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不必说了,“简”,一德不懈曰简、平易不訾曰简。看着还行,平时还行,可这是宋朝北方唯一的屏障好吧,国之一人的实质存在,居然这么打发。
尤其是简,在世俗的解释里永远都是一根筋、粗暴、不识大体等稍带贬义的词汇。至于说学士、通议大夫,这些头衔更是垃圾,学士不加大,太监都不怕,大夫还不错,和侍中比一下怎么样?
难道宗泽还比不上夏竦之类的抗夏废物吗?
啥都不说了,谁让这时的赵构还处在婴幼儿期呢,22岁了,还是没长开。接着他确定了宗泽的接班人。本来有个现成的,宗泽的儿子宗颖。
宗颖一直在父亲的幕僚里,在开封城里有很高的威望。如果选他的话,至少百万民兵武装都会很安定。可赵构否决了,理由很光明正大。开封那么重要,难道管理员要世袭吗?开封城只有一个世袭的头衔,那就是姓赵的皇帝!
这一点倒是对的,可派过来的第二任留守长官实在让人胆寒。没错,百万民兵第一瞬间感到的就是寒冷。
派来的人叫杜充,相州(今河南安阳)人,进士出身,靖康初年时任沧州(今河北沧州)知州。就在这儿,他干了一件让建炎集团高兴、平民百姓痛恨的事。那时辽国灭亡不久,燕云十六州落入金国手里,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女真人根本不懂得人口的重要性和价值,他们只知道人多了吃的就要多,那还不如少点儿。
于是杀人,于是燕云地区的汉人向两河地区逃难。当他们逃到杜充的地盘时,惨案发生了,杜充说这些都是外国人,是不安定因素,全杀掉。
是全、杀、掉。
联想到前些天赵构宣布解散民兵,这样的人,是多么合乎建炎集团的胃口啊。
杜充进开封,立即和百万民兵势成水火。再不是友军了,而是敌对。关于这一点,很多历史学家们总结为人品问题。
宗泽威望高、人品好,把各种力量都团结起来;杜充没人品、没威望,所以不孚众望,没人理他。这实在太表面化了。
宗泽一直以来都是正面人物,他团结百万民兵的一幕更是为人称道。可是换一个角度,会发现他坏了大事。当宋王朝腐败堕落,烂到没救时,百万民兵自发形成,保家卫国,这是一个多么光明的新生状态。如果宗泽不是用他的个人威望去收编他们的话,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一个新的王朝就会冒升出来。
不管封建王朝是不是注定了都要腐烂变质,至少每一个王朝刚出现时,还是清新强力的。甚至压力越大,王朝的强度也会随之越大。
可宗泽把他们都收编了……收编之后还以此为最大的倚仗,去感召赵构回来。试问哪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帝会投奔民间武装呢?这本身就是两个极端,水火绝对没法相容。
宗泽不招人疼,难道还不正常吗?要命的是,他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些。
回到杜充,这人是一个标准的忠实下属,做什么都以上级的意志为准绳,他心里想的是怎样完成皇帝下诏书都没办到的事儿,比如解散民兵。可是要怎样解散呢?100万啊,这么多兵力挤在开封周边,就算有步骤听命令地往外疏散,都不是短期能办到的。
那就换个方式。
先说一下民兵们在开封是怎样分布的。王善的人叫后军,驻扎在开封城东的刘家寺;张用、曹成、李宏、马友等人的部队叫中军,驻扎在开封城南的南御园;岳飞、桑仲、马皋、李宝等人驻扎在城西。
三股势力里张用的中军人最多,达到数十万,他和王善是彻头彻尾的民间自发组织,没有半点儿的官方根基。在宗泽时期很独立,在杜充时期更独立,基本上指挥不动。
岳飞的人马有张所的背景,加上岳飞本人的忠诚,可以勉强算是官兵。
杜充的办法是用这些听他命令的力量去干掉不听他命令的力量。说白了,就是官方指定地点指定时间来场火并。
1129年,宋建炎三年正月十五日左右,杜充命令城西部队向南薰门集结,去城南的南御园杀张用。
这是用几万人去消灭几十万人,这种比例听起来根本不可能,可杜充就是这么干了。当天不仅张用早有准备,连王善都带人从城东头赶过来参加活动,这还有什么搞头,官方代表那边儿输得体无完肤,在一面倒的局面里,只有岳飞保持了胜利。他率领2000人,击败了几万人,还杀了对方的将领。
王善们胜利了,可开封城也待不下去了。几十万人一起离开,他们的目标是陈州(今河南淮阳)。杜充的官方惯性思维随即启动,他认为,杀了官方人的老百姓跑了,那就得追上去抓回来杀掉。
他又派出去几万人出城去消灭几十万人……这几万人被几十万人挤下了蔡河(今涡河),人马踩踏,尸体浮满河面,没死的被追到铁炉步附近,直到这时,民兵们才收队回营。
这次行动里没有岳飞,估计他是烦透了,再不想掺和进去。
建炎集团迅速发来了贺电,对杜充“净化”开封城的行为大加赞赏,认为只有这样,开封城才是适合官员们居住的环境。
赵构本人也很高兴,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后宫开工。不许笑,这是件很严肃、很神圣的事情,哪个皇帝上班了,都得这么干,儿子必须多,女儿也不能少,而赵构这时身边只有一个小儿子,身体还不怎么样,这让他实在心里没底。为了列祖列宗,他必须加班加点!
