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半熟-我们是拾花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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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尊重我的过去,反对我的未来,不过,我觉得二者都是卓越的,二者之中又没有一个能具备优点,只是天道不公罢了,天意庇护我,我必须谴责。

    不过我进房间的时候,很少考虑,而我上楼梯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思考的东西。我打开窗户,让这个窗户全部敞开,我正在对花园奏乐,也无济于事。

    ——卡夫卡

    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

    ——浅析《刀背藏身》中的侠义与人情

    文|陈家伟

    它大概道出古今习武人的思维滥觞——借胸中一股浩然气,恨不得练就十颗侠义心。而在《刀背》的世界里,这种侠义不虚伪也不野蛮,而是透着温柔的性情。习武人生性漂泊无依,不怕冲锋陷阵,杀身成仁,就怕生生世世的牵绊累赘。当初孔老爷不答应托孤一事,原因概莫如斯。

    有人说,徐皓峰开启了“硬派武侠”的先河,拓宽了武侠小说的边界,使其走向全新格局。不论证据是否确凿,纵观徐皓峰的武侠世界,确实找不到诸如还珠楼主式的瑰丽奇谲,也没有金庸式的浪漫绵远,取而代之的是实打实的角力斗争,人性内部的激烈厮杀。他的语言,洗练如刀,寥寥几笔,挥出一个江湖。

    《刀背藏身》作为徐皓峰同名短篇集里的一篇,集中反映徐式武侠的情怀与精髓。与此同时,笔者发现,作为电影《一代宗师》编剧之一的徐皓峰,他的这两部作品之间存在某些不谋而合的隐秘联结与内在贯通。基于此,笔者尝试从《一代宗师》的理念与情怀出发,探讨《刀背藏身》中的侠义与人情。同时,也望能对徐式武侠作品的解读与阐释,寻出一种可能的全新切入点。

    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

    谈到性情中人,必说孔鼎义。

    《刀背藏身》中直描人物相貌处,着墨不多,提及孔鼎义,形容他“有正经人的英俊”“堂正”“有仁义相”。十四岁初涉人世,便深谙强不欺弱之道,直言“破女人衣物,要不要脸”。为守这张脸,他用了一生一世。当年陌生男人托孤,只因孔鼎义受了他一拜,便欠下一辈子人情债。孤女取名青青,被视若孔家人。

    徐皓峰武侠作品和一般武侠作品的不同处在于时间设置上的现代性。人是当代的人,武林也是当代的武林。但徐式武侠同样秉承某种近乎拧巴的侠义观——滴水情,当涌泉报,一磕头,就是一世恩。《一代宗师》中,宫二说:“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事。”不论此句是否出自徐皓峰,它大概道出古今习武人的思维滥觞——借胸中一股浩然气,恨不得练就十颗侠义心。而在《刀背》的世界里,这种侠义不虚伪也不野蛮,而是透着温柔的性情。习武人生性漂泊无依,不怕冲锋陷阵,杀身成仁,就怕生生世世的牵绊累赘。当初孔老爷不答应托孤一事,原因概莫如斯。

    或许有人说,孔鼎义身边多了青青,让他失去太多,他真是傻。那时的民国,白银外流,经济萧条,乡村生活不堪重负。私以为,孔身边无青青,生活也不见得殷实,而且,他果真一无所得吗?他有所得,且得的比任何人多。他因青青,体验到情为何物,哪怕只是体验。徐皓峰高明,他在文末让孔鼎义为青青之女湿了眼,但泪实为青青流。徐让孔流血流汗又流泪,成了真人。

    由此看来,徐皓峰秉承的侠义观,不止于忠厚、仁义、诚信,或者说他不屑于表现这些。他的作品似乎要告诉我们一件事:人如何面对自己,打破自己,进而重塑自己。

    对徐式武侠世界观作进一步研究,不难发现,侠义也好,性情也罢,都透着一股真味、人味、烟火气。它由人性出发,又归于人性。那个时代的习武人,受制于所处时代的经济、政治条件,孔鼎义如此,其余人亦然。徐皓峰写冒名顶替的沈飞雪,欲以五倍高价买孔家三十亩地。“沈飞雪”为名也为利,孔等人为利不为名。孔沈之间有场对话,几乎成为各自内心隐秘的聚光点。孔托“沈”去城里帮青青找人家,只因她一句“我们能带走城里的东西,但这个城,我们带不走”。“沈”推辞,孔道出内心隐秘:“十四年前,元姑男人找我爷爷比刀,不是你这张脸。”“沈”暗忖身份被识破,利益恐遭威胁,改了口,孔道:“我记错了,是你。”此番对话,徐皓峰寥寥几笔,即勾出一场激烈的人性角斗。《刀背藏身》从始至终看不到壮烈的武打场面,但此处对话,无异于一场意念下的武斗,酣畅淋漓。

