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五经名句鉴赏-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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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而[1]

    (一)子曰[2]:“学而时习之[3],不亦说乎[4]?有朋自远方来[5],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6],不亦君子乎[7]?”

    (二)有子曰[8]:“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9],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三)子曰:“巧言令色[10],鲜矣仁!”

    (四)曾子曰[11]:“吾日三省吾身[12]: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五)子曰:“道千乘之国[13],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14]。”

    (六)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15]。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七)子夏曰[16]:“贤贤[17],易色[18];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日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八)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九)曾子曰:“慎终追远[19],民德归厚矣。”

    (十)子禽问于子贡曰[20]:“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21]?抑与之与[22]?”

    (十一)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十二)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23]。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十三)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24]。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十四)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25],可谓好学也已。”

    (十五)子贡曰:“贫而无谄[26],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27],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十六)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注释]

    [1]《论语》二十篇,各取首章第一、二句的二字或三字为题。[2]子:古代男子的尊称。《论语》“子曰”的“子”,都是指孔子。[3]习:温习、演习、实习。[4]说:通“悦”,欣喜、愉快的意思。[5]朋:同类,志同道合者。一说这里指的是弟子。[6]愠(yùn):怨恨。[7]君子:有德者。[8]有子:孔子弟子,姓有,名若。[9]孝弟: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弟。弟,即悌,音tì。[10]巧言令色:花言巧语和讨人喜欢的脸色。[11]曾子:孔子弟子。名参(射n)。[12]省(xǐng):反省,自我检查。[13]道:治理。乘(射ng):兵车。千乘之国,春秋时大国。[14]使民以时:使用民力,不违农时。[15]汎(fàn):同“泛”,广泛。亲仁:亲近有仁德的人。[16]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17]贤贤:尊重其才德。[18]易色:不重容貌。[19]慎终:谨慎地对待送终之礼;追远:追思久逝的祖先。[20]子禽:陈亢,字子禽。子贡:孔子弟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

    [21]求之与:主动求得的。[22]与之与:别人告知的。

    [23]小大:小事大事。由之:按照“和”的观念去做。

    [24]复:实践诺言。[25]就有道而正焉:按有道者的言行来匡正自己。[26]无谄:不谄媚于人。[27]两句诗见《诗经·卫风·淇澳》。

    [鉴赏]

    《论语》是孔子与他的部分弟子言论的汇编而成,在所有中华文化的典籍丛书中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它不是由一人一时辑成,而是由孔门弟子或者再传弟子所编纂的,全书共有二十篇,每一篇分列为若干章。看起来似乎没有主轴,然而,《论语》的“论”字,就含有讨论编次之义。其编次意图,通过对《论语》文本本身的研究,还是不难解读的。

    现以首篇为例,历代不乏研究者在寻找篇中各章间存在的关联。如南宋的朱熹认为,这一篇“先言自修,而后亲师友”(《朱子语类》卷二十)。此外,他还认定该篇“乃入道之门,积德之基,学者之先务也”(《论语集注》)。

    《论语》的首篇,开门见山的记述了孔子论学:“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并非偶然。一方面,是由于孔子终其一生,一直乐学勤教。孔子自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述而》),还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公冶长》)另外,他还教育诸弟子要“笃信好学”(《泰伯》)。他最为担心的是“德之不修,学之不讲”(《述而》),同时这也是孔子的自勉。

    另一方面,首篇强调了孔子论学是达到“仁”这一境界的十分重要的条件。“仁”是整个孔子思想的核心,也是为人的最高精神境界。“仁”的范畴也正好是整个孔子伦理思想体系之中的最高道德原则。这就不免让人觉得难以企及。因此众弟子问仁颇多,孔子在回答时也因人因时而异。然而,他始终认为仁者并非天生而就,而是要通过后天的学习,就是以“学”求“仁”,和以“知”达“仁”。他还告诫诸位弟子:要想成为仁人君子而又妄图不去努力学习,“其蔽也愚”(《阳货》)。

    以“学”求“仁”,是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读者在琢磨这个观点时,需要注意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基础道德与道德理想境界之间的关系。孔子将孝悌作为仁的基础,敬爱父母兄长则是实现仁德的第一要求。正如同孔门弟子有子所说,孝悌乃为“仁之本”。如果一个人能够做到“入则孝,出则弟”,那么推而广之,自然就能进一步达到“沉爱众”,由此推断,他最终达到仁德的理想境界并非远不可及。

    第两个问题是在中国的古代社会提出“诚信”。“信”这一伦理范畴,在春秋时已出现。贵族据此来处理上下等级关系,因此常常“忠、信”并提,要求下对上讲诚信。孔子对诚信思想作出了巨大突破。他认为,人与人交往必须“谨而信”(《学而》),“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为政》)。这里所说的“信”,已经拓展为人与人之间必须讲的“信誉”,不只是对上而言。在当时,这无疑是一种新思想。所以,众弟子们都感到很新鲜,很多人都阐述了自己对“信”的理解。曾子将“信”作为每日三省的内容之一:“与朋友交而不信乎?”(第四章)可见在孔学之中,“信”同“孝、悌”一样,也是实践“仁”

    这一最高道德原则所需的十分重要的基础道德规范。本篇的重点是论学论仁,进而能以学求仁,而自第十二章之后,还加入了论礼的内容。例如,论述礼的功用问题:“礼之用,和为贵”(第十二章);还讨论了“恭”与“礼”之间的关系:“恭近于礼,远耻辱也”(第十三章)礼与仁之间的关系,是研究孔子思想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本篇的尾段引入了这一个问题,有其承上启下的作用,具体论述将在后面第三篇《八佾》之中深入展开。

    为政

    (一)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1]。”

    (二)子曰:“《诗》三百[2],一言以蔽之[3],曰:‘思无邪’。”

    (三)子曰:“道之以政[4],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5];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6]。”

    (四)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7],六十而耳顺[8],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七)子游问孝[9],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八)子夏问孝,子曰:“色难[10]。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11];——曾是以为孝乎?”

    (九)子曰:“吾与回言终日[12],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十)子曰:“视其所以[13],观其所由,察其所安[14]。人焉廋哉[15]?人焉度哉?”

    (十一)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十二)子曰:“君子不器[16]。”

    (十三)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十四)子曰:“君子周而不比[17],小人比而不周。”

    (十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18],思而不学则殆[19]。”

    (十六)子曰:“攻乎异端[20],斯害也已。”

    (十七)子曰:“由[21]!诲女[22],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十八)子张学干禄[23],子曰:“多闻阙疑[24],慎言其馀,则寡尤[25];多见阙殆[26],慎行其馀,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十九)哀公问曰[27]:“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28],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二十)季康子问[29]:“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二十一)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30]?”子曰:“《书》云[31]:‘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二十二)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32],小车无轨[33],其何以行之哉?”

    (二十三)子张问:“十世可知也[34]?”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二十四)子曰:“非其鬼而祭之[35],谄也[36]。见义不为,无勇也。”

    [注释]

    [1]北辰:即北极星;共:同“拱”,环绕运行。

    [2]《诗》:即《诗经》,共三百零五篇,称“三百”,举其整数。[3]蔽:概括。[4]道:引导。[5]免:免于罪罚。无耻:无羞愧心。[6]格:至于善。[7]天命:指非人力所能改变的客观必然性。[8]耳顺:一听即能辨别是非。[9]子游:孔子弟子,姓言,名偃,字子游。

    [10]色难:指侍奉父母以能和颜悦色为最难。[11]先生:长辈,这里指父母。馔(zhuàn):吃喝。[12]回: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姓颜,名回,字渊。[13]视其所以:看他所为。[14]察其所安:细察他所安或不安的心态。

    [15]廋(sōu):藏匿。[16]器:器皿。器皿各有其用途而不能相通,都有所局限。[17]周:以道义相团结。比:以私利相勾结。[18]罔:迷惘、诬罔。[19]殆(dài):

    疑惑。[20]异端:截然不同的学说,引申指邪说。[21]由:孔子弟子,姓仲,名由,字子路,一字季路。[22]女:同“汝”。[23]子张:孔子弟子,姓颛孙,名师,字子张。干:求也。禄:俸禄。干禄即求仕。[24]阙疑:存疑。[25]尤:过失。[26]阙殆:与上文“阙疑”同义。

    [27]哀公:鲁国国君,姓姬,名蒋。“哀”是谥号。[28]错:同“措”,放置。直:指正直的人。枉:指邪曲的人。

    [29]季康子:鲁大夫,季孙氏,名肥。[30]奚(xī):何,为什么。[31]《书》:即《尚书》,所引文字不见今本《尚书》。[32]輗(ní):联结大车两辕与衡的榫头。

    [33]轨(yuè):联结小车辕与衡的活塞。[34]世:一世为一代,古称三十年为一世。[35]鬼:指已死的祖先。

    [36]谄(chǎn):谄媚。

    [鉴赏]

    孔子一生从事了许多的实践活动,大致可以分为二类:一类是政治活动,另一类则是教育活动。前者的时间较短。在他五十岁时,曾任过鲁国中都宰、司空,后来还升迁为司寇。孔子在五十五之岁时,被迫离开了鲁国,开始长达整整十四年的周游列国活动,在各国宣传他的政治主张,但终不见用。而他从事教育活动的时间则相当长,大致上经历了三个时期。从“三十而立”到三十五岁这一期间,收了最早的一批弟子;在三十七岁到五十岁这一期间,他的弟子已遍及各个诸侯国;其后返鲁之后的教育活动则一直终其晚年,孔门的杰出弟子在一些诸侯国的政治生活中逐渐开始发挥积极作用。相较之下,孔子政治活动则远远不如教育活动的那么成绩辉煌。但是,他的政治思想与教育思想,都对整个后世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

    在本篇收录的是孔子关于政治、教育的一些较为重要的言行。正如钱穆所说那样:“孔门论学,最重人道。政治,人道中之大者。”(《论语新解》)因此,在首篇论学以后,接下来就顺理成章的编排了论述为政方面的内容。

    “德治”的治国之道,历来都为儒家所倡导。孔子提出了“为政以德”,他认为“德治”是要优于“法治”的。他还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孔子所强调和提倡的“为政以德”,包含了“君德”和“政德”两个方面。所谓“君德”,即专门强调了国君要“其身正”。“身正”才能据此感化人,才能保证“令行”(《子路》)。所谓“政德”,就是说为政要以德为先,强调了要对民众反复进行道德教化。这并不是要取消刑罚,只是反对“不教而诛”。以上这些,就为后世的儒家倡导的以德治国思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要怎样来实现“德治”的主张呢?孔子曾在不同的场合论述过他的一些设想。就本篇看来主要有:第一,以孝为德治之本。孔子在有人问他为何不从事政治的问题时,回答说在家实施孝道,“施于有政,是亦为政”(第二十一章)。在这里,他的意思是,将孝道推而广之,众人皆知孝,便从“齐家”达到了“治国”的目的。孔子还针砭时弊,认为孝不只是“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第七章)。这些思想日后被孔门弟子曾子继承和发扬。相传,曾子及其门人编著了《大学》和《孝经》,更明确地提出了“以孝治天下”的思想。第二,提出了“举直错诸枉”这一主张。孔子在鲁哀公问政时回答说:“举直错诸枉,则民服。”(第十九章)在《子路》篇中孔子明确地提出了“举贤才”。如果贤才不在位,反而让不贤之徒得以掌权,孔子则斥之为“窃位”(见《卫灵公》)。如果这样,德治自然是实施不了的。

    孔子对他长期所从事的教育实践活动进行了总结,从而得出了一些精辟见解。这些见解正是本篇另一个亮点。首先,孔子反思其为学一生:他十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至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后世的中华学人往往从中得到启发与激励。

    八佾[1]

    (三)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2]?人而不仁,如乐何?”

