得克萨斯信使报呼吁各界为身遭不幸的灾民慷慨解囊。捐款者填好附列的认捐单,将钱款汇往指定的银行账号即可。若填上认捐单背面的表格,您同时还有机会以优惠价格订阅全年的得克萨斯信使报。这样您家里就有了一份消息最灵通的报纸。通过报道俄勒冈州灾难这一事实即已雄辩地证明本报拥有最迅速、最可靠的信息来源。”
排字机咯咯作响,滚筒印刷机里飞出一页页印张,报童喊哑了嗓子,布法罗市的居民们从报童的手中抢过一份份油墨未干的报纸,转瞬之间当天的报纸全部售完。
三小时后,通往俄勒冈的电话线路修复。电话铃声响了,沃克、主编和女打字员同时拿起耳机。
“喂!是得克萨斯信使吗?”响起了贝德尔·史密斯的声音,“那好,请马上记录:我永远难忘在俄勒冈州的这场经历,火山爆发也不如此刻的吉米·布蒂德雷这般厉害,今晨他在富尔通拳击场频频出击,把俄克拉荷马的重量冠军瓦尔特·杰克逊打得落花流水。在第三局中他以一连串的上钩拳、猛击拳和凌厉而干净利索的直拳将对方击倒在地……喂……喂……您在听我说吗?您能听清楚我说的话吗?”
“请等一下,贝德尔,”沃克说道,“主编刚才晕过去了。”
十一个儿子
——[奥地利]卡夫卡
我的十一个儿子当中,
有英俊漂亮的,也有相貌丑陋的;
有善良老实的,也有阴险狡猾的……
他们虽然性格迥异,但我却说不清我到底最爱谁或最恨谁。
我有十一个儿子。
第一个儿子面目丑陋,但头脑聪颖,做事认真。虽然我像爱其他儿子一样爱他,但我不太看重他。在我看来,他思维方式太简单,既不会目视左右,也不会眺望远方。他总是陷于他那狭隘的思维模式中,换句话讲,他总是在狭隘的思维圈子里绕来绕去。
第二个儿子长相漂亮,体格标准,身材修长。特别是他击剑的姿势,令人心醉神迷。他也很聪明,而且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因此与那些呆在家里、足不出户的人相比,他对于家乡的一草一木、自然风光都更为熟悉、更为亲切。然而这一优势并不能归功于经常外出旅游,而是因为这孩子具有别人无法模仿的本领,例如他那连续翻滚、炉火纯青的跳水动作,许多人都很欣赏,于是就有了无数模仿者,然而模仿者最多走到跳板尽头,便勇气丧尽、兴趣全无,再也跳不下去,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举起双臂,表示抱歉。对于这样的孩子我本应该感到满意,然而我与他的关系也并非毫无阴影、无可挑剔。他左眼略小于右眼,而且还老是眨巴着,这使他的脸看起来更为帅气。而且与他那极为孤僻的性格相比,那只备受责难的小眨巴眼便显得微乎其微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然不会因为他身体上的缺陷而感到痛苦,我担忧的是他精神上某种与此相应的小小的怪异、某种深入他血液的怪僻、某种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使他身上的禀赋无法充分发挥的无能。从另一方面来讲,正是这点使他成为我真正的儿子,因为他的这个缺陷就是我们全家的缺陷在他身上最明显的表现。
第三个儿子也很漂亮,但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漂亮,而是歌唱家的那种漂亮——扑朔迷离的眼神,弯弯的嘴唇,脑袋必需在一块帷幕衬托下才能显出其美,他胸脯挺得高高的,双手频繁地举起放下,两条腿软弱无力、忸怩造作。他五音不全,虽然能够令行家一时迷惑并全神贯注,然而转眼便又无声无息。尽管有时我会按耐不住骄傲想炫耀这个儿子,但我更喜欢他无意抛头露面的性格,这并不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缺陷,而是因为他清白无辜。他也深感与时代格格不入,虽然身为我家里的一员,却迷失于另一个对他来讲永远失去了的家。他经常无精打采、百无聊赖,似乎永远也提不起神来。
第四个儿子可能是最随和的。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时代产儿,以致于每个人都能理解他。他站在公众场合的时候,人人都想向他点头致意。正因为如此,他有点放荡不羁,他的某些话语常使人们津津乐道、百说不厌。不过,他的优点也仅仅是这些。总的来说,他既得益于随和,又失之于过分随便。他就像动作优美动人的燕子一样在天空中飞翔,最后却在荒漠之中可悲地了却残生。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正因为如此,我连一眼都不想看他。
