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为南开马蹄湖荷花作，2007

    又到长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相思。荷花凋尽我来迟。

    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

    1.那么多人守着中华文化的宝库，一无所知

    趁活着，好好爱。

    叶嘉莹也是这样。只是，她爱的，和我们有所不同。她爱得更深远，更博大。

    一世多艰，寸心如水。也曾局囿深杯里。炎天流火劫烧余，藐姑初识真仙子。谷内青松，苍然若此，历尽冰霜偏未死。一朝鲲化欲鹏飞，天风吹动狂波起。

    这是叶先生在1980年所写的一首《踏莎行》，其内心的痴狂至今未减，九十三岁的她勤学刻苦的模样和在课堂上求知一样。

    很多人不解，问她为何这样卖命？她说：“我之所以这么老还在教书，是因为中国有这么多宝藏，但现在的年轻人走不进去，如入宝山空手回，这是年轻人的悲哀。”提起诗词，叶嘉莹话语间是抑不住的深情。说起现状，叶嘉莹满腹忧虑。趁活着，她要唤醒更多蒙尘的心，教会更多的爱。

    早在三十年前，针对国内青年人的崇洋、自卑的心理，叶嘉莹就语重心长地在讲堂上说：“有位西方的社会学家曾经预言，21世纪世界文化的中心在东方，在中国。我们要了解自己，认识自己。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责任，我们要承先启后，各自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如果中华古代优秀的文化遗产和精神文明财富在你们这一代中损毁了，丢掉了，那你们这一代就是罪人……”

    很多问题，历史自有答案，我们只需拭目以待。近两年中国文化界和诗坛出现两件大事：《朗读者》流行，余秀华走红。这不是偶然，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是中华民族文化自尊复苏的必然，同时也预示一个诗歌平民化时代的回归。我想，叶先生应该是无比欣慰的，那一颗为诗狂的心，会更欢快。

    为什么说中国古典诗词是个巨大的宝库？我们先来数一数我们的古诗词里有什么。

    古典诗词里有抒怀。

    叶先生在《人间词话七讲》一书中写道：“读诗和写诗是生命的本能。”为什么说读诗和写诗是生命的本能？很简单，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人有思维，会思考，有思维就有感情，有“志”，心有情志就必然有诉说的冲动。这是人与外界交流的心理本能。有情志在内不传递，不抒发，就会引起情绪堵塞，压抑郁闷，人的精神就变得苦闷不堪。这也就是叶先生所每每强调的兴发感动。而写诗，是最好的抒情工具。

    古典诗词里有美。

    古典诗词里有各种各样的美。每一种美，都美到心醉。

    春天，看到了盛开的桃花，突然明白什么是“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面来”；夏天，划着小船，从荷叶中穿过，便知道什么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秋天，天高云淡，凉风乍起，树叶飘黄，领悟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原来是这样；冬天，西风凛冽，鹅毛大雪漫天飘过，晓得了“风吹雪片似花落，月照冰文如镜破”是怎么一幅景象。

    相思的时候，念出“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约会的时候，想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忧愁的时候，念出“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高兴的时候，吟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无论是四时自然之美，还是相思离别之美，都美得如痴如醉。

    古典诗词里有智。

    人们有烦恼，不快乐，主要是因为智慧不够。人活着要处理好三类关系：和自己的关系，和他人的关系，和自然的关系。任何一类关系，古诗词里都有无尽的智慧帮你超度。一句简简单单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就已经很好地解决了内心的躁动。不幸如叶嘉莹，人生遭遇三次毁灭性打击，也是靠着诗词的智慧完成了自我疏导和拯救，以诗为杖走出泥沼。

    所以，我们阅读古典诗词，最重要的收获不是关于文学的知识，而是一种有价值的生命范式，是先民们的诗意生存。

    有人说，读诗不能快速提分，不能找到薪水高的工作，不能带来有用之物。可是，人不能只靠吃米活着，吟诗也不能只为稻粱谋。生命需要感动，心灵需要滋养。

    虽然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变得越来越快，但是我们对理想的追求，对家乡的思念，对美好的期盼始终如一，我们和古人的精神链接并没有断裂。成年后的复杂与精致，无法替代当年的纯粹与情深。