    习武人毕竟异于修行人,做不到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他们有着人类的普遍欲望,以及在红尘俗世中滚一身泥巴的勇气。“善举,要善始善终”,说到做到,一往无前。他们介于俗人与圣人之间。徐皓峰的武侠世界还告诉我们另一件事:什么是侠义?什么是人情?皆在人性。

    人生无常,没什么可惜的

    爱情属人情分支,它在徐式武侠中地位特殊,特殊到需单独拿出来谈。

    徐式武侠似乎难觅爱情踪迹。不论《刀背藏身》还是《一代宗师》,爱情似乎连优雅的点缀都算不上,即使出现,也是狼狈收场。宫二对叶问的感情,最终葬在一颗小小的纽扣里。“一念既出,万山无阻。”她有她的难处。王家卫这次终于不让他的女主角陷入一种暧昧不清的模棱两可之中,他让宫二大方吐露心声:“我心里有过你。”叶问强忍着盈泪之酸,眼泪终究没掉下来。《宗师》中对爱情的处理,或许是王、徐、邹三人折中的结果,若由徐一人操刀,感情分量必会压至更少。相较之下,《刀背》中的男人女人,则显得过分淡漠与凉薄。沈飞雪赴战场,事毕未归,不知生死。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知是元姑生性寡情,还是这情藏得深,她似乎不念不思也不想,而她仅有的感情发泄,也止于对孔鼎义的暧昧与勾引。

    再说孔鼎义与青青。他对她,好似处在一个亲情到爱情的左闭右开区间里。青青说:“哥,你是想要我吗?想要,就要了吧。”孔只说:“你是我养大的,我是你爹。”至此,两人感情状况,再无赘言。小人物诸如老安、二堡,他们与青青、元姑之间,与其说是情爱,不如说是种冷漠的契约关系,夹杂些许原始的生理冲动。

    徐皓峰的武侠世界,对人情的呈现涉及多面,唯独对情爱有一种近于冷漠的吝啬。反观金庸,处处可见花前月下、鱼雁青鸾式的甜腻与浪漫,爱情构成推动情节的主力之一。徐大可效仿前辈,将自己的武侠世界塑造得更为灵动抓眼,激动人心。儿女私情,向来被视作噱头卖点,总能揽获成批读者,而作品的传播力度也因此获得推波助澜的效用。但《刀背》乃至徐皓峰的整个武林世界,对于情爱的保守处理,恰恰体现徐本人的情怀和武侠观。一方面,徐笔下的习武人,各有特色,独具魅力,有棱有角有性格,无须借情爱桥段哗众取宠;另一方面,徐所持有的武侠观念,强调习武人不近女色,不事情爱。情之缠绵拖沓,于习武人之干脆、粗粝、凛冽是危险的阻碍和累赘。他们无心经营,无力维持。

    《刀背》中是否全然找不到爱情的蛛丝马迹?徐的高明处在于绝处逢生,手下留情。他在结尾处让孔鼎义为青青流泪,引人追问:“孔对青青,到底父爱还是情爱?”此时徐挥一挥衣袖,走得干净,答案得向孔鼎义寻。

    只怕连他自己也答不上。既然“人生无常,没什么可惜”,是不是情爱,有什么关系。

    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一代宗师》中对武学的态度被凝结成九个字: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宫二的一生,被深仇大恨笼罩,但她是唯一一个经历从见自己到见众生开悟过程的范本。与叶问比武的她,只见自己;向马三寻仇的她,为家族天地;最后她立于佛前,放下一切,见到众生。《宗师》中的侠义观、人情观,都藏在习武人对武功乃至武学的理念和态度上,而《刀背》中所承载的武学观念与《宗师》一脉相承,也有细微差异。