扬州城从这时起,变成了一个幸福的海洋,皇帝宰相们在里边快乐地游泳,游来游去没完没了,为了继续快乐,两位新上任的宰相联名发布了一道命令——不准任何人,包括各级官员,以任何理由,包括为皇帝的安全着想,去议论边防之类的事情;不准任何人散布扬州城不安全的言论;不准任何人以扬州城不安全为理由携带家产、亲人出扬州城!
这道命令生效之后,离着很远很远很远的北方,另一道命令下达。金军再一次大举南侵,目标直指扬州城、赵构本人。
这次的金军是金国二号人物完颜宗翰在辽西京派来的,兵力嘛……不算太多,五六千上下,全是骑兵。
这帮女真、契丹混成组团的骑兵直奔扬州城,从一定角度来看,非常符合突击、闪电、斩首之类的战术,他们把一切枝枝杈杈都抛在后边,包括开封城,直奔赵构和建炎集团。只要把他们拿下,宋朝的抵抗立即清零。
很英明是吧?其实真实的内幕是金国人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因为杜充是位空前绝后的大牛人物,任谁也惹不起。
金军的第一目标本来是开封城,可是没等兵临城下,也就是刚刚到黄河边上时,突然间河水奔腾咆哮决堤而出,黄河决口子了!
这是杜充干的,在开封城失去兵力之后,他迅速想到了这堪称唯此一招的应敌之法。这得有多么灵敏的脑子、多么巨大的决心、多么歹毒的心肠,才能下这种命令啊。赵佶、赵桓时代面临灭国之灾时,都没敢用这一招。
这次黄河决堤之后,滚滚浊浪向东漫过滑县南、濮阳、东明县之间,再向东经过鄄城、巨野、嘉祥、金乡一带汇入泗水,经泗水南流,夺淮河注入黄河。
上面这些不是罗列数字,它意味着黄河改道了。这是超级灾难,河南、山东、安徽、江苏一带的百姓淹死20多万,流离失所、瘟疫等原因造成的死亡人数近百万,无家可归沦为难民的近千万,北宋最繁华富饶的两淮地区变成废墟。再后来,黄河与淮河之间的这条临时通道一会儿通一会儿堵,几十年之间不被人力所修复,近乎永久性伤害。
……以上,就是宋朝官员杜充对宋朝土地、百姓所干的事。在他的心里,老百姓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不用多说了吧?他杀的宋朝人比一大堆的完颜们加在一起都不少!
不过,将他与赵构干的一比,上面的就不算什么了。
在扬州城的幸福气氛里,洪水的消息隐约传来了,官场轻微震动。黄潜善、汪伯彦在和名僧克勤探讨佛法,他们笑了笑,判定这是假消息(笑且不信)。
金军快速推进,所过州县一片恐慌。消息隐约传来了,官场、街市轻微震动。黄潜善、汪伯彦继续钻研佛法,笑了笑,觉得很假。
宰相的闲雅风度一脉相承,很有前面何栗的风范。当皇帝的赵构更加以身作则,他在皇宫里夜以继日地加班,和南国佳丽们讨论人生。时值二月的某一天,他谈性正浓欲罢不能时,突然一个太监见了活鬼一样地闯了进来,对他号叫说金军已经攻占了天长军(今安徽天长),离扬州城近在咫尺了!