    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越成熟越发现，上学时不求甚解囫囵吞下的古诗词，早已经印在了我们脑海里，携带着作者创作时的情深，在我们此后漫长的一生中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遇到了某个风景，某份心情，就忽然明白那首诗，那句词，那幅画。那种感觉，是穿越千年的心意相通，它是如此恰当，以至于无法用其他的词语形容。

    仿佛收到一个传递了太久的礼物，当你拆开它时，自己已是截然不同的大人，可那诗句带来的美好，却一如当年。

    这份美好，等你收藏。

    2.常怀诗心人不老，兴发感动命不枯

    也有学生特别认真地问叶先生：“叶先生您讲的诗词很好听，我也很爱听，可这对我们实际生活有什么帮助呢？”

    她这样回答：“你听了我的课，当然不能用来评职称，也不会加工资。可是，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古典诗词中蓄积了古代伟大诗人的所有心灵、智慧、品格、襟抱和修养。诵读古典诗词，可以让你的心灵不死。”

    也就是说，读诗书可以让我们的心灵鲜活、灵动，而在所有永葆青春的秘方中，心灵的灵活和思维的年轻是最根本的因素。

    毫无疑问，叶嘉莹是美丽的，现在的她，虽然脸上也有皱纹，但她脸上的皱纹是温柔慈和的，不是别人那样的沟壑重生。同样是衰老，也有美丑之分。她也经受了那么多的人生打击，但没有任何五阴集聚之态。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悦耳，她的身姿还是那么挺拔矫健，再大的讲堂，再璀璨的镁光，都遮不住她的熠熠生辉。

    也有人问起她保健的秘诀，这个从未刻意保健过的老人懵懂地回答：“可能就是因为我热爱古诗词的缘故吧。”

    她把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归功于诗词，她说：“其实我的一生经历了很多苦难和不幸，但是在外人看来，我却一直保持着乐观、平静的态度，这与我热爱古典诗词实在有很大的关系。现在有一些青年人竟因为被一时短浅的功利和物欲所蒙蔽，而不再能认识诗词可以提升人之心灵品质的功能，这自然是一件极为遗憾的事。如何将这遗憾的事加以弥补，这原是我多年来的一大愿望，也是我决意回国教书，而且在讲授诗词时特别重视诗歌中感发之作用的一个主要的原因。”

    如果说恋爱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那叶嘉莹和诗词谈了一辈子恋爱，来自异性的爱情会变换会消逝，会爱恨交织，而古诗词里那种感动兴发的力量却一直滋养着女人，越久越浓。这就是她美好健朗的秘诀。连女儿都骄傲地说：“我妈妈和诗词谈了一辈子恋爱。”

    激情是生物的帝王，能为生命保鲜。在叶嘉莹九十多年的生命里，诗词带来的激情从没有一刻冷却过。晚年时，反而因为生活的稳定和感恩之心，兴致更高。她的文气和心气丝毫没有减弱。比一般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叶嘉莹有激情，还有平常心。她对名利没有妄念，所以不会被贪婪捆绑。我们常见很多人有激情，但被名利熏了心，以至扭曲了心灵，相貌也跟着丑陋。无论外界和社会给了她什么样的荣耀，她丝毫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光芒，只是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做课堂上的一个平凡诗词讲授者。

    叶嘉莹是个特别感恩的人，无论是恩惠她的还是伤害她的，她回报的都是祝福与温暖。她手里那把叫命运的牌真得很烂，但无论是对时代，对国家，对社会，还是对家人，她都没有抱怨过。最考验她的就是丈夫赵钟荪了。她年少无知遇人不淑。这个男人从不会雪中送炭，只会雪上加霜，是个问题制造机。纵然如此，叶嘉莹也不抱怨，而是持有怜悯的态度，并且首先从自身找原因，怪自己年轻时“好心办坏事”。而对于帮助和温暖过自己的人，叶嘉莹念念不忘，想尽一切机会感谢。人的心灵因原谅和感恩而柔软，因抱怨和憎恨而僵硬，而幸福美丽只青睐柔软的心房。假如换成一个不停向男人要安全感的女人，抱怨命运不公的女人，我们就看不到如今诗词讲坛上的这个气质女神了。

    为什么叶先生不讲究吃喝，睡眠不科学还能如此长寿？这和她的心态有关。作为一个热爱生活和健康的人，我关注过很多长寿明星的生活，他们作息不同，身份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心态豁达，心情愉悦平和。叶嘉莹做着喜欢的工作，和志同道合的学子交流，并从工作和交流中获得精神的愉悦。这份滋养，很多人倾其一生都无法获得。