    十四年前,沈飞雪、元姑寻孔老爷子比刀,沈只说:“分出高下就好,我不想伤人。”武艺在他看来,不为伤人伤物,只为证明自己。这是习武人基本的道德素养。孔老爷子说:“败了我,破锋八刀就是你的。”无论哪个时代的习武人,都仿佛秉承某种“弱肉强食”的武学观。这点在《宗师》里体现得尤为明显。叶问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纠结一生,也无非要一睹宫家六十四手,破它一破。而武艺仿佛成为他们争强好胜的正当理由。元姑说:“我没杀过人,下不去手。比武,才好弄死你。”了结性命之事在比武的名义下变得光明磊落。武最高级,武是一切。基于此,《刀背》中的多数习武人,只见到自己。沈飞雪有句话:“日军占了津京,我得去报效国家。”他是《刀背》中走得最远的人,但他只不过见到天地,没见众生。没人见众人,因为没人放下。

    《刀背》与《宗师》的差异在于对武功的呈现。前文提到,《刀背》从前至后,无激烈的武斗场面,人性斗争之锋利,堪比武斗。不是徐不写,而是他在起初就已建立“不斗而斗”的氛围。徐皓峰早早破了题:以身就刀。原文如此描述:“就,为逆反意,刀是防御性兵器,敌人兵器袭来,身体要从刀后闪开。”这种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的武学理念,贯穿《刀背》始终。不是不打,是没打算打。武艺姿态的保守化,或许是种更具格局与气韵的形式。想来徐定是老庄信徒,处处可见其清静无为之道学精神。

    借徐皓峰此书序言的话总结:“刀法是防御技,刀背运用重于刀刃,因为人在刀背后。”

    结语

    从还珠楼主,到金、古、梁,直至以徐皓峰为代表的新武侠派,武侠小说的确发生着变化。《刀背藏身》作为徐皓峰的代表作,在风格、理念、情怀上独具一格。本文所探讨的几个角度不过蜻蜓点水,徐式武侠作品的阐释空间无限广大。这正是一个优秀作者的价值所在。好的作者,能够营造体系,创造世界。从这点看,徐皓峰的武侠世界或许还未形成一套完善而严密的世界体系,但他无疑具备野心,并持续在这条路上行走。他的作品在传承前代作品精髓的基础上,也为后世武侠的发展提供了可贵的新窗口。

    而《刀背藏身》的意义,即在于此。

    几场欢愉几场静

    文|莫诺

    时间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岁月带走的,必然会以另一种方式偿还。

    拿到《平生欢》的下午,我正在第七次看《大地之灯》。看到卡桑随迦南去了尼泊尔,生活再次遁入无望之境,在即将绝望之际,她给叶蓝打了电话……

    就在此时,快递的电话来了。

    这本书的封面早已在网上看到了,非常大气精致,万水千山,倒映成趣。书上没了腰封,静静地躺着一个书名,一个作者名,还有几行字。

    “沉默之间/我突然感觉/这些年的千山万水/在此刻终于静止成为一幅画/就这么无法被涂改地置于眼前。”

    像是她这些年的写照似的——其实也确实是她这些年的写照,或多或少。又或许也是这些年她的读者的写照——最起码是我的。

    细细算来,读她也近七年了。

    首次见到她的字还是在随手翻看的同桌的杂志上,是2007年11月的《最小说》。千元大奖的那一篇,她的《蓝颜》。自此,便恋上了她的字。

    彼时恰逢让她声名大噪的《被窝是青春的坟墓》上市,买了书一口气读下来,甚感悲凉,又像逢着一个替你说话的人似的,痴迷得不成样子。读《远镇》时,非常喜欢她描写的去阿尔泰山脚下小镇生活的那段,与伊加以及她的外祖母在那里共度了将近一年的寂静时光,实在美得不像话……

    后来在一些心绪难平的深夜,又把这本书拿出来反反复复看了好些次,以至后来四处旅行,背包里都带着这本书。读了不下十遍之后,目录都会倒着背了,篇篇文字都能说出具体情节,甚或背出一些泣血带泪的句子来。

    “生命若给我无数张面孔,我一定选择最疼痛的一张来触摸。”

    “我想去相信一个人,非常想。”

    “两个人最好不要在一起,也不要不在一起。”

    “太阳虽远,但必有太阳。”

    ……

    太多了。

    后来是《大地之灯》《少年残像》《澜本嫁衣》《尘曲》以及她的博客、微博、贴吧……

    似乎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做了她的一个“骨灰粉”。

    我们是碰过两次面的,说过话。但她早已忘了——像我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

    高三时,我去上海拿了“新概念”的奖。后来又误打误撞地进了作协,成为一名写作者,渐渐有了零星的读者。我仿佛如同她为数不少的读者一般,正在牵强附会地照着她的路,一步步地朝着所谓文字这条路上走。

