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辰星璀璨-祖宗的圣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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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展,是在继承基础上的发展。没有继承就没有发展。

    一时间他感到自己这么想问题有些冷酷,似乎亵渎了刘菠萝需要配偶的纯粹人性的要求。他也不能不想到自己是不是纯而又纯。当初姚贞贞如果不是在“钱”的问题上帮了自己,自己怎么会爱上她呢?如此说来,钱并不可怕,很多时候钱还是通往理想境界的媒介、纽带和桥梁。那么,结论有了:要在秩序的条框下规范钱的功能,不能让钱迷住眼睛,更不能让钱左右人的灵魂。

    丁辰星给刘菠萝掖了掖被子,就离开睡觉去了。但此时他已经毫无睡意,“回村”与“不回”,“离婚”与“不离”这两组字眼儿在他脑子里交替折腾,搅扰得他感觉眼球鼓涨,脑袋要裂了。身上也一阵阵的燥热,头皮也热得冒汗。忽然感觉鼻腔有热流涌出,流到脸颊和脖子上,用手一摸,是黏黏糊糊的血,啊,流鼻血了。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流过鼻血,怎么回事?他从床头柜上手纸包里抓出手纸,把鼻血擦干净,又捻了纸卷儿塞进鼻孔。接下来就在床上来回“折饼儿”了。我该怎么办?谁能帮我出主意?眼看着窗户一格子一格子地亮起来,丁辰星起身穿衣服,突然被姚贞贞一把拽住。却原来,姚贞贞早就醒着而不动声色。他问:“怎么,你也醒了?”姚贞贞道:“你一夜间白了头发?真成了伍子胥了?”

    “你开玩笑吧,怎么会?”

    “你赶紧拿镜子照照!”

    丁辰星走到屋里的五斗橱跟前,把上面的圆镜子拿在手里,往头上一照,果真已经全白。当然,并不是完全的雪白,是那种花插着的基本的白。尽管如此,也足以让丁辰星自己吃惊了。整夜思虑会让人白了头发?这似乎只有戏剧里面才可能出现,现实生活中他确实从来没有见到过。

    “你今天去工地吗?”姚贞贞问。

    “去。”

    “好。你把五斗橱最下面抽屉里的纸盒拿过来。”

    丁辰星拉开五斗橱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纸盒,走过来交给姚贞贞。

    “这是我干理发店的时候剩下的染发剂。我是干理发的出身,不能让你年纪轻轻就顶着一头白发到处走,那我就太失职了。”

    丁辰星坐在姚贞贞身边,任凭她将染发剂从胶袋中挤出来,抹在小梳子上,再一下下地给他梳头,慢慢地就将全部头发都染上了色。这时,刘菠萝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要接过来继续干,姚贞贞拂开了她,说:“这种活儿你得学学再干。以后就是你的事了。”

    丁辰星不太明白姚贞贞的意思。这种活儿怎么能让保姆干呢?这几年丁辰星一直坚持一个原则,决不让刘菠萝接触他的身体,包括帮他洗头浇水、帮他搓洗后背之类。染发这样近距离接触的事更不可能让刘菠萝接手。他要急着出去做事,来不及洗头就走了。刚刚染过的头发打着绺儿,撮撮直立,好似嬉皮士的头发,仿佛他是为了赶时髦故意做的。

    来到工地,他对朱振江交代了有关事项,顺便用工地的水洗了把脸,就继续出发了。他坐上郊区公交车找老首长去了。

    家里的姚贞贞其实也是一宿没睡。她假意打鼾,是迷惑丁辰星,为了给他和刘菠萝创造条件。她已经和刘菠萝讲好,她会帮刘菠萝把事情做到底。这些年来,她已经对丁辰星了若指掌,嫁给他是百分之百正确的。眼下离开他也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人生在世,不能太自私,不能一切围绕自己打主意。她特别告诉刘菠萝,她把丁辰星解放出来交给刘菠萝,其实是完善自己的人生理想,刘菠萝如果照此办理和丁辰星结为伉俪,等于成全了自己,让自己的人生上升到一个新的更高的境界。爱不仅仅是自私的,爱也不仅仅表现为占有。爱还是给予,爱还是奉献,爱还是让渡,爱还是割舍。舍得舍得,不舍不得。而这种境界叫作“禅”。话说得远了,刘菠萝未必能够理解,简单说就是“成全别人等于成全自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刘菠萝基本听懂了姚贞贞的话,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她向姚贞贞表态:即使她和丁辰星结了婚,也不放弃姚贞贞,三个人要一起过,她将伺候姚贞贞一辈子。姚贞贞自然免不了一番推辞和客气,但刘菠萝发誓一定把事情做到底,愿意为此签下生死合同。

