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4:南渡北望-烈日骄阳,男儿雄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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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师中全军覆灭的那一天,张俊率领前锋营在乱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从几万金骑中突出重围,且行且战,一路向南。

    到达乌河川时,他们又遇上了金军。这时,张俊身边只剩下几百人,人困马乏,各带战伤,以常理分析他们死定了,想跑都没了力气。

    张俊在这种情况下率军出击,向金军主动挑战,以几百人的战力再次冲破重围,在他身后,地上躺着金军500多具尸体。

    他回到了国内,在信德附近休养部队。他关注着局势,默默地等待自己的机遇。他不但聪明,更是机敏的,不久之后,他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一生事业的起点。

    刘光世的日子过得有点儿苦。幽燕战役之后他老爸被撤职,他本人因为失踪被连降三级,这意味着他的衙内生活到头了,要到基层从头干起。

    他回到了西北。

    一年多的时间里,刘光世打起精神踏实工作,先是亲自出马剿匪,把在浚州抢劫的河北籍巨匪张迪打散。这让他官复原职,重新当上了马步军副总管。

    看来他在衙内的人脉还是很广的,一次剿匪就升了三级的官。之后,金军围困开封,西夏也没闲着,乘机发兵西北,想趁火打劫。刘衙内当时驻扎在杏子堡,这里正好是西夏的进兵要道。刘光世在有压力有动力的状态下还是非常可怕的,在杏子堡他把西夏人打得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刘衙内再次高升,荣任侍卫马军都虞候。

    他将在西北等待机遇,不久之后天下大乱,每个人都无所适从,而刘光世却超级敏锐地看准了一条光明之路。

    这条路在当时只有他敢走,这是刘光世最了不起的地方。他的一生都是这么准确,他在听话与不听话之间摇摆,要命的是,他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什么时候应该听话,什么时候不应该听话。无论是听,还是不听,都让他加官晋爵,富贵终生!

    这段时光里,最幸福的人是韩世忠。他在失意郁闷中突然得到命运的青睐,遇到了一生中的挚爱。那是在平定方腊之后的庆功宴上。

    宴会设在京口,“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王安石的诗可以当账簿也可以当地图,一看就知道,是在长江边。

    宴会的规格很高,席上有禁军、西北军的高官,有抢他功劳的辛兴宗,有即将登上人生之巅的童贯,当然,也有官妓。

    官妓,是古代官员们的一种福利,一般来说只接待官员,不对外开放。她们有的是被抄家的官员女眷,有从小被特殊培养的女孩儿,无论是出于培养还是官宦子弟的素质,她们都有不错的文学水平,可以陪着政府官员们讨论人生、做做游戏。

    不说这些操蛋制度了,继续说韩世忠的这次宴会。

    韩世忠是承节郎,上这种席面很勉强,他也没心思应酬那些高官,一个人躲到角落里喝酒吃肉。那样子,说他落落寡合很孤单可以,说他洒脱自在很自我也成,反正他游离在人群之外,而光怪陆离的欢场里,也没有谁去在乎他这个小人物。

    生擒方腊又怎样,仍然只是马仔而已!

    就在这时,有一个官妓离开那些大人物,向他走来。这个女孩儿敬重他、崇拜他,在他最失意落寞的时候使他欢愉,而他也在这个女孩儿的身上找到了很多的共同点。

    这女孩儿的父亲、兄长都是宋朝的武官,在对抗方腊的战争中失败,这是罪名,足以让没有根基的官员掉进万丈深渊。女孩儿的家被抄了,她成了官妓。可这并不能改变她,她生有神力,开硬弓射200步,弓马娴熟,即使放在禁军里也是头等战士。

    两个同在困顿中的人相遇了,他们走到了一起,韩世忠替她赎身,娶她为妾,之后戎马倥偬,这个女孩儿陪他走过了前半生。

    她姓梁,相传名叫红玉。

    平定方腊之后,韩世忠调防了,从西军调进了禁军,成了京城里的精锐。时间回拨,当完颜宗望的东路军杀奔开封城时,京城里的精锐在干什么呢?相信大家都还记得,一个叫梁方平的死太监,带着他们去了黄河的北岸。据说是要阻敌军于国门之外,让黄河真正变成天险。