    我一直相信,就这么走下去,是会有奇迹发生的。

    就像西安的叶细细和香港的黄碧云,就像年少时的她和如今的郭珊。

    似乎是越来越近了。

    今年暑假,我有幸参加了《星星》诗刊举办的“全国大学生诗歌夏令营”的活动,结识了梁平。

    同年九月,这位和气的大佬被选为成都作协主席,而七堇年成了副秘书长,他们俩并一同接手了《青年作家》杂志,分任主编和执行主编。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窃喜,我们之间终于只有一人之隔。想着哪天再去成都,一定要联系那个风趣和蔼的老烟鬼,让他牵钱搭桥正式认识她。

    但后来想想,这么认识,也未免太让人生厌。

    我知道,七堇年不喜这些纽带关系,便一心安慰自己好好给她写稿,得到她的赏识才是正道。

    绕了这么大的弯子,似乎只是想说这些年对她的执念。

    其实这又如何不是对自己读她的那段青春时光的执念呢?就像这本书里的那些人一样,走了那么远的路,遇了那么多的人,最常怀念的,还是在雾江的日子,在雾江的人。

    乃至最后结婚,都是青葱岁月里的那些人,除了“我”在最后几笔平添了一个不浓不淡的妻子是外人之外,其他的都是身边人。

    翻来覆去,人人都有念旧情结。

    绕来绕去,还是往事里的背影最温暖。

    不知为何,看前面几章时,像是在看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八十年代的风韵,一群伙伴,在这个叫作雾江的小城市里,疯疯闹闹盘根错节地长大。青春不值钱似的,被任意挥霍。

    但它又不似《阳》那么放荡直白,姜文将眼光尽放在了马小军一个人身上,而七堇年的目光平铺到了每一个家庭之上。各个家庭有各个家庭的心酸和血泪,雷同或不雷同着。

    文字洋洋洒洒,少年们摇摇晃晃都经历了高考,有了不同的人生走向。其后的人生开始逐渐分化成一个个漫长的镜头,各自经历着各自的苦痛,各自享受着各自的欢愉。

    一个个故事单独成体,又因一个故乡暗自联系。

    其实从这本书里不难看出,每一个人物几乎都有七堇年的影子。

    首先,邵然本身学的是英语专业,后来成为一名写作者,七堇年也是;其次,平义到欧洲的旅行,也是她2012年前往欧洲旅行时走过的路;而游冬的美国之行,特别是一个人自驾从美国东部穿越到西部又回到东部这段,也是她今年一个人在美国驱车时的所见所感;至于陈臣,幼时被逼迫学习钢琴十年,后来被富婆举荐去参加选秀,而她也是习琴上十年,玩乐队弹吉他,上过电视采访的人;而邱天身上不可磨灭的有少年时心性敏感而坚强的影子,其实亦可以说有她非常敬重的一位残疾作家史铁生的影子;从邱叶身上不难看出,七堇年在大学时应该是经历过一些不堪之事的,这一点从她第二部长篇《澜本嫁衣》里不难看出;弹簧的放荡不羁,在她平时部分微博之中的言辞和转发的内容可见一斑……

    所以说,书中这些人,都会有作者的影子,这也无可厚非。写作本身就是一个自我破碎,自我审度,然后自我修复的过程。

    在读完这本书的深夜,我只是想说,读她的第七个年头,并没有觉得所谓的七年之痒。

    故事丰沛平实了不少,言辞更加精确克制,不似少年时遣词造句大动干戈,情感也不再浓得让人窒息难过。当前心地平静丰实了不少。我只是看到书中每一个人都有她的影子,都有她的生活。只觉得安与好。

    时间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岁月带走的,必然会以另一种方式偿还。还是那句滥俗的老话,活着是一场修行。