    丁辰星能不能成全刘菠萝和姚贞贞呢?他坐在老首长对面,心情沉重地讲起了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老首长也跟着陷入沉思。好一会儿,老首长说话了:“一、回村去,把生养自己的村子发展起来,带领全村致富,这既是大家的心愿,也是你丁辰星光宗耀祖的事,犹豫什么?二、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只要姚贞贞同意,就可以离婚,娶刘菠萝,然后光明正大地生育子嗣,别忘了你是六辈单传;而姚贞贞可以‘离婚不离家’,你和刘菠萝继续伺候她,尽到原有夫妻的情分和人道主义的责任。”

    “太残酷了!”丁辰星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肩膀抽动得很厉害。呜呜的声音让人恹心,让人感同身受。

    老首长也眼圈发热,非常理解地拍了拍丁辰星的肩膀,道:“你知道‘软着陆’这个词儿的意思吗?你家庭这件事做得好就不残酷。你这么珍重夫妻情,十分难得,不是‘人一阔脸就变’的人。当然,你现在还不是特别‘阔’,即使以后真的‘阔’了,‘阔’得了不得了,也不要忘了姚贞贞,而仍然要和刘菠萝一起把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口窝。”

    “我明白。”丁辰星止住哭泣。

    老首长留丁辰星吃了午饭,亲自派车把他送到工地。

    工地在赶工期,要在入冬上冻前将楼墙全部垒好。深秋的季节,冷风飕飕。丁辰星在工地和民工们一起干得大汗淋漓,直干到收工,仍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和民工们一起吃了晚饭,又和朱振江谈了很久,才回到住所所在的村子。

    此时,昏暗的街灯照着脚下的路,夜已深,街上非常寂静,一切全睡了,只有偶然出现的野猫闪一下身子,然后便急促消失了。丁辰星漫无目的地走到村街的尽头,又走回来,不停地抽着烟。他不想马上回家睡觉,此刻他毫无睡意。昨晚大家的发言,像过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一浮现。尤其刘菠萝的话,让他十分震撼。很多现象如果单摆浮搁,感觉不到什么,而罗列在一起,就让人心情沉重,村主任这个不是官的官,像千斤重担等着他去挑。该不该挑?有没有能力挑?有没有必要挑?姚贞贞这么好的妻子,要不要离婚?不离婚怎么解决“无后”的问题?丁辰星简直左右为难。

    形单影只,踽踽独行,半盒烟很快就抽完了。街上没有昼夜服务的烟酒店。深秋时节,倒是不断有枯叶从道边树上飘落下来。丁辰星弯腰捡起两片枯叶,卷成卷儿,用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立即呛得他好一顿干咳,眼泪都出来了。他不觉发出了自言自语:“为什么烟叶可以卖钱,而树叶不能?功能不一样啊。”

    “对,不同的物种,作用当然是不一样的!”

    丁辰星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一转身,见刘菠萝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姚贞贞,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边。“你们怎么来了?小虎睡了?”

    “对,小虎睡了。我们见你迟迟不回家,估计你在外面‘转磨’呢,”刘菠萝伸出一只手,递过一盒烟,“贞贞姐说你手里只有半盒烟,熬不了多长时间。”

    丁辰星接过烟来,撕开,取出一根叼上点着,深深抽了一口:“以后我恐怕要戒烟了。”

    姚贞贞道:“没这么严重吧。村里前任遗留的各式各样的问题,要酌情处理,有的不一定全部满足,有的不一定马上满足,还有的可能要拒绝。村主任只是个组织者和带头者,却并不是慈善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美好的前景需要依靠辛勤的努力去创造,而不是给予。”

    “这么说,你判定我会回村赴任了?”

    “这才是丁辰星。”

    “菠萝你怎么看?”

