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辰星竟然愿意和这种人搞对象,是不是眼光出了问题啊。但刘菠萝又突然想到了一点:很可能是丁辰星失恋以后六神无主了,或者因为没人愿意跟他,才搭上姚贞贞这个服务员。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啊,是自己把丁辰星推向了这么难堪的境地啊。自己真是不应该放弃丁辰星啊。她要和姚贞贞面谈这件事,当面锣对面鼓,把丁辰星要回来!刘菠萝蹩到了街道的尽头,抬眼看到了“开心餐厅”的牌匾,遂推门进去。此时刚刚九点来钟,餐厅还没正式纳客,厨师和服务员都在大厅里择菜,姚贞贞首先看到刘菠萝走进来,她和她不认识,姚贞贞便站起身走过来问:“你好,有事吗?”
“当然有事,没事谁到这儿来呀?”
“哦,什么事,能和我说说吗?”
“不能和你说,我只找姚贞贞。”
“我就是姚贞贞。你先过来坐下,我给你沏杯茶。”
“……”刘菠萝一下子僵住了。这就是姚贞贞?这么年轻,这么面善,这么有朝气,这么和蔼可亲?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姚贞贞已经拥着她走到圆桌旁,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回身就沏茶去了。刘菠萝扫视了整个大厅一眼,见宽阔的迎面墙壁上挂着明亮的大镜子,镜子里镶的是时下非常流行的毛主席诗词手书《沁园春·雪》,她对此耳熟能详,曾经一直赞叹,此时这首诗词的最后一句话就对她形成刺激:“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谁是风流人物?你姚贞贞,还是丁辰星?你干着没人看得起的服务员,丁辰星干着赔钱的施工队,你们算什么风流人物?太不知道天高地厚,太不懂得自谦,是不是?
“请。”姚贞贞笑盈盈地走过来,将一杯热茶摆在刘菠萝身边的桌子上。
“我是丁家堡的刘菠萝。”刘菠萝对热茶看也不看,气哼哼道。
“我已经猜到了,你是丁辰星曾经的女朋友。”
“什么叫‘女朋友’,是没过门的媳妇。”
“有区别吗?”
“当然有,我看过摸过丁辰星。”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年轻男女,干柴烈火,一时把握不住,就可能擦枪走火。”
“别胡吣,不是要结婚的对象关系,谁能这么做?难道没有廉耻了?”
“做了又怎么样?因为志不同道不合而分道扬镳,不也常见吗?报纸上讲有个女作家想跟她丈夫谈文学,可是丈夫只对街上卖咸带鱼降价了感兴趣,于是导致离婚。”
“我对这类报纸和花边消息嗤之以鼻。”
“你和丁辰星之间发生的事我全知道。你了解丁辰星的理想吗?他的理想是不是正当的?你鼓励过他吗?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你没有帮他,反而离他而去,应该吗?”
“我们是未婚夫妻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说说道道。”
“丁辰星这样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因为喜欢创新,往往不被人理解,正所谓‘行高于众,人必非之’,而你是他最亲近的人,关键时刻最需要你站出来支持他。”
“就算我做得不对,你也不能中间插一脚啊!”
“菠萝妹子,此言差矣,我只是借钱给丁辰星做事,没在你们之间做任何‘插脚’的事,不信你可以和丁辰星对质。况且,我比他大一岁,在咱们乡里,不提倡‘女大一’。”
“此话当真?”
“我已经说过了,你可以找丁辰星对质。”
“我到哪里找他?”
“我也说不好他现在住在哪里,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每周日中午来我们餐厅吃饭,你可以在这个时间见到他。”
刘菠萝站起身来,拥抱了姚贞贞。那杯茶水一口没喝就走了。
走在路上,刘菠萝就想,这个姚贞贞人还不错,不像想象的那么恼人。况且,她和丁辰星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感情上的事,这就好。回到家,刘菠萝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和刘连旺说起她和姚贞贞谈话的结果,还说了想见丁辰星的事。刘连旺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把饭碗往桌子上一蹾,就离席而去,饭都不吃了。敢情采取这么多措施,自己闺女就这么一点点出息?绕来绕去只是围绕丁辰星打转转?晚上,刘菠萝钻了被窝以后,刘连旺来到她这屋,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来这屋的,他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托着一个药丸:“起,吃药。”
“我没病,干吗老让我吃药?”