    (四)林放问礼之本[3],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4],宁戚[5]。”

    (八)子夏问曰:“‘巧笑倩兮[6],美目盼兮[7],素以为绚兮[8]’。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9]。”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10]!始可与言《诗》已矣。”

    (九)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11];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12]。文献不足故也[13]。足,则吾能征之矣。”

    (十四)子曰:“周监于二代[14],郁郁乎文哉[15]!吾从周。”

    (十五)子入太庙[16],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17]?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二十)子曰:“《关雎》乐而不淫[18],哀而不伤。”

    (二十五)子谓《韶》[19]:“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

    [20]:“尽美矣,未尽善也。”

    (二十六)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注释]

    [1]佾(yì):古代乐舞行列,一佾八人。八佾:为周天子专用的乐舞舞列,由六十四人组成。[2]如礼何:意为礼仪制度又有何意义呢?[3]林放:鲁国人,或曰孔子弟子。[4]易:治办周全。[5]戚:哀痛。[6]倩(qiàn):笑貌动人。[7]盼:眼睛黑白分明。这两句诗见《诗经·卫风·硕人》。[8]绚(xuàn):有文采。这句诗不见于今本《诗经》。[9]绘事后素:古人绘画,在白底上加上五彩色。[10]起:启发。予:我。商:孔子弟子子夏,名商。[11]杞:周之封国,相传为夏禹之后代。征:证明。[12]宋:周之封国,是殷代之后。[13]文献:古代文指典籍,献指贤人。[14]二代:指夏、商。[15]郁郁:丰富多彩。文:指礼乐制度。[16]太庙:指周公庙。

    [17]鄹(zōu):又作陬,鲁小邑,孔子父亲曾任鄹大夫。鄹人之子,指孔子。[18]《关雎》:《诗经》之首篇,写一男子追求少女的忧思。关:鸟鸣声。雎(jū):鸠类鸟。

    [19]《韶》:舜时乐曲名。[20]《武》:周武王时乐曲名。

    [鉴赏]

    中国历来就是世人所称颂的“礼仪之邦”。“礼”不仅仅是指那些具体的礼节仪式,还包括了古代社会的一系列相对应的制度以及与此相关的宗教、伦理等思想观念。总之,“礼”在古代中国社会的政治文化生活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到了周代,礼仪制度已经发展得相当完备了。这在后世称为“礼经”的《周礼》、《仪礼》与《礼记》之中,得以充分体现出来。

    孔子一身都以继承中国的古代文化为己任。他对周代的礼仪制度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多次由衷赞叹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第十四章)孔子对周礼的赞美反映了他对传统文化的热爱。

    十分具有创新意义的是,在当时,孔子还提出了纳仁入礼,将仁礼相结合的主张。孔子认为“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第三章)如果离开了仁德,只是空谈礼乐则自然没有任何意义。而这个问题的提出,在当时堪称是相当尖锐的。孔子倡导仁德,专门主张要纳仁入礼,使“礼”不仅仅是作为外在的行为规范,而且还有“仁”作为其内在灵魂,这样就进而产生了理性自觉的力量与人道主义精神。

    孔子的这一思想,不久被孔门的一些聪颖弟子领悟了。据本篇第八章记载,有次,子夏向老师讨教,具体讨教的是《诗经》中描写女子美貌诗句的涵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何谓也?”孔子答曰“绘事后素”。也就是说绘画是先有白底,然后加上五彩色。才思敏捷的子夏马上联系到仁与礼的关系说:“礼后乎?”换言之:在仁德修养的基础之上,加以礼仪的文饰。这正好合乎孔子所强调的“文质彬彬”,也就是文与质、礼与仁相结合的重要思想。因此孔子听了以后对子夏大为赞赏:“起予者商也!”

    里仁

    (一)子曰:“里仁为美[1]。择不处仁[2],焉得知[3]?”

    (二)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4],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三)子曰:“唯仁者能好人[5],能恶人[6]。”

    (四)子曰:“苟志于仁矣[7],无恶也。”

    (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8],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9]?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10],造次必于是[11],颠沛必于是。”

    (六)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12];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13],我未之见也。”

    (七)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14]。观过,斯知仁矣[15]。”

    (八)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九)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十)手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16],无莫也[17],义之与比[18]。”

    (十一)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十二)子曰:“放于利而行[19],多怨。”

    (十三)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20]?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十四)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十五)子曰:“参乎[21]!吾道一以贯之[22]。”曾子曰:“唯[23]。”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十六)子曰:“君子喻于义[24],小人喻于利。”

    (十七)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二十二)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25]。”

    (二十三)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26]。”

    (二十四)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27]。”

    (二十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二十六)子游曰:“事君数[28],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注释]

    [1]里:居住。[2]处仁:择居求有仁厚风俗之乡。

    [3]知:同“智”。[4]约:穷困。[5]好(hào):喜爱。

    [6]恶(wù):厌恶。[7]苟:如果。[8]不以其道得之:此句历来多有歧义,朱熹释为“不当得而得之”。[9]恶(wū):何处。恶乎:在哪里。[10]终食之间:一顿饭时间。[11]造次:匆促的时候。[12]尚:超过、胜于。

    [13]盖:大概。[14]党:类别。[15]仁:同“人”。[16]适:亲近。[17]莫:疏远。[18]比(bì)适从、靠拢。

    [19]放(fáng):依照。[20]何有:有何难。[21]参:孔子弟子曾子名参。[22]贯:贯穿。[23]唯:是。[24]喻:知晓、明白。[25]逮:及。[26]约:约束。[27]讷(nè):说话迟钝,此指谨慎。[28]数(shuò):烦琐。

    [鉴赏]

    《论语》第四篇着重论仁,整个思考过程层层深入,进入到了孔子思想体系之中的核心。因此理解本篇内容对理解整个孔子思想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开篇,孔子说:“里仁为美。”里含有居住的意思,难道孔子真的以为“择居”如此重要,是成为成仁之首么?有人引孟子所论函矢巫匠之术而据此认为孔子所强调的是“择业”,但是未必有很强的说服力。其实,这里还是顺第三篇而来谈礼与仁之间相结合的关系。荀子曾云:“仁有里,义有门。仁,非其里而处,非仁也。”

    (《荀子·大略》)荀子用“里”、“门”来喻“礼”,以此来强调“礼”的重要。在这里孔子也是以“里”喻“礼”,而衬托出“仁”的重要。在首章既然提出了“仁”的重要性,那么就需要进一步深入阐述。在往后各章主要展开了以下的一些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仁与智的统一。孔子往往以仁智并举。在本篇开始就有多次记述孔子关于这方面的言论。孔子认为:“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有仁德之人必将自觉实现道德原则,有知识的人也会懂得怎样去实现道德原则。在这里,知识与道德是相互统一的。孔子认为,只有达到仁与智的统一,才是达到了理想的人格。此后,后学儒家也时常以“仁且智”来称颂孔子的人格。

    第两个问题是义与利的统一。开始时,孔子把义、利作为一对统一的伦理范畴,规定了原则与功利的关系,用来调节人与人间的关系。“义”所强调的是群体利益,“利”所强调的是个体利益。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第五章)。这些话表明,他并不完全排斥个体利益,相反,他承认私利为人之所欲。但是,私利不能背离仁道。他认为富与贵“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如果无止境地“放于利而行”,偏离于“义”,必将招致“多怨”(第十二章),从而引发多种社会矛盾。究竟是将“义”摆在第一位,还是将“利”摆在首位,孔子认为,这是区别“君子”与“小人”的一个很好的试金石,也就是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第十六章)。第三个问题是为仁在己。“君子”与“小人”,“好仁者”

    与“不仁者”之间存在着根本区别。前者是“义以为上”,后者则是“利以为上”。在孔子看来,造成二者不同的基本原因之一是一个人是否真心努力为仁。如果以行仁作为自己人生的根本目标,就能从内心“好仁”而“恶不仁”。好仁者既然是以追求仁德为最高理想,那么就应以自己的言行举止去影响那些“不仁者”,而不能受那些“不仁者”所左右。孔子说:“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从求仁的角度而言,最重要的是一个人主观上是否肯“用力”,而不是力足与不足的问题。因为,无论是谁,从根本上来说都有为仁的能力。这里面已经蕴涵了在道德面前人人平等的重要思想。因此,之后的孟子对此加以发展,自然就提出了“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命题。

    公冶长[1]

    (五)或曰:“雍也仁而不佞[2]。”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3],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六)子使漆雕开仕[4],对曰:“吾斯之未能信[5]。”子说[6]。

    (七)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7],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8]。”

    (八)孟武伯问[9]:“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

    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10]也,不知其仁也。”“求[11]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12],百乘之家[13],可使为之宰也[14],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15]?”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十一)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16]。”子曰:“枨也欲[17],焉得刚?”

    (十二)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18],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十三)子贡曰:“夫子之文章[19],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20],不可得而闻也。”

    (十五)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21]?”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十六)子谓子产[22]:“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十九)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23],无喜色;三已之[24],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齐君[25],陈文子有马十乘[26],弃而违之[27],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二十)季文子三思而后行[28]。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二十一)子曰:“宁武子[29],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30]。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二十二)子在陈[31],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32],斐然成章[33],不知所以裁之[34]。”

    (二十三)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35],怨是用希[36]。”

    (二十五)子曰:“巧言、令色、足恭[37],左丘明耻之[38],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39],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二十六)颜渊、季路侍[40]。子曰:“盍各言尔志[41]?”子路曰:“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42],敝之而无憾[43]。”颜渊曰:“愿无伐善[44],无施劳[45]。”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二十七)子曰:“已矣乎[46]!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47]。”

    (二十八)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注释]

    [1]公冶长:孔子弟子,姓公冶,名长。[2]雍:

    孔子弟子,姓冉,名雍,字仲弓。佞(nǐng):能言善谈。

    [3]御:对付。口给:善于言辞,应对不穷。[4]漆雕开:孔子学生,姓漆雕,名开。[5]斯:此,指出仕。信:自信。[6]说:同“悦”。[7]桴(fú):小筏子。[8]材:同“裁”,裁度事理。[9]孟武伯:鲁大夫孟懿子之子。[10]赋:兵赋,古代兵役制度。治赋:治军。[11]求:孔子弟子,姓冉,名求,字子有。[12]千室之邑:春秋时大邑,只有卿大夫才有此采邑。[13]百乘之家:春秋时诸侯车千乘,卿大夫车百乘。[14]宰:大夫采邑之总管。[15]赤:孔子弟子,姓公西,名赤,字子华,也称公西华。[16]申枨(chěng):孔子弟子,姓申,名枨。

