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辰星璀璨-横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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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形成以衣貌取人的思维惯性,则首先会骗了自己。

    黎锦文作为一个曾经人生挫折的“文革”前老大学生,文史知识十分厚实,而久居乡间,又与各种文化现象、民俗、乡规、社会杂学多有浸染,已经历练得能在各种矛盾纠葛面前游刃有余百毒不侵。他明白哪些事有价值,哪些事没有价值,但往往三缄其口,或干脆顺情说好话。因为,他不想再给自己添腌臜添挫折。

    他对镇上这一亩三分地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所了解,对姚贞贞自然也不陌生。姚贞贞因为开理发店被父母亲断绝关系,曾经找过他,请他劝说父母亲,黎锦文确实这么做了,但没有效果。那时黎锦文就感觉,这个姚贞贞是个敢于背水一战的人,很可能干出一番事业。当姚贞贞来到面前,将稻草扎着的一小捆韭菜、两截莲藕和油纸包着的一小块猪肉放在黎锦文桌子上的时候,黎锦文道:“什么意思?”

    姚贞贞道:“乡里老话讲:男不离韭,女不离藕。”

    “奇女子,你又遇到了人生大事,对不对?”

    “哇噻,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那您说说,我遇到了什么事?”

    “你与丁辰星的婚事,可能会有阻力。”

    “什么阻力?”

    “那是你们俩的隐私,你不说,我也不便打听。”

    “您真有智慧,皮球踢回来了。”

    “说说看,也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

    姚贞贞说出了刘菠萝的问题,还说出了“女大一”的问题。黎锦文道:“据我所知,丁家堡的丁老倔和刘连旺因为丁辰星与刘菠萝分手,都气病了,盖了一半的房子也停工了。可是,有一个问题他们都没搞清楚:丁辰星究竟爱的是谁。原来我对丁辰星也不太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他是要干一番事业。那么,谁在呕心沥血支持他?一个年轻人什么最重要?当然是事业。没有事业支撑的生活是苍白脆弱的。而把事业摆在首位的年轻人,都是胸怀大志目光远大的好孩子。‘文革’后,我们国家百废待兴,有多少事需要做,靠谁来做?就靠你和丁辰星这样的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来做。所以,支持你的人理应成为你的丈夫,支持丁辰星的女子则理应成为他的妻子。我在这里没有贬低刘菠萝的意思,我也打听了,刘菠萝也是个安分守己的规矩女人,但丁辰星眼下最需要谁来辅佐?显然不是刘菠萝而是你姚贞贞。我们党历来强调实事求是,这就是实事求是的态度。至于‘女大一’问题,属于乡俗的说法——这里我对乡俗乡规的合理与否不做褒贬不做评判,乡俗乡规确实会在舆论上给人造成心理压力,会影响一个人的生活质量。但现在改革开放了,没有人敢公开干预别人的生活,那么,我们可以用心理暗示的方式解决心理压力问题。”

    “很深奥,愿闻其详!”

    “‘女大一不成妻’之说可采用‘五行通关、阴阳相济’之法化解,以免婚后因心理压力导致的曲折不顺,正所谓‘心病还要心药医’。具体如下:一、请一个‘阴阳五行护身符’随身携带或放在卧室床头,护佑元神,保证平安吉祥;二、同时请一个‘五行八卦福’镇宅理气,催动五行流通生旺气,五行流通生财气,调节阴阳和谐,保证安宁,以旺宅运。”

    “黎老师,您真厉害!”

    “我一会儿就给你写,但你不要对任何人说是我写的,否则会有人说我堂堂的中学校长竟然散布迷信。”

    “明白,您相信我的人格好了。”

    丁牡丹坐不住了。她是什么性格?大大咧咧,风风火火,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晚上正是饭口时间,她大摇大摆走进了“开心餐厅”。大厅里因为人多,没有人注意她。

    “哎!服务员在哪儿呢?”丁牡丹一声断喝。其实姚贞贞忙来忙去,穿梭在各饭桌之间,她岂有看不见的?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了丁牡丹。姚贞贞应声而至:“您吃点什么?喏,菜单。”

    “甭跟我弄这事,什么狗屁菜单,我要吃的菜菜单有吗?”

    “说说看,也许有呢。”

    “‘油炸冰块’!”