“谁说你没病?土医生都说你有病了。”
土医生虽不敢公开行医,在村民们心中还是挺有威信的,不由得刘菠萝不信。刘连旺看着刘菠萝听话地喝下了药,转身往外走,道:“明天我去找丁老倔这个老东西。你呀你!”画外音似乎是“你给我丢尽了脸”。
其实,刘连旺当下想得更多的还是刘菠萝能够嫁出去,不要“老”在家里。至于反求丁老倔,肯定会让丁老倔得意,还可能遭到丁老倔奚落,但按乡里老话“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这一步应该不算走错。估计丁老倔也不会回绝,因为两家毕竟还是亲家。
刘菠萝有所不知,当晚刘连旺就在腋下夹了一瓶酒找丁老倔去了。丁香花给他们炒了一碟果仁,拿来两棵大葱、半碗面酱,老哥俩在堂屋里围着八仙桌子干掉了这瓶酒,事情也基本敲定——两家一起努力,集中所有财力,给丁辰星和刘菠萝把喜事办了。
两个老伙计酒喝得痛快,又喝了不少茶水,都没有睡意,刘连旺后半夜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到家就把刘菠萝砸起来了,将这种安排告知了刘菠萝。刘菠萝吃了药,后半夜正在难受地辗转反侧,见老爸送来这样的消息,当即就答应了,并告诉老爸,这个星期日的中午,她要去镇上“开心餐厅”与丁辰星见面。这样的消息实在难得,刘连旺也当即表态:“我跟你去,我要当面与丁辰星谈几个关键问题。”
刘菠萝道:“我们之间的事,你们做家长的不要包办代替好不好?”
刘连旺道:“屁话,咱丁家堡哪家的儿女婚姻不是遵守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回头我还要正儿八经找个媒人呢。”
刘菠萝无言以对了。丁家堡的事情全是遵从约定俗成的乡规乡俗,没有人违背。刘连旺说完话就睡觉去了,刘菠萝却全无睡意了。此时此刻她感到下身膨胀得厉害,暗骂土医生真不是东西,竟然开出这种药来,夹紧两腿熬着等天亮。
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星期日快些到来,刘菠萝吃不香睡不实。终于,星期日到了,父女俩一起来到了镇上的“开心餐厅”。刘菠萝因为吃药而有过欲望的体验,见了丁辰星恨不得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而刘连旺站在身边,就让她全力按捺住自己,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看着丁辰星,任由刘连旺与丁辰星寒暄,她自己则两颊发烧,只觉得丁辰星是那么可爱。今天的丁辰星穿了一件干净的深蓝色夹克衫,脖颈处露出白领子,她不觉暗想,天已经渐渐热了,怎么还穿两件?她自己只穿了一件碎花衬衣,还感觉燥得慌呢。
三个人在姚贞贞安排下都落了座,喝上了热茶,刘连旺就开始拿出家长架势了。不过,他还是比较注意说话方式的,怕下车伊始就提办喜事会让丁辰星小看,便先绕圈子,首先关心丁辰星的工作,问长问短,透着老辈人对晚辈的关切。丁辰星无心跟他们深谈,于是就什么都说好,暗想,我真跟你们讲困难,你们解决得了吗?一杯茶也喝下去,圈子也绕够了,刘连旺来真格的了:“辰星啊,虽说以前我对老伙计丁老倔回绝过你和菠萝的婚事,但这些日子经过琢磨,我想通了,我要成全你们。我和你爸已经讲好了,国庆节就把喜事给你们办了。钱的事你甭管。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你点下头,就齐活了。这么好的事在这儿摆着,你给我们来点笑模样好不好?”
丁辰星一脸严肃,仍旧不想笑。这么严肃的话题,怎么笑得出来?他给刘连旺点上一支烟,自己也点上,道:“亲(庆)爹,不是我拒绝您,我现在已经看中了这个餐厅的服务员姚贞贞。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是她一门心思支持我,让我没有泄气,不断前进。我如果不娶她,天理不容;再说,我是个堂堂的复员兵,做事要有底线。是不是?”
刘连旺道:“姚贞贞和刘菠萝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根本不会嫁给你。”
“我会说服她的。”丁辰星此时感觉不应该退缩。
按照刘连旺的思维习惯和丁家堡的乡规乡俗,年轻人的这种话根本不可信,一切听家长的才是正理,你爸丁老倔早已把事情敲定了,你说这话算个幺还是算个六?我来找你其实也是多余,只管和丁老倔一起向前推着走就行了。但丁辰星的话看似平平常常,而涉世未深的刘菠萝则完全没法承受了,她两眼一闭就向一侧倒去。丁辰星眼快手疾,立即伸出手臂抱住了刘菠萝。刘连旺满脸涨得通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嘴里讷讷着不知所措。看到丁辰星像抱自己妻子一样抱住刘菠萝,他不仅没有提出异议或采取其他措施,而是悄悄站起身来,走出门去,他回家了。
刘连旺对发生这样的残局肯定是毫无思想准备的;但他对丁辰星与刘菠萝发生肌肤之亲却十分受用。在他眼里和内心,男人是不能随便摸妻子以外的女人的。丁辰星作为丁家堡人不会连这么点常识也没有。而既然如此亲切地搂抱了刘菠萝,说明在他眼里就是喜欢刘菠萝的。嘴上说是打算娶别人,也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实际上根本做不到,只落个嘴上痛快而已。你丁辰星出道这么长时间了,干成一件像样的事了吗?想娶别人,别人可得跟你呀,也就我家刘菠萝贱骨肉儿非跟你不可。切!水流千遭归大海,九九归一,九九归一!刘连旺气哼哼地这么想着,将一口黏痰射到路边的树干上。后来有个名词十分流行:误判。眼下刘连旺就属于误判。当然,他的儿女亲家丁老倔也在发生误判。可以说,只要按照旧有的乡俗和习惯看待丁辰星,就必然发生误判。问题是,丁辰星身上的“逆反”已经表现好几年了,你们怎么就看不出他的言行规律呢?