赵构一下子蒙了,从胭脂粉香、肉阵成林突然间掉进了万丈悬崖、无底深渊。他怕了,吓得肝胆俱裂,脑子里闪出来的全是他老爹和他哥哥的凄惨生活,现在轮到他了,居然这么快!等他稍微回过点儿神来,想挣扎逃跑时,他发现了一个更加悲惨的奇异现状。
他萎了,身体的一部分彻底软了。这种瞬间打击换谁谁死梗。当然,现代医学告诉我们,这是意识性的,只要心理改善了,他还有救。但要命的是他怕死了金军,如果这是病根的话,他说什么也不敢面对,更别说什么去除了。
这时赵构没心探讨这个,更没意识到这事会给他的人生、他的王朝带来什么影响,他只想着尽快离开,他得快点儿逃。他连通知宰执下达诏书的时间都省了,直接带上几个亲信太监,外加御营的都统制王渊,跳上马就往城外跑。
他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个是运河,一个是长江边。运河最近水涸了,要等黄河的水来支援才能涨起来,这没用。他跑向了长江,据王渊保证,早就留下了后手,有大批的船只,船上有大批的物资,它们等候着皇帝,随时可以起航,渡过长江。
逃跑是迅速的、是恐慌的、是鲜血淋漓的,在这次突发事件中流的第一滴血、死的第一个人由逃跑者赵构制造。当时有一个御营士兵边跑边抱怨,说两大宰相不是保证啥事没有吗……他就不懂啥叫恼羞成怒以及被打扰的男人的起床气。
赵构一剑就捅死了他。
全扬州城的人跟着赵构跑向长江,几十万人堵在长江边,拖家带口进退无路,怎一个惨字了得。一天之后金军杀到,眼前的情况让这五六千女真骑兵陷入了迷茫,首先是分不出要先干什么,是到运河里抢船呢,还是杀光江边上的人呢?
运河里一溜50里长的干涸河岸上停着满满当当的船,船上全是金银细软绫罗绸缎;江边上十几里内挤着满满登登的宋朝百姓……先对哪个下手呢?
最终的结果是全光了。运河里的船没有黄河的洪水是漂不起来的,江边的百姓更是固定的靶子,金兵抢累了杀人,杀累了抢东西。
这是宋朝史上让人憋屈到神经错乱的一幕,它本是不会发生的。就算是黄潜善、汪伯彦之流再隐瞒实情、金军的行动再突然,也不会导致这样的惨剧发生。
因为突袭来的金军最多只有6000骑,长途作战,早已疲惫,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们保持精锐又怎样?赵构的御营兵马最少有10万人,这样的对比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要跑得没有步骤、没有节奏、一个个都像赵构那样的萎呢?
此时,御营里的人马包括岳、韩、两吴之外的所有中兴战将,居然狼狈到这地步,真是让人备感不可思议!
于是乎,各种各样的传说应运而生,比如赵构著名的神迹的“泥马渡江”。
传说里,赵构处于必死之地,而圣天子洪福齐天寿与天齐,自然有神灵护佑,一位神仙牵着一匹马把他送过了江。
人们认同这个传说,并且一致认定,这匹马不是金的、银的、铜的、铁的,它是由草和泥做成的,它是一匹神兽!
神兽事件之后,赵构一行人逃过对岸,到了镇江府。建炎集团全体都睡在大地的草丛里,只有赵构本人有一张貂皮当被褥。
接下来的问题是下一步去哪儿,太监们建议去杭州。杭州山水之美,是北方无法想象的;杭州的富饶基本上是开封富饶的根基;在战略位置上杭州比开封更理想,它处于没有冰封期的长江的外缘地带,在它和长江之间有众多的关联城市作缓冲,其间沟壑水道纵横,女真骑兵将受到空前的阻碍。
更妙的是,杭州临海,危急时刻可以随时乘船避难。这一点是整个北方无论哪座名城都没有的优势。综上所述,有什么理由不去杭州城呢?