    “哦,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您稍等。”

    姚贞贞快速走到收银台跟前,给丁牡丹沏了茶端过来,回身进里面小屋去了,把事情告知了牛经理。牛经理开口便骂:“妈了个×,来了搅局的了,幸亏我在南方学过。”

    牛经理来到后厨,让厨师从冰箱的冷冻柜里取出几小块做“冰茶”用的冰块,裹了鸡蛋糊,放到滚油中炸,但只一秒钟便赶紧捞出来,不可火大,否则表层的鸡蛋糊就炸老了,发红发黑就不好了。厨师立即照办。一碟“油炸冰块”由姚贞贞端到了丁牡丹面前。

    丁牡丹斜着眼睛看了姚贞贞一眼,道:“长得倒不寒碜。”便用筷子夹起一块“油炸冰块”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嚼起来。碟子里有好几块,丁牡丹只吃了一块,就放下筷子,继续招呼:“服务员,你过来!”

    姚贞贞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快步走过来:“有事您讲。”

    “只吃‘油炸冰块’能解饱吗?”

    “您可以继续点餐。”

    “油炸大虾、清蒸鲈鱼(那时候还很少听说鲍鱼,否则丁牡丹必定会点鲍鱼)、八珍豆腐、宫保里脊、木炭烤羊腿、雏鸡炒辣子、蘑菇炖乳鸽、土豆烧牛肉、猪肉包子、韭菜饺子、茴香锅贴、葱花大油饼、番茄手擀面,外加一瓶二锅头(那时五粮液还没开始打广告)。”

    “哈哈哈,”姚贞贞笑了起来,“点这么多,您吃得了吗?”

    “吃不了兜着走,不行吗?”

    “好的,马上给您做。”姚贞贞立即写了单子,从收银台拿过一瓶二锅头,开了瓶盖摆在丁牡丹面前,快步去后厨了。

    这些年来,丁牡丹在刘连旺家做儿媳妇,丈夫又是村委会干部,她没少跟着下馆子,学吃学喝学见识,开口就说出一大串菜名,一点也不奇怪。姚贞贞当然不认识她,不知道她的饭量是“海量”,更不知道她是搅局来的。炒菜陆续端了上来,摆满了丁牡丹面前的桌子。丁牡丹毫不客气地斟了一杯酒,一口气干了,伸了筷子一个人开吃。姚贞贞见她消停了,便去伺候别人。丁牡丹偷眼看着姚贞贞的背影,从口袋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将一只死苍蝇摆在清蒸鲈鱼上面,然后高叫:“服务员,你过来!”

    姚贞贞快步走过来:“有事您讲。”

    “你们‘开心餐厅’是个什么玩意儿!你瞧瞧这是什么?”

    姚贞贞顺着丁牡丹手指的方向一看,是一只死苍蝇。怎么会啊?以前餐厅从来没出过这种情况。会不会……姚贞贞不敢继续往下想。丁牡丹继续高叫:“老板呢,我要见老板!”姚贞贞只得到小屋里把牛经理叫了出来。

    牛经理眉头紧锁来到跟前,仔细看清蒸鲈鱼上的这只苍蝇,突然对丁牡丹道:“我要报警抓你!”

    丁牡丹大大咧咧道:“我吃饭吃出苍蝇了,你们餐厅不负责任还要叫警察抓人,天下还有理可讲吗?你以为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我实话告诉你,所长是我老公的把兄弟,去叫吧!”

    牛经理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丁牡丹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牛经理并不认识丁牡丹,冲着她点了这么多菜,就明白她是搅局来的,而那只苍蝇身上没有汤汁,显然是刚摆上的。但牛经理是经受过历练的人,他现在不知道丁牡丹水深水浅,不敢贸然乱说,便拉着姚贞贞走到一旁,问:“你看怎么办?”姚贞贞想了想说:“你忙你的去吧,我应付她。”牛经理点点头走了。姚贞贞来到丁牡丹身边:“大姐,清蒸鲈鱼这个菜算我请客了,结账时免去。”

    “那也不行,影响我情绪了,得包赔损失。”

    “怎么包赔?”

    “全桌一分钱不缴。”

    “大姐,这就有些过了。您肯定听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曲,‘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想必您是知道的。我们不坑害消费者,也不能无缘无故让人欺负。”

    “我又不是军人,不知道什么纪律呀,注意呀的。”

    “您有什么心里话,尽管跟我说,看我能不能帮您。”

    “离开丁辰星!没有二话!实话告你,刘菠萝是我小姑子,丁辰星是我弟弟!”

    “失礼了,失礼了,您是我大姑姐哩,您这桌菜我全包了!”