丁辰星摇着刘菠萝:“菠萝!菠萝!……”连喊了好几声。这时来吃饭的顾客纷纷进屋了,姚贞贞赶紧跑过来对丁辰星道:“你把菠萝抱这屋来。”便头前引路走了。丁辰星抱起刘菠萝,步履踉跄地紧紧跟上。到了操作间后面的小屋里,丁辰星把刘菠萝放倒在单人床上,摸她的脉搏,感觉并无异常,此时姚贞贞已经涮了一个热手巾把儿给刘菠萝敷在脑门上,她反身招待顾客去了。屋里就剩下了丁辰星和刘菠萝。丁辰星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是自己娃娃亲的女子,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刚刚抽了一支烟,刘菠萝打了一个嗝就醒过来了。丁辰星不愿意和她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明白,你把老爸动员出来说情不容易,可我也不能做违心的事。你真的爱我吗?”
“真的爱。”刘菠萝红着脸,声音很小。
“既然爱我,那么,是不是应该尊重我的选择?”
“可是,我尊重你的结果,是你和别人结婚呀。”
“既然爱我,就应该成全我,对不对?况且咱们俩之间并没有订立什么契约。”
“可是,你是我唯一看过摸过的啊。”
“那只能算年轻人之间的孟浪,啥都说明不了。”
刘菠萝眼泪出来了:“这算什么道理啊,我爱你,就得把你给别人?”
“我可以做你的哥哥。”
“我家里有哥哥了。”
“我做你二哥。”
刘菠萝一下子扑进丁辰星怀里,号啕大哭,她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了。
丁家堡方圆左近的十公里之内,都没有工业,绝少空气污染。清晨太阳将升未升之时,天幕呈现黛色,转而暗蓝,继而淡蓝,接下来激动人心的时刻会蓦然间出现:一轮火红的朝阳如鸡蛋黄似的跳上地平线,无际的天空随之倏忽间大亮,而刚刚还是主角的淡蓝色的天幕完全成为背景,退到太阳的身后,心甘情愿地做了忠实配角。丁老倔走出屋门,长长嘘了一口气,仰望蓝天,默念:“愿老天助我,让丁家一顺百顺!”两手抱拳,对着东方拜了三拜,咳一声,到鸡笼里抓了一只半大的叽叽嘎嘎叫着的草鸡,用细麻绳绑住鸡腿,放进筐头子里,把筐头子往肩上一搭,拎了粪铲,尥出院子。
事情似乎在按照刘连旺和丁老倔一厢情愿的方向发展。他们感觉孩子的终身大事必须由家长做主。千百年来留下的老例儿不是你丁辰星小毛孩子想变就变的。丁老倔来到镇上,砸开了马全德的家门,把个还没起床的马全德叫了起来。马全德住在镇上一个机关宿舍的大院里,大院里共十排平房,每排二十家,每家里外间十七八平方米,住的全是镇上的公职人员。马全德睡眼惺忪,披着上衣,打着哈欠走出屋子。
“他姐夫,”丁老倔一直以来是按照丁辰星的口径这么称呼马全德,虽说马全德娶的不是丁牡丹而是刘苹果,可刘苹果却也算丁辰星的“歪脖蜡”(外拨拉)姐姐,“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你先把这只鸡收了。”
“鸡我不要,您拿回去。先说说啥事,你若让我再把丁辰星安排个民警或机关干部,你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管。”马全德看了一眼丁老倔筐头子里的时而探头探脑的半大鸡。
“没那么严重,是想请你跟我一起找一趟村主任。”
“啥事?你自己村里的事还用我出面?”马全德有些不耐烦。早晨他要解手,还要洗漱,还要吃早饭,然后提前半小时上班,这是他的老习惯。
丁老倔凑近马全德,在他耳根低声道:“是宅基地的事。我家辰星面临结婚,没有房子,我要向村主任申请一块宅基地。”
“你直接和村主任讲不就得了?”