    如果一定用一个词来表达古诗词，那叶嘉莹一定说“兴发感动”，几乎在每一次课堂上，她都讲到这一古典诗词的本质。“古典诗词写的是古代诗人对其生活的经验和生命的反思，当我们的心灵通过诗词与古人交会，自己会有感动和兴发，从而可以感受到当下的存在。”因为她理解古人的感动，并且一直被感动着，并从这种感动中获得力量、温暖、治愈、成就感。这所有的感觉，都是天地间最珍贵的养料，是她赖以生存生活的阳光雨露。

    只是，在这个与古典渐行渐远的时代，还有多少人能如她一般善于从目测的“贫瘠”中发现宝藏，并全身心投入其中？

    3.读诗可以帮人摆脱日常烦扰的侵染

    很多成年人不读诗，觉得那是庙堂之上束之高阁的、远离人间烟火的和日常生活不相干的阳春白雪。

    可是叶嘉莹鼓励人们多读诗，并且告诉我们古典诗词能解决我们日常生活中诸多困扰，对我们的普通生活有一种引领和指引作用。比如现代人内心多不平静、心累、心烦。读诗可以帮人摆脱日常烦扰的侵染。

    举个简单的例子，在她的《给孩子的古诗词》一书中，收录了杜甫的《缚鸡行》。这首诗对于为鸡零狗碎烦扰的成年人，是一碗特别棒的心灵鸡汤。

    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

    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

    虫鸡于人何厚薄，我斥奴人解其缚。

    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

    这首诗讲了一个故事。有一天，杜甫回到家里，听到家里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就问怎么回事。

    原来是家里的仆人正在满院子抓鸡呢，鸡当然不愿意束手就擒，所以就到处乱躲，鸡犬不宁。杜甫就问，为什么你要把鸡给抓起来呀？仆人回答说，“家中厌鸡食虫蚁”，鸡总是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吃院子里的小虫子小蚂蚁，所以要把它抓住卖掉。

    但是杜甫说，“不知鸡卖还遭烹”，意思是假如你现在把鸡抓住卖到市上，它不也要变成别人的盘中餐吗？“虫鸡于人何厚薄”，我们到底是应该怜悯鸡呢，还是体恤虫子和蚂蚁呢？

    “我斥奴人解其缚”，杜甫就跟仆人说先把它放了吧。

    我们看，这里其实杜甫说的就是日常琐事对于我们心灵的这样一种侵染、一种烦恼。我们相信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利益之争，就有计算与烦恼，包括我们日常的家庭生活，肯定有方方面面的纠结和烦恼。怎么办？

    杜甫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通过意象，指出了一条光明的道路，“鸡虫得失无了时”，也就是说，如果你斤斤计较的话，鸡虫的得失永远存在。

    大家思考一下是不是这样，我们考学，存在着人我利益的争端。将来找工作，也有你上还是我上的矛盾。即使在一个单位，评优秀、涨工资等等，我们这一生当中，会有种种的鸡虫得失的烦恼，无时无刻不存在。怎么办？

    这种困惑、挣扎，杜甫也体会到了，他有他自己的方向。

    他说，这个时候我就走出门去，“注目寒江倚山阁”，去望一望远处阔大高远的景物，为自己的心灵和思想找寻一个更加阔大高远的目标和方向，这是我们对抗日常生活琐事的一个最有力的方法。

    不快乐的人、烦恼的人、郁闷的人，不是事多、事大，而是心胸狭窄，眼界低矮。志存高远、肚量庞大就能从鸡零狗碎的现实中剥离，展翅高飞。

    这首诗的道理非常有适用性。我在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恰好一个朋友因为单位效益不好被单位解聘了。按照《劳动合同法》规定应该给予相应的赔偿。可是单位很无赖，就是不给。朋友申请仲裁，但是这家单位很下作，当初在设立公司的时候就采取了很多不磊落的方法来规避责任。总之，朋友的正当权益无法得到保障。他很烦恼。我就将这首诗讲给他听，并开解他应该往前看，时间这么宝贵，与其拿出宝贵的时间来和这些无赖消耗，不如另找出路为自己谋划将来。朋友听了我的建议，很快就从中解脱了，现在自己创业，也做得风生水起。