    [17]欲:嗜欲,意为欲望多。[18]加:凌辱。[19]文章:指诗、书、礼、乐。[20]性:人的本性。天道:自然现象及其运行规律。[21]孔文子:卫国大夫孔圉,文为其谥号。[22]子产:春秋时郑国大夫公孙侨,字子产,执政二十二年,使郑国力大增。[23]令尹子文:春秋时楚国大夫。令尹为官名。子文为名。[24]已:罢免。[25]崔子:春秋时齐国大夫崔杼,于襄公二十五年杀了齐君庄公。[26]陈文子:齐大夫,名须无。[27]违:离开,[28]季文子:鲁大夫季孙行父,文为其谥号。[29]宁武子:卫大夫宁俞,武为其谥号。[30]愚:意为韬晦装愚。[31]陈:周分封的诸侯国。其地在今河南开封以东,安徽亳县以北。[32]狂简:进取有大志。[33]斐然成章:文采斐然。[34]裁:裁剪,裁正。[35]伯夷、叔齐:殷封国孤竹君之二子。[36]是用:因此。希:稀少。[37]足:十足,过分。[38]左丘明:鲁人,与《左传》作者恐为二人。[39]匿:隐藏。[40]侍:立侍。[41]盍(hé):何不。[42]共:有断句在“共”之前,两意相近。[43]敝:坏。[44]伐:夸大。[45]施:表白。[46]已矣乎:算了吧。[47]内自讼:自责。

    [鉴赏]

    本篇与前四篇相比较而言,存在两个鲜明的特色:一是通过评论孔门弟子以及对历史人物的臧否,来对“仁”的思想进行阐发。一是通过师生对话以及孔子自评,来抒发孔门的人生志向以及学术旨趣。由于前者有具体的实例,话语就较易捉摸;而后者则由对话者敞开心扉,通过生动的言谈来使人如入其境,领悟他们的智慧。

    评论弟子是否贤良,往往是针对当时社会上的各种风尚,对某一弟子的言行进行分析,以此来解答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以本篇所列为例:

    (一)“以佞为贤”。“佞”指的是能言善谈。在当时并不算是贬义词。例如,春秋时晋厉公自称:“寡人不佞”

    (《左传·成公十三年》)。这里的“佞”即“才”。“有口才”与“有才能”是相通的。这在那样一种社会急剧变动的时期,是毫不为怪的。孔子十分推崇的弟子冉雍(仲弓)恰好不善言词,于是有人认为他“仁而不佞”,怀疑他是否真的有才能。孔子则认为快口利齿,反而会导致“屡憎于人”。他退一步说“不知其仁,焉用佞?”(第五章)虽然不能断定冉雍是否能够称得上为仁人,但并不是只有有口才的人才算得上人才呀!

    (二)“好勇为仁”。好勇也是当时所流行的风尚。“勇”是武士与勇士所必不可缺的一种重要品质,也应该是文士所必备的基本素养之一。所以,孔子以“勇”与“仁”、“智”相提并论。他也肯定了子路的好勇,所以,对他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的称赞(见第七章)。但是,孔子并不认为仅仅好“勇”即达到了“仁”德。这是两个不同层次的问题,孔子认为好勇固然值得赞许,但还是需要因时因事而有所取裁。

    (三)刚者多欲。孔子认为“刚毅木讷近仁”(《子路》)。他十分重视刚直、刚毅的品德。但是在当时,他难觅具有刚毅品质的人才。孔子说:“吾未见刚者。”有人举出了他的弟子申枨性刚。孔子则说:“枨也欲,焉得刚?”(第十一章)在一个动荡的社会之中,贫富贵贱变迁迅速急剧,一个物欲十分强烈的人,是很难抵制种种诱惑的。就算是生性刚烈,也不一定能养成真正刚毅、刚直的可贵品格。

    从孔子对弟子以及历史人物的评价之中,不难看出,孔子对仁德标准的把握十分严格。春秋列国执政大夫之中,有几个口碑比较好的,孔子都未许以仁德。如那个三次当政、三次罢官都不喜不怒的楚国令尹子文,孔子认为他算得上是“忠”已经可以了,哪里能称得上是“仁”呢?(见第十九章)只有春秋时的大政治家子产,孔子对他的评价非常之高,说他共有四项“君子之道”,即“行己也恭”,“事上也敬”,“养民也惠”与“使民也义”(见第十六章)。因此孔子发出赞叹:“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雍也

    (二)仲弓问子桑伯子[1],子曰:“可也,简[2]。”仲弓曰:“居敬而行简[3],以临其民[4],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5]?”子曰:“雍之言然。”

    (三)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6]。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7],未闻好学者也。”

    (四)子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8],子曰:“与之釜[9]。”请益,曰:“与之庾[10]。”冉子与之粟五秉[11]。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12]。”

    (七)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13],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14]。”

    (十)伯牛有疾[15],子问之,自牖执其手[16],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17]!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十一)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18],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十二)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19]。”

    (十三)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十四)子游为武城宰[20]。子曰:“女得人焉耳乎[21]?”曰:“有澹台灭明者[22],行不由径[23],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24]。”

    (十八)子曰:“质胜文则野[25],文胜质则史[26]。文质彬彬[27],然后君子。)”

    (十九)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28]。”

    (二十)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二十二)樊迟问知[29],子曰:“务民之义[30],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31],可谓仁矣。”

    (二十三)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二十六)宰我问曰[32]:“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

    [33],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34],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35]。”

    (二十七)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36]!”

    (二十八)子见南子[37],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38]:“予所否者[39],天厌之[40]!天厌之!”

    (二十九)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三十)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41]!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42],可谓仁之方也已。”

    [注释]

    [1]子桑伯子:春秋末隐士,鲁国人。[2]简:不烦琐。[3]居:居心,自处。[4]临:上对下之称,意为治理。[5]无乃:岂不是。大:同“太”。[6]贰过:重犯过失。[7]亡:同“无”。[8]请粟:求送养米。[9]釜(fǔ):古容量,一釜为六斗四升,合今量之半。[10]庾(yǔ):古容量,一庾为二斗四升。[11]秉:古容量,一秉十六斛,一斛十斗。[12]周:救济。[13]三月:言其久。[14]日月:指短时间。而已矣:如此而止。[15]伯牛:孔子学生,姓冉,名耕,字伯牛。[16]牖(yǒu):窗。[17]斯人:指伯牛。斯疾:指所患恶疾。[18]箪(dān):盛饭竹器。[19]女:同“汝”。画:中途停止。

    [20]武城:鲁国的城邑。[21]焉耳:于此。通行本“耳”作“尔”。[22]澹台灭明:孔子晚年弟子,姓澹台,名灭明,字子羽。[23]径:小路。[24]偃:子游名。[25]质:质朴,未经文饰的自然状态。文:文采,指经礼仪的修饰。野:粗鄙。[26]史:虚华无实。[27]彬彬:两者相杂,配合适当。[28]罔:指不正直者。[29]樊迟:孔子学生,姓樊名须,字子迟。[30]务民之义:专用力于人道所宜。

    [31]先难:先致力于解决难事。[32]宰我:孔子弟子,姓宰,名予,字子我。[33]井有仁焉:井中有人。[34]可逝:使之往救。[35]罔:迷惑,愚弄。[36]畔:同“叛”,背离。[37]南子:卫灵公夫人,名声不佳。[38]矢:发誓。[39]所:假若。否:不是,不对。[40]厌:厌弃。[41]尧、舜:上古二帝王,为孔子所推崇。病:有所不足。[42]能近取譬:就近从己身取例然后推己及人的修养方法。

    [鉴赏]

    本篇的前半部分紧接上篇,继续评论诸弟子。但是,讨论的重心渐渐移向了对人生价值的探求,并且一直延续到了篇末。

    在孔子所开创的儒家学派之中,所树立起来的人格品德典范,最高的就是“圣人”。但是在孔子那里,“圣人”却仅仅是一个虚悬的理想。除了历史上的尧、舜、禹、周文王、周公之外,基本找不到能称为圣人的人。当然孔子自认不是圣人。当子贡问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是否能够称为已达到了“仁”的标准了,孔子回答他,这不仅仅是仁,“必也圣乎”(第三十章)。即便是尧、舜,在“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这一方面也有诸多不足。可见这一品德的崇高与伟大。

    “仁者”是孔子所倡导的较为具体、在社会中能追求的理想人格。“仁”正是孔子一生身体力行所体现出来的,也是他一直循循教导弟子去实践的最高理想境界。这个境界的标准也相当的高,因此并不是所有的弟子都能一下子理解。于是孔子在诸多的弟子之中,物色了一个最为满意的弟子——颜回,以他作为实践“仁”的道德精神榜样。归纳起来,颜回的思想品格具有如下特点:

    (一)“安贫乐道”。对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曾先后两次叹曰:“贤哉,回也!”由此能够体会出孔子对这位高足的满意之情,几乎达到了赞不绝口的地步。

    (二)“好学”不倦。在孔门七十二贤弟子中,自然有许多的好学者。然而,在孔子看来,颜回却是独一无二的。否则,孔子怎会在颜回死后忧伤地说:“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而且,颜回的好学,并非师云亦云,而是十分善于思索的。在《为政》篇中,曾记述过孔子说颜回看起来似乎有些愚笨,然而“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

    (三)“不迁怒,不贰过”。这两条一共只有六个字,但是想要做到实非易事。遇到令人愤慨之事,不迁怒他人,而严于责己,这正好符合孔子关于“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的教诲。一般人犯错之后一犯再犯实在很常见。颜回“不贰过”的品德,后儒也对此赞扬不已——《易·系辞下》就说他“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

    很容易看出,颜回“安贫乐道”、“好学不倦”的这些种种精神,实际上就正好是孔子“乐以忘忧”、“敏而好学”精神的翻版。因此,宋代的思想家提出了,要将“孔颜乐处”作为道德修养的崇高典型。即使在今天,人类物质生活已经大为丰富,要想寻求出塑造崇高精神生活的典型,仍然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

    述而

    (一)子曰:“述而不作[1],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2]。”

    (二)子曰:“默而识之[3],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三)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4],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六)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5]。”

    (八)子曰:“不愤不启[6],不悱不发[7]。举一隅不以三隅反[8],则不复也。”

    (九)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十)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十一)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9],惟我与尔有是夫[10]!”子路曰:“子行三军[11],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12],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十二)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13],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十三)子之所慎:齐[14],战,疾。

    (十四)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十六)子曰:“饭疏食[15],饮水,曲肱而枕之[16],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十八)子所雅言[17],《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十九)叶公问孔子于子路[18],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二十)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二十一)子不语:怪,力,乱,神。

    (二十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二十四)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19]?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二十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二十六)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20],难乎有恒矣。”

    (二十七)子钓而不纲[21],弋不射宿[22]。

    (二十八)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23]。”

    (二十九)互乡难与言[24],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25]!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三十)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三十一)陈司败问[26]:“昭公知礼乎[27]?”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28],曰:“吾闻君子不党[29],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30],为同姓[31],谓之吴孟子[32]。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三十二)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33],而后和之。

    (三十三)子曰:“文,莫吾犹人也[34]。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三十四)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35],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三十六)子曰:“奢则不孙[36],俭则固[37]。与其不孙也,宁固。”

    (三十七)子曰:“君子坦荡荡[38],小人长戚戚[39]。”

    (三十八)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注释]

    [1]述:传述。作:创作。[2]老彭:商之贤大夫。

    [3]识(zhì):记住。[4]徙(xǐ):迁移,赶往。[5]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六艺。[6]愤:心求通而未得。启:开启。[7]悱(fěi):口欲言而未能。[8]隅(yú):角。

    [9]舍:不用。[10]尔:指颜渊。[11]行:率领。三军:古军制,大国三军。[12]暴虎:徒手搏虎。冯(píng)河:徒足涉河。[13]执鞭:贱职。[14]齐:同“斋”,戒斋。[15]饭:吃。疏食:粗粮。[16]肱(gōng):胳膊。