“不行啊,前些天村里刚刚开了会,庄稼地一律不许乱动,转为宅基地太难了。”
“这种事我说话也不顶用啊。”
“你去试试呗。你毕竟是刘连旺女婿,刘连旺是我亲家,咱们这样的关系,谁跟谁呀,是不?”丁老倔说着,走到马全德门前的小厨房门前,推开门,拎起半大鸡扔进去,随手又关了门,小厨房里响起叽叽嘎嘎的鸡叫和扑腾声,但转瞬就安静了。“即使你不跟我去,这鸡我也不拿走了,算我补和你这大科长身体的。”
“唉,您这是何必啊。”马全德回身进屋了。这句话似乎就算答应了。丁老倔有些满意地背着筐头子走出小院来到大宿舍门口。此时,整个宿舍大院还是静谧的。他从腰上解下烟锅,在烟叶口袋里剜了一锅烟末——丁老倔有个习惯,办事顺遂时,就剜满满一锅烟,磕磕绊绊时,就剜半锅烟,此时这锅烟已经冒尖儿,便用大拇指摁一摁,压平烟末,掏出火柴点燃。社会发展到这个阶段,丁家堡的人早已没人使用火镰打火抽烟了,而打火机还十分少见,火柴就成了主流。
一袋烟抽完了,马全德还没走出来,丁老倔便拎着粪铲在周围巡游起来,两眼扫视着地面,看到牛粪、马粪就紧走过去,用粪铲铲到筐头子里。丁老倔对牛粪、马粪以及猪粪、羊粪的气味既熟悉又麻木。熟悉已经到了很容易分辨种类和牲畜拉出来的时间长短的程度;麻木则已经到了牲畜粪便的气味让他不再硌硬和反感,即使蹭到身上、手上也不嫌脏,乃至铲进筐头子的时候还有些许喜悦和成就感。他对“土、肥、水、种、密、保、管、工”的农业八字宪法耳熟能详,倒背如流(农业八字宪法,是指毛泽东根据我国农民群众的实践经验和科学技术成果,于1958年提出来的农业八项增产技术措施。即:土:深耕、改良土壤、土壤普查和土地规划;肥:合理施肥;水:兴修水利和合理用水;种:培育和推广良种;密:合理密植;保:植物保护、防治病虫害;管:田间管理;工:工具改革);对“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的农谚更是经常挂在口头上。
丁家堡方圆左近的村庄机动车都不多,拉车基本依靠马、牛、驴;村内村外的道路上,以及一切可能留下牲畜粪便的地方,都是拾粪的农民整日关注的地方,背着筐头子的农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时还会出现抢的状况。但分田到户以后情况不太“乐观”,有牲畜的农户使用牲畜拉车的时候,都给牲畜拴了粪兜子,“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收了,使拾粪变为“捡漏儿”,难度大大增加,于是拾粪的人们日渐减少。加之化肥已经流行,拾粪完全成为一种有一搭无一搭的事情。但丁老倔每每外出还是要背上筐头子,臂弯里挽上粪铲子,能拾多少拾多少,拾不到也不气馁。农民嘛,尤其是一个本分的,甘于依靠种地生活而绝无二心的农民。
马全德终于出现了,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系着身上的扣子。来到丁老倔身边,发现他的筐头子里已经增加了两摊牛粪,便有些不快,眉头紧锁,因为他走在身边必须一直闻着气味,而嘴里还嚼着饭食哪。但丁老倔对此没有感觉,仍旧乐呵呵地迈开大步往前走。
村委会的院子马全德太熟悉了,他在这儿生活了好几年,遗憾的是这些年来,这个院子基本没有变化,房子虽进行过多次修缮,却仍旧是过去的房子。
马全德与村主任谈话时,丁老倔站在门外等着,顺手又拾到两坨牛粪。正在欣喜,马全德和村主任谈完话一起出来了,丁老倔急忙迎上去。村主任道:“咱们一起去看看那块地。”
如此顺利?丁老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村子里想要宅基地的人太多了,几乎家家都想要。多一块宅基地就可以多盖一间房。此时他就有了新的猜度,说不定村主任会收费的,而他根本没有多少存项;而不收费的话,怎么会这么痛快?
谁知,村主任领着马全德和丁老倔来到村子旁边一百几十米远的一个苇子坑前站定。这个苇子坑挺大,约莫一两万平方米,已经干涸了一半,里面长满芦苇。村主任道:“这个半干的苇子坑可以拨给你五十平方米,连房子带院子的面积都有了。满意吧?”
马全德不说话,歪着头看了丁老倔一眼。丁老倔道:“还得先填坑,填出五十平方米?那得多少土?我往哪淘换这么多土去?再说,得多少劳力?”
村主任口气冷淡地回答:“不要就算了。村里的耕地,一分一毫动不得。”
马全德接过话来:“亲(庆)爹,见好就收吧,村主任刚才说了,这个苇子坑若平均摊到每个村民头上,没有几平方米,现在以你开头,谁家有娶儿媳妇的,就分五十平方米,分完为止。来晚的,就对不起了。这是最近村委会开会定的。”
丁老倔暗想,这种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而且刘连旺也不知道?村委会办事真诡秘啊。但他还是佩服起村委会来——终归还是为村民着想的——如果连这个苇子坑也不分配,那你又能怎样?丁老倔不再犹豫了,对村主任道:“主任,我认下了,你划给我位置吧。”
“好,就咱们眼前这块地方。但咱丑话说在前面,你填坑一锹土也不许从庄稼地挖。”
“我操,那我到哪淘换土填坑啊?”