    “贞贞姐已经把我说服了。”

    “这么快就建立了统一战线?”

    姚贞贞拉住丁辰星的一只手,说:“干吧,不要犹豫,时间不等人,拿出咱家多年的存款一百三十万,首先整修村容村貌,把道边树种起来,把卫生公厕修起来,让村街平起来,把幼儿园建起来,把菜市场、小超市、理发店、小酒馆统统办起来;然后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比如把丁家堡建成旅游村,有条件的农户兴办‘农家乐’;学习丁俊达,兴建大棚种植附加值高的瓜果蔬菜,我在外贸部门有好几位同学,可以帮助外销;我们还可以比丁俊达干得更好——现在北京、天津安装太阳能的单位和住户非常多,我们完全可以在大棚顶上安装太阳能,既给大棚供暖,又可以卖电;现在国家面临步入老龄化社会,村里辟出一些房屋兴办养老院,国家是有优惠政策的……”

    丁辰星猛地抱住了姚贞贞:“好妻子,你真替我动了脑筋了。可是丁家堡的底子太薄了,一百三十万解决不了多少问题,任重道远啊。”

    刘菠萝插进话来:“我早想明白了,辰星,回村吧。凡事都应有个领头人,你看,天上如果没有北极星,是不是显得太寂寞太平庸了?”

    姚贞贞立即拍了拍丁辰星肩膀:“嗨,你们往那儿看——”姚贞贞的一只手指向天空,空旷辽远的暗蓝色的天空,辰星璀璨,居于重要位置的北极星最为显赫,熠熠闪光,似乎正在眨着眼睛,看着人世间的三个人。此刻这三个人的三双手正握在一起,三个脑袋正挤在一起,共同仰望满天辰星……

    回村,极有可能改变丁辰星的人生轨迹。会不会折在村主任的位置上,成为刘三凳第二,丁辰星不能不深思。这几天每到夜里,丁辰星都免不了辗转反侧。见此,姚贞贞于深更半夜让刘菠萝从皮箱里找出一个笔记本——反正丁辰星睡不着,大家就都睡不着——姚贞贞打开其中一页,说:

    “我曾经为鼓励我的学生,抄录和转赠过很多名人名言,现在不妨给你读读,或许也能鼓一鼓你的勇气:诸葛亮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岳飞说:以身许国,何时不可为?文天祥说:壮心欲填海,苦胆为忧天。苏洵说: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于谦说: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李商隐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秋瑾说:祖国陆沉人有责,天涯漂泊我无家。鲁迅说: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屠格涅夫说:人需要有一颗牺牲自己私利的心。黑塞说:我们应当在不同的岗位上,随时奉献自己……辰星,你以往已经做得不错了,我在这里丝毫没有小看你的意思,你或许就是未来的岳飞、文天祥、于谦、李商隐。我愿意倾尽自己的所有,帮你帮到底。”

    丁辰星道:“贞贞,谢谢你的一片赤心。这个笔记本送给我吧。”姚贞贞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都行。”丁辰星遂将这个笔记本收了起来。按照以往,情之所至,他会搂住姚贞贞亲吻,此时就收敛了。并不是因为刘菠萝在身边,而是想到今后说不定真会与姚贞贞离婚而娶刘菠萝,既然所有的话都说开了,事情已经大白于天下,自己还跟姚贞贞腻糊,会严重搅乱姚贞贞的已渐平静的心态和情感,那就等于造孽。

    有一件事丁辰星不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刘菠萝和姚贞贞背着他真的签下了生死合同。起初姚贞贞不签,感觉这么做是欺负刘菠萝。刘菠萝便决绝道:“你若看不起妹子我就去二次自杀,这次我就不跳河了,我上吊,没人能救我。因为,你的人性、人品,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你不接纳我,说明我是污泥浊水,配不上你;而且,让我一辈子不得安宁。与其那样,不如我死了算了。”

    一个人如果置生死于度外,真是至真至诚了。姚贞贞无奈地与刘菠萝签了一生由刘菠萝服侍的合同。乡下的许多事,往往是城里人想象不到,而且很难见到的。也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