    “谁是你大姑姐?我认识你是谁?”丁牡丹横眉立目,怒气冲冲,一只手扳住了桌沿,看那样子,随时可能把桌子㨄了。姚贞贞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对这个阵势看得很清,她不能让丁牡丹把事情闹大。

    “大姑姐,你不让我这么叫,我也应该这么叫,因为丁辰星是我的兄弟,我们俩在业务上正在合作。你看这样好不好……”姚贞贞凑近丁牡丹耳边,轻声嘀咕起来。

    丁牡丹眼珠子叽里咕噜转着,大大咧咧地张着嘴,嘴角挂着菜汁,突然一下子站起身,粗门大嗓地说:“既然如此,说办就办,咱马上走……”话没说完,被姚贞贞一把捂住了嘴,拉着她的胳膊出了餐厅,在外面台阶上站定。

    姚贞贞道:“你在这儿稍等,我回去给你打包,然后你全拿走;我去把钱也带上。”

    丁牡丹又粗门大嗓道:“好好,快着,快着!”

    姚贞贞回到大厅,立即安排其他服务员把丁牡丹这桌菜全打包了,打包中发现少了两个菜,估计是被别桌的人偷了——镇上的餐馆常有这种情况发生,你前脚离席出去,后脚回来就有可能少了一个菜,而大家点的菜基本都一样,他把你的菜和他的折在一起,或三两口吃了,你真的没脾气,为此闹将起来,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数。姚贞贞遇到这种情况也是没有办法,大厅里那么多桌,你很忙,不可能全盯得住,况且你也没义务这么盯。有时候闹得邪乎了,姚贞贞还会自己掏腰包给予补偿。为此牛经理曾经批评过她:“他们吃饭自己不盯着,让我们盯着,我们有这个精力吗?”姚贞贞对此摇摇脑袋,默不作声。国家组织开展的“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五讲”,即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四美”,即语言美、心灵美、行为美、环境美;“三热爱”,即热爱共产党、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会这样呢?

    她对此的理解是这些年来乡下和镇上人们的日子都过得太清苦了,似乎情有可原。那么总是应该解决的吧。于是她找到镇上文化最高的黎锦文诉说,黎锦文道:“你记得‘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两句话吧?司马迁在《史记·管晏列传》中说,春秋时期,管仲担任齐相主持政务后,与百姓同好恶,流通货物,积累资财,使得齐国很快走上国富兵强的道路,其指导思想就是‘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人民生活富裕,府库财富充盈,礼仪就能得到发扬,政令就能畅通无阻。管仲抓住了治国的根本,经过多年的治理,齐国很快强盛起来,成为春秋第一霸,历史上也有了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记载。由于管仲指导思想的正确及齐桓公的成功,‘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历来为后世传颂,用现代眼光看,这句话完全符合唯物主义‘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等相关观点。发生在你们‘开心餐厅’的事,你应该明白原因是什么了吧?”

    ……其他服务员帮着姚贞贞拎出十几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全是没吃几口的炒菜和主食。出了门,把鼓鼓囊囊的一堆塑料袋交给丁牡丹,然后,姚贞贞就跟随丁牡丹奔了丁家堡了。

    按照丁家堡以往的惯例,夫家没有过彩礼以前,待嫁的闺女是不应该到夫家的村里走动的,最初的相夫也不是到夫家的村子,而是到第三方的村子。譬如,高家庄的闺女要嫁给刘家庄的男子,应该由媒人撮合到李家庄会面,具体怎么实现,媒人自有办法。若双方住在同一个村,则没有这么多讲究,譬如丁辰星与刘菠萝。眼下,镇上的姚贞贞跟着丁牡丹来到了丁家堡,就有些违规,丁牡丹根本不应该这么做,村人们知道了会说闲话甚至会骂街,因为那等于亵渎了这个村子的尊严,问题是丁牡丹一门心思认定姚贞贞不应该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兄弟媳妇,于是单方面做主引领姚贞贞来到丁老倔家。

    房子没盖完,丁老倔就气病了,土医生让他静养,这些天他就乖乖躺着,由丁香花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烦躁时就骂丁香花:“都是你生养的这个小畜类!”丁香花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是低着头干活。

    见到大闺女丁牡丹来了,手里拎着这么多好吃的饭菜,丁老倔的情绪立即有了好转,急忙招呼丁香花把那些饭菜放到厨房去收好。见丁牡丹身后还跟了一个闺女进来,便问:“这是谁呀,怎么会给我送饭菜?”

    丁牡丹抢着说:“是镇上‘开心餐厅’的服务员给我帮忙,”然后才把姚贞贞引到丁老倔面前,“她听说苇子坑填坑盖房是刘连旺出的钱,就愿意出钱给刘连旺归上,喏,姚贞贞,你的钱呢?”姚贞贞连忙点点头,从口袋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兜,递给丁老倔。

    丁老倔没有接钱,而是眨着眼睛,看看姚贞贞,沉了十来秒钟,说:“闺女,你莫不是人们传说的那个剃头匠?你想嫁给我家辰星?”