“自己想办法。”
马全德见此,急忙又接过话来:“亲(庆)爹,您别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了,回头咱们想办法弄土,办法有的是。”一手拉了村主任,一手拉了丁老倔离开了苇子坑。
马全德通过镇上的朋友,帮忙买到几百方市里拆旧房子的废砖烂瓦,后来人们称其为“工程土”。进入新世纪全国各地大面积拆迁的时候,“工程土”随处可见,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则十分难买。当然,价格并不贵。尽管如此,这笔钱是刘连旺出的。随后,丁老倔加上刘连旺还有刘家的大儿子、大儿媳丁牡丹,四个人,开始了填坑的劳动。他们还到镇上借来几十斤重的石夯,而用石夯夯地四个人根本不行,他们又从村里请来四个壮小伙子,八个人在石夯上拴了八条绳子,八个人喊着号子拉起绳子,把石夯悠起一人多高,再狠狠砸到填坑的废砖烂瓦上,一团呛人的烟雾会瞬时腾起。如此这般汗珠子摔八瓣的劳作,上上下下不计其数。不认真还不行,地基不牢,盖起房子不是要出裂缝吗?而认真,就必然让八个人全都累得浑身散了架一般。而干砸夯的活儿,劳动号子是必不可少的。
刘连旺喊一声:“加油干啊!”
大家便和一声:“盖新房啊!”
刘连旺再喊:“为我闺女!”
大家喊:“为你闺女!”
丁老倔加喊一句:“为我儿子!”
大家喊:“为你儿子!”
刘连旺又喊:“丁辰星啊!”
大家喊:“三等功啊!”(想必丁辰星立过功这件事给人们留的印象太深了。)
刘连旺便喊:“不着调啊!”
大家喊:“谁知道啊!”
刘连旺喊:“不务正业!”
大家喊:“人各有志!”
丁老倔急忙加喊:“往前看啊!”
大家喊:“有点乱啊!”
这样的对答来自大家自己,又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伴随着每一声叫喊,石夯落地都发出咚的一声。人们可以从这种声音中听出废砖烂瓦下面的虚空,所以,下一次悠起就更加用力。很多机关单位的人们要写各种文字材料,使用非常多的一个词组就是“夯实基础”,其实写材料的笔杆子往往不是来自基层一线或并未亲自干过砸夯,所以,尽管材料可以写得十分顺畅而精到,却未必知道砸夯是什么滋味。那手中绷得铁紧的绳子,那手起手落的瞬间的猛一发力,必须亲自干,方能体会其门道和滋味。
人人大汗淋漓。这年的五月骄阳似乎胜过往年,灼热而刺眼。男人们全脱光了上身,一个个古铜色臂膀闪着晶莹的亮点。丁牡丹不能脱衣服,不仅穿着上衣,里面还有兜兜(现在与当年抗洪挖河不同,没有那个氛围,便不可能只穿兜兜),而使出的力量,绝不下于男人们。于是,她的前胸后背湿得一塌糊涂,两鬓的汗水顺着头发汩汩而下,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为了自己的小弟,她完全豁出来了。
当然,丁牡丹吃起饭来也不亚于男人们。男人们干完累活儿,一顿能吃四五个玉米面饼子,外加一大碗稀饭,而丁牡丹也吃这么多。确实让人看了眼晕。刘连旺作为公公,更作为庄稼人,对丁牡丹这样的女子是没有一点点小瞧的。这样的女子更能帮助丈夫致富发家不是?只是丁老倔嫌自己的女儿“鲁”得慌,脸上一阵阵的挂不住。
晚上吃饭也是刘连旺掏腰包,每人保证一瓶酒,当然,是低度的,可低度的也有四十来度,价格也有一两块钱,加上每晚都得有点荤菜,丁老倔对此也是看着眼晕的,不觉心底深深感激刘连旺这个亲家。
地基打得差不多了,下一步要考虑买砖的问题,刘连旺还得出一部分钱,他有些犹豫了:虽说将来丁辰星要做我的女婿,可你丁老倔也不能事事大撒手啊,是你娶儿媳妇还是我娶儿媳妇?我家聘闺女本是吃亏的事,怎么还要我出钱?于是,晚上回家睡觉时他对刘菠萝说:“你和丁辰星结婚,我就不给你陪送钱了,因为你们的房子都是我出钱盖的。”
这几天刘菠萝情绪低落到极点,自杀的心都有,对刘连旺进进出出,说这说那也根本不往心里去。此时一听老爸这话,立即悚然一惊,脸色煞白,老爸和丁老倔闹腾着填坑盖房子,她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哪知说干真干了。她吓得心脏怦怦乱跳,嘴里也拌蒜了:“爸,不是,爸,是这样,爸,不是……”
刘连旺虽是庄稼人,却很精明,此时立即一愣:“怎么回事?闺女你说说清楚。”
“丁辰星没想跟我结婚,他的对象是镇上的姚贞贞。”刘菠萝说完就捂住脸哭了起来。
“姚贞贞不是不同意吗?”