    我知道,拍电影一直是七堇年少年时的一块儿心病。

    如果说《大地之灯》还很稚嫩,《澜本嫁衣》又太狂躁,《尘曲》太短促,那么这本书,可以拍一部很好的电影了。

    最起码剧本在这边儿了。

    她的名字叫红

    文|莫诺

    若不望,何来绝。

    人间桃色正好。她独居一室看碟——《玻璃之城》和《廊桥遗梦》。交换碟片之间的长久沉默如控诉,突然停下手来,眼泪簌簌坠落。

    又去握茶杯,茶水凉如一段被弃掷的生命,哗哗地流入喉咙。她又沉默。想这些年来的真真切切,又或什么都不曾想,仅是发呆。身边空无一人。

    这些年,港生或韵文,杰克或哈里,在生命里来来去去,安慰了所有黑暗。她渐渐从明亮的春天走向谷壑,沉沦、悲戚、绝望,以致无法自拔。

    她不知爱为何物,竟可静如兰、烈如焰,又可哀如夜、悲如泪。心中系着铃铛,却不曾响起片刻。她只觉自己绝望的时间这样长。

    又有他来信,信上有饱满的阳光气味,她迷恋他写的在各地周转的记事,藏族的古老唐卡,西班牙的醉酒女子在酒吧唱悲伤的情歌,内蒙古高原上粗犷而壮阔的长长落日,在黑龙江边洗衣的俄罗斯妇女,江南的烟雨小镇……

    最后,她惊动。放下信,泪又泫然而落。只因他写:“过两日,我就来看你。”

    她便等。一等便是一整个冬天。

    春天来时,她笑,她早该知道承诺是男人最擅长的事,而违背承诺亦是最常有的结局。她早该知道不应对这只言片语抱有厚实的期望。她笑,凄凄地笑。

    后来她才真真切切知晓绝望:若不望,何来绝。

    她笑,冷冷地笑——人生早该不爱不伤、不望不凄惶的。

    这旅馆住了这么长时日,竟仍这样冷清,她决定离开。

    走廊的灯这样昏暗,在空寂的长廊中被穿堂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定如命运。她想起母亲的手、穿旗袍的舞女,还有嫖客的嘴脸;又想起家乡后山上漫山遍野的堇色野花,院子里高大的桑树,还有午后在树下打盹的猫……她在想,她的灯是何时熄灭的。

    她的生命陡然颓离夭折,内心的倦乏占据内里所有器具。却不知为何,她已不会流泪。

    走出旅馆时,老板娘朝她友好地笑,递给她昨日来的信。她笑,接下。出来时,春天已经烂漫如生,天空像一张孩子明亮的脸,温润、沁人而厚朴。

    行至桥心时,她将信直接弃掷入河流,怔怔地看了河流片刻。随后拿出化妆盒,对镜施妆,抹上如血口红,挺直脊背,嗒嗒地朝车站走去。

    她不再给自己机会。

    但我知道,她仍在朴素地期望,生活能温柔如春。

    即使那人不曾来,但自己必须离开。

    夏阑三笺

    文|陈雨思

    往事都不再黏稠或者寡淡,它们逐渐学会自己调和,折叠,轻轻睡着。

    1

    冬天错过以后,入夏,他又来了。上一年,我们跑去了青芝坞最头上那家店子吃食,又跑下来去别人的生日会打扰打扰。昏暗里唱歌,依然是苏打绿,依然像极了,颀长的手臂微微弯曲,话筒用双手握在嘴边,我偷偷拍了一张照片。

    《路过蜻蜓》,也唱得很好。

    上一年很热,不仅口红,连指甲都用了透明色。也不过是:“啊,你回来了。”然后,各忙各的,开车也接不到我。

    店子里,真正茶余饭后了,对着冰发呆,你拿出相机,快门声忽然一响。一台Pentax。

    我们多喜欢青芝坞啊,花朵无多,仍然美丽一整年,美得有植物的香味。

    再上一年,也就是两年前,也是这个时候,考完试的礼拜六下午你等在门口,去吃饭吧。梧桐,太绿,听不到蝉声。少年时光里,背着书包默默走在你校服一边,也无一点点其他愿望了。

    没有酒,唯一醉了的时候,我不知道看哪里,不知道你在看哪里。想得起一字一字写的日记,鱼肉饮食之间,固执地抛出一个个放不下的梦,梦里都是蓝色的泡沫。然而,是最美好的词语。骤然停歇,语意不断,你,就都知道了。

    我……

    真是,白沙泉那家店我还经常去。狗也还在的。

    你还记得四年前那场电影。所以这一年,看着动画片最感人的结尾,你会说,她看《哈利·波特》都会哭呢。

    我们都长大,并原谅了很多事。

    这一次,我拍了你开车的背影。

    一夜看剧回来,脑子里还是“不在梅边在柳边”。凌晨,忽然大片大片的字句传过来,还记得写着,喜欢旧的衣服,喜欢信,喜欢旧的一切。我要是当时不言语就好了。

    最好的难道不是,别人说,他来找过你,但是已经走掉了,然后去追,发现他还在那里站着。

    说摘星星,而或许你不是星星。海边想,马路边想,山路上想,淡如茶,要欢喜,是流动着的、绿色的、干净的。捧在手里,会流走的那种稍纵即逝地宝贝着。

    活在各自的水深火热里,喘息无多。又不是电影,仍然以为,不喜欢,可以爱了。

    “我们,要找个机会喝酒啊。”

    珍惜就在这里了吧。

    2

    可以给我一个金色飞贼吗?