    [17]雅言:西周人语,为当时各诸侯国通行语言。[18]叶(射)公:楚大夫沈诸梁。[19]二三子:指诸弟子。

    [20]约:穷困。泰:安泰,这里是奢侈的意思。[21]纲:以大绳系网,绝流而渔。[22]弋:以生丝系矢而射。宿:宿鸟。[23]次:次一等。[24]互乡:地名,其风俗难以与外界交往。[25]唯何甚:意为如此有何过分。[26]司败:陈国官名,即司寇。[27]昭公:鲁国君,名稠,“昭”为谥号。[28]巫马期:孔子弟子,姓巫马,名施,字子期。[29]党:偏私。[30]取:同“娶”。[31]同姓:鲁吴都是姬姓。[32]吴孟子:鲁昭公夫人,按周礼应称为吴姬,昭公讳之,称为吴孟子。[33]反:重复。[34]莫:大约。[35]抑:然而,不过。为之不厌:努力不懈。

    [36]孙:同“逊”。[37]固:固陋,寒怆。[38]荡荡:宽广。[39]戚戚:迫促忧愁。

    [鉴赏]

    在本篇,有两个重点:孔子的自我评价以及他的教育思想。关于孔子对自己的评价,固然在别的篇章中也时有所见,但是都不如本篇这么集中地记载。关于孔子的教育思想部分,基本上可看作是对第二篇有关部分的进一步展开。

    历史上对孔子的评价,时褒时贬,而且其中有不少是背离了实事求是精神的。其中的原因自然有很多,但是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全然罔顾孔子曾多次作过的自我评价,因此而造成了偏颇的评论,就毫不为奇了。

    在本篇之中,孔子对自己评价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否认自己是“生而知之者”。他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第二十章)还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仅仅是依靠“多闻”、“多见”,“择善而从”而获得知识,因此只能算是“知之次也”

    (第二十八章)。

    第二类:强调其“好学”精神。他说:“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第二章)前篇还记载了孔子曾说过:“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第三类:自述其道德志向。在第十九章记载了,叶公向子路打听其老师的为人,子路一时不知如何相答是好。孔子说,你何不如此说:“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他还说吃着粗粮,喝着白开水,弯起胳膊当枕头,“乐亦在其中矣”,而且认为“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第十六章)。

    第四类:自评其学术旨趣。孔子将“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第一章)奉为他一生的治学准则。他对古代文化具有很高的素养,还因此而达到了“信”而不疑的地步。但是,他并不只是进行阐述,而且还在此基础上进行了伟大创造——他建立的以“仁”为核心的整个思想体系。他所总结的教育思想,符合人类的认识规律,并且极大地丰富与发展了中国古代的教育理念和实践。

    泰伯

    (一)子曰:“泰伯[1],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2],民无得而称焉[3]。”

    (二)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4],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5]。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6],则民不偷[7]。”

    (四)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8]。曾子言日:“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9];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10]。笾豆之事[11],则有司存[12]。”

    (五)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13]。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14]。”

    (六)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15],可以寄百里之命[16],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七)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17],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八)子曰:“兴于《诗》[18],立于礼,成于乐。”

    (十)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十一)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19],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

    (十三)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20],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十五)子曰:“师挚之始[21],《关雎》之乱[22],洋洋乎盈耳哉。”

    (十六)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23],倥而不信[24],吾不知之矣。

    (十七)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十八)子曰:“巍巍乎[25],舜、禹之有天下也[26],而不与焉[27]。”

    (十九)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28]。荡荡乎[29],民无能名焉[30]。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31],其有文章[32]。”

    (二十一)子曰:“禹,吾无间然矣[33]!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34],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35],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36]。禹,吾无间然矣!”

    [注释]

    [1]泰伯:亦作“太伯”,周太王古公亶父之长子,周文王之伯父。[2]三让:史传不详。据传说,古公看重幼子季历之子姬昌,欲传季历,后再传给昌(周文王)。泰伯知其父意,故让。[3]得:通“德”。无得:指无实迹记载。[4]葸(xǐ):害怕。[5]绞:尖刻、刺人。[6]遗:遗弃。[7]偷:薄。不偷:厚道。[8]孟敬子:鲁国大夫仲孙捷。[9]暴慢:粗暴怠慢。[10]鄙倍:粗鄙背理。

    [11]笾豆:古代祭祀礼器,笾为竹制的,豆为木制的。[12]有司:专司其事的小吏。[13]犯:非礼相加。校:计较。

    [14]吾友:历来注家认为“吾友”指颜回。[15]六尺:古人以七尺指成年,六尺(合今1.38米)指十五岁以下的人。托孤:受前君命辅佐幼主。[16]百里:指大国。

    [17]弘毅:弘大强毅。[18]兴:起。[19]周公:西周初政治家,姬姓,名旦,周武王之弟。[20]见:同“现”。

    [21]师挚:春秋时鲁国乐师,名挚。始:指开始演奏。[22]乱:乐之终,用合奏。[23]侗:幼稚无知。愿:老实。[24]倥(kōng)倥:愚蠢。[25]巍巍:高大的样子。[26]舜、禹:远古国君,传说他们都由禅让而即帝位。[27]不与:不相关,意不以君位为乐。[28]则:效法。[29]荡荡:空旷的样子。[30]名:用语言来称说。[31]焕:光明的样子。[32]文章:礼仪制度。[33]无间:无可非议。

    [34]菲:菲薄。[35]黻(fú):祭服。冕(miǎn):大夫以上的帽子都通称冕,这里指祭祀时用的礼巾冒。[36]沟洫:田间水渠,这里指农田水利。

    [鉴赏]

    传统是不能被抛弃的,因此,文化创造,也只能在传统的基础上,才能有所因革或是有所损益。孔子对中华文化发展所作出的贡献,就是在对古代优秀的文化传统的传承过程中作出的。

    明白了对传统的继承以及吸收对于改革与创造的关系,我们就能评价本篇的另一个重要内容——礼治与德治之间的关系了。以礼治国并不是由孔子所创造的,但是孔子对西周的礼仪制度十分欣赏。后来到了西周末年,礼治却遭到了破坏,“礼”成为了徒具形式的外在饰具。孔子大力倡导德治,将“仁”作为新鲜血液灌输到“礼”之中,于是礼仪开始重新发挥作用。有人认为,在孔子的政治思想之中,“德治”的思想是具有进步意义的,而“礼治”的主张却是倒退的,这种说法并没有发现这二者之间的统一之处。

    在孔子所处的春秋末期,整个社会处于一种礼崩乐坏,道德衰败的环境之中。而这对于推行以德治国是十分不利的。所以,孔子就将他洞察社会的经验而总结出来的处世哲学教导学生:首先,要始终坚持自己的信念“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第十三章)。其次,要把握住“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在孔子看来,“邦有道”的时候,还是那样贫困与没有出息,同“邦无道”的时候却“富且贵”同样堪称可耻。孔子以完善天下为己任,竭力弘扬仁道,极为推崇德治,这种精神也为其弟子所继承、发扬光大。

    本篇还辑录了许多曾子的言行。这其中重要的是曾子认为士应以弘扬仁道为己任,“任重道远”,“死而后已”

    (第七章),这同其师的观点毫无二致。因此,曾子在孔子后的儒学传承上有着十分重要地位。由他传给子思(孔子之孙),再经子思门人,传到了孟子,将儒家学派的思想又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子罕

    (一)子罕言利,与命与仁[1]。

    (二)达巷党人[2]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3]?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四)子绝四:毋意[4],毋必[5],毋固[6],毋我[7]。

    (五)子畏于匡[8],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9]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10];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11]?”

    (六)太宰问于子贡曰[12]:“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13],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14]。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七)牢[15]曰:“子云,吾不试[16],故艺。”

    (八)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17],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18]。”

    (十一)颜渊喟然[19]叹曰:“仰之弥高[20],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21],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22]。虽欲从之,末由也已[23]。”

    (十三)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24]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25]?”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十四)子欲居九夷[26]。或曰:“陋[27],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十五)子曰:“吾自卫反鲁[28],然后乐正[29],雅颂各得其所[30]。”

    (十六)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十七)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31],不舍昼夜[32]。”

    (十八)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十九)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33],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二十)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二十一)子谓颜渊曰[34]:惜乎[35]!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二十二)子曰:“苗而不秀[36]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二十三)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二十四)子曰:“法语之言[37],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38],能无说乎[39]?绎[40]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未如之何也已矣。”

    (二十六)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二十七)子曰:“衣敝缊袍[41],与衣狐貉[42]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43],何用不臧’[44]?”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二十八)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二十九)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三十)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45];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46]。”

    [注释]

    [1]与:肯定,一说为和,同。[2]达巷:地名。党:古代五百家为一党。[3]执:这里意为从事。[4]意:同“臆”,主观臆断。[5]必:自以为是。[6]固:固执。[7]我:自私自利。[8]畏:警戒。匡:地名,在今河南省长垣县西南。公元前496年孔子周游列国期间在匡被当地百姓围困。[9]兹:这里,孔子自指。[10]后死者:也是孔子讲自己。与:这里意为掌握。[11]如予何:把我怎样,对我无可奈何。[12]太宰:负责宫廷内部事务的官吏。[13]纵:让,使。[14]鄙事:卑贱的工作。[15]牢:孔子弟子,姓琴,字子开。[16]试:被委以官职。[17]鄙夫:乡下农夫。[18]叩(kòu):询问。两端:两头,一个事物的两方面。[19]喟(kuì)然:叹息声。[20]弥(mí):更,愈。[21]循循然:有次序的样子。[22]所立:面前树立的东西。卓尔:高耸的样子。[23]末:无。由:路径。[24]韫(yùn):收藏。匵(dú):柜子。[25]善贾(gǔ):商人。沽:卖掉。[26]九夷:我国东部几个少数民族。[27]陋:经济、文化、习俗落后。[28]反:同“返”。公元前484年卫国发生内乱,孔子由卫返鲁,结束了长达14年的周游列国的历程。[29]乐正:审定礼乐以及为《诗经》中的《雅》和《颂》伴奏的乐曲。[30]雅颂:指与《诗经》中《雅》、《颂》诗相配的乐曲。[31]逝者:时光,也指天地万物之变化。夫:语气词。[32]舍:停息。[33]篑(kuì):装泥土的筐。[34]谓:谈及。[35]惜乎:叹息,为颜渊英年早逝而惋惜。[36]秀:庄稼吐穗扬花。[37]法语:合于礼法的话。[38]巽:谦逊,婉转。[39]说:同“悦”。[40]绎(yì):原意抽丝,这里意为分析鉴别。[41]衣:动词,穿。敝:破的。缊(yùn):旧的丝绵絮。[42]狐貉(hé):狐貉皮毛制成的袍子。[43]忮(zhì):妒忌。求:贪求。

    [44]臧(zāng):善,好。引语出自《诗经·邶风·雄雉》。

    [45]适:往,这里意为达到。[46]权:权宜,随机应变。

    [鉴赏]

    在《论语》中,全方位、多层次地描绘了孔子。《论语》中所展现的孔子不是一个干巴巴的说教者,也不是一个干瘪瘪的理论家,而是一个有着丰富情感、思想十分深刻的真实历史人物形象。《论语》最终将一个文化伟人的不朽形象耸立在了中国历史的原野上,这是它对中国文化的重大贡献。本篇几乎所有的文字都是用来塑造孔子的形象,归纳起来,其手法有三:

    第一,通过孔门弟子来赞颂孔子。他的诸多弟子、尤其是其高徒,对孔子的思想、学问以及人品了解得最真切,对老师的感情也十分深厚,因此,他们对孔子的精神风貌描绘得最为传神。颜渊盛赞孔子的学问“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孔子善于对弟子循循善诱,激发学生的学习积极性以及自身完善所需的内在动力,以至于令颜渊感到“欲罢不能,既竭吾才”,使他的才能能够得到充分发展。