    丁牡丹急忙抢话说:“没有,没有,咱家辰星怎么会要一个剃头匠呢。再说她也不是剃头匠,是镇上‘开心餐厅’的服务员。”

    丁老倔道:“牡丹你别胡打岔。姚贞贞,我家日子是不富裕,但来路不明的钱我一分钱也不要。你若是我未来的儿媳妇,我当然会接受这些钱,但问题是你是外人,刘菠萝才是我未来的儿媳妇。所以,你的钱还是拿回去吧。而且,别怪我当面羞辱你,我家辰星是立过功的复员兵,你这样的女子嫁给他不合适。这是花钱也买不了的。再说,没有媒人引领你就擅自来丁家堡,这是很不吉利的事,你赶紧走吧!”

    姚贞贞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在来丁家堡的路上,她已经预想过可能遭遇尴尬,遭遇拒绝,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当这些预想真的成为现实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十分难堪,十分狼狈。但她快速开动了脑筋,说:“伯父,您说的既对又不对,对的是来路不明的钱确实不应该要;不对的是这钱是我还给丁辰星的,我以前借过他钱,现在我打工挣了钱,理应还给他,但因为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工作,所以就跟随大姐送到您家来了。”姚贞贞有意回避了谁是真的儿媳的问题。聪明人在关键时刻总是能够急中生智的。

    丁老倔虽是安分守己之人,但骨子里还是不想吃亏甚至还想沾点额外便宜之人;既然是给儿子还钱来了,当然应该拿着。不拿是傻子。这几年儿子在外面瞎折腾,几时往家里捎过钱?他竟然有闲钱借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姓旁人,岂有此理!丁老倔几乎是理直气壮地从姚贞贞手里一把将信兜拿了过来,甚至说“抢”了过来也差不多。并说:“不管怎么说,丁辰星这浑小子也算赚了钱了,我这当老人的也算脸上有光。谢谢你了,闺女。”

    姚贞贞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脸上不再发烧,看到炕上铺的褥单已经脏得不堪入目,便现场“抓彩儿”说:“我在餐厅当服务员,习惯于为大家服务,今天见到您病卧在床,手就痒痒,就想帮您干点活儿——我看您这褥单‘够口儿’了,再不洗就渍死了。大姐,你帮着找一条干净的褥单来,把脏的替换下来,我马上就洗出来。”

    丁牡丹本来就是没心没肺之人,对姚贞贞的话也不多想,走到墙根的躺柜跟前就掀开了盖子,马上取出一条看上去干净些的布单子。待要给丁老倔替换的时候,丁香花挤过来插话:“甭劳你大驾了,我给他洗吧。”姚贞贞道:“我既然说了,肯定就办,您就成全我吧,谁让我欠着丁辰星的情分呢?”丁老倔也接过话来:“对对,没有情分怎么会把钱借给你?”

    听话听音,丁老倔希望姚贞贞给他洗褥单,用以抵偿丁辰星的“情分”。谁知丁香花急忙挤到姚贞贞身边,扒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老头子的褥单上有㞎㞎嘎巴,可不能让你洗,尽给我们丁家丢丑了。”

    但丁牡丹依仗有一身的力气,已经抱住丁老倔的上身,抬了起来,姚贞贞顺势把丁老倔的两腿搬了起来,一边喊道:“伯母,快换单子!”丁香花不得已,一使劲,就把丁老倔身下的脏褥单抻了出来,扔在地上,然后把干净褥单铺好。这边丁牡丹和姚贞贞方才把丁老倔全身放下。折腾中,丁老倔露出了长久没有认真洗过的两脚,黑黢黢,粗剌剌,脚面脚踝的皴老厚,脚掌的老茧泛着“金黄”——那是让人看了恶心的颜色,更要命的是这双脚臭气熏天。姚贞贞强力忍住胃里的翻腾,弯腰抓起褥单就出了门。

    来到院子里,姚贞贞对着天空长出一口闷气,四处寻找洗衣盆。农家院子里一般都有专门用于洗衣的大铝盆,也都有压把井。姚贞贞找到大铝盆以后,把褥单放进去,端到压把井跟前,对好出水口,就开始压把打水,压把井的轴承因为缺油干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可是,压了半天也不出水。正在着急,丁牡丹跑了出来:“妹子,你老外啊,得先灌水!”便用水瓢从屋里水缸舀来半瓢水,倒进压把井上面的井筒子里,然后不等水全渗下去就催促姚贞贞赶紧压把打水。姚贞贞虽然脸上又有些发烧,但遵照丁牡丹的指令快速掌握了要领,很快就把大铝盆打满了水,把脏褥单完全洇透,找到搓板、肥皂,又找到小板凳,就坐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洗起褥单来。