    通宵写完作业,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贝多芬,起床。趴在栏杆上读英语,吃苹果。站在讲台上说:“Basically, cuneiforms has such a long history but thelast practitioners are actually closer to us than the inventors。”顺完稿子,蹲在马路边喝水,吃三明治,等车来接,极晒。玩一下午方向盘,困时开车有特别技能是熄火。下晚课,因为和老陈吵架而在操场边走边吃巧乐兹,吃完最上面的巧克力就算它完成了使命。

    往事都不再黏稠或者寡淡,它们逐渐学会自己调和,折叠,轻轻睡着。

    每天早上喝三杯茶,一杯水。看来看去的书都是哲学,假装自己很厉害才能看下去,幸好还有木心可以抄。

    法语课的老师继续和我讲,男人如何不可靠,我逃下楼买了咖啡。

    一生中要说清楚的事情真的不多,木心说。

    小区里被挖得面目全非,真是彻头彻尾地翻篇。一批人走,一批人马上接过权力。听说要到7月才能完全改好所有管道,我和老陈边买菜边骂粗口。

    吃枇杷看电视到深夜,怀念多年前一个被施工破坏的夏天,我正在做无休无止的模拟试卷,和施工队比早——在足球比赛和数学大题之间,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几个星期前觉得wish list太长,并扬扬自得——我好会过有钱的日子。现在几乎不再购入任何流行的非必需品,我心里大概攒了一些叫贝尼尼或者乔托的碎片与之抵消了。

    周四下午一直蹭电影学院老师的课,这么清瘦,真是让人非常喜欢。他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记下来,惊呼,电影原来是关乎全部人类与哲学的事。

    我希望你欣赏我,欣赏我充满希望的样子,口红的颜色,可以倾宵夜谈的内里,和对某个领域不自然流露出的天赋。

    先成为A的样子,再成为B的样子,接着像C、D、E,像有旧照片可以翻一样,我清楚记得每一个样子里自己的浮夸、焦虑、自责、浅薄、蒙昧、怯懦……14岁或者16岁、18岁、20岁,细细想来,真是惭愧,比如那个到处说自己从不听英语课只在抽屉里看课外书的我,比如那个把头发越剪越短却以为很酷的我,比如开别人玩笑也不知道底线的我。

    对于话剧、live、装置,少了很多兴趣。少年时代坐在剧场和体育场里流过很多眼泪,都是沉醉的春风,标记每一个一成不变的时刻。当时期待恋爱,期待解放,期待发生,期待结束——我终于知道都不可能因此成真。

    完全拥有的,应该是身体健康的自由。

    上午,把朋友圈的签名改成了“一只狗”。一只快乐的狗,应该是。

    狗,跑在草地上追飞盘,放慢镜头时候的样子,就是现在的我。

    只是我追的是一个金色飞贼。

    这是个秘密。

    3

    晚上考试的时候,最后一道大题,写评论。文章叫《如果你想幸福,选A》。

    先讲了玛丽和约翰,结婚工作买房子,抚养儿女,升职,退休,死。

    这就是A。

    后来又说,玛丽一开始不喜欢约翰,他太老了。然而,好像是被打动了,他们最终走到一起。结婚工作买房子,抚养儿女,升职,退休,死。

    另一对约翰和玛丽。约翰结婚了,出轨,和玛丽结婚。被抛弃的妻子麦琪,悲伤不已,最后她遇见了弗雷德。

    这又是一种约翰和玛丽的故事。

    我想,爱情,他们说法很多的,比如踏着七彩祥云的意中人,比如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比如更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比如于千千万万人中,恰好遇见了你。

    而我想说,生活因为你,变得如意而丰富。和木心一样,如意而丰富是不够的,还有,所有美好的变化都朝着一个目的发生了。

    选择A,就是那些美好的变化。

    所以我真的有一个目的地,要和你走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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