    第二,通过孔子同时代的人的评论来描绘孔子。本篇第二章记载了达巷的一个人对孔子的看法,他虽然惋惜孔子没有一项突出的专长,但是却由衷地感叹孔子的伟大和博学。另外,在第六章中,太宰问子贡:“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这与达巷的人感觉基本相似。这些都足以表明,孔子生前虽然在政治上地位并不算高,但是在思想、学术上的崇高地位以及品格的高尚,已经在当时社会上得到了很多人的承认。

    第三,孔子自道。本篇刻画孔子的形象,是通过孔子回顾自己的学术研究与人生经历,以及对所见所闻的反应来进行的。由于记录的许多都是孔子的心声,所以读来感到亲切自然,令人启发良多,而且所描绘的孔子人格非常丰满感人。

    《论语》一书,表达孔子的思想、观念是与描绘孔子形象相结合起来的。它对孔子形象的塑造极为成功,是中国古籍之中,以个人为核心,精心塑造人物形象的第一部。儒家学派的形成以及发展,后世儒学在中国思想界形成支配地位,这些都与《论语》所成功塑造的孔子形象息息相关。

    乡党

    (一)孔子于乡党[1],恂恂[2]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3]言,唯谨尔。

    (二)朝,与下大夫言,侃侃[4]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5]如也。君在,踧踖[6]如也,与与[7]如也。

    (十三)乡人饮酒,杖者[8]出,斯出矣。

    (十四)乡人傩[9],朝服而立于阼阶[10]。

    (十五)问[11]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

    (十六)康子馈药[12],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十七)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二十)君命召,不俟[13]驾行矣。

    (二十二)朋友死,无所归[14],曰:“于我殡[15]。”

    (二十三)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

    (二十六)升车,必正立,执绥[16]。车中不内顾,不疾言[17],不亲指[18]。

    (二十七)色斯举矣[19],翔而后集[20]。曰:“山梁雌雉[21],时哉[22]时哉!”子路共[23]之,三嗅[24]而作。

    [注释]

    [1]乡党:家乡,乡里。[2]恂恂(xún):忠厚温和的样子。[3]便便(pián):善于辞令。[4]侃侃(kǎn):说话理直气壮。[5]訚訚(yín):和颜悦色的样子。[6]踧踖(cùjií):恭敬而不安的样子。[7]与与:谨慎小心的样子。[8]杖者:拄着拐杖的人,指老人。[9]傩(nuó):古代腊月驱除疫鬼的仪式。[10]朝服:上朝穿的服装。阼(zuò)阶:大堂前东面的台阶,主人立此迎客。[11]问:问候,这里指托人问候远方朋友。[12]康子:季康子。馈(kuì):赠送。[13]俟(sì):等候。[14]无所归:无人料理丧事。[15]于我:由我负责。[16]绥(suí):上车时手拉引身向上的绳索。[17]疾言:快速讲话。[18]亲指:用自己的手指划。[19]色:脸色。举:鸟飞起来。全句意思是鸟见人的脸色,受惊,飞起。[20]集:鸟群停在树上。[21]雌雉:雌野鸡。[22]时哉:得其时啊!指鸟饮啄、飞起停息得其时,也是形容它们自由自在。[23]共:同“拱”,拱手。[24]嗅:唐代石经《论语》中写为“戛”(jiá),野鸡鸣叫声。

    [鉴赏]

    本篇同上一篇一样,也是用来精心塑造孔子形象,使用的手法主要是由小见,更多地是从孔子的生活细节之中来描绘孔子的精神风貌。在这些描绘之中,主要凸显了孔子以下的品德与性格:

    一、尊重他人。孔子一直将人的价值摆在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不仅能通过他的思想表述以及学术观点而展现出来,而且在他的日常言行之中也时有展现。例如,在乡里,孔子对长者处处都会很敬重的态度。第十三章说孔子同乡人饮酒,结束后他执意让长者先行,而后他才离开。第十五章提到,他托人问候远在异国的朋友,送别所托之人的时候,一再向其拜谢致意,孔子对远方友人的思念之深、对所托之人的谢意之诚挚就跃然纸上了。

    二、温和与谦恭。这是孔子性格之中,一个十分突出的方面。第一章里说孔子平时在乡里“恂恂如”,也就是说显示出温和恭顺的样子,所谓“似不能言者”,意思是说他并非不善言谈,而是为了尊重别人,并不急于表现自己,反而是乐意听取他人的意见。

    三、十分真诚。第十六章描写的是孔子的真率,他敢于说真话,从来不不逢迎有权之人。第十六章提到了鲁国宰相康子赠药给孔子,依照古代习俗,下级受上级所赐之食,应当尝一口之后立即拜谢,但是由于孔子不知药性,不清楚它是否有利于治病,因此,并没有因为赠药者的地位崇高而盲目行事,他可饮而饮,不可饮则不饮,并向对方如实以告,这些都很好地反映了孔子的坦诚胸襟与真诚之态度。

    整部《论语》的思想与它的表述方法是统一一致的,这充分地体现了孔子的思想、学术与人格的统一。在这种统一之中,孔子所推崇、倡导的观念与他的言行与生活融为一体:孔子所确认的真理如同他的信仰、心灵、全部生命、乃至整个人生合而为一,形成了独特的孔子精神。由于运用了这种方法,孔子的观念、所表达的道理就不是空洞苍白的,而是他的志趣所在;而他的日常言论与行为,以及待人接物,也不是随意而起,都含有深意,这些都表现了他所总结、信奉与倡导的那些根本观念。

    先进

    (一)子曰:“先进[1]于礼乐,野人[2]也;后进[3]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三)德行:颜渊、闵子骞[4]、冉伯牛、仲弓。言语[5]: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6]:子游、子夏。

    (四)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7]。”

    (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8]其父母昆[9]弟之言。”

    (九)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十)颜渊死,子哭之恸[10]。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11]之为恸而谁为?”

    (十一)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12]也。非我也,夫[13]二三子也。”

    (十二)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十三)闵子侍侧,訚訚[14]如也;子路,行行[15]如也;冉有子贡,侃侃[16]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17]然。”

    (十四)鲁人为长府[18]。闵子骞曰:“仍旧贯[19],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十五)子曰:“由之瑟[20]奚为于丘之门[21]?”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22]也。”

    (十六)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23]与?”子曰:“过犹不及。”

    (十七)季氏富于周公[24],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25]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十八)柴[26]也愚,参也鲁[27],师也辟[28],由也谚[29]。

    (十九)子曰:“回也其庶[30]乎,屡空[31]。赐不受命,而货殖[32]焉,亿[33]则屡中。”

    (二十)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34],亦不入于室[35]。”

    (二十一)子曰:“论笃是与[36],君子者乎?色庄者[37]乎?”

    (二十二)子路问:“闻斯行诸[38]?”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39],故进之;由也兼人[40],故退之。”

    (二十三)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41]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二十五)子路使子羔为费[42]宰。子曰:“贼夫人之子[43]。”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44]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二十六)子路、曾皙[45]、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46]。居[47]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48]哉?”子路率尔[49]而对曰:“千乘之国,摄[50]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51]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52]也。”夫子晒[53]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54],如[55]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一庙之事[56],如会同[57],端章甫[58],愿为小相[59]焉。”“点,尔何如?”鼓瑟希[60],铿尔,舍瑟而作[61],对曰:“异乎二三子者之撰[62]。”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63]春者,春服既成,冠者[64]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65],风乎舞雩[66],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晒之。”“唯[67]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注释]

    [1]先进:这里指先学习礼乐,然后任职官府。[2]野人:郊外之民,这里指原为贵族后家道衰落、流落民间的人士。[3]后进:这里指先凭藉世袭特权为官,然后由于职务需要而学习礼乐。[4]闵子骞(qiān):孔子弟子,姓闵,名损,字子骞,鲁国人,以孝著称。[5]言语:擅长辞令,有外交才能。[6]文学:通晓古代文献典籍。[7]说:通“悦”。[8]间:非议。不间:指人们对其父母兄弟赞扬他的话语提不出不同的看法。[9]昆:兄。[10]恸(tòng):极度悲痛。[11]夫(fú)人:这个人。[12]予不得视犹子:意思是虽然同颜回情深如父子,但不能违背周礼,像葬自己儿子那样葬颜回。

    [13]夫(fú):指示代词,那。[14]訚訚:见《乡党篇》注[5]。[15]行行(hàng):刚强的样子。[16]侃侃:说话理直气壮的样子。[17]不得其死:死于非命。[18]为:这里意为改建。长府:鲁国国库。[19]贯:事。仍旧贯:按照老样子。[20]瑟(色):与琴相似的古乐器。

    [21]奚为于丘之门:指弹出的乐声与孔子府上乐调不和谐,据说是因子路弹的乐曲有杀伐之声。[22]未入于室:孔子肯定他弹瑟、悟道已入门,但尚未深入精微之奥。[23]愈:胜过,好于。[24]季氏:鲁国的执政。周公: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鲁国国君之始祖。一说指周朝的公爵。[25]聚敛(jiǎn):搜刮百姓钱财。附益:增加财富。[26]柴:孔子弟子,姓高,名柴,字子羔。[27]鲁:迟钝。[28]辟:偏激。[29]喭(yàn):粗鲁。[30]庶:差不多。[31]空:匮乏、穷困。[32]货殖:经商。[33]亿:通“臆”,预测、猜度。[34]践:踩踏。迹:脚印。践迹:遵循前人的做法。[35]入于室:喻学问、修养达到精深地步。[36]论:言论。笃:诚恳。与:赞许。[37]色庄者:貌似庄重。[38]诸:“之乎”二字的合音。[39]退:谨小慎微,畏缩。[40]兼人:胜过别人。[41]女:同“汝”,你。[42]费(mì):地名,在今山东省费县西北。[43]贼:祸害。夫:指示代词,指费邑的百姓。子:指费邑百姓子弟。[44]社稷:祭祀土地神和谷神之处,这种祭祀由一国之君或地方行政长官主祭,因而社稷是政权的象征。[45]曾皙(xī):孔子弟子,字子皙,曾参之父。[46]吾以:倒装句,即“以吾”,全句意为不要因为我比你们年长了几岁而有顾虑。[47]居:平时。[48]何以:何以为用,以什么作为努力的目标。

    [49]率尔:轻率地,急忙地。[50]摄:夹。[51]比及:等到。[52]知方:知道努力的方向,即向义而行。[53]哂(shěn):微笑,讥笑。[54]方六七十:六、七十里见方,指小国。[55]如:或者。[56]宗庙之事:指祭祀。

    [57]会同:诸侯国君盟会活动。[58]端:古代的礼服。章甫:古代的礼帽。[59]小:谦辞。相:司仪,赞礼人。

    [60]希:通“稀”,指瑟声逐渐变缓、变弱。[61]作:站起身。[62]撰:具有,指前面三人所表达的志向。[63]莫:同“暮”。[64]冠者:成年人,已行冠礼,表示成年。[65]沂(yí):河流名,由山东南部流经江苏北部,注入黄海。

    [66]风:吹风,乘凉。舞雩(yú):地名,在今山东省曲阜,祭天求雨之处。[67]唯:语首词,无意义。

    [鉴赏]