    回村的事,丁辰星已经下定了决心。施工队那边,他继续做着领导和经纪人,一周去两三次,平时由朱振江主持工作。因为丁辰星与施工队的每个人都签有合同,他与他们是代理和从属关系,是双向负责的关系,因此,他不担心他们会另起炉灶或胳膊肘子往外拐。但回村以前,与黎锦文晤面却是必不可少的。黎锦文是镇上的智多星,学富五车,胸藏锦绣,知天文熟地理,一事当前总能讲出道道儿。于是,丁辰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买了一兜水果,到镇上找黎锦文去了。

    丁家堡距离镇上只有四五里远,丁家堡的人要买什么东西,裁个衣服理个发都去镇上。所以丁家堡发生什么事,镇上基本都知道。丁辰星来到黎锦文家里的时候,黎锦文正在浇花。黎锦文被落实政策以后的这些年,家里发生很大变化,原先的一间十平方米小平房变成了一个楼房小区阳面的大三室,但几间屋全都摆满了书,依旧给人逼仄的感觉。黎锦文本人也依旧邋里邋遢,一件穿了很多年的灰塌塌的制服褂子领子已经补过,而他仍旧一本正经地穿着,袖子还一长一短地挽着。老伴是个退休中学老师,倒是比他清爽,也比他显得年轻,身着对襟深褐色夹袄,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但对黎锦文随意摆放的书籍并不清理。

    他家里养了几盆君子兰和几盆虎尾兰,摆在临窗朝阳的地方,见丁辰星来了,就边用喷壶给盆花淋水边说,君子兰气度好,象征人格;而虎尾兰则释放氧气,为人体所必需。这两种花草,一种给人精神享受,一种给人物质享受。说得丁辰星哈哈大笑:“什么复杂的事到您这儿,也能拨云见日总结出条理来。”便说起他要到丁家堡任职的事。

    黎锦文停住手,将喷壶放在墙根,请丁辰星落座。黎锦文老伴送过茶来,一边客气着一边拿走了丁辰星手边的水果。但很快就洗了两个苹果过来,分别递给了丁辰星和黎锦文。黎锦文咬了一口苹果,道:“我退休后一直在研究丁家堡。丁家堡是个有着千年历史的老村。这样的村子必然有着与其他村子不一样的特点。一些文化的传承与风俗的遗留是必然的,也让我非常感兴趣。你回丁家堡赴任,如果不想步刘三凳后尘,不妨对历史传承做个概略了解。”

    丁辰星急忙回答:“愿闻其详。我是当兵的出身,虽偶尔也看看书,但没有系统学过历史,对于‘传承’二字懵懵懂懂,尤其对丁家堡多年来的风格特点不很喜欢。”

    “是这样,丁家堡肇始于宋代,这里原来是一片苇塘,据传最早在丁家堡落脚的是一位逃避笔墨官司的落魄文人,隐姓埋名以后两口子在这里男耕女织生儿育女,繁衍下来,为祈盼人丁兴旺,改姓为丁,也把当时的一些‘避讳’与‘讲究’口口相传下来。大体内容包括:太平兴国八年,即公元983年,宋太宗对臣僚们说:‘中国自唐季,海内分裂,五代世数尤促,又大臣子孙鲜能继述父祖基业。朕虽德不及往圣,然而孜孜求治,未尝敢自暇逸,深以畋游声色为戒。所冀上穹降鉴,亦为子孙长久计,使皇家运祚永久,而臣僚世袭禄位。’这样的谈话还有许多次。至道元年即995年的八月,太宗立三子寿王为太子,同时改其名为赵恒。当时,他抚着儿子的后背,特别说明了改名之深义:‘名此,欲我儿有常德,久于其道也。’此事对于真宗赵恒影响颇深,他做皇帝之后,曾经有建议增损旧政者,他即举述此事作为拒绝的理由。至道三年四月,宋真宗即皇帝位,制书中强调说:‘先朝庶政,尽有成规,务在遵行,不敢失坠。’此后,仁宗在乾兴元年即1022年的登极赦中,说‘夙侍圣颜,备承宝训,凡百机务,尽有成规,谨当奉行,不敢失坠’;嘉祐八年,即1063年,英宗即位诏中,也说‘夙奉圣颜,备闻圣训,在于庶政,悉有成规,惟谨奉行,罔敢废失’。这类规范一律的语言,并不只是表面文章,而是为稳定当时国家的政治局面定下的基调。落魄文人之所以将这些话语传将下来,可能是对自己以往的‘过失’与‘冒犯’深感其痛,告诫后人当以为戒。以致丁家堡的后人皆把祖训和古旧习俗看得十分严重,乃至食古不化。”

    “我们对传统文化应该进行甄别,该摒弃的摒弃,该继承的继承;既不能什么都摒弃,也不能什么都继承。譬如三纲五常、三从四德,难道还要继承吗?”