因为工作失误,黄潜善被罢相,贬任江宁(今江苏南京)知府;汪伯彦也被罢相,贬任洪州(今江西南昌)知府。
一个南京市长、一个南昌市长。
因为工作失误,前首相、现任单州团练副使李纲不得赦免,不得出境……
刘光世、张浚等人被派到长江沿岸的重要地段,他们的任务是一边回收逃到南岸的御营士兵,重新组建赵构的亲兵队;一边跳过原地方政府,直接控制该地区,构建适合赵构生存的赵氏领土。这群人上路的时候心情很不好,因为他们再努力、干得再好,也被确定成了外围势力。在此时在将来,从地理位置上就被边缘化了。
对此,刘衙内等人是很失意的,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赵构在另一群人的簇拥下向更南边的杭州行进,那群人里有王渊,有宫女,有太后,有无所不能的快乐的太监。
当天在目送赵构一行人渐行渐远的队伍里,有一个人站在队伍的边缘,神色应该是风轻云淡的。他同样很失意,却并不失望。他只需要时间,只要时间够,就一定能挤进最核心的那个小圈子。
张浚。
这段时间里张浚又创造机会小升了一级,倒霉的人由李纲换成了韩世忠。说来也是韩世忠太倒霉了,他兴致勃勃地到处找女真人单挑或者群殴,正干得起劲,突然有人告诉他,说他的某个部下把一个当官的扔到水里淹死了。
那个官是言官……居然欺负到张浚的本系统内了,这还了得?
张浚火力全开,上纲上线,把这件事升级到了现有官员队伍的纪律问题上。某些人自恃有功,无所不为,比如韩世忠,不严惩他,国将无法!
于是,韩世忠被降级,观察使“丢”了。
这时他和刘光世等人在岸边送走皇帝一行人,之后各自分手,各奔前程,去当他们的外围分子。这时他们不会想到,命运、机遇会有多么的神奇。
太监们率先进入杭州城,各种抢劫霸占,沉浸在久违的快乐中,把大兵们忘了。新宰相朱胜非紧急向赵构汇报,军队里很多人嫉恨太监,要出事了。赵构这段时间吃够了军队、战争的苦,他非常重视,立即命令解除大太监王渊的签发权,让他只担着一个虚衔,这样就能平息军队里的意见了吧?
可惜晚了。
第二天,王渊走到杭州城北桥畔,突然间桥下冲出了大批伏兵。
叛军把王渊拉下马来,刘正彦亲自操刀,当场砍下了他的人头。同时,哗变在城里各个地点爆发,100多个资深名太监身首异处。做完了这些,叛军带着众多人头向临时皇宫前进。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叛军们并没有很大的企图,之所以逼近皇宫,只是因为里边还有更多的太监以及太监中的精华,康履、燕珪、高邈、张去为、张旦、陈永锡等还没死,在皇宫里躲着。
毕竟斩草要除根,得把太监都杀干净。
赵构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叛军逼近时,他并没有慌张。
当天接近正午的时候,赵构登上城楼,下面是一大片御营卫士以及100多颗血淋淋的人头。赵构很镇定,他手扶栏杆,向下面招呼,要苗傅、刘正彦出来觐见。
苗、刘出来了,向他三呼万岁,跪倒磕头。
……情况似乎很正常,赵构感觉良好,他决定把场面做足,于是问事情是怎么回事,爱卿们从头说来。
苗傅真的听命令了,他站起来,要求把太监们交出来,全都杀了,向三军谢罪!
赵构窘怒交集,就是不交,这不是一两个太监的问题,是皇帝的权威在倒塌,一旦这个也软了,他就真的萎到底了。
双方就此僵住,时间一点点过去,皇城外的叛军们渐渐地失去耐性,从刚开始的嫉恨到杀人的兴奋到和皇帝顶牛的癫狂到逐渐不安起来,很快就会被恐惧压倒,做出极端的事来。
赵构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当机立断,派人把康履绑到城外。苗、刘就在他的面前,把康履先腰斩再斩首。
做完了这些,赵构还有奖赏。升苗傅为庆远军承宣御营都统制,刘正彦为渭州观察使副都统制。怎样,大家人也杀了,气也出了,是不是可以回军营休息了呢?
苗、刘商量了一会儿,向赵构提了一个问题——陛下,你觉得你当这个皇帝合适吗?如果钦宗皇帝从北方归来,你让他处于什么位置?