“丁辰星说即使姚贞贞不同意也不会娶我。”
“咱丁家堡的乡规乡俗还要不要?”
“他说不合理的就不要。”
“啊?”刘连旺如同头上响起一个炸雷,“我们忙活了这么些天,又花钱又卖力;你还让他搂抱过,闺女哎——”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刘菠萝挓着两手,看着躺在地上的刘连旺不敢伸手。母亲从东屋跑过来,嘴里哎哟哎哟叫着,㨄起刘连旺上身(其实正确地对待是不能扶,也不能动他,等待医生的处理),对刘菠萝道:“赶紧叫土医生去!”刘菠萝拿了手电便跟头把式地跑出去了。一会儿工夫,就把土医生叫来了。土医生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是随叫随到的,也因此让村人们宾服。一家人把刘连旺扶到炕上躺好,土医生给他号了脉,点了下头,便给他嘴里塞进两个小小的黑药丸。转眼之间,刘连旺醒过来了。他要支撑着起身,被土医生拦住,说:“躺三天不能动,否则小命难保。”
刘连旺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下两行清泪。土医生又道:“冤枉也好,委屈也罢,都是命里注定;放平心态,安然面对,这辈子你欠着孩子们的债还没还清。”刘连旺两眼紧闭,频频点头,表示谨遵医嘱。土医生又留下两天服用的药丸,就告辞了。刘连旺的老婆是个明白人,赶紧把一张十块钱的票子塞进他的口袋(那时候纸币票面最大的就是十块的)。土医生也不推辞,只当没这回事,径自去了。
沉了一会儿,刘连旺感觉土医生走远了,便对刘菠萝道:“你赶紧到丁老倔家去一趟,告诉他停工,丁辰星这王八蛋胳膊肘子往外拐了。”刘菠萝道:“深更半夜的,明天再说不行吗?”刘连旺道:“不行,明天又要安排八个人的工,那是要付钱的。”
刘菠萝无奈,拿了手电出门去了。
苇子坑的“工程”停工了。地基已经基本打好,此时停下来有些不应该,前面的那些下苦力的劳作很可能前功尽弃,变成无用功。但当大家都知道“原来如此”以后,愤愤扔下了手里的工具和绳索,当着丁老倔的面就对丁辰星破口大骂:“这兔崽子,不是涮我们吗?”是啊,人们被请来帮忙,下这种苦力,未必是图那两顿饭,那一瓶酒;图的是能够盖起一座新房,成就一桩婚姻——按照丁家堡的老理儿,那是给自家后人积阴德的事,干成了,便会有一种光荣的满足的成就感,好心情会伴随很长时间。可是,你丁辰星,即使是个“立过功”的人,这种玩笑也开得有点大吧?
丁老倔也病倒了。儿子丁辰星伤他的自尊心伤得太重了,现在他连骂丁辰星一句都感觉是多余的了。在丁家堡“父母之命”重逾千斤,却被丁辰星如此不留情面地悖逆了。不孝啊,逆子啊。这辈子就是败家来的。该着我丁老倔这辈子不顺啊。……土医生对丁老倔的判断与对刘连旺是一样的,都是急火攻心,需要慢慢调理。这样的病涉及心脑血管,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甭着急了,一点点养吧,如果继续着急,那就离火葬场不远了。土医生道:“孔老夫子有言:五十而知天命。什么意思?就是说,人活到五十岁,就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是你左右不了的,怎么办?听之任之。如果非要拂逆,首先你自己的身体就吃不消。为什么你和刘连旺会急火攻心晕倒?就因为你们都已经五十大几了,你们的身体零件老化了,快要不中用了。老伙计,记住我的话,丁辰星是龙是虫,是好是孬,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咱丁家堡有句老话:月子里胖不算胖,还得往后瞧哩。对不对?”
镇上的广播喇叭每天早上要放音乐,这是公社化以来留下的惯例。此刻镇上的大喇叭放的正是眼下电台里热播的评剧《刘巧儿》,新凤霞的甜润清脆的声音加之顺畅生动的唱词,引得听众纷纷跟着学唱:“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我的爹在区上已经把亲退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人一个呀,他的名字叫赵振华,都选他做模范,人人都把他夸呀。从那天看见他我心里头放不下呀,因此上我偷偷地就爱上他呀。但愿这个年轻的人哪他也把我爱呀,过了门,他劳动,我生产,又织布,纺棉花,我们学文化,他帮助我,我帮助他,争一对模范夫妻立业成家呀。……”
丁辰星并不知道父亲与刘连旺在村里下死力气折腾,又半途而废,以致双双气得病倒。他来到镇上,边哼着唱词,边朝着姚贞贞打工的“开心餐厅”走去。边走还边咀嚼着这段唱词,并从中体会出很多内容:夫妻之间要能够互相学习,互相帮助,那么,言外之意是自己必须具备一定的资质和资本。否则,人家凭什么嫁你?