    快乐的人，不是拥有的多，而是包容的多，接纳的多。我们再来看看杜甫的另一首诗，《又呈吴郎》：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这首诗里讲了一个与人为善的故事。杜甫在四川的时候，住在草堂，先前的房子就让吴郎来居住了。

    有人考证吴郎和杜甫到底有没有亲属关系。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吴郎住到杜甫的房子里以后，这个房子原来的西边有一个邻居，是一个老妇人。

    这个老妇人是“无食无儿一妇人”，既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子女赡养，孤苦无依，所以每到枣成熟的时候就来打枣吃，杜甫在的时候她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

    但是杜甫走了以后，吴郎来了，老妇人的生活就受到了影响。吴郎觉得这个枣树的产权是自己家的，他就把枣树跟自己家的房子一起用篱笆围起来了。这个老妇人没有读过很多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很现实，感觉没枣吃了。

    所以，有一次见到杜甫，老妇人就跟杜甫唠叨，说以前你在还好，还有枣吃，现在你走了，连枣都没得吃了。

    这个老妇人和杜甫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但是为了这样一个老妇人，杜甫又写了一封信给吴郎，他说，“堂前扑枣任西邻”，就随她去吧，就让她打枣吃吧。

    因为，她就是一个没有任何保障的孤苦妇人。“不为困穷宁有此”，他说一个人如果不是困穷到了极点，怎么会靠打别人家的枣吃来果腹充饥呢？

    “只缘恐惧转须亲”，如果我们能体会到她打枣吃时的那种胆战心惊——毕竟不是自己家的枣，她打枣吃的时候肯定也不是那样的心安理得——如果我们体会到了她内心之中的这份恐惧，应该对她更亲近、更宽容才是啊。

    这首诗，表现了他对待弱势群体的态度，反映了杜甫与人为善、慈悲为怀的品格。

    通过杜甫的这个故事我们可以明白，快乐的人，不是没人欺负他，不是遇见的都是好事，而是他们能体恤人心，换位思考。不仅仅考虑自己的利益，还考虑弱者的需求，从而乐善好施。这样我们的人际关系就和谐了。现在流行的“所谓会说话，就是为别人多考虑一点点”不也是一个意思吗？

    所以，如何看待和处理人生路上的沟沟坎坎，日常生活中的“鸡虫得失”，中国古典诗词里全有答案。

    4.读诗可以让人脚步放慢，心境恬淡

    节奏缓慢的生活是最有益于现代人身心健康的，可是由于竞争的压力，所有人都在拼速度中活着。以至于追求速度成为一种惯性，任何事情都求快，吃饭、走路、读书、工作，等等。近年来，因为快带来的负面影响日趋显著，人人都呼唤慢生活，可是我们悲哀地发现，我们已经慢不下来了。

    但我发现，读书，尤其是读古诗词，是最能让人慢下来的方式。

    从大学毕业进入文化行业，从编辑做起，我就养成了一目十行的阅读习惯，很少能静下心来读书，可是近来品读古诗词，我自然而然地就慢下来了。

    为什么读古诗词会让人慢下来呢？

    其一，因为有很多字我不认得，我要查它的读音。又因为古诗词的吟诵问题，一个字有好多读音，可是在一首诗中它只能读一个音，所以这个我要翻阅资料，认真求证。

    其二，要想全面了解一首诗作，我们就需要了解作者的生平、写诗的时代背景。加之古诗词中往往有很多典故，也需要我们翻阅资料来了解。不把这些暗含的细节搞懂，就很难把诗的内容吃透。边阅读边查阅资料，自然阅读速度就慢下来了。

    其三，因为古诗词里的意境很美，我要感受，翻译，想象，场景太美好，就沉浸其中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其四，因为当你真正读透一首诗的时候，你对它的文字已经产生了好感和迷恋，你会情不自禁地要求自己背诵下来，吟诵出来，你需要强化记忆、熟能生巧，所以就会多费时间来强记。记下来以后还会比照着自己写诗或填词。那真的是一件非常缓慢美好的过程。