赵构心里一片冰凉,巨大的危险向他逼近,比金兵临近扬州城时更让他警觉。怎么办?他紧紧地闭住了嘴,不做任何回答,同时把目光投向了新任首相朱胜非。他不知道这个人能为他做什么,但此时此刻,他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朱胜非顺着绳子滑到城下,与苗、刘面谈,劝他们别把事做绝,给赵构也给他们自己留一条后路。对此,苗、刘很认同,他们提出一个建议。
请孟太后,也就是宋哲宗的废后隆祐太后垂帘听政,和皇帝共同治理国事。
这很好,朱胜非欣喜、赵构惊喜,垂帘听政太好了,尤其是孟太后如此善良低调,由她听政,一定会比当年的曹太后还要温柔。
他们立即同意,当场写下诏书,给孟太后合法的政治地位。可是当宣读诏书,表示立法生效时,苗、刘两人却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话。
太后是孟太后,这没错,可谁说与太后共同治理天下的皇帝是你啊?我们说的是当今的皇太子赵旉。
全场呆滞,赵旉是赵构的独生子,时年3岁。
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出现,现实让赵构清醒,这个纨绔生的纨绔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不能因为自己有个什么什么样的高贵血统,就能在亿万人之上随意作威作福,想干什么操蛋事都随便。人世间是有界线的,谁做得出格都得退场。
他父亲太混账了,结果在异族人那儿受罪;他太混账了,本国人也能造他的反!
这时他派人去后宫请孟太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老妇人的身上。一会儿,孟太后到了,赵构向旁边躲闪,站到了一根柱子旁边。有官员请他在原来的座位上落座,赵构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能坐这里了。”
孟太后没有走上城头隔着老远和叛军说话,而是直接开城,与苗、刘面对面。她没有妥协,而是说天下大乱,强敌当前,你们要我一个老太婆抱着3岁的娃娃决断军政大事,怎能号令天下!敌国知道有这种事,会更加轻视欺凌我们。
言外之意,这么搞大家都有好处。
陷入僵局。同样僵住了,孟氏没像赵构那样要么硬顶要么软蛋,她有第三条路走。隆祐太后转过头来看首相朱胜非,这时正是要大臣挺身而出做决定的时刻,相公为什么一言不发?
历史证明,这句话是决定性的。赵构真的命好,他在南渡之后第一时间把朱胜非提到首相的位置上,原只是把应急品当过渡品用,却没想到这是他的急救包,没这人,历史绝对会改写。
这时,朱胜非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回了宫里。那样子真像是黄潜善、汪伯彦的接班人,遇见事儿就躲,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成功地迷惑住了苗、刘叛军,从这时起,他们认定这个人是懦夫、孬种,不必在意。可实际上呢,稍加一句,朱胜非的业余爱好是看小说,当时是宋朝,各种污秽糜烂的明清小说还没问世,能看到的都是唐朝作家写的。
唐代小说,写的是传奇、热血、仇杀、信义,就算是情爱,也一定会惊天动地。一个人每天脑子里装着这些,做出来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胜非悄悄地找到赵构,两人悄悄地聊了一会儿,接着一道诏书下达。赵构全部同意叛军的要求,从即日起,孟太后垂帘听政,皇太子升级当皇帝,他退位并且立即搬出皇宫,到显宗寺里借宿。凡是叛军点名的太监全都流放,一个不留。
叛军全面接管杭州城。在苗、刘看来,老太婆当权、小孩子上朝,赵构躲进和尚庙里,庙里安保水平比皇宫差远了,随时都能杀掉他,至于太监们,一个个被流放出城,一个个被半路截住,都杀作两段带回城里示众。
威风凛凛!
之后,苗、刘给自己升官,苗傅做武当军节度使,刘正彦是武成军节度使,再安排两个政治友人升任宰相、尚书。
两人还决定给杭州城外的同事们定定性。韩世忠当御营使司提举,刘光世是世袭大衙内不必再升,张俊当秦凤路副总管,命他带300名大兵即日启程回西北老家去。
其他人以此为例,不管是升是降,一律不许靠近杭州。
做完了这些,苗傅、刘正彦觉得江山已定,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人生了。
苗、刘之变是赵构的一次劫难,对建炎集团是一次洗牌,很多很多的人身败名裂,可另一些人却因此而飞黄腾达,一步登天。
比如张浚。
这位两年前还只是个边缘京官的小人物,突然之间变成了核心人物。这是一个很怪异的现象,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是没道理的,要不怎么才能解释,以他微薄的官场资历、没有半点儿军事生涯的过往,就会有那么多的人主动来投奔他呢?