其实,丁辰星和姚贞贞的事还是未知数。虽然他胸有成竹,但他单方面对外讲他要娶姚贞贞,只是一厢情愿。如果人家姚贞贞不同意,你怎么办?从以往姚贞贞的表现看,她根本就不同意。她认为,她帮助丁辰星完全是出于道义,出于共同语言,出于年轻人对理想的共同追求。如果是因为爱情,那么,她的这种付出就被降格,就被矮化,乃至就被贬低了。但丁辰星已经单方面认准姚贞贞了。
他要按照自己的思路办事,便及时找到姚贞贞谈了话。“开心餐厅”一般夜晚十点钟打烊。小老板牛经理特许他们俩在里间那个办公室谈话,愿意过夜也没关系。现在牛经理对姚贞贞已经百分百信任,甚至须臾不可离开了。姚贞贞以一贯热心服务他人的惯性,给丁辰星泡上一杯热茶——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夜晚喝茶会彻夜难眠啊,也许她也很想和丁辰星做一次深谈了。她坐在单人床的床边,丁辰星坐在椅子上,而丁辰星刚刚呷了一口茶,就凑过去坐到了姚贞贞身边。姚贞贞腼然一笑,转到了椅子上,把丁辰星甩在床边。
丁辰星道:“成心躲我?”
姚贞贞道:“对,一男一女单独相处的时候,男人就是洪水猛兽。”
丁辰星道:“对,一男一女单独相处的时候,女人就是休憩的港湾。”
“你的港湾是刘菠萝。”
“是姚贞贞。”
“刘菠萝!”
“姚贞贞!”
“不许开这种玩笑!”
“我是严肃的!”
“可是我根本不同意!”
“为什么?”
“男女之间的友谊与爱情并不是一回事。”
“你要知道,我曾经在水塘里捞过死人,也曾经在冰窟窿里捞过活人。我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信念和观点的。”
“怎么改变?”
“我要把咱们之间的友谊的窗户纸捅破,使之变为爱情。”
“那刘菠萝就太可怜了。”
“同情不等于爱情。”
“我还没爱上你。”
“你早就爱上了,只是不肯承认,因为你是女人,自尊心比男人更强。”
“在我心目中,爱情既神圣,又遥远,还没有到来。那个人一定是力大无比、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人间翘楚。”
丁辰星一下子沉默了,心里开始泛酸。他想不到姚贞贞这个志存高远有些胆大单纯的女子会有这样幼稚的爱情追求。她果真这么想的话,岂不是不切实际吗?像刘巧儿说的“过了门,他劳动,我生产,又织布,纺棉花,我们学文化,他帮助我,我帮助他”才应该是常态啊。而且据丁辰星所知,方圆左近哪有姚贞贞向往的男人呢?想当初马全德下乡来到丁家堡,曾经热热闹闹了一阵子——这是丁辰星懂事以后人们讲给他的——现如今马全德不也是在镇上做着平庸的小科长吗?这个当年的“名人”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了?根本没有!
“你有可能低估了你眼前的这个外号‘四闺女’的复员兵。如果你一门心思等待那个其实根本不存在的‘白马王子’,也罢,就算我自作多情了。好了,我走了,你睡觉吧。”
丁辰星喝干了热茶,站起身来,留恋地又看了姚贞贞一眼,开门出去。心里既酸到极点,又十分落寞。他感觉姚贞贞应该是非常有见地的女子,不应该那么世俗。前几年,广播里一直在放一个相声,叫《要条件》,是天津两个著名相声演员魏文亮和孟祥光说的,里面的几句话让丁辰星记忆犹新,半辈子忘不了:“买罗马表,没门儿!没门儿!不买西马儿甭打算订婚!……”多么现实的女人啊。按照姚贞贞以往脱俗的表现,她应该不是这种女人,可是身在商业服务业,谁能说她没受到“一切向钱看”的影响呢?假如她真的如此的话,自己有什么必要向她求爱、“献浅子”呢?而且待到自己还她钱的时候,她肯定会提出利息问题,估计还低不了。唉,他又想起了在部队读过的《今古奇观》里面的话:“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出了餐厅的门,丁辰星没有及时走掉,而是坐在台阶上抽起烟来。他要理理思路,要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因为,刘菠萝那边还急急渴渴等着他盼着他呢。他有些烦躁,一支烟没抽几口就到底了,扔掉了烟屁股,又拿出一支,继续抽。这时,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姚贞贞走了出来,丁辰星一愣,正要问一句什么的时候,姚贞贞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拉他进了屋,回手把大门插上了,又拉住他径直走进刚才两个人谈话的小屋。
两个人重新在刚才的位置上坐定。现在丁辰星已经对姚贞贞的兴趣转移了。他现在不想与她谈恋爱了,只想与她做个经营上能够合作的伙伴。干经营的,这样的伙伴是多多益善的。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屋里的一个脏兮兮的小小保险柜,感觉牛经理这个小老板对姚贞贞倒是挺信任的,想必她也是说到做到能够让牛经理相信的人。姚贞贞见他沉默不语,脚底下踢了他一下:“怎么不说话?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拽回来吗?”