    丁牡丹看着姚贞贞做事这么泼实,连连摇头。她现在已经知道姚贞贞是镇上的人,不是一般农家出身,却对又脏又臭的丁老倔一点没有抵触,实在不能理解。她蓦然间就宾服姚贞贞了。于是,就生出想帮姚贞贞一把的念头。她又找来两个水桶,用压把井全把水打满,为姚贞贞淘二遍、三遍褥单时所用。姚贞贞正洗着,丁香花从屋里走出来,要跟姚贞贞抢着洗,被姚贞贞拒绝,不得已,丁香花就把湿褥单翻过来掉过去寻找她说的“㞎㞎嘎巴”,最后果然找到了,丁香花从墙根找了根小棍儿把“㞎㞎嘎巴”刮掉,再由姚贞贞把㞎㞎痕迹搓洗干净。姚贞贞干活儿非常麻利,三下五除二,一条脏褥单就基本洗净了,因为长久没有认真搓洗,现在要完全洗出本色是不现实的,姚贞贞也不恋战,又用清水淘了两遍,便告结束,和丁牡丹一起拧干,搭到院子里拴的铁丝上。

    姚贞贞在搓洗脏褥单的时候,丁牡丹挓着两手一直在看,以她的眼光和思维,对姚贞贞是打满分的。这样的闺女做兄弟媳妇,真是烧了高香。将来老爸免不了会有躺在炕上起不来的时候,那时候姚贞贞不是最合适的伺候者吗?老妈的岁数也一年比一年大,也总有躺倒的一天,自己身在婆家,不可能天天往这儿跑,再说,乡规乡俗也是父母亲指着儿子媳妇而不指着闺女女婿。丁牡丹长时间在刘连旺家生活,对刘菠萝是十分了解的,刘菠萝别看生在农家,却是吃凉不管酸,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刘连旺家的大事小情,全由哥哥嫂子做了,而且,刘菠萝上面还有刘苹果和马全德,啥事也轮不到刘菠萝出面。这样的从没经过历练的角色,如果委托她照料老爸老妈的后半生,岂不是开玩笑?丁牡丹突然萌生了要说服老爸的念想。

    姚贞贞似乎早已猜到了丁牡丹的心理,她像做戏一样,欲将事情做到极处。她把院子收拾利索以后,顺便用大锅烧了一锅水,把和猪食的大陶瓷盆刷干净,在陶瓷盆里倒上一半的热水,用手试了试,适合人的体温,便端到了东屋炕边,笑呵呵地和丁老倔商量了两句,不等丁老倔点头,就把丁老倔的身子转过来,把他的两个裤脚卷起来,把一双臭脚泡进温水里。又拉过一床棉被顶在丁老倔的后腰上,让他半坐半躺,这样时间长一点也不会累着。然后,姚贞贞问丁香花:“伯母,咱家有丝瓜瓤子吗?”

    丝瓜瓤子是农家人洗澡必用之物,以此搓洗身上有皴的地方十分见效。丁香花涨红了脸,说:“丝瓜瓤子倒是有,还是我给老东西洗吧,他脚太臭啊。”姚贞贞道:“我要替丁辰星尽孝,您找丝瓜瓤子去吧,别的甭管了。”

    待丁香花果真把丝瓜瓤子拿来,姚贞贞就果真为丁老倔搓洗起那双臭脚来了。搓洗到一半的时候,陶瓷盆里的水已经非常浑、脏了,姚贞贞早已烧出足够的热水,便换了新水,继续搓洗。一连换了三次水。把个丁老倔几十年没认真洗的一双臭脚洗得干干净净,揉搓得红通通的,然后用干净枕巾包了起来,让丁老倔躺回原来位置,舒服得丁老倔道:“你真欠我儿子很多钱吗?不然你怎这么低三下四啊?”

    姚贞贞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回答:“对,我欠着丁辰星很多钱,帮他干点家里活儿是理所应当的,您老受就是,啥都不要想。”从来没给老爸洗过脚的丁牡丹顺势插进话来:“爸,您要是有这样的儿媳妇,老了动不了的时候,是不是很放心?”

    丁老倔道:“我要有那一天,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这么好的儿媳妇天底下没有。起码近几年咱丁家堡没见过。”

    丁牡丹道:“我要真给您找一个这样的儿媳妇呢?”

    丁老倔道:“我受不起啊,咱祖上没积这样的阴德啊。”

    姚贞贞接过话来:“您祖上怎么样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丁辰星为您丁家积了大德,不然的话,怎么会两次荣立三等功?部队里优秀战士多的是,您听说哪个人稀松二股眼随随便便就立功了?”