先来的是张俊。
这位老西北军没门第没关系,到哪儿都有小鞋穿,哪怕是造反派都不待见他。对别的人,苗、刘是用官收买,就地发财,对他,居然是带着300名大兵回西北。
张俊带着8000名士兵上路,投奔平江府的张浚。当他到达平江的时候,发现这里很平静,基本上没有人知道杭州城发生了什么。
苗、刘的文件传达过来了,可是被张浚扣压,不对外公布。
张俊来投靠有求援的成分在内,还不算离谱,下一个就很不寻常。江宁(今江苏南京)府的吕颐浩派人来联络他。
吕颐浩,字元直,山东乐陵人,进士出身,南渡以前做过河北路都转运使,相当于一省之长。这是出将入相之前的顶级高官。这样的人不仅主动伸手,而且还带着一万名士兵上路,声称与平江联手平叛。
第三个是大衙内刘光世。
刘光世在镇江,他紧张地左右观望、细心衡量,发挥自己听命令不听命令都能达到利益最大化的特长,再决定到底是听谁的。
张浚的命令很快到了,他以礼部侍郎的官阶,命令奉国军节度使刘光世率本部人马勤王,立即启程与吕颐浩会合。
刘光世一拍大腿,目光雪亮,听这个了!
有这些底牌之后,张浚并没急着动手,而是悄悄派人去了海边。杭州临海,要是突然有水军从海上突袭,相信效果不错。他下令大量造船,克日完工。
他这么搞,杭州城里没法不发觉。苗傅终于感觉不对劲了,前些天的确做得有些缺心眼,怎么能把那么多的实力派往外推呢?
得收回来。
他发布命令,升张浚为礼部尚书,带平江兵马来杭州述职。张浚把官衔收下了,至于回答,他派张俊带着8000名士兵到吴江驻守,切断杭州城的出兵方向。
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突然之间又都停了,不管是张浚还是苗、刘,一下子都偃旗息鼓缩了回去,原因是有一个人出现了。
韩世忠,这位老兄是中兴四大将里第三个过江的,由于在江边有很多御营走散的人马,他守在了盐城(今江苏盐城)收集了不少,实力壮大之后才去杭州。张浚的运气非常好,及时发现了他,一封信召了过来。有了韩世忠,一切都不一样了。韩世忠已经是宋军公认的第一强人,多年来战功赫赫,尤其是最近,杀金军如屠狗。
战绩是威望,他的出现让双方都重新制订计划。在张浚一边,张俊不必突前,要换人。以韩世忠的突袭能力,方腊躲进老巢里都能单人进去掏出来,不用他用谁。
韩世忠从平江出发,率军到达秀州(今浙江嘉兴),在那里声称得病了,要休养,同时大批采购打造攻城器械。
这让苗傅、刘正彦心惊肉跳,过去的七八年时光可以证明,谁让韩世忠惦记上了准没好果子吃。想了很久之后,叛军一致决定,还是要挟他吧。因为正巧有个可以要挟他的人在杭州城里。
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在杭州城里。这和印象中有点儿出入,传统印象里梁红玉始终跟在韩世忠身边,他们形影不离,既是夫妻,更是战友。
这没错,但是要有个经过。在不同的时期,梁红玉给韩世忠的帮助是不同的,截止到这时,她是韩世忠官场上的灯塔。
老韩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该清醒的时候绝不糊涂,他一边打着仗,以绝世军功扬名天下,另一边悄悄地把老婆安插进建炎集团内部,甚至是皇宫深处,和皇妃、太后们打成一片,时刻保持着和顶级官职的亲密关系。在这一点上,刘光世都比不上他。
苗傅、刘正彦决定抓住梁红玉,逼韩世忠投降。
朱胜非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两方面衡量了一下,觉得在宋朝灭亡、赵构南渡、兵变倒台、御营人马全叛变之后,把宝押在一个军人的所谓忠诚上,尤其是这个军人还从来没见过面,实在是太疯狂了。
绝对不能让要挟成立。
他去找苗傅聊天。这些天他经常和叛军内部的各种人聊天,基本上随意出入,想见谁见谁,叛军都不把他当外人。
朱胜非对苗傅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把韩世忠推到对立面去呢?做事情要看本质,其实你和韩世忠很像的,都很能干又受压榨,应该很有共同语言才对。
苗傅想了想,点头。
朱胜非说,有再好的共同语言也要交流,要和韩世忠交流,谁能比韩世忠的老婆梁红玉更好呢?嗯,别瞪我,就算没效果,也只是送去一个女人而已……很大的损失吗?