    那次行动简直是灾难一个,梁太监在黄河岸边纵酒狂欢,当金军临近时直接逃跑。可惜他慢了点儿,金军的速度太快,追了上来。当时,千军万马乱成一团,绝大多数宋军只想着逃跑,有一个人却不一样,他挥舞长戈杀透重围,冲过了对岸,没急着跑,而是把桥烧了。

    烧完之后,他更是与众不同,没有慌乱逃跑,而是和金军赛跑,抢先一步跑回了开封城。这在当时没几个人敢做或者能做到,一来和金军骑兵赛跑难度很大;二来谁都知道开封是金军的主攻目标,这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个人便是韩世忠。他进开封城时,宋朝的皇权刚好交接完毕,他被新皇帝召见,咨询前方战报。如此这般,他升官了,成了武节大夫,参与了之后的开封保卫战。

    金军退走之后,整个北方治安大乱,不去说私人性质的强盗武装,连正规军都造反了。当时胜捷军被金军击败,监军执行战场纪律,把将军张师正砍了,下面的军校立即哗变,几万人造反,淄、青两州失去控制。开封城没办法,再没人也得去剿匪。

    韩世忠就在这次行动中。

    照例他仍然是前锋,带着几百个人渡过淄水河,向叛军靠近。那可是几万人的正规部队!韩世忠想了想,把铁蒺藜拿了出来,扔在了身后的岸边,他命令“进则胜,退则死,走者命后队剿杀”,完全是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第二天,韩世忠带着这几百个人出发,正面挑战几万人。

    这个比例让人绝望,查一下古今战史,能在这种比例中获胜的人哪怕有,也是凤毛麟角,并且一生只干过一两次。但韩世忠不一样,他把这种事干到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地步。

    他习以为常。

    韩世忠这辈子就没打过以多欺少的仗,每次都是以少胜多,别管内战外战都一样,换女真人上来也一视同仁。对于这一点,很久以后他的那位战绩比他还强的同事也很郁闷,他的韩二哥把全世界都骗了,哪怕在宋朝内部,也没人敢相信鼎盛时期的韩家军居然只有那么点儿兵力。

    就是这么点儿兵力却控扼长江,阻敌于第一线!

    回到这次剿匪现场,他把这支叛军惹火了,这帮人没法穿越到几十年后知道他韩世忠是何许人也,他们就知道自己是几万人的正规军,哪怕是叛变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的吧,区区几百人就想剿我们?冲动中,他们的首领,原校级军官李复摆开阵势,决定亲自出马。

    ……悲剧开始,别说是他,就连以后的金国四太子殿下敢把身体暴露在韩世忠的视线里都有生命之忧!李校官当场被砍死,他身后的几万人吓呆了,集体呆滞之后选择逃跑。这就形成了一个很少见的场景,几百人追着几万人跑,不停地追,不停地跑,持续了整整一天。夜幕降临之后,双方才决定停下来歇会儿吃点儿饭。

    黑暗里,一大片的叛军点起了篝火想心事,明天怎么办呢?正在想着,那个人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韩世忠一个人骑马进了叛军的营地。

    他当然没能一个人砍死几万人,他只是带个话,说后面的剿匪大部队到了,最迟天亮就会发起攻击,你们是投降呢还是不投降?还是投降吧!

    几万人都点头,韩大人真仁慈,这时候了还给俺们一条活路,真是好人啊……天亮之后,他们再一次呆滞,根本没有大部队,还是昨天那几百个人。

    他们还是投降了,实在是受够了。

    韩世忠再次升官,左武大夫、单州团练使,驻防滹沱河。这样他成了中级军官,别管大小,总算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单州的生活是短暂的,没多久他接到了一个命令,令他快速率军救援赵州,在那里配合西军老上级王渊防守金军。这是他走上命运之轨前夕最重要的一次战斗。

    当时,金军破了宋朝仅次于北方三镇的重镇真定府,赵州是真定以南的另一处要塞,军方的命令是要他尽一切可能坚守,能守多久是多久。韩世忠明白,这是用他和他部下的生命,去换宋朝上层的喘息之机。这在当时逃跑成风的现状下,根本不必理会。