    是不是这么一慢人心就不思进取了呢？

    没有，你的神经在诗词中得到放松，你的心灵在诗词中得到滋养，你在诗词的国度轻舞飞扬，回归现世的你会更高效。

    不信，你可以看看“中国诗词大会”，你可以看到不同年纪、不同工作、各种各样的人，他们生活幸福，学业、事业顺利，是浩瀚的诗歌撑起了他们心中的那份平静和从容，从而学习、工作起来更高效有序。

    总之，读古诗词让我们的心灵空间缓慢又美好，怡然自得。假如你从没有体会过，那今天我就当一回叶先生的带班人，带你走进古诗词里的“慢生活”。请注意，不同的作者，他们有风格不同的慢。

    陶渊明——悠然洒脱“慢生活”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饮酒》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归园田居》

    古今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他的生活可真是“慢”出了境界。岁月极美，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在慢的时光里去感受这些美，把灵魂沉静安放其中，自能养就心中一段诗意。

    王维——静谧安宁“慢生活”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鸟鸣涧》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酬张少府》

    读诗佛王维，仿佛幽居在空山深林，看一束阳光的斜晖，透过密林的空隙，洒在林中的青苔上，再抚上一曲，琴声入耳，便是自在闲适。

    若你心情不好时，可随他寻一僻静处，听听轻音乐，任音符不慌不忙地从耳边飞逝，在脑中留下并不深刻的印迹，却历久弥新。

    苏轼——洒脱超然“慢生活”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临江仙》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水调歌头》

    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前赤壁赋》

    东坡居士的“慢生活”很有禅意，夹存在漂泊的一生中，是在生活的缝隙中觅得的安然闲适。

    人生的“轻舟”，在急流险滩之间穿越了“万重山”之后又是什么呢？

    那便是一马平川了，就要把前行的速度放慢下来，轻摇桨橹，优哉游哉，高声吟唱，那两岸的风景竟如此的摇曳生姿。

    杨万里——悠闲雅致“慢生活”

    午梦扁舟花底，香满两湖烟水。

    ——《昭君怨》

    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闲居初夏午睡起》

    读“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才知杨万里诗中的清新闲适，午睡起，闲看儿童玩乐，更是对生活本真之态。

    你我也可如他般，给生活以本真自然。在阳光明媚的清晨，漫步林间，或是阳光温暖的午后，寻一家茶馆坐下，泡一杯清香的绿茶，静静地欣赏着熙熙攘攘的行人，抛开世事，彻底放松身心……

    陆游——恬淡低调“慢生活”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游山西村》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临安春雨初霁》

    趁着好时光，出外闲游，再与故人聊聊家常，便是陆游最接地气的生之乐趣。

    把生活的脚步放慢一点，学会欣赏，学会平常，可留一段时光读清风明月，也可留一行脚步给瓜豆田园。

    除此之外，古诗词里的慢生活还有很多款，比如李白的潇洒款，李后主的忧伤款，有待你慢慢发现。

    给自己一点时间读读古诗词吧，人生一条单行线，何必劳碌了性命，冷落了美景，辜负了心情？

    5.古诗词可以排遣现代人的寂寞孤单冷

    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们玩的东西多了，沟通的渠道多了，可是人们却越来越寂寞。当我们烦恼的时候，想倾诉的时候，无助的时候，那么多手机号，那么多朋友圈，却每每欲说还休。所以，即使是夏天，也有人在深夜里发朋友圈，感慨“寂寞孤单冷”。

    古诗词，可以特别有效美妙地排遣现代人的寂寞，与其在朋友圈里呻吟，不如去古诗词里寻找慰藉。

    豪迈的诗句可以涤荡心胸

    先前我们已经说过，古诗词里有太多的人生智慧，你遇到的生活难题或人际关系困惑，与其和朋友诉说，倒不如默默地去古诗词里寻找解脱和开解。读读那些豪放、波澜壮阔的诗句，比如李白的，苏东坡的，都可以快速疏解你胸口的堵，生出“天下之大，何必纠结于微尘”的豪迈。

    古诗词里面有真挚的友情

    当你对人际关系困惑，感到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无情时，可以去古诗词里寻找感动。古人之间惊天地泣鬼神的友情故事真的很多，且都以诗词记录。比如：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李白《赠汪伦》）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渭城曲》）

    这样的友情诗和送别诗，那暖暖的情浓浓的意，顿时让人心底升温。

    古诗词里可以遇见当年的自己

    年少时，父母就教我们“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老师教我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当时不解其意，只觉得顺口，背着玩罢了。