    丁老倔内心的自尊倏忽间被唤了起来:“是这话,我儿子没给我丢脸。”

    丁牡丹继续煽风点火:“爸,您最合适的儿媳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剩下的事你们谈吧,我该尥了。”笑呵呵地拍了姚贞贞肩膀一掌,出门走了。丁香花看着丁牡丹的背影,悄声说:“老话说得不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闺女终归要回婆家,儿媳妇才是自家人啊。”姚贞贞附在丁香花耳边悄声道:“我如果给您做儿媳妇,您愿意吗?”丁香花一下子又涨红了脸:“那可乐不得哪,那丁家真是烧了高香啦。”又说:“我们不敢想啊。”

    这些话丁老倔其实也影影绰绰听到了,但他闭着眼睛假寐,权当没听到。此时他心里早已打翻了蜜罐子。他在思忖:这个闺女欠了儿子很多钱,如果娶进门,肯定非常听话;以后欠的钱也不让她还了,就让她嘀嘀啵啵地给丁家做事,她还会感激丁家。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这是丁家堡多年来的老理儿。有这么听话的儿媳妇,比那个啥都不知道干的刘菠萝不知强了多少倍。如果明天儿子来对自己摊牌娶这个闺女,自己就立即答应,因为这么好的姻缘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一个擅长为自家生活打小算盘的农户,一个眼看就步入老年的庄稼人,有几个不祈盼有个孝顺儿媳妇的?一个好儿媳胜过十个好儿子;如果儿媳不孝,儿子再好这个家也消停不了,十有八九儿子还被带坏了。这样的事在丁家堡是有先例的,而且还不止一家。

    最后,姚贞贞又帮着丁香花做好了晚饭才离去。其间,她给丁老倔讲了很多目前国家发生的变化,特别指出:无粮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这些道理越来越被实践所证实,不能再抱着老理儿,把服务业看得一钱不值。剃头匠怎么不好了?哪个人不剃头?端盘子怎么不好了?在餐厅吃饭,你愿意被服务还是愿意自己端盘子?

    姚贞贞走了以后,丁老倔就跟丁香花商量:这个闺女如果真的嫁给咱儿子,刘连旺那边怎么交代?虽说刘连旺因为丁辰星的婚事已经几起几落,跟丁家打过好几伙儿了,终归还是希望让刘菠萝嫁给咱儿子,这一点是明镜似的。问题是,从长计议的话,刘菠萝真的比不了姚贞贞。丁香花一贯顺着丁老倔,此时就试探着说:“只要辰星回家来说这件事,咱就赞成。”丁老倔不说话了。他要豁出去一回。即便得罪刘连旺,也豁出去了。

    当晚,丁辰星忙过一天之后,来镇上“开心餐厅”找姚贞贞。在那间小屋里,两个人首先“对”了“暗号”,姚贞贞道:“我教你的诗,忘了吗?”“没忘,宋代欧阳修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姚贞贞遂抱住丁辰星接了一阵吻,就诉说了今天的情况。一切都起自丁牡丹的“搅局”,结果让姚贞贞抓住机会就坡下驴,在丁老倔面前争取了完全的主动。这一切并不在姚贞贞的计划之中,但又全是她随机应变的结果。代价就是姚贞贞把原本给丁辰星积攒的钱交到了丁老倔的手里,庄稼人惜钱,再想抠出来便难上加难了。姚贞贞道:“我为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脸面也扔到太平洋去了,如果你辜负了我,我就自杀。”

    丁辰星哈哈大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主心骨、贤内助和参谋长,你不同意的事,我绝不做;你同意的事,我就快马加鞭只争朝夕地做。可以吧。”便抱住姚贞贞狠狠一通亲,又道:“事实证明咱们俩是绝配,不结婚就违背了天意。”

    姚贞贞道:“人生自是有情痴——”

    丁辰星立即接过话来:“此恨不关风与月。”

    姚贞贞道:“爱情万岁!”

    丁辰星道:“我妻万岁!”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眼下他们都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转过天来,丁辰星回到家里取走了户口本。丁老倔见他翻找户口本,就主动问了一句:“儿啊,我给你看中了一个媳妇,你能娶回来吗?”丁辰星道:“能。”“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知道,刘菠萝。”“嗨,儿子,你可别跟老爸胡咧咧,不是刘菠萝!”

    丁辰星装模作样地吃惊起来:“怎么,您又给我摩挲一个?”

    “对,我亲自看中的,那个欠你钱的姚贞贞,最合适!”

    “我如果不娶刘菠萝,那刘连旺不得骂我一辈子?”