    “是这话。问题是,多年来的沿袭,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以为这么做就是对的。而若有人站出来反驳或指斥,就会遭到众人围攻。若在丁家堡任职,需要首先和大家融为一体,然后循序渐进推行你的主张,不能着急,不能指望一蹴而就。”

    “我和姚贞贞结婚时,您帮忙解脱了我们的很多心理压力,现在我又面临和姚贞贞离婚而与刘菠萝结婚之事,依然十分纠结。还请您从传统文化与乡规乡俗角度给予解脱。”丁辰星站起身来,对黎锦文深鞠一躬。

    “别这么客气,你请坐,吃苹果。”黎锦文自己又吃了一口苹果,慢慢咀嚼,咽下,“既然丁家堡源自宋代,咱就说宋代。宋代应该算文人尽显才华的朝代,才子辈出,佳作汗牛充栋。《宋朝事实类苑·祖宗圣训》里有一句名言流传至今:‘以大度兼容,则万物兼济。’宋代的著名理学家朱熹也有一句名言:‘治国之道,在乎猛宽得中。’这两句话很适合你下一步的方略,回到丁家堡首先要具备的就是大度,在大度的基础上开展工作。如果对以往事件锱铢必较,对不同意见针锋相对,就很难打开局面了。现在丁老倔和刘连旺——你别怪我专门拿你家人说事——还有三个死者的家属,需要你认真对待。”

    丁辰星吃着苹果,就在心里默默盘算:丁老倔和刘连旺都盼着他和刘菠萝立即牵手,解决这件事需要快刀斩乱麻;而解决三个死者的家属诉求,则需要慢慢来,急不得,尤其对待丁俊达,需要讲点方式方法。虽然丁俊达眼下非常逆反,但他做事并非毫无道理。他把想法告诉了黎锦文,但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黎锦文只是说:“我只帮你开阔思路,具体怎么办,还靠你自己谨斟细酌,我毕竟只是个书生。”

    “我感觉发展丁家堡应该扬长避短,我们的‘长’就是土地,应该针对土地打主意。”

    “这个思路对头,其实也是我想说的话。只是被你悟出来了。”

    丁辰星点点头,告别了黎锦文。先到镇上民政科打了招呼,说自己一家人一会儿来办离婚和结婚登记。闹得民政科的人们一头雾水。他就不管了,急忙往外走,这个时候镇上已经有了出租车,特别是有了“黄大发”,丁辰星急忙招手叫了一辆,坐上去,快速回到家里,让司机在门口等着,他对姚贞贞和刘菠萝诉说了自己眼下的安排。两个女人一迭声同意,丁辰星见此立即差遣刘菠萝回村取户口本,刘菠萝早已按捺不住,笑呵呵地出门坐了“黄大发”就尥了。这边丁辰星找出他和姚贞贞的户口本与结婚证,两个人抱在一起哇哇大哭。

    还是姚贞贞更加坚强,哭了一会儿,她率先止住了,推开丁辰星说:“快拿手巾来,咱们擦擦脸,别让菠萝看见。记住,辰星,你永远是我丈夫,离了婚也仍然是;我永远是你老婆,离了婚也仍然是。我的身体永远属于你,虽然是没用的臭皮囊,但你几时想看想摸随你便。敬爱的周总理曾经给老同学写过这样的诗——‘同在世界上,说什么分散;更何况,情意绵绵,藕断丝不断’。”说着话,宽衣解带,让丁辰星上来。丁辰星听话地完成了最后的纪念性的夫妻之礼。刚刚收拾利索,刘菠萝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她把户口本交给丁辰星以后,迅速抱住姚贞贞猛亲。姚贞贞道:“回来再亲,咱先去办事。”