第五个儿子既善良又可爱,凡是他许诺的都会不折不扣地兑现。他从来都不太引人注目,因为无论他身处何处,人们似乎都不会感觉到他的存在。可是他居然也赢得了一些声望。如果有人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我这个作父亲的恐怕难以相告。也许清白无辜最能冲破世间万物的喧闹,脱颖而出,而他恰恰是清白无辜的,或者应该说是太无辜了。他对每个人都友好相待,或者应该说是太友好了。假如有人在我面前夸赞他,我会感到很不舒服。因为这种毫无疑问的表扬显得太矫柔造作了。
第六个儿子给人的印象是性情忧郁。人们都不知道怎样对他才好,因为他整天垂头丧气,却又絮絮叨叨、废话连篇。处于劣势时,他会陷入无尽的悲伤之中而无法解脱;处于优势时,他又会喋喋不休、无休无止。除此之外他还具有某种忘我的激情,尤其是天气晴朗时,他苦思冥想,犹入梦境,然而他并没有任何病症;相反,他非常健康。在早晨,他有时会感到阵阵眩晕,但这无需担心,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跌倒。这种现象可能是由于他身体发育而引起的,就他的年龄而言,他个子太高了。尽管某些部位特别美,比如手和脚,但他的身体有些干瘪,前额也不是很漂亮,因此从整体来讲,他不是个漂亮的人。
第七个儿子是十一个儿子当中最讨我喜欢的。尽管人们不理解他那与众不同的幽默感。这并不是我过分地夸奖他。假若世界不是犯了不赏识他的错误,那么它就是完美无缺的。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因为在我看来,虽然他带来不安,可是他也带来对传统观念的敬畏,而且他把两者融合为一个无懈可击的整体。虽然他不会利用这一天赋使未来的车轮转动起来,然而他却使人鼓舞,充满希望。我希望他子孙满堂,代代相传,可惜这一愿望很难实现了。因为他对周围的议论,从不理会,而且怀着这种自我满足的心情独来独往,对姑娘不屑一顾。对此我虽能理解,但却不大喜欢。
第八个儿子最令我头痛,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身为其父,与他亲密无间、密不可分,可他却像一个陌生人似地看着我。只要想到他,我都会不寒而栗。他断绝了与我的所有联系去走他自己的路了;而且,他头脑固执,身体矮小而健壮,肯定会闯遍所有他所喜欢的地方。我很想叫他回来,问问他究竟怎么啦,问问他为什么如此地疏远自己的父亲,以及他到底想要什么。但是直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都已经过去,他似乎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我的儿子中唯一蓄着大胡子的人,显而易见,这对于一个如此矮小的人并不美观。
第九个儿子风度翩翩,天生一双甜甜蜜蜜的眼睛。他有时甚至能把我迷住,虽然我知道,这不凡的风度可以轻而易举地抹去。但他压根没有诱惑人的意图,他经常仰卧在沙发上,目光盯着天花板,似乎这样就会感到心满意足;或者,闭目养神更为美妙。一旦进入这样的美妙境界时,他便话匣大开,而且,高雅不俗,用词简练。不过话题仅限于狭小的范围,而他又不可避免地要越出这范围的限制,而与此同时他的话语便显得空洞乏味。此时人们往往会示意他就此打住。
我第十个儿子不诚实。我不想完全承认这一点,也不想完全否认。他总是带着超越他的年龄的威严神态走过来,穿着纽扣扣得紧紧的礼服,戴着一顶陈旧而过分仔细地擦洗过的黑礼帽,呆板的面孔上有着微微凸出的下巴和沉甸甸地耷拉在眼睛上的眼皮。他的这副形象会使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看出他是一个极其伪善的人。但是,让我们听听他怎样说话吧!他讲话明白易懂、措辞谨慎、言简意赅,回答问题尖刻而生动;他能够自然得体、愉快地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这种相融的本领往往能使人引颈抬头,洗耳恭听。许多自以为聪明的人也许会为他的言辞所深深吸引,而不去理会他那令人恶心的外表。然而现在又有一些人觉得他的话语比他的外表更为伪善不堪。我作为父亲必须承认这最后一种评价更值得重视。