苗傅想了想,点头。
朱胜非说,但是你不能就这样送出去,既然要示好,就要给足钱,你不妨给梁红玉一些好处,也算是给韩世忠的面子……安国夫人怎么样?
苗傅想了想,又点头。
那天,朱胜非离开军营,走在杭州的大街上,突然仰天长叹了一声——唉,这俩货真是死笨死笨的啊(“二凶真无能之辈”)!
梁红玉纵马奔驰一昼夜,从杭州赶到秀州,除了自己安全之外,还带来了杭州城里的最新动态以及孟太后、赵构对勤王部队的要求。
韩世忠很高兴,这符合他所有的心意。比如老婆安全,比如忠君勤王,比如他在建炎集团高层的正面形象,哪一点都堪称惊喜。
张浚很满意,皇室都安全,知道他在干什么,这两点足以保证他之后计划的实施,简直太理想了。同时吕颐浩、刘光世已经会师,正向平江赶来,他手里的军队在急速壮大。
这感觉太好了,是张浚梦寐以求的。
平叛军队以韩世忠为前军,张俊为两翼,刘光世为游击,吕颐浩、张浚为中军,刘光世部下殿后,发兵杭州。
要注意的是刘光世的部下,这是个奇妙的、独一无二的现象。刘光世本人打仗很一般,甚至很懦弱,但他有本事找到强悍的、精锐的部下。他的部下在中兴四大将里仅次于岳飞帐前的那些传奇名字,连韩世忠都没这样的班底。
而这样的部下,居然会毫无保留地听从他的命令。
平叛军在半夜时冲进杭州城,苗、刘两人带着2000名亲兵从涌金门逃走,向福建方向流窜。不久之后,大批的官军在韩世忠、刘光世的率领下追击他们,直到把他们生擒活捉,带回杭州城,处以磔刑。
这两个人的动乱就此结束,由于两人的造反水平实在太差,把叛乱搞得像闹剧一样,所以实在是没法总结。但它的意义重大,直接影响了宋朝的历史进程。
有五个人浮出了水面,成为顶级权贵。
先是三位大将军,张俊、韩世忠、刘光世正式走上前台,分别成为御营的前左、右军都统、副使。这和他们以后的番号直接挂钩。
之后是宰执换届。
朱胜非在平叛之后第一时间提交了辞呈,说自己兵变前没能提防,兵变中没能自杀,实在是不纯洁,尤其是还和叛乱分子多次闲聊,显得立场小有摇摆,他提请组织严肃处理自己。
赵构表示赞赏,爱卿堪称职场楷模,朕很感动。
朱胜非暂时下放,接替他的是吕颐浩、张浚。吕颐浩开始了他荣耀的首相生涯,他将以其标志性的粗暴大胆风格来统治南宋初年的官场。
然而,他是次要的,他再怎样粗暴大胆,对一个王国而言,都只是一只小蚂蚁,有各种各样的官场条例限制他,让他只能在条条框框内部生存。
张浚不同,他一步登天,成为勤王部队总司令之后,担任了另一个更加重要的军职。这个位置成就了他帝国第一军人的实权,进而影响并改变了一个时代。
张浚升任知枢密院事。这一年他33岁,宋朝自从寇准以来,再没有比他年岁更小的宰执大臣了。这还不算什么,头衔而已,看他的实缺。
张浚宣抚川陕,许便宜行事。
也就是说,他是实际上的四川、陕西两地的主事人,军政大事随他心意,想怎样就怎样。这是无与伦比的权力,纵观此前宋朝近170年间,我想不起谁曾经这样显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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