    慢慢地，我们长大了。到了求学、工作、恋爱的年纪，我们往往远在异乡。曾经背过无数遍而从不知其味的那句“梦里不知身是客”，瞬间会在心头大亮，那时你或许就明白其中蕴有多少感伤、惆怅和惘然。而当年的那份懵懂，已然犹在。那一刻，现在的你，看到了从前的你。

    也许现在的你不太理解诗歌的意思，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总有一处风景，总有一种心情会让你觉得，只有用那一句古诗才能形容。那时候，未来的你，又明白了现在的你。现在的你，又宽容了未来的你。

    我们总会知道什么叫“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我们终将明白什么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我们必定会懂得什么又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到了那一天，我们就会发现，之前不懂得那些诗，是因为我们还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命体验和丰厚的情感波动。原来生命的魅力就在于未知。而“自我”又何尝不是？

    总有一天，我们会用“林卧愁春尽，开轩览物华”来替换“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用“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来感慨“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会随着诗句一起成长。

    每一个人都能在诗词中找到心里有灵犀的故友

    人生来孤独，恰似一座座彼此隔绝的荒岛。儿时的伙伴会因为成长经历不同而形同陌路，少时的闺蜜会因为三观分歧而分道扬镳。人生本是如此，所谓缘起缘灭，随着各自的生活轨道经年运行，彼此的心灵成长高下和步调均不一致了，友情自然无以为继。闺蜜也好，朋友也罢，其实都需要精神上“势均力敌”。令人欣慰的是，浩瀚的诗海四通八达，一切高贵的灵魂都通过浩瀚的作品保存了下来。通过阅读，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一位或多位与我们心灵相通、生命同质的朋友——无关乎年龄、性别、阶层、种族……读到某些诗句，你会猛然觉醒，原来诗中有老友，有的已千年。

    就我个人体验而言，纳兰性德的词那么伤感，仿佛字字都隐血涕泪，虽然孤独，但读来只觉得安安的很熨帖。让我觉得安于寂寞是好事，是美事，还是本事。灯火阑珊处的寂静，又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一定要去人堆里求热闹呢？

    无论你信还是不信，知己就在那里，平等亲切，慷慨宽仁，相遇之时，你那早已萎靡于滚滚红尘中的生命特质，将在神交中重获绽放。

    6.如何做一个像样的读诗人——背诵加吟诵

    我们大部分人不像叶嘉莹那样，从小有一个好的诗词基础，对于成年人，如何开始认真地进入诗词的国度？

    根据叶先生的主张，大概有以下几条要掌握。

    《周礼》里的太师教国子六字法

    每一个成年人都要补课，补《周礼》中的诗教课。

    《周礼》记载太师教国子诗歌入门，用六个方法：兴、道（通“导”）、讽、诵、言、语。这一方法至今仍然是我们认真读诗的正确方法。

    “兴”即兴发感动，即我们读诗词时要体会作者内心深处感发的感情。“兴”可以随便联想。

    老师引导你正确地理解诗歌的意思，即为“道”。成年人可能缺少这样的老师，这就要靠自己多努力了，免得被误导。比如李商隐有一句诗“丹丘万里无消息，几对梧桐忆凤凰”，有的人就会把“几对”联想为数量词，以为是几对梧桐树的意思。这是错误的“道”。这里的“几对”其实是“多少次面对”的意思。

    “讽”，《周礼》的注解是“不开读之”，即为背，背下来才真的能够体会诗的尤为深厚的意蕴和美。“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也就是熟能生巧的意思。背诵的多了，积累的多了，词汇量到了，诗的感觉就有了。

    背下来还不够，然后还要“诵”。《周礼》注解说是“以声节之”。诵要有节奏、声调。叶先生说，吟诵是学习古典诗词的入门方法，吟诵才能感受诗歌的韵律之美。说吟诵的时候就对诗歌有一种更细致深刻的体会和感受。

    什么是言和语？发端曰言，你说一句话引一句诗；答述曰语，我答一句话也引一句诗。《左传》里记载了很多这样的故事，特别在外交场合，用诗句来问答，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时代！可见，我们成年人要想很好地言和语，还是要多读多背多吟诵。只有基础打牢，才能很好地言和语。

