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诗话:金性尧古诗纵横谈-区区与戋[241]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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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区”与“戋戋”,通常都解为微小或少量的意思。

    但我在注解《宋诗三百首》胡铨《贬朱崖……》(参见本书《胡铨上疏》篇)中的“区区万里天涯路,野草荒烟正断魂”的“区区”时,却把我难住了:万里天涯,还能说区区之路吗?检阅新版《辞海》的“区区”条共收四义:(一)小;少。(二)自称的谦辞。(三)犹“拳拳”,忠爱专一的意思,并引《孔雀东南飞》的“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二语。(四)义同“姁姁[242]”,喜悦自得貌。新版《辞源》共收五义,即增加“愚,犹言悫[243]悫”一义,引《孔雀东南飞》的“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二语,其实与《辞海》所引“感君区区怀”意义略同。两书所释各义,对胡铨诗中“区区”一词,都不能得到圆满中肯的解释。于是我想到胡铨是一个忠直刚烈的人,因触怒秦桧而贬谪海南,所以这里的“区区”含有蔑视一切之意:在他看来,这样的万里天涯路又算得了什么?可是自己也觉得是强作解人,近于舞文弄墨。而且下一句的“野草荒烟正断魂”,情绪明明是暗淡感伤。凡是十月怀胎的人,总不可能在任何场合只有昂扬、绝不低沉的。这种手法,在有一时期倒是很风行的,例如对所谓“法家”人物。接着,又看到北宋苏舜钦《过苏州》七律的末两句:“无穷好景无缘住,旅棹区区暮亦行。”难道这也是蔑视一切吗?虽然这时苏舜钦也在谪废中。

    最后找到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在“区区”(驱驱)条中,一开头就下一定义:“区区,辛苦之义。”下引杜甫《赠王二十四侍御契》:“区区甘累趼[244],稍稍息劳筋。”“累趼”是说因久经奔走而足生老茧。下又引刘克庄《秦城》诗:“君王自向沙丘死,何必区区戍桂林”,柳永《满江红》词:“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范成大《酹江月·咏严子陵钓台》:“富贵功名皆由命,何必区区仆仆。”由此,胡、苏诗中的“区区”,也得豁然贯通,引申之犹言“仆仆风尘”的“仆仆”,范成大词中的“区区”与“仆仆”并提,正是互文见义,尤为有力的佐证。瞿、朱两氏的《李白集校注》中的《寓言》:“区区精卫鸟,衔木空哀吟”,即采用张说,也见得张氏《汇释》的价值。

    其次为白居易《买花》中“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的“戋戋”。

    五束花不能说稀少,白氏原诗也无小或少的意思,有的选本引《易经·贲》中“贲于丘园,束帛戋戋”的旧注,注为众多貌,但把五束说成众多,似又不贴切。白居易这句诗,确是用《易经》语。“束帛”原指帛五匹为一束,白氏的“五束素”则指五把(五扎)白花。台湾《中文大辞典》于“戋戋”条引《易经》注为委积、众多。另引《集韵》:“猥积貌,一曰显见(现)貌。”新版《辞源》除引《易经》释为众多貌外,另加“显现”一义,引的却是江淹《刘仆射东山集学骚》“木瑟瑟兮气芬蒀[245],石戋戋兮水成文”二语,可见六朝人已将“戋戋”用为显现。

    颇疑《易经》中的“戋戋”,本来就是显现之意。贲是装饰,“贲于丘园,束帛戋戋”的意思是:装饰于丘园中的是那富有光泽的束帛。

    《易经》为什么要这样说?那就无法得知它的原意了,《易经》中不可解的地方多得很,旧注对这两句发了一通“为国之道”的议论,实是附会之谈。“贲”为“墳”的本字,一说这两句指营墓。可备一说。古代也将束帛用作丧事的礼品。《易经》中有很多是对当时社会生活的一鳞半爪的摘录,别无深奥神秘的意思。

    回到白居易这两句诗的原意上来:上一句用《诗经·桃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语,“灼灼”即鲜明、光盛貌;下一句用《易经》“束帛戋戋”语,对仗非常工整。灼灼形容百朵之红,戋戋形容五束之白(素),合起来便是红花白花的颜色十分鲜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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