    《论语》以一个人物,即孔子为中心描绘各种人物形象,这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是个首创。本篇的主要描写了孔子与他的弟子的关系,记录孔子对他们的评价。书中所从事各种活动、面貌神态性格各异的诸弟子烘托了孔子形象。孔子的思想与美德经常在同其弟子的关系中表现出来,而这些弟子的言行在显示其个性的同时,又很好地表现出了孔子的理念,丰富了孔子的思想,同时发展了孔子的精神。

    孔子的弟子在老师的精心栽培之下,养成了各种卓越品质与才能,第三章就是孔子对其主要弟子所作的点评,主要是对其长处所作的精要概括。他还对各人的特有的优点以明确的语言加以表扬。如第十九章之中,孔子赞扬子贡的经商才能,说他的预测总是十分准确。孔子既热爱学生,又严格要求他们,直言不讳地指出他们的短处与缺点。在第四章中孔子对自己喜爱的弟子颜回作了一些批评,指出他对老师所说的都心悦诚服,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者提出质疑,认为颜回这样做对自己(孔子自指)并没有什么好处。而第十八章则说高柴的愚笨,曾参的迟钝,子张的偏激以及子路的莽撞。

    本篇还有一些文字生动地描写出了诸弟子在日常生活中的神情与笑貌,使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在第十三章描绘了侍于孔子身边的弟子的神态:闵子骞和悦而温顺,子路显得有些刚强,冉有、子贡理直气壮而又从容不迫。《论语》所塑造的、在儒学形成时期其主要的信奉者、阐发者以及传播者群像与在宗教庙堂所见的大不相同,他们身上放射出来的不是神性、而是人性的光辉,而是有血有肉、真实可信,而又令人敬佩不已的求道者形象。

    本篇还提及了中庸之道,这是十分值得注意的。儒家对于中庸之道的经典表述是:无过无不及,过犹不及,也就是在第十六章中提出的。中庸的原意并不是消极意义上的折衷调和,也不是那种貌似公正,实际上是无原则的不偏不倚。因为这是与孔子重道义、重原则的一贯立场相矛盾的。他的中庸之道,是要求在各基本点间保持平衡与协调,做事要恰如其分,把握适当的度,防止走向极端。第二十二章记载了孔子对不同的弟子“听到了什么道理是否要立即行动”这同一问题的不同回答,由于冉求平时退缩,孔子就鼓励他;由于子路好勇过人,孔子就约束他。这就不仅表现了孔子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而且还道出了他的中庸之道的本义。他提倡的学习方法是“学”与“思”相结合,他说:“思而不学则罔,学而不思则殆。”(《为政》)总而言之,执二用中的中庸之道,就是孔子提出的解决问题的最高智慧与有效方法。

    宪问

    (一)宪[1]问耻。子曰:“邦有道,毂[2];邦无道,毂,耻也。”“克[3]、伐[4]、怨、欲[5]不行焉,可以为仁矣?”

    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二)子曰:“士而怀居[6],不足以为士矣。”

    (三)子曰:“邦有道,危[7]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8]。”

    (四)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五)南宫适[9]问于孔子曰:“羿[10]善射,奡荡舟[11],俱不得其死然。禹稷[12]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六)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七)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九)或问子产。子曰:“惠人[13]也。”问子西[14]。曰:“彼哉[15]!彼哉!”问管仲。曰:“人也[16]。夺伯氏骈邑三百[17],饭疏食,没齿无怨言[18]。”

    (十)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十二)子路问成人[19]。子曰:“若臧武仲之知[20],公绰之不欲[21],卞庄子[22]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23]?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24]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十五)子曰:“晋文公谲[25]而不正,齐桓公[26]正而不谲。”

    (十六)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27]死之,管仲不死[28]。”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29],不以兵车[30],管仲之力也。如其仁[31],如其仁。”

    (十七)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32]管仲,吾其被发左衽[33]英。岂若诬夫匹妇之为谅[34]也,自经于沟渎[35]而莫之知也。”

    (二十)子曰:“其言之不怍[36],则为之也难[37]。”

    (二十一)陈成子弑简公[38]。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39]。”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40],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41]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二十二)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42]之。”

    (二十三)子曰:“君子上达[43],小人下达[44]。”

    (二十四)子曰:“古之学者为己[45],今之学者为人。”

    (二十五)蘧伯玉[46]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47],使乎!”

    (二十六)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二十七)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二十八)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48]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一道也。”

    (二十九)子贡方[49]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三十)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三十一)子曰:“不逆诈[50],不亿[51]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三十二)微生亩[52]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53]者与?无乃为佞[54]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55]也。”

    (三十三)子曰:“骥[56]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三十四)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三十五)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日:“不怨天,不尤[57]人,下学而上达[58],知我者其天乎?”

    (三十七)子曰:“贤者辟[59]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60]矣。”

    (三十八)子路宿于石门[61]。晨门[61]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三十九)子击磬[63]于卫,有荷蒉[64]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65]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66],浅则揭[67]。”子曰:“果[68]哉!末之难[69]矣。”

    (四十二)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70]。”

    [注释]

    [1]宪:孔子弟子,姓原,名宪,字子思,鲁国人。

    [2]毂:这里指担任官职拿俸禄。[3]克:好胜。[4]伐:自夸。[5]欲:贪欲。[6]怀居:留恋家中的安逸生活。

    [7]危:率直。[8]孙:同“逊”。[9]南宫适(kuò):孔子弟子,姓南宫,名适,字子容。孔子把他哥哥的女儿嫁给他。[10]羿(yì):传说夏代有穷国的君主,善射,曾夺取夏太康的王位,后被其臣寒浞(zhuó)杀害。[11]奡(ào):寒浞之子,后为夏君少康所杀。荡舟:用手推船,传说奡力大,能陆地行舟。[12]稷:传说中周朝国君的祖先,教民种植庄稼。[13]惠人:对人民有恩惠的人。[14]子西:楚国的宰相,名申。[15]彼:他。彼哉:只用指示人称代词称他,表示此人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

    [16]人也:有本领的人。[17]伯氏:齐国的大夫。骈(pián)邑:齐国地名。三百:三百户。[18]没齿:意为终身。整句的意思是,齐桓公夺取伯氏之食邑赐给管仲,伯氏自知己罪,而心服管仲之功,终身穷困而无怨言。[19]成人:成为一个完美的人。[20]臧武仲,名纥,鲁国大夫。知:同“智”。臧武仲在齐国时根据政局估计齐庄公的统治不会长久,设法拒绝了庄公给他的封地,后庄公被杀,他未受牵连。[21]公绰:即孟公绰,鲁国大夫。不欲:克制欲望。[22]卞庄子:鲁国大夫,封于卞邑(在今山东泗水县东),传说他曾只身打虎。[23]何必然:何必一定这样要求。[24]要(yāo):通“约”,意为贫困。

    [25]晋文公:姓姬,名重耳,公元前636-前628年在位,春秋五霸之一。谲:欺诈。[26]齐桓公:姓姜,名小自,公元前685-前643年在位,春秋五霸之一。[27]召忽:公子纠的家臣,在公子纠被杀后自杀身亡。[28]管仲不死:管仲原来也是公子纠家臣,受到齐桓公赏识,公子纠死后就投靠了他。[29]九合诸侯:多次邀集诸侯盟会。

    [30]不以兵车:意为不用武力。[31]如:就是。[32]微:没有。[33]被:同“披”。衽(rèn):衣襟。左衽:前襟向左,我国古代少数民族衣服式样,中原衣服式样是右衽。[34]谅:诚信,这里指毫无意义地守信守节。[35]自经:自杀。渎(dú):沟渠。[36]怍(zuò):惭愧。[37]为之也难:指讲大话不惭愧,做起来就很难。[38]陈成子:名恒,又叫田成子,齐国大夫,于公元前481年杀死齐简公,并夺取了齐国政权。简公:姓姜,名壬,公元前484-前481年在位。[39]三子:即鲁国权臣季孙、孟孙、叔孙三家。[40]从大夫之后:曾做过大夫。[41]之:到,往。[42]犯:犯颜直谏。[43]上达:上进,求道。[44]下达:堕落,贪财。[45]为己:为了完善自己,提高自己。

    [46]蘧(qú)伯玉:卫国大夫,名瑗,孔子在卫国时曾住在他家,回到鲁国后蘧派人来问候孔子。[47]使乎:以赞赏的口气说使者。[48]知:同“智”。[49]方:比,比较人物的长处和短处。[50]逆诈:猜疑欺诈。[51]亿:同“臆”,猜测。[52]微生亩:姓微生,名南,鲁困人。[53]是:这样。栖(xī)栖:忙碌不安的样子。[54]无乃:岂不是。佞:能言善辩,花言巧语。[55]疾:痛恨。固:固执,守一而不知变通。[56]骥(jì):千里马。[57]尤:责怪。[58]上达:上达天命。[59]辟:避开。[60]作者:这样做的人。七人:即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一说此七人不可实考。[61]石门:地名,一说是鲁国都城的城门。[62]晨门:负责早晨开启城门的人。[63]磬(qìng):一种打击乐器,以玉、石或金属制成。[64]荷:肩挑。蒉(kuì):草筐。[65]硁(kēng)硁:石声,这里描写乐器发出的声音,用以显示浅薄。[66]深:河水深。厉:穿着衣服涉水。[67]浅:河水浅。揭:提起衣服涉水过河。[68]果:确实,指荷蒉者确实是个隐士。[69]末:无。末之难:如以这种态度对待世事,也就没有什么困难了。[70]诸:“之乎”的合音。病诸:做不到这一点。

    [鉴赏]

    本篇所论述的人与事都十分广泛,但是其中心思想却十分的明确,就是要大力倡导提高自我修养,完善人格。虽然孔子在其一生之中的不同时期竭力强调要实行的思想和要做的事情多种多样,但在他看来,实现这一切的关键、所有的事情之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自我培育理想人格。关于自我修养这个问题,孔子提出了许多十分深刻的思想,形成了一个基本完备的思想体系。本篇的文字就涉及到了这一思想体系的许多十分重要的方面。

    儒家的自我修养学说,其理论基点之一是自我应成为人们所关注的焦点,即人首先要认识自身,审视自身,反省自身,发展自身,从而完善自身。对此,孔子作了经典性表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第二十四章)这里说的“古之学者”代表学风正的求道者,而“今之学者”则指陷溺于歪风之中的士人。“为己”的内涵极其丰富,自然包含充实、发展、完善自我的意义,也有自我创新的涵义。北宋时期的哲学家程颢、程颐兄弟在解释这句话的时候说:“为己,欲得之于己也。”(朱熹《四书集注》转引)这句话堪称是揭示了孔子之话其中的深义。

    另外,孔子还极为重视“修己以安百姓”,他甚至说过,连尧舜这样的圣人都难以做到这一点。由此可见,在孔学中,修己并不是单纯的个人行为,也不仅是一项内省的精神活动,它还同完善外部世界的实际活动相结合。而且,本篇还指出理想人格是宽厚的,不怨恨他人,如他所说“不怨天尤人”。不怨恨他人才能理解人,因而才能爱人;才能由此发现自己的不足之处,进而完善自身。

    总之,“修己”就是要让人性得到全面发展。后世的儒家知识分子在社会与文化的各个领域都涌现出了杰出的代表,这是与孔子的“修己”理论分不开的。

    季氏

    (一)季氏将伐颛臾[1]。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2]?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3],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4]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5]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6]有言曰:‘陈力就列[7],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8]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9],龟玉毁于椟中[10],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11]。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12]。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13]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14]也。”