    成年人如何学会吟诵

    和唱歌不同，吟诵没有固定的谱子，也绝对不能谱出谱子来，因为吟诵会因人而异，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风格，表情达意都不一样。但吟诵还是有一个基本的原则，不是想长就长，想短就短，要有一个节奏。掌握了节奏，自己就有自己的调子。有的人平声字拖长，仄声字缩短；也有人整个句子都拖得很长。这些都是吟诵，不一定完全一样，但是不管是前后哪种，节奏一定是二二三的节奏，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方法来读。要学习吟诵，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天到晚地听别人吟诵的录音，最后开口就是这个调子。

    另外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现代人吟诵最起码要读对平仄声。古人有古人的音调，很多古诗，比如《诗经》，在古代的发音和声调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普通人很难去了解它原来的读音和声调。这种情况下倒也不必强求，但一定要把平仄读对。因为普通话是北方语系，把很多入声字都念成了平声，这样就不合乎格律了。要尽量把它念正确，把格律念对。比如杜甫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节”和“发”都要念入声，不能念错了。

    写诗的基本规则要遵循

    现在，社会上不少人在“作诗”，以不同的方式作诗，五花八门。尤其是在文化圈，我认识个茶艺师，自命清高，组建了一个小圈子社团，整天互相点赞。其诗作真的很烂。

    其实，那不叫诗，因为连最基本的都没达到。

    根据叶先生的要求，普通人写诗最好遵循三点。第一，一定要掌握最基本的格律知识、对仗知识、一般的律诗的规律。第二，一定要有真正的兴发感动。第三，是最好用优秀的语言来表达。要掌握这些没有什么捷径，就是多读古诗和关于古诗的书籍。

    读书要有方法

    叶嘉莹阅读和研究了一辈子诗词，有人向她索要读书的好方法，她特别建议大家真要想了解一个作者以及他的作品，最好读原著，不要只读二手的入门书籍。因为所有入门的书都是二手的，是别人的心得，很难保证没有出入。在读书时，她还打了个形象的比方，说会读书的人就像一个刺猬，身上都是刺，滚到哪里身上就沾上什么东西。其实就是要求我们读书时要入心，要有感动，有思考。囫囵吞枣，读了也没什么用。

    7.诗歌鉴赏的入门知识

    究竟什么样的诗才叫好诗呢？怎样判断一首诗的好坏呢？这是一个很重要而又经常遇到的问题。

    为了提高普罗大众的诗词鉴赏水平，叶嘉莹教授给大家提供了区别诗词好坏的四条根本大法。这四条大法都很朴实。

    第一，不要盲目崇拜名家、名人

    叶嘉莹教授一向反对贪慕虚名，注重诗词的本质。她特别提醒我们不要因为某首诗出自名人之手必然认定它就是好诗。事实未必。英国有一位学者叫理查兹（I.A.Richards），曾对学生做过一个测验，让他们区别好诗和坏诗。一般人对名诗人往往盲目崇拜，一见莎士比亚的名字就以为是好诗，一见李白、杜甫的名字就以为是好诗。但理查兹在测验时，隐去了作者的姓名，只留下诗歌。结果有些人判断得很不正确，他们把好诗当作了坏诗，把坏诗当作了好诗。这种情形，不论在外国或中国，都是很普遍的。

    第二，兴发感动是诗词的生命内核

    叶嘉莹说，她以为中国诗歌中最重要的质素，就是那份兴发感动的力量。她把兴发感动作为好诗的第一要素。

    《毛诗·大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就是说首先内心要有一种感发，情动于中，然后再用语言把它表达出来，这是诗歌孕育的开始。如果你看到自然界山清水秀、草绿花红的风景，而你只是记叙风景的外表，没有你自身内心的感动，你就不能写出好诗。

    可是内心怎样才能有所感动呢？《礼记·乐记》：“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人心受外界事物的感动，有两种因素，一种是大自然的因素，一种是人世间的因素。

    先谈大自然给予人的感动，叶嘉莹用杜甫《曲江》中的诗句来给我们演绎。比如这首诗里说：“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从这句中我们可以感受杜甫敏锐的心灵。他对春天有这样赏爱的感情，有这样完美的追求，看到一片花飞，就感到春光不完整和破碎了，所以“一片花飞减却春”。