    但韩世忠按命令干了,他先是率部守城,一直守到粮尽援绝。这时,有人劝他趁早突围,趁着战力未失,或许能冲出去。

    韩世忠摇头,这样就逃,他不干。当天晚上下起了大雪,到了午夜时分,他悄悄打开城门,率领300名死士冲进金营。黑暗之中,他像上足了发条一样,在金营里乱窜,鬼知道那天晚上他在哪些位置砍死了哪些人,反正金营乱成一团,等他带着人摸出营逃出去很远了,身后才是一大片的喊杀声。

    事后知道,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赵州城外最大的一个金军头领不知被谁砍死了,宋朝官方分析很可能不是韩世忠他们干的,而是金军内部的误伤。

    不管怎样,韩世忠逃出来了,他没守住城没能杀退金军,但是很勇敢。因为这种积极的工作状态,他升官成了嘉州的防御使。

    韩世忠的事告一段落,命运在前方等着他,要等到赵宋一脉仅剩下一根独苗逃出魔爪时,他的机遇才会到来。

    吴氏兄弟在这段时间里过得比较单调,用一句话可以概括——“靖康初,夏人攻怀德军,玠以百余骑追击,斩首百四十级,擢第二副将”。

    打了一架,砍了西夏人140颗脑袋,小升了一级官。

    终于轮到了岳飞,真的很想拨开层层迷雾,把他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件件都清晰、明白地记录下来。可是我做不到,因为他的资料是缺失的,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军人,最爱国、最英勇、战绩最强的军人,他的生平被自己的民族亲手毁了。

    他的敌人不仅杀了他,更毁灭了他的印迹。我能记录的只能是各种资料混杂在一起的一些分析结果。

    岳飞在1121年离开韩家走上社会,去相州的一个市镇当游徼,也就是弓手。这个职务相当于现今的城管,负责社会治安。

    这是宋朝职役里的最下一级,由此可以知道,岳飞之所以能当上弓手,很可能是出于韩家的介绍。

    他是贫农,按出身他一辈子都是受管制阶级。尽管如此,岳飞仍然很快就主动辞职了,至于原因,从他以后表现出的品性来看,是他厌烦了。

    再次失业,岳飞一身轻松,也可以说是彻底一无所有。前面韩家介绍他当弓手,已经还清了他当年击退马贼的情分,此时,他只能依靠自己,而他已经想清楚了。

    他要投军。

    当时燕云战役已经打响,童贯率领重兵进击十六州,导致后方实力空虚,河北真定宣抚使刘韐决定向民间征兵。岳飞就在这次招募中走进了军营,他所在的部队有个番号叫“敢战士”,也可以翻译成“敢死队”。截止到这时,资料没有发生歧义,没有谁对岳飞的这一段生活表示怀疑,但下面的就不一样了。

    按《宋史·岳飞列传》记载,岳飞从军之后因为战绩出色当上了敢战士的小队长。很快,他接到一个任务,回相州剿匪。

    这批匪徒有实力、有根据地,平时躲在山上不下来,下来抢一票就走,搞得正规军抓不着、宋驻州杂兵军攻不上去,怎么看都让人头痛。说句实话,按正常思路,像岳飞这样的新兵蛋子,根本拿人家没办法。

    可他是岳飞,是中兴四大将里最全面、最聪明的一个,综观他的一生,只能用天才来形容。何谓天才,无师自通、一通百通、无所不能,没有人教他怎么做,而他什么都能做到!

    岳飞只带了百十来个人就出发了。严格地说,跟他走在一起的不足几十个,更多的人先一步进入相州,他们乔装改扮,变成了一个个小商贩。

    这样一堆商贩走在一起,对匪徒来说纯粹是肥猪拱圈,送上门来的肥肉。他们很正常地冲下山来,这些商贩很正常地投降,连人带东西被抢运上山。

    货物成了匪资,人成了新的匪徒。

    岳飞把剩下的人再次分成两批,一批埋伏在山脚下,一批人跟着他“剿匪”。那天,山脚下是这样一个场景:顶多二三十个大兵在山下挑衅,要土匪们投降……山上的匪徒们忍无可忍,哪怕是为了以后能过得清静点儿,都得狠狠地胖揍这些不知死活的大兵。