    (二)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15]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16]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四)孔子曰:“益者三友[17],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18],友善柔[19],友便佞[20],损矣。”

    (五)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21],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22],乐宴乐,损矣。”

    (六)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23]: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24]。”

    (七)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的时候,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25]。”

    (八)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26],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27]大人,侮圣人之言。”

    (十)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28],见得[29]思义。”

    (十一)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30]。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十三)陈亢问于伯鱼[31]曰:“子亦有异闻[32]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33]其子也。”

    [注释]

    [1]颛臾(zhuānyú):鲁国的属国,在今山东省费县西。[2]无乃:岂不是。尔是过:倒装句,是尔过。[3]东蒙:即蒙山,在今山东省蒙阴县南。东蒙主:主持东蒙山的祭祀。[4]社稷之臣:国家之臣,参见《先进》篇第二十五章的相关注释。[5]夫子:指鲁国的权臣季孙。[6]周任:周大夫,贤臣。[7]陈力:尽力;就列:担当职责。[8]相:原指搀扶盲人者,这里指辅佐者。[9]兕(sì):雌犀牛。柙(xiá):关野兽的笼子。[10]龟:指宝物龟壳。椟(dú):木匣。[11]固:防御坚固。费(mì):季孙氏的封邑,在今山东省费县西北。[12]疾:痛恨。夫:那种。舍曰:不说。辞:

    借口。为之辞:为之寻找借口。[13]寡:人口少。[14]萧墙:门屏,古代宫室用以分隔内外的当门小墙。[15]希:同“稀”,少有。失:失去政权或爵位、封地。[16]陪臣:诸侯之臣、大夫的家臣,这里指后者。[17]益者三友:有益的朋友有三种。[18]便(pián)辟:逢迎谄媚的人。[19]善柔:善于奉承的人。[20]便(pián)佞:夸夸其谈、花言巧语的人。[21]节礼乐:以礼乐节制自己的情感、行为。[22]佚:同“逸“。佚游:闲荡,游手好闲。[23]愆(qiān):过失。此句是说侍奉君子的时候要避免的三种过失。[24]颜色:脸色,表情。瞽(gǔ):盲人。[25]得:贪得无厌。[26]大人:地位高的人。[27]狎(xiá):亲近,这里意为轻侮,不尊重。[28]忿思难:发怒了要考虑会造成后患。

    [29]得:获得财利。[30]探汤:把手伸到沸水中。[31]陈亢(kàng):字子禽,孔子弟子。伯鱼:名鲤,孔子之子。[32]异闻:特别的教诲,指伯鱼作为孔子之子从父亲处获得的特别的教诲。[33]远:这里指不偏爱。

    [鉴赏]

    在这一篇,表达了孔子政治思想方面的三个理念,它们形成了中国古代的政治传统,对二千年以来中国的国家治理、社会发展以及对于民族关系的处理,都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

    第一个理念是中央集权的理念,也就是孔子所说过的”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白天子出“(第二章)。这一理念的负面效应是赋予了天子绝对的权力,极大地加强了君主的专制统治。所谓”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同上),虽然能理解为国家政治清明,百姓没有什么政事可以批评政府,但是极易被用来剥夺人民的思想、言论的自由。应当看到,中国二千年的封建主义专制制度与孔子所赋予天子的绝对权力并不是毫无关系的。

    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中央集权的理念也有其正面效应:即维护国家的统一、社会的秩序与天下和平,这正是第二章里孔子的话语之用意所在。孔子的想法是,如果礼乐征伐不自天子出,政权就会被颠覆,国家就会分裂,社会就会陷入混乱之中。孔子身处春秋末期,痛切地感受到由于诸侯国之间的混战以及国家内乱而给百姓带来的深重苦难,因此他想要赋予天子以绝对权威,以便强化中央集权,从而从根本上清除这种灾难。

    第两个理念是政治统一主要不是靠武力,而是依靠文德。孔子渴望统一,但是他反对以战争为手段来统一,这与当时大多数政治家的信念是相反的。该理念造成了中国崇尚和平的优良传统,它虽然并不能禁绝后世的好战行为,但极大地制约了军国主义,使它不至于猖獗过度,因此,中国历史上信奉儒学的汉族统治者之中,极少出现那种以征服世界为己任的野心家与军阀。

    第三个理念是”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这里的”均“并不是主张平均主义,因为孔子所注重的礼以及名分都是以维护等级为大前提的,平均主义并不符合孔子的思想。孔子所提倡的”均“,是为了反对贫富悬殊、统治者无节制的聚敛和穷奢极欲的生活。他的”均“这一理念并不是为了表达了一项经济主张,而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关切,想要处理社会问题,即缓和社会矛盾,化解社会冲突,造成和谐的政治局面。

    本篇的另一个方面,则讲述的是人生哲学。《论语》的主旨就是教人学会做人,做一个真正的人。孔子的人生哲学的所有内容都是要引导人们自觉求完美,时时把握活动或事情的最关键的方面,不为无意义的东西所左右,从而最终使自身的努力获得理想的结果。第十章就是对此的具体说明,孔子说:“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可见,孔子的人生哲学所要表达的是一种自强不息、积极向上的人生观。

    阳货

    (一)阳货欲见孔子[1],孔子不见,归孔子豚[2]。孔子时其亡[3]也,而往拜之。遇诸涂[4]。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5],可谓仁乎?”曰:

    “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6],可谓知[7]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8]。”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二)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四)子之武城[9],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10]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五)公山弗扰以费畔[11],召,子欲往。子路不说[12],曰:“末之也已[13],何必公山氏之之[14]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15]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16]乎!”

    (六)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七)佛肸[17]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18]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日坚乎,磨而不磷[19]?不曰白乎,涅而不缁[20]?吾岂匏瓜[21]也哉?焉能系[22]而不食?”

    (八)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23]矣乎?”对曰:“未也。”“居[24]!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25]不好学,其蔽也荡[26];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27];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28];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九)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29],可以观[30],可以群,可以怨;迩[31]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十)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32]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33]墙面而立也与!”

    (十一)子曰:“礼云礼云,玉帛[34]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十二)子曰:“色厉而内荏[35],譬诸小人,其犹穿窬[36]之盗也与!”

    (十三)子曰:“乡愿[37],德之贼[38]也。”

    (十四)子曰:“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

    (十五)子曰:“鄙夫[39]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40]。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十八)子曰:“恶紫之夺朱[41]也,恶郑声之乱雅乐[42]也,恶利口[43]之覆邦家者。”

    (十九)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二十二)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44]者乎?为之,犹贤乎已[45]。”

    (二十三)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二十四)子贡曰:“君子亦有恶[46]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47]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48]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49]者,恶不孙[50]以为勇者,恶讦[51]以为直者。”

    (二十六)子曰:“年四十而见恶[52]焉,其终也已。”

    [注释]

    [1]阳货:又叫“阳虎”,是季氏的家臣,曾一度执掌季氏一家之权和鲁国政权,又曾起兵反叛季氏。见:这里意为让孔子去见他。[2]归:同“馈”(kuì):赠送。豚(tún):小猪,这里指蒸熟了的小猪。[3]时:同“伺”,窥伺。亡:外出。[4]涂:同“途”。[5]迷其邦:不努力消除其国家的迷乱。[6]从事:参政。亟(qì):屡次。[7]知:同“智”,明智。[8]与:在一起,意为等待。[9]之:到。武城:鲁国小城,故址在今山东省费县西南。[10]莞(wǎn)尔:微笑的样子。[11]公山弗扰:又名公山不狃,字子洩,季氏家臣。畔:同“叛”。

    [12]说:同“悦”。[13]末:无,意为无地方。之:去。已:止,算了。全句意为道不行无处可去也就算了。[14]前面的“之”是助词,将宾语倒置于动词之前。后面的“之”是动词,意为去。[15]徒:徒然,无结果。[16]东:东方。周:周礼、周朝的清明政治。为东周:在东方复兴周朝政治、文化。[17]佛肸(bìxi):晋国大夫范氏家臣,任中牟邑宰。[18]中牟:晋国之邑,地域在今河北邢台和邯郸之间。[19]磷(lìn):损伤。[20]涅(niè):一种可以用来染黑布匹的矿物质。缁(zī):黑色。[21]匏(páo)瓜:一种葫芦,味苦不能食。[22]系(jì):结,扣。[23]女:同“汝”。六言:六个字,指下文所说的仁、知、信、直、勇、刚。蔽:弊端,蔽障。[24]居:坐下。[25]知:同“智”。[26]荡:放荡,不受束缚。

    [27]贼:害,包括害己害人。[28]绞:话语尖刻。[29]兴:激发志气。[30]观:观察、分析、评价事物。[31]迩(ěr):近。[32]《周南》、《召(shao)南》:《诗经·国风》的第一、第二两部分篇名。[33]正:面对着。[34]玉帛:这里是指举行礼仪时所使用的礼器。[35]色厉:脸色严厉。内荏(rěn):内心虚弱。[36]穿:挖。窬(yú):洞。[37]乡愿:也写为“乡原”,指在乡里有忠厚诚实的好人之名声,实际上是随波逐流、与不正之风同流合污的人。[38]贼:败坏。[39]鄙夫:原指郊外乡下人,后多指鄙陋浅薄之人。[40]患:担心。得之:指得到官职。患得之:担心得不到官职。[41]恶:厌恶。紫:红、蓝二色混合而成。朱:大红色,古人认为是正色。紫近似正色却不是正色。[42]郑声:郑国民间音乐,儒家以为郑声淫荡。雅乐:高雅纯正的音乐,多用于礼仪活动之中。[43]利口:能言善辩。[44]博弈:下围棋。

    [45]贤:好于。已:止,不做任何有意义的事。[46]恶:

    厌恶。[47]居下流:处于下位。讪(shàn):诽谤。[48]窒:不知变通。[49]徼(jiāo):抄袭。知:同“智”。[50]孙:同“逊”。[51]讦(jié):揭人隐私。[52]恶:憎恶。

    [鉴赏]

    孔子的思想同世界上其他伟大的精神传统以及宗教理论都不尽相同,其中明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将自我的精神修养与经世致用结合起来,本篇的文字则主要集中地反映了这一特点。

    孔子一直有强烈而且迫切的参政意识。第一章写孔子偶遇阳货,他对此人并无好感,一直都设法回避,可是因为阳货简单的几句话,竟然能立即在孔子心中激发起在政治上一显身手的欲望,当下决定要出来任职。孔子一贯反对犯上作乱,但是公山弗扰在费邑造反、并邀请孔子前往时,他又动心了,想要利用这支武装来展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第五章)。佛肸在中牟反叛召孔子去参加,他又跃跃欲试,想要去投奔这支部队。对于弟子子路所作的责难,孔子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则是他不是“匏瓜”,“焉能系而不食?”(第七章)意思就是说他迫切希望为世所用。在这里,孔子并没有使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美化自己的动机,而是十分坦然地发出了自己的心声:他不甘寂寞,不愿在政治上无所作为,十分要为自己的政治事业开拓前途。

    应该注意到,孔子并不是一个僵硬的道德主义者,他并没有将道德观念或准则当成是固定不变的教条,四处硬套,而是十分注意按照实际情况加以灵活对待。他不仅对那些被世人视为不道德的行为并不盲目拒绝,即使是对于美德,他也强调不能陷入盲目。《子路》篇第二十章里,孔子说“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卫灵公》第三十七章里,孔子又说“君子贞而不谅”,这些话语都表明了,孔子反对把诚信变成死守毫无意义的、甚至还会有害的行为。不仅如此,根据孔子所说,儒家的所有道德观念,如果只是盲目地实行,都必然会走向其反面,成为美德的蔽障,有害于人格的完美,对此,孔子说得十分明白:“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这里所谓的“不好学”,就是指不懂得圣人思想的精髓,从而不能根据实际情况来实行美德,因此,这些道德规范反而成了盲目性的种种表现。

    由此可见,孔子的伦理学虽然提出了很多十分具体的伦理规范,但是,他并不重视道德的外在标准以及固定的具体准则,而重视道德观念的精神实质和核心价值,所以在第十一章中他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道德观念的精神实质和核心价值是仁,即灵魂的纯正无邪,即心灵对他人的关爱、理解、同情、敬重和热爱。

    子张

    (一)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二)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1]?焉能为亡[2]?”