    接着又说“风飘万点正愁人”，何况等到狂风把万点繁红都吹落，当然更使人忧伤。他是看到花飞花落就引起这样的感动。

    第三，不能“以貌取诗”

    可惜我们很多人不是根据兴发感动这一条来评价诗的优劣，而是犯了形式主义的错误，被辞藻是否华丽及对仗是否工整迷乱了眼。

    叶嘉莹通过对比两句诗来解说，一句是杜甫的诗句“群鸡正乱叫”，另一句是明末学者仇兆鳌在注解杜甫《曲江》二首时引用的晚唐诗人写的“鱼跃练川抛玉尺，莺穿丝柳织金梭”。

    乍一看，大家一定以为“群鸡正乱叫”是坏诗，“鱼跃练川抛玉尺，莺穿丝柳织金梭”是好诗。

    你看，“鱼跃练川抛玉尺，莺穿丝柳织金梭”，写得多么漂亮，而且对仗是多么工整，说有一条鱼跳出来横过像白绸一样的水面，这个形象就如同一根玉尺抛在白绸子上；又说黄莺穿过像丝线一样的柳条，黄莺是黄色的，飞来飞去，就像一枚金梭一样在许多条丝线中穿织。

    从这两句诗的形象描写及其对仗的工整来说，好像是好诗。而“群鸡正乱叫”，大家一定说不好。

    但以兴发感动的标准来判断，结论却是相反的。

    “群鸡正乱叫”，是杜甫的句子，是他经历了“安史之乱”，经历了不知家人妻子生死的长期隔绝和分离，回到自己家中写成的。你不要以为它不美丽，倒是那里面有一种朴实真切的叙写，有深厚的一份亲切热烈的感情。

    而仇兆鳌引用的那两句写的只是眼睛所看到的一个形象，没有内心之中感发的活动。杜甫的诗句则有之。

    所以，评价诗的好坏，是不以外表是否美丽为标准的。诗歌所要传达的是一种兴发感动的作用，要有一种兴发感动的生命才是好诗。

    第四，自己的感动要让别人也感受得到

    好诗和坏诗的区别，除了有无感发的生命这一项衡量的标准外，还有另一项，就是你有没有把这感发的生命传达出来，使读者也受到你的感动。

    叶嘉莹举了她在台湾大学教书亲身经历的例子。她在台大教书时，有“诗选及习作”一门课，学生都要练习写诗。叶嘉莹引用《易经·乾卦·文言》中的“修辞立其诚”，说真诚是作文也是做人最起码的条件和基本的要求。于是一位学生交来了这样的诗作，他写道：“红叶枕边香。”叶嘉莹并不欣赏。

    第一，红叶不香；第二，红叶长在外面，在山里，怎么会在枕边呢？但他说这是真实的，老师不是说要真诚吗？原来这红叶是他女朋友寄给他的，上边有香水的香味也说不定，他将红叶和信放在枕边，所以“红叶枕边香”。他说得非常有道理。但是作诗，第一是你要有真诚的感动，第二是你要将这种感动成功地传达出来，让别人也感受到这种感动，你才是成功的。

    在表达感动时，叶嘉莹教授还特别强调，不找最美的字，而找合适的字。凡是好的诗歌，都不应该把它任意割裂，使之破碎。一首诗歌，甚至一组诗歌，是一个完整的生命，要看整体的传达。所以杜甫的“鸡群正乱叫”，只摘下一句来，好像不是好诗。但你要看他《羌村》全部的三首诗，它所表现的是经过战争离乱，经过与妻子儿女长期的分别后回家重逢的情况。在这里“鸡群正乱叫”是好诗，因为它在整体中是产生了一种作用的。

    可见，一首诗就是一个完整的生命，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都要在这完整的生命中有某一种作用才对，不是你选择几个漂亮的字就成了好诗，是要看你选择的字对于传达你的感动是否适当。不是要找美的字，而是要找合适的字。

    杜甫在一些诗中用了许多丑字，他说“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又说“亲故伤老丑”，然而这是好诗，因为他所经历的是那样一种艰苦患难的生活，只有这些朴拙、丑陋的字才能适当地表现那种生活。

    所以，诗的好坏，第一要看有无感发的生命；第二要看能否适当地传达。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是内心有一种真的感动，这种感发的生命是人们常会有的，然而它却有深浅、厚薄、大小、正邪等种种不同，每一种感情都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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