    于是,匪徒冲了下来,大兵们打不过逃跑,匪徒追,有伏兵,匪徒没服,再打,突然间一切消停,山上投降了,匪首成了俘虏,被山上的商贩们押了下来。

    完活儿。

    军队基本上没有伤亡,土匪全部抓到,匪资没有损失,全部充公。考虑到以上是用微小的兵力来完成的,这个战绩堪称完美。

    这些就是岳飞在这段时间里的官方记录。

    下面,说一下反对意见。提到反对意见,就要提到一位史学前辈,他就是曾任北京大学历史系主任、中国中古史研究中心主任、全国高等院校古籍整理与研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史学会主席团主席、中国宋史研究会会长,学界公认“20世纪海内外宋史第一人”的邓广铭先生。

    邓先生认为官方的记录是假的,岳飞的真实经历应该是参加了燕云战役,并且是跟着郭药师冲进幽州城,被辽军从城里狼狈赶出,一路徒步逃回营地的宋军中的一员。

    理由是,由岳飞的孙子岳珂编写的《金佗续编》里收集了岳家军中几个幕僚的随军杂记,其中一段记载说,岳飞曾自述到过辽国的燕京(他误称为黄龙府)城下,看到的城墙像小山一样高。邓先生推断,岳飞一生能到燕京城下的唯一机会,只有在他充任敢战士小队长时。

    因为之后岳飞一生都没能越过卢沟桥。

    这个推断对吗?似乎有他的道理。但是有一点,《宋史·岳飞列传》里的事迹本身也来源于岳珂为其先祖所整理的各种资料,比如上面的剿匪事迹,就出自《鄂王行实编年》。那么请问邓先生,您不信岳珂说的,却信岳珂另一本书里提到的幕僚笔记里的岳飞某次聊天,这是什么道理呢?

    这事儿说不清,别说是几百年前的宋朝,哪怕是现实世界里前一分钟发生的事,当事人对公众说他做了哪些事,也会被质疑。

    ——你用什么来证明?无图无真相、有图也可以PS、没P……你做那些事一定别有目的!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哪怕是岳飞死而复生,并且证明了他就是岳飞,由他来说上面两种可能哪个对,仍然要被质疑。

    这种事儿也发生在我身边,比如这本书的开篇,我白纸黑字地再三强调,当年那个站在窗台上嘘嘘,一头栽下去砸倒铁炉子的东北男孩就是我,不还是被人怀疑吗?

    那真的是我!

    我、铁炉,它倒了。

    这种事说到底就在于心态,一个怎样对待英雄、传颂英雄的民族心态。举个例子:西方世界里“九杰”之一的亚瑟王,他与亚历山大大帝、恺撒大帝等人齐名。很牛吧,可用什么来证明他的存在呢?

    英国人在故都温切斯特的王宫大厅里,悬挂了一张大圆桌面。传说,那是著名的圆桌骑士们用过的。经现代科技精密测验,它是16世纪初期的作品,最早不超过14世纪,而亚瑟王和他的武士们应该存在于5世纪或6世纪。

    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信史从6世纪开始。

    这说明什么呢,英国人、整个西方都在造假嘛。可圆桌面仍然挂在皇宫的墙上,亚瑟王仍然顶着“过去和未来之王”的名义照耀着基督教世界。

    人家相信。

    作为未来帝国军方一把手,张浚的现状很耐人寻味。

    他中了进士,当上了官,是京城里的太常簿。这只是负责国家礼乐制度的太常寺里的一个小官,算是行政单位,但没有实权,是典型的文官熬资格的地方。

    查《宋史·张浚列传》,他在这段时间里啥也没干,查《续资治通鉴长编》会发现,他很活跃,就在开封保卫战打到最危急的时刻,他都在上蹿下跳。

    当时姚平仲偷营失败,全城人心惶惶,张浚觉得自己必须说话了,他看到了问题的最关键点!他说,责任都在李纲身上,他太专权了,应该引咎辞职。

    专权……这两个字是赵构、岳飞、韩世忠、吴氏兄弟等所有南宋上层人物在以后十几年里和张浚共事后,得出的共同心声——张浚这人更专权。

    这时是1126年,宋靖康元年的八月,历史的时针终于指到了这一刻,这是终点,也是起点,是屈辱的极致,也是新生的开始。

    那么多的人,都浮沉在时代的旋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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