    (三)子夏之门人问交[3]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4]。我之大贤与[5],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五)子夏曰:“日知其所亡[6],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

    (六)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7]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七)子夏曰:“百工居肆[8]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八)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九)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9],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十)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二十)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一是以君子恶居下流[10],天下之恶皆归焉。”

    (二十一)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11]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二十二)卫公孙朝[12]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13],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二十三)叔孙武叔[14]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15]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16],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17]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18]之云,不亦宜乎!”

    (二十四)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19]见其不知量也。”

    (二十五)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20],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21]之斯行,绥之斯来[22],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注释]

    [1]焉能为有:怎能说有这样一个人,意思此人对社会、他人不能发挥积极作用。[2]亡:同“无”。[3]交:交往。[4]嘉:赞扬。矜(jīn):怜悯。[5]与:语气词,表假设。[6]亡:无,指不知道的事物。[7]切问:提问切身相关的问题。[8]百工:各种行业的手工业者。肆:工场作坊。[9]俨(yǎn)然:庄重,严肃。[10]恶:憎恨。下流:下游,这里指因为非作歹而臭名昭著。

    [11]日月之食:日蚀和月蚀。[12]公孙朝:卫国大夫。

    [13]文武之道:周文王、周武王的思想。[14]叔孙武叔:鲁国大夫,名洲仇。[15]子服景伯:鲁国大夫。[16]仞(rèn):古代长度单位,七尺或八尺为一仞。[17]官:这里意为房屋、房间。[18]夫子:指叔孙武叔。[19]多:只是。[20]知:同“智”。[21]道:同“导”。[22]绥之:安抚百姓。来:归顺。

    [鉴赏]

    本篇所辑录的,很多都是孔子弟子的言行,这就表明了《论语》一书成于孔子诸弟子以及再传弟子手中。他们言行所反映出的思想与孔子的观念相一致,都属于孔学范畴。在这些弟子们的言论中特别值得注意的就是子贡对孔子的评价,它们是孔子弟子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对于孔子在中国思想史上地位的确立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

    子贡被称为孔子的四大弟子之一,他与孔子关系很密切。从《论语》可知,他的领悟能力极强,对孔子所说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孔子表扬他能“告诸往而知来者”(《学而》第十五章)。子贡十分富有钻研精神,善于提问题,对孔子所说的颇多发挥。孔子有很多重要思想就是在回答子贡所提出的问题、或是在与子贡的交谈的时候表达出来的。

    在《论语》的许多篇章中,都有子贡对孔子的具体生动而又传神的种种描绘。子贡是最早意识到孔子对于整个中国文化的伟大意义的。在本篇中,子贡对孔子的颂扬并非仅仅出自于学生对老师的敬仰而表达出的溢美之辞,也是一个有广博知识与卓越眼光的学者、政治家及外交家对相知甚深、切身感受到其思想、学问以及人格超绝的历史人物的一种传神的描绘。归纳起来,这些评价与颂扬主要突出了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肯定了孔子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继往开来者。在第二十二章里,子贡提出孔子是文武之道的继承者。在儒家的话语之中“文武之道”就代表了古代优秀的文化传统。子贡说:“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可见,他们所说的文武之道并非只是周朝建国时统治者的政治理念,而是活在中国人心中、并被中华民族相沿成俗的文化传统。子贡说:“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而孔子却是学无常师,只要是有价值的无所不学,从而就把握了文武之道的根本精神,很好地继承了优秀的文化传统。实际上,子贡是把孔子看成为孔子之前二千年古代文化最伟大的继承者、总结者以及代表者。

    第二,肯定了孔子的思想、学术之博大精深,非普通人所知。子贡是个十分具有才干的人,他不仅有经商天才,而且善于辞令,擅长外交,所以孔子称他是一个很宝贵的器具(见《公冶长》第四章),又说他通达,从政没有什么困难(见《雍也》第八章)。子贡具有这么多突出的才能,无怪乎本篇第二十三章中鲁国大夫叔孙武叔要说子贡“贤于仲尼”。子贡的回答用及肩之墙作为自比,而以数仞之墙来比作孔子,这不是出于自谦,而是基于他的自知之明以及对孔子思想意义的深切认识而作出的比喻,这样的比喻是基本符合实际的。子贡的才能较多地表现于处理实际事务以及思考问题的敏捷,自然易于察知,而孔子的思想则关系到国家治理、理想社会关系的确立以及文明的繁荣,还涉及到了人文学科主要领域基本的理论问题:探索了人生的意义、人性所固有的弱点、邪恶的根源、各种完善人格的途径、理想的精神境界以及富有智慧的思维方法。显然,如果没有一定的阅历以及认识水平,对于孔子的思想和学术就会摸不着头脑,诚如子贡所说的那样“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第三,孔子在中国思想史上所具有的特殊地位。子贡将孔子比喻为日月,因此将他的地位提升到了极端崇高的地步。显然,这种说法反映出了一种个人崇拜的情感,如果撇开子贡此说的消极作用,那么,可以说子贡预见了孔子在东方思想、文化和社会发展史上的特殊的地位。孔子作为中国古代文化的总结者、作为后来数千年东亚文明发展的精神导师,在东方世界是无人能与其相匹的,以至于当今西方战略家用“儒家文化”的概念来概括整个东亚文化传统,把它与基督教文化、伊斯兰文化并列,将它们视为当今和未来世界最有活力的伟大的精神传统。而儒家文化则在英文中被写为“confucian Culture”,这个词直译过来就是“孔子主义文化”,这正是对孔子历史地位的一种承认。就这个角度看来,子贡对孔子的评价,正好显示出了他非凡的眼光与见识。

    尧曰

    (一)尧曰:“咨[1]!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2],允执[3]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曰[4]:“予小子履敢用玄牡[5],敢昭告于皇皇后帝[6]: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7],简[8]在帝心。朕[9]躬有罪,无以万方[10];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周有大赉[11],善人是富。“虽有周亲[12],不如仁人。

    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谨权量[13],审法度,修[14]废官,四方之政行焉。

    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

    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15]。

    (二)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16]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17]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18]而不骄,威而不猛。”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19]谓之暴,慢令致期[20]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21]。

    [注释]

    [1]咨(zī):感叹声,表达赞美之意。[2]历数:古代帝王传承的次序。尔躬:你的身上。[3]允:真诚。执:坚持,实行。[4]”曰“之前应当有”汤“字,汤即商开国之君。以下引文为《尚书·商书·汤诰》之辞。

    [5]予小子:商汤祭天时自称,意为天的儿子。履:商汤的名字。玄牡(mǔ):黑色公牛。[6]皇皇:伟大。后:君主。帝:这里指天帝。[7]帝臣:指夏桀。不蔽:意为不隐瞒(夏桀的)罪行。[8]简:阅,这里意为明白。

    [9]朕(zhèn):自指,意为我。此句是条件句,表示假设。[10]以:这里意为责怪。万方:天下四处八方,指天下百姓。[11]赉(lài):赏赐。[12]周亲:至亲。自”虽有周亲“至”在予一人“为周武王所说,见《尚书·周书·泰誓》。[13]谨:谨慎地检查。权量:指度量衡标准。自”谨权量“三字以下可以理解为孔子的言语。[14]修:这里意为恢复。[15]说:同”悦“。[16]斯:就。[17]屏(bǐng):去除。[18]泰:庄重。[19]戒:准备。不戒视成:不事先做好准备,而期望立刻成功。

    [20]慢令致期:不及时下达政令,却限期完成任务。[21]犹之:同样,反正要。与人:给人物品。出纳:给出。吝:吝惜。有司:负责具体事务的小官吏,这里指负责财务的小官,用以比喻吝啬。

    [鉴赏]

    在《论语》的最后一篇里,孔子首先总结了古代的政治思想。第一章的前半部按照历史顺序,依次引用了古代圣王的话语,这实际上是以孔子”述而不作“的方法来表达出他的政治理念;后半部则提出了孔子的整个治国大纲。他的政治理念突出地表现出了他的爱民思想,具体来说,它具有以下四个方面内容:

    首先,是要富民。尧说:“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之后,尧的继位者舜又将这一教诲传给大禹,《论语》之中,以此来强调富民是古代圣王所世代相传的政治理念,而“天禄永终”之说则是对所有统治者的严厉警告,明确指出如果不实行富民之策,使得百姓穷困,就将会造成失位亡国的灾难性后果。这一理念在孔子所提出的治国大纲中得到了很好的反映,其中特别重视的第一、第两条就是“民、食”。而在第二章里,孔子又反复重申了这一理念,说:“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并将把它列为从政所必须遵从的“五美”之首。所有的这些,都充分地揭示了富民理念在孔子的政治学说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其次,要宽和施政。《论语》里经常提到宽容与温和,这不仅只是个人的美好品质,也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待人接物应有的态度,更重要的还是孔子的基本的政治原则,包含了十分丰富的意义。宽和施政的主张主要是针对当时各国实行的苛政这一现实提出的。孔子认为苛政猛于虎,因此他竭力提倡宽和的政治以反对严刑峻法和苛捐杂税。在本篇中宽和的政治理念又有了进一步的展开。孔子提出,政策的实施、官役的派遣、法令的执行都不能祸害百姓,都要考虑到百姓的利益。第二章中他主张“择可劳而劳之”,就是选择百姓愿意、能够做的事让他们去做,以为如此才会“劳而不怨”。孔子十分憎恨统治者事先不做好充足地准备,却要求立即成功;不能够及时地下达政令,却反而限时要求完成任务,如果百姓稍有延误,就会对其施以惩罚,孔子十分愤怒地将其斥之为“暴”、“贼”。

    再次,要尊重百姓。在第二章里,孔子要求那些具有一定地位和权力的人切不可因此而自傲。他们待人的态度一定要庄重,而不能傲慢。遇到管辖范围内的百姓,不论他们人多还是人少,不论他们势力的大或小,都不可怠慢他们。这就是强调要尊重普通人的人格。

    最后,强调了执政者要主动承担政治责任。在第一章里,孔子精心选择的古代文献里远古英明的圣王都会主动承担治国中出现问题的罪责。商汤说:“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周公也表示了与此相同的态度,说“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这些说法与孔子关于“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子路》第六章)的思想是一致的,因此也能反映出孔子的政治理念。后世帝王时常有下“罪己诏”的做法,虽然很多都是官样文章,但也反映了孔子这一政治理念的影响所及。当然,它也产生了一些积极作用,像唐太宗这样的一些君主,最终能够接受大臣的直谏,反省自身,主动承担政事责任,并加以改正,从而形成了国家繁荣的局面。

    孔子并没有提出过民主的政治理念,但是他强调的爱民的仁政思想却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去弥补缺乏民主思想而造成的缺陷,减少由于君主专制主义而带来的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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