第十一个儿子,恐怕在我的儿子中是身体最差的。然而他的体弱似乎只是一种假象,因为有时候他表现得很坚强果断。不过,他的体弱毕竟是确实存在的,即使在他表现得最为坚强果断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是体弱并不令人羞愧。令人羞愧的是那摇曳不定、摆动不止的状态,我的儿子正是这种状态。然而这些却不能令他的父亲高兴,因为他的这些特点可能会将这个家毁掉。有时,他看着我好像要对我说:“我要带上你,父亲。”然而我却想:“你是我最不相信的一个人。”他的目光好像又说:“那么我权且当你最不相信的人吧。”
这就是我那十一个儿子。
一位发疯的州官
——[匈牙利]米·卡尔曼
我看到一个州官为妻儿出售居民告官的案头材料惊诧不已,
认为他是个疯子,
而买那些材料的人更让人难以理解。
最近几个月里,有一个满脸胡茬的人,在各个政党之间来往穿梭,神气活现。他有时混在垂死的独立党人中间;有时呆在卢依蒂那儿;有时又在加尔文广场上那个荒凉的、孤独的俱乐部里转悠。
之所以说加尔文广场荒凉和孤独,是因为很多在俱乐部里常见的游戏都在这里无法见到,例如四个人在“一起玩牌”,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就是说,即按约定进行散场,四个人中间有一个人可以走,因为剩下三个人还可以继续玩。但是在这以后,要是其中两个不同意,那么第三个人是不能自作主张离去的,这是一种礼节,也是打牌时必须遵守的规定。其实像这样的例子不乏见到。
在加尔文广场俱乐部里,没有一个像样的桌子或椅子。执行委员会也是分散地在兜揽生意。当然,他们也必须遵守定好的规矩,而且绝对不能违反。委员们从早到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将人推荐到那“一定的”地区去。但是似乎一直是毫无结果。
什么是执行委员会的主要职责呢?他们并没有提出候选人来,尽管可以明显地看出,提名对争取多数是有利的。
在那里的确有一位像前面所描述的那种人在打转。他站在楼梯旁边,尽量与周围的人搭讪。
恰好这几天,作为记者的我同这里的人混得挺熟。我开始注意这个特殊人物。我不止一次地看见过他,而且我决定打听他的身份。
“那人究竟在做什么?”我询问差役。
“不要理他。”他回答说。
“真奇怪,经常在俱乐部的代表中间看见他。”
“哦!”差役笑笑说,“因为他要出卖代表资格呀!”
“那一定有许多油水可以捞。”
“一千块吧。”
“值那么多吗?”
“他是那样认为的,而且他觉得能够得到。”
“想法很有创意,可惜,太不现实了。”
我跟差役开着玩笑。正在这时,他又一次出现在俱乐部里。
“请问,您需要帮忙吗?”我走上前。
“我在这里等人。”他温和地说。
“等候什么样的人呢?”我追问。
“我也不太清楚,兴许是这个,兴许是那个。”
“我从差役那儿听说,你要出卖一定的地区……”
他不知从哪里激发出一股劲儿来,还摇头晃脑。
“如果您可以为我搞定一桩生意,那我真是太感谢了。”他用很有意思、很自然的口气跟我说话。
“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我微笑着说,“但是你必须是真心诚意地干这件事情。”
“先生,我指的是‘一定的’地区。这里,在我的祖国的土地上,应该有我的地区……”
哎哟!那个差役说的果然没有错。
“能详细地谈一下吗?”
“瞧!全都在这个包袱里呐!”
我本能地往他的包袱上看了看。真的,他手里拿着一个油布包袱,那包袱的年纪似乎比他还要大。
“先生,”现在,他正式叙述了,“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我还是州府里的一个官员。但是,我在那里受到了极不公平的待遇,当然事情的发展真是曲折离奇,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讲完的。因为我现在有一个家庭:两个孩子,可爱的妻子……”
他越说越激动,显得非常着急。
“朋友,到里面的什么地方呆会吧!我有些东西你大概会感兴趣。”
“什么?”
“就是那个地区呀!先生,您不要被别人误导。他们视我为一个头脑不正常的人。事实上,他们一点也没说错。对,我的脑袋是有些不好使唤了……我可怜的家庭,可怜的妻子,可怜的孩子……喂!您来瞧,所有的东西,一件不落都在这里了。”
他解开包袱的结子,我看见里面约摸装有二三十份文件。
“你要不要再细致地看看这些文件……”
“看见了。都是一些案件公文吧?!”