“说什么?说你的‘力大无比、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真小家子气!你听不出来那是激励你的话吗?亏你还当过兵,一点也不善解人意。”
“我对你的话,不敢不信,不敢全信。你记得相声《要条件》吗?”
“你这是把我当庸俗女人看了。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对我还不了解吗?刚才你走了以后,我就在屋里思忖,你有可能真走了,那么,我们之间就根本谈不到爱情,友谊也是很脆弱的;如果你没有真走,说明咱们俩就真有缘分,这辈子我就属于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很感性,说到做到。我沉了几分钟出去一看,你根本没走,说明咱们之间确实有缘分。不过,别怪我口冷,你刚才肯定在想,这个姚贞贞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甚至把我想得更坏。我为了证明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毫无瑕疵,今夜,我愿意把身子给你,然后你继续娶刘菠萝为妻。这样,既能了却我对你的真情,又不伤害刘菠萝。”
“你既然不爱我,我凭什么一定要你的身子?”
“这表明我是爱你的,表明咱们之间有着拆解不开的情缘,只因为中间有个刘菠萝,我不能嫁你。”姚贞贞说着话,把外衣脱了,露出了乡下很难看到的粉色乳罩。
“贞贞,你别脱衣服,咱们消消停停说话。”
姚贞贞一回手,就解开了身后乳罩的扣子,把乳罩甩在单人床上,一双活泼泼的坚挺的乳房矗立在丁辰星面前。任凭丁辰星定力再强,此刻也不能自已,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姚贞贞,一只手搂住她的脖颈,一只手揾住细嫩柔软的胸脯,两双湿润滚烫的嘴唇紧紧按在一起。
“贞贞,我爱你!”
“辰星,我也爱你!”
“那你为什么找个‘女大一不成妻’的理由拒绝我?”
“因为我早已知道你有了刘菠萝。”
“你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一个女人要跟一个男人谈恋爱,会想办法了解他的一切。”
丁辰星不再说什么了。本来他只把姚贞贞作为追求对象,并没奢望一下子直达目的,哪知姚贞贞比自己更直接更迫切,倏忽间就由她捅破了窗户纸,直把幸福的金锁交到他的手里,让他将两个人的心锁在一起。这就让他对姚贞贞更加喜爱,乃至爱之入骨了。两个人足足缱绻了一两个小时,或许时间更长。待姚贞贞要解开腰带的时候,丁辰星制止了她。姚贞贞道:“我是纯洁的,我要让你知道我是处女,我的内心和身体同样纯洁。”丁辰星按住她的手回答:“我全明白,但我希望把这种事放在咱俩进洞房的时候再做。那会在我们的人生中不留遗憾。”
“我听你的。”姚贞贞搂住丁辰星深度亲吻,片刻,道,“我还是下不了决心,是不是要嫁你。”“还是因为中间隔着刘菠萝吗?”“对。”“我从来没看过摸过刘菠萝,今天你果断的脱衣举动远远超越了刘菠萝,标志着我们俩才是真正的夫妻。尤其你为支持我而倾尽所有,这是让我不能不娶你的原动力。”
“做好事却陷入爱情纠葛,真让人想不到。看起来好事不是随便就能做的。”
“你做好事不光会收获一个同床共枕的丈夫,还会收获一个造福社会的有志青年。”
“又夸口,拿行动来!”
“一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教你两句宋代欧阳修的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下次相见我要考你。记住了?”
“记住了,”丁辰星复述了一遍,“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姚贞贞脸颊浮上红晕,抱住丁辰星倒向单人床,丁辰星顺手拉过身边的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回手将墙上的灯绳拉了一下。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让你费尽周折去找他,因为他会主动送上门来。两个人都想到了这句话,在黑暗中接着吻沉沉睡去。丁辰星始终揾着姚贞贞的胸脯,却没有继续造次。这些天来,姚贞贞一直睡在这间小屋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已经形成了生物钟。这天,因为和丁辰星接着吻,她只睡了一小会儿,就醒了。她不是个守旧的人,但乡风乡俗所说的“女大一不成妻”的老例儿,在舆论上难以跨越,单是人们的滔滔议论的口水,就能把人淹死。转天一早,姚贞贞沏好一大茶缸浓茶,两个人都喝下去,提了神,丁辰星回自己的工作处所,姚贞贞去镇上中学找黎锦文。她要请黎锦文帮她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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