    “他该骂早骂完了。你赶紧找你姐牡丹去,牡丹跟姚贞贞是好朋友。”

    “好嘞。”

    丁香花悄悄将早已准备好的户口本交给了丁辰星,把他送出屋,悄声问:“你真的还要跟刘菠萝结婚?”丁辰星也悄声回答:“妈,是姚贞贞。”“哎哟,我的儿,这是这辈子你做得最对的一件事。要不要马上告诉你爸?”“不要,让他闷两天。”“你这坏小子。”丁辰星笑嘻嘻地抱住老娘,在老娘脑门上亲了一口。

    姚贞贞的父母亲名义上与闺女脱离了关系,其实他们时刻在关注着闺女的一举一动。他们私下串通了“开心餐厅”的牛经理,掌握着姚贞贞的所有动向。他们知道姚贞贞与丁辰星已经到了如胶似漆不可开交的地步,知道姚贞贞很快会回家取户口本。于是,他们就把户口本藏起来了。他们都是有文化的明白人,知道这么做不是上策,但他们在闺女的一系列问题上都持反对态度,已经形成惯性,眼下就更不理智了。

    他们曾经打听过,研究过,姚贞贞这样自己租房子开理发店的在镇上有几人?当地人一个都没有。有三家理发店都是外来的南方人在经营。他们由此看到的不是闺女的开创精神,而是闺女的悖逆和不合情理。如果这么做是对的,为什么全镇那么多年轻人都不做?难道人家都是傻子或都懒惰?有人懒,有可能;那么多人全懒,不可能吧,讲不通嘛!

    姚贞贞几次回家,全都铩羽而归。不论父母亲在不在家,都拿不到户口本。与老爸老妈碰面的时候,老两口根本不理她,任她“爸爸妈妈”叫得那个亲,他们就是不开口。事情不得不耽搁下来。

    这些日子,丁辰星用姚贞贞的钱给朱振江支撑施工队的集结培训,请了市里建工学院的老师来讲课;租用了建筑设备厂的一些机械设施来练习使用和操作;他则在战友高树杆帮助下,找到原先部队转业的一位老首长,兼职去了。恰巧那位老首长也干的是建筑企业,规模很大,丁辰星在那里做管理干部,既得到了锻炼,又有了施展的舞台,如鱼得水。几个月下来,工作干得有声有色。特别难得的是他根据自己在工作中的体会,给老首长提了一系列合理化建议,得到老首长认可,实施后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老首长便奖励了他一笔钱。于是,他带着钱又回到自己的施工队。因为此时施工队已经债台高筑了。施工队长时间搞培训,只出不进,不可能不债台高筑。

    临走时老首长得知高树杆收养了牺牲的排长的儿子,而丁辰星还有资助高树杆的约定,这件事真让老首长动了感情,遂拿出自己的一笔体己钱,让他转给高树杆,同时下死力气帮他联系到一笔规模不小的业务:盖一个居民小区的三座七层高的楼房。在时下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半期,十层以上的高楼还非常少见,七层已经算高楼了。丁辰星做了一下预算,整个过程干下来,能赚三十万。这在当时可是大钱了。还上以往所有的借款,至少还能剩余十万块钱。时下有一篇山西知名作家钟道新的中篇小说《有钱十万》非常流行。施工队有个民工爱好文学,买了一本文学杂志,里面有这篇作品,感觉非常好,就推荐给丁辰星。丁辰星怎么不想“有钱十万”呢,他看完这篇作品感慨良多,敬佩里面超凡脱俗的人物,而在感慨之余,就单独给这个民工买了两盒天津恒大好烟作为酬谢。自己可以视十万金钱为粪土,但当自己需要十万金钱打理周围一切的时候,就必须扎扎实实做好手里的工作,来赚这十万金钱。没过两天,老首长帮他搞定的那笔业务下来了,他赶过去与甲方签了合同。他感觉是这篇作品给他带来了好运。

    工程地址在市区边缘,这里有一道护城河,河边还有若干水泥碉堡,当年解放这座城市的时候,守城的国民党军曾经依靠这条河和碉堡抵挡进攻的解放军,死伤不少战士,但终究没有挡住气势如虹的解放大军,在连天的炮火中,解放大军强渡了护城河,而一些碉堡也被炸得残缺不全。不过,完整留下的碉堡也还是有,遂让今人纳闷,它是怎么侥幸闪开炮火得以保全的?……那暂且不去管它,丁辰星在这里盖楼,需要填平一部分护城河,需要挪走三座碉堡(两座残缺的,一座完整的)。