“你并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不是吗?”他把嘴贴到我耳旁,轻轻地说,“全都是我们区里的居民告法官和书记官的铁证。这帮家伙对我们做了许多不可原谅的事。收集到这些罪证着实花了我不少心思。要知道,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是不明智的。谁要是手里掌握着这些材料,那他就拥有了更有价值的东西。谁掌握了这些材料,那些法官和书记官就会把他视为天神。这是宝贝呀!哪一个人肯出一千福林,我就卖给他。现在我的孩子生了严重的病,我急等钱用,现在来买真是大好时机。有人说,即使我把全部材料都用上,也不会改变什么。但我并不这么认为,那十二个书记官和九个法官,您要知道……他们都是罪人呀!……只要一个代表提出就行了……我要从他们身上为我的家庭搞一点钱,所以找到买主非常重要。”
我的惊讶与诧异并没有随着我离开的脚步而减少半分。直到现在,这个想法还在缠着我:如果那位州官员不是真的疯子,我实在无法为他找出一个更好的理由。
今天,我又去了那个俱乐部,但是我再也看不见那位被遗弃的人了。
看来他的买卖大概做成了。因为也许真是有人对那些文件资料感兴趣。呵!就算他不是疯子,大概也会有人真的发疯了!
我尽量想忘掉这件事情。
没有最终搞清楚这件事,实在是我工作上的一大遗憾。
杨尼老太太讲的故事
——[希腊]加卡赞扎基
守寡的母亲与阿里维佐斯私通。
生下死胎后嫁祸于女儿玛罗,
而第二天就去城里帮佣的玛罗却一无所知。
多年后玛罗衣锦还乡,却被愤怒的哥哥枪杀,
母亲痛心地自杀了。
一层层厚厚的海藻随着昨晚巨大的海潮来到岸边。我和杨尼老太太坐在上面,那种感觉让人很惬意、很舒服。我们望着面前粉红、淡蓝的大海,听着有节奏的海涛声,天空随太阳的西去而越来越暗。下面便是杨尼老太太给我讲叙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的母亲过着贫苦的日子,她带着四个孩子,两个大的是男孩,两个小的是女孩。父亲由于恶疾而过早地死去了。离我们家不远的村外是阿里维佐斯的家。他早年丧妻,有一个独生子。我刚刚进入懂事的花季年龄,妈妈就擅作主张地把我嫁给了他的儿子。
“孩子,你知道吗?”一天,妈妈对我说,“我和阿里维佐斯说妥了,我想你得和他儿子成亲。”
我根本没有多想便应允了。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我母亲和阿里维佐斯是相好。我的出嫁只是借口。这事我跟谁也没说过,就连对丈夫也从未提过一句。天晓得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我的小妹妹玛罗也觉察到了,她也是对任何人都只字不说。但我确定我的哥哥们一定没有机会知道这件事了,因为他们要长时间上山放牧。我们把洗好的衣服送给他们,一个月送两三次饭菜……
几年后的一天夜里,母亲从床上起来,走到玛罗睡觉的地方,把她叫醒。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妈妈?”妹妹害怕地问。
“快起来。”妈妈小声说。
妹妹坐起来,点着灯,看到母亲苍白的脸与抖动的双腿。
“妈妈,你怎么了?”妹妹焦急地问。
“没有……快起来!”
妹妹跳下床,慌忙套上粗布衣服。母亲递给她一个布包,对她说:
“别让人看见,直接扔到河里去!”
“什么?”玛罗简直有点不知所措。
“孩子,我生的……是个死胎……拿去。”
“不!不!妈妈。”
“别怕,孩子……明天我让你去雅典。明天就可以让你去了。”
去雅典是妹妹一直没实现的愿望。可怜的妹妹现在只好听妈妈的话,她胆战心惊地接过小孩,走了出去,来到河边把布包扔到了河里。但世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无声无息。妹妹从家里向河边走去时,正好被一个护田人看见,但他只当是扔了个垃圾。第二天,他听说我妹妹去雅典当女佣时,也没有对那晚的事情产生任何怀疑。可是后来那扔掉的婴儿终于被在河边玩耍的孩子发现了。他们报告了村长,村长请来法医。法医检查后宣布:婴儿生下来时就是死胎,谋杀根本说不上。由于条件不足,不能立案。但是是哪个可恶的女人会干出这种缺德事?人们都猜测可能是玛罗,不是她又是谁呢?村民们议论纷纷。我母亲最后也附和说,玛罗干出这种事情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并且说,玛罗告诉她了,是和索马斯怀的孕。由于女性特有的敏感,她只好扔到河里。我的哥哥们得知这事后,简直变成了野兽,他们甚至发誓要杀死玛罗,为家人洗耻。这件事一下子成了全村的头号新闻。人们说玛罗招了野汉子,怕被哥哥们杀死,逃跑了。母亲由于维护家庭的尊严,而将玛罗踢出家门。
五年后,家里收到了玛罗的信,说她这几年在米蒂利尼一个大户人家帮工,说她想母亲、哥哥和我。她还写道,她这些年把挣到的钱都存进了银行,等回家时取出来,还上债后还有好大一部分余款。我和母亲看过信,兴奋极了。我们把消息告诉了哥哥们,结果却没有起到任何好的效果。他们说,如果玛罗愿意,可以把钱寄回来,把债还了,但本村绝对无法接受那种贱女人。她应该知道,他们没有这样的妹妹,她已经死了。当然,我们得给玛罗写信。我母亲写信时并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玛罗只是写了一些想念的话。
几天后,玛罗就回到了村里。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比过去漂亮多了,见到乡亲就上前问好。村里人又议论起来:她究竟知不知道羞耻,她不是低头走路,反而趾高气扬。她的小腿露出了那么多,还穿高跟鞋,打阳伞!真不要脸,贱货,骚货!可怜的妹妹,这所有的一切她竟一无所知!她兴高采烈地把妈妈和我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看了又看。她把礼物一口气全说了一遍:衣服、大衣、袜子;还有特意为哥哥们买的线衣、绒裤、毛衣、毛裤。她说,这是她用挣来的第一笔钱买下的。她还拿出许多钱让我们把欠的债都还了。我和妈妈没多说一句扫兴的话。我们仍旧像往常一样亲亲热热的。
“知道我有多想你们吗?”玛罗说,“五年了,我天天在念着你们的名字过日子。我的太太说,你这个丫头怎么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怎么不出去看看电影、逛逛公园?我为什么要把钱花在那上面呢?有时我出去一趟,花去的每一分钱都会让我心疼好久。我要攒钱,我想要早些为家里解决困难,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太太送给我的东西,现在都是你们的了。我的太太心眼很好,她要给我找个婆家,让我明年出嫁。我说那可不行,我要回村去看看家里人,这么大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这事得由哥哥们作主。我的太太对我大大赞扬一番……妈妈,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我要到牧场去,让哥哥们大吃一惊。真可惜!今天晚上没法上山了。”
玛罗一整天都笑呵呵的。想象明天她突然出现在哥哥们的牧场小屋里,他们该多高兴啊!
唉,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那样。也许我们不忍心说出来,也许我们乐得忘掉了,玛罗的命就是这样被我们送掉了。
妹妹回来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哥哥们气冲冲地往回赶。他们进村时天已经黑了。经过村里咖啡馆时,他们听到人们在议论玛罗。对玛罗的评论根本无法入耳,还有人说玛罗把钱交给家里人,把债一还,他们家就没人生气了,他们家总是护短……也正因为如此,哥哥们更加生气。
突然我的母亲惊呆了,原来哥哥们从门外看到妹妹正背对着他们和母亲说笑,便举起枪,瞄准她开枪了。妹妹瞪着眼睛倒下,死了。母亲痛心极了,也在当晚自杀了。
杨尼老太太没有再往下讲,但她的眼泪替她做了补充。天已经很黑了,我们向村里走去。
那条路很难走。黑暗包围着我们。我感到了置身荒郊的恐怖,仿佛身上的血都被冻结了。这里的气氛异常阴森,奇怪的鸟叫声不时响起。
“你不怕吗,杨尼大妈?您胆子真大。”
“我怕什么,孩子?在人类的所作所为面前,夜间的魔鬼算得了什么?”她生硬地说道。
终于到了村子,朴实的生活就展现在眼前,玛罗的离开似乎只有杨尼老太太仍有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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