    甲方是一家国企,总经理叫赵有恒,五十岁左右,看外表,是一个风度儒雅的知识型领导。他在与丁辰星签合同以前,把丁辰星的经历、家庭、日常生活等方方面面了解得滴水不漏。他的理由就是:我如果对你不了解,这么重要的工程就不能给你,因为你干砸了锅我没法向国家交代。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国企建筑公司也很多,也需要工程,也在嗷嗷待哺,凭什么把工程给你干?你的过人之处在哪里?老首长的人情关系是一方面,你的人品和实际能力也必须让人放心。而丁辰星的小小施工队能力几何恰恰让赵有恒不太放心。

    护城河说填就填死了一段,不该填的地方,多一锹土也不允许填,也许市里还作为景观保留呢,是不是?但处理碉堡就让丁辰星为难了。以他债台高筑的脆弱的资金实力,租不来大型起重机,而每个碉堡的估算重量,都远在他的处理能力之上。他请来爆破公司,尝试用炸药炸,但试过之后根本不行,炸药少了不起作用,炸药太多又对周边居民区造成负面影响,届时如果出了大的闪失,丁辰星是没有能力补救和偿还的。

    那天是个星期日,乌云翻滚,秋风飒飒,丁辰星和朱振江站在一座碉堡跟前抽烟,发呆。施工队的同人们蹲在跟前议论纷纷,但七嘴八舌说不出有价值的意见。他们冥思苦想的神态引得路人观望和同情。蓦然间,一辆草绿色吉普车停在身后(那时候企事业单位还没有进口车,国产小轿车更少,吉普车或“老上海”相对多些,但也仅限于够级别的单位),甲方的赵有恒带着一个窈窕淑女从车上下来了。他们走到丁辰星跟前问:“想出解决碉堡的办法了吗?”丁辰星道:“没有。”赵有恒道:“我看这样吧,我付给你们填护城河的钱,后面的工程我转给别人吧。”

    烤熟的鸭子要飞?丁辰星岂能答应,急忙说:“不不,赵总,再让我想想,会有解决办法的。”赵有恒又紧紧叮问:“你们几天能想出办法?”丁辰星涨红了脸,道:“三天。”“太长了。”“那就两天。”“还是长。实话告诉你们,这个工程盯着的人很多,你们施工队原本没什么实力,如果不是老首长撺掇,我是不可能跟你们签合同的。”丁辰星一下子就心急火燎了,这笔业务十分重要,绝不能半途而废!于是话赶话道:“一天!我们明天就把碉堡解决掉!”“那好,我可要看行动。”

    赵有恒说完,领着窈窕淑女在周围转悠起来,查勘施工队填护城河的质量。其实赵有恒通过对丁辰星的深入了解,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年轻人的,一方面喜欢他以往立过功的骄人成绩,那是勇气与人品加技能的综合结果;另一方面喜欢他敢于打破常规,按照自己的理想去闯、去创的精神。当然,他还有个私心,是没法言说的,是给自己的独生女儿挑对象。女儿生得如花似玉,刚刚大学毕业,分到了银行工作,身后追求者非常多。在大学期间,连年轻老师都有追她的。但她本人生性桀骜不驯,排除了一切干扰,要像刘巧儿唱的那样“自己找婆家”,不入法眼的男子任凭你条件再好,我也懒得理你。

    现在她看到了一表人才的丁辰星,免不了在心中做一下掂量,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合适?看外表挺有一往无前的气质,让人喜欢,但会不会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呢?他说只用一天时间就解决碉堡问题,我倒要看看,他用什么办法解决,这可是考验一个人的智慧的绝好时机,哥们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吧!她走到丁辰星跟前说:“你给我一个下限,打算今天下午还是明天上午解决?”

    丁辰星看了她一眼,连一个丫头片子都给我施加压力,尽管你长得漂亮,可那对我不起作用,而你这么咄咄逼人就让人反感,这不是欺负人吗?做甲方就这么牛吗?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于是脱口而出:“今天下午!”“几点钟?”“两点!”

    其实这都是话赶话,属于年轻人之间的置气和炝火。能不能解决,他根本没法保证。漂亮女子呵呵笑着,招呼赵有恒:“爸,你快过来!丁辰星说了,今天下午两点就解决!”

    赵有恒急忙笑呵呵地往这边走,嘴里道:“哈哈,让我女儿一逼,时间又提前了!”到了跟前,又说:“说说看,你用什么办法解决?”

    丁辰星涨红了脸,道:“我暂且不告诉你,下午两点你在这儿看着,可以吗?”

    “好,年轻人,我就下午两点过来看你的成果!”赵有恒非常高兴地拉着女儿上车了,司机发动起车来,由慢到快地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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