    三个人都带着笑脸出了门,上了“黄大发”,朝镇上奔去。

    从镇上回来以后,情况就要发生变化:姚贞贞要睡到外屋的单人床,而刘菠萝将取代姚贞贞,和丁辰星睡在里屋的大床上。姚贞贞把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已经义无反顾,意志如钢。她笑呵呵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不过,在这间屋他们已经不会待得很久,因为丁辰星已经打定主意要回丁家堡居住了。

    施工队那边需要兼顾,这就要两头跑,交通问题就摆在了眼前。为了方便,丁辰星咬咬牙,从他的存款里拿出十万块钱,买了一辆三厢夏利小轿车。然后去驾驶培训学校学了三个月,拿下了驾驶执照以后,方才到丁家堡报到。

    丁老倔近年因为心情不好,全身都是病,摸哪儿哪儿疼。丁辰星的归来,让他所有的病痛都烟消云散,摸哪儿哪儿都不疼了。丁辰星顾不上盖新房,就住在原来的西厢房,收拾收拾就住下了。原来的两间房中间是隔开的,现在他打通了,他和刘菠萝住在里间,姚贞贞和丁小虎住在外间。丁老倔感觉让丁小虎住在外间会影响儿子儿媳“生活”,便把丁小虎接到了他的正房的西屋。而姚贞贞仍然跟着丁辰星和刘菠萝一起过。因为给姚贞贞崴屎崴尿离不开刘菠萝,还需要经常露出身体,不方便。但有一宗,土医生来给姚贞贞扎针灸、按摩却方便多了。于是,土医生成为丁老倔家的常客,此为后话。

    一个有头脑的人不能没有精神生活,姚贞贞在接受土医生治疗的同时,开始订阅报纸杂志,开始读书读报,下苦功对当下的知名文学作品浏览了一遍。丁辰星只要有空,也会坐在她的床边和她聊一阵子。而当下国家的另一个榜样性的人物,自然而然进入姚贞贞的视野。这个人就是张海迪。

    资料上介绍,张海迪,中国著名残疾人作家,哲学硕士,英国约克大学荣誉博士。1955年9月16日出生于山东,1960年因患脊髓血管瘤导致高位截瘫,自学完成了小学、中学和大学的知识,并学习针灸,在当地行医。1982年7月23日同王佐良结婚。从1983年开始,张海迪创作和翻译的作品超过一百万字。为了对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她先后自学了十几种医学专著,同时向有经验的医生请教,学会了针灸等医术,为群众无偿治疗达一万多人次。1983年,《中国青年报》发表《是颗流星,就要把光留给人间》,张海迪名噪中华,获得两项美誉,其一是“八十年代新雷锋”,其二是“当代保尔”。张海迪怀着“活着就要做个对社会有益的人”的信念,以保尔为榜样,勇于把自己的光和热献给人民。她以自己的言行,回答了亿万青年非常关心的人生观、价值观问题。邓小平为此亲笔题词:“学习张海迪,做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纪律的共产主义新人!”使张海迪成为全国学习的道德力量。

    姚贞贞拿着这些资料长久沉思。自己可能不具备张海迪那样的过人的才华,但自己可以学习张海迪做些对社会有益的事,自己为什么不能拿起笔来叙写过往的生活,譬如,描写创业者的酸甜苦辣,激励后人;描写夫妻间的深情厚意,为后人提供样板;描写朋友间的诚恳交谊,启示后人……自己在这些方面未必做得最好,但很多体会可以与其他人共享,能够给人启迪,不就是对社会的贡献吗?

    她还把以往积累的资料找出来,与自己的经历进行比对,看看自己哪件事没和国家合拍:

    一、1978年,国家解禁农村工商业:

    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关于农业问题的两个文

    件解禁农村工商业。

    二、1979年,国家出现第一批个体户:

    2月起,全国掀起知青回城潮,国家提倡广开就业门

    路,个体经济起步发展。

    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批转第一个有关发展个体经济

    的报告:“各地可根据市场需要,在取得有关业务主管部门

    同意后,批准一些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力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者个体劳动。”

    3月,回城知青容志仁在广州创办“容光”小食店,成为最早一批个体户之一。

    7月和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先后发文鼓励农村发展社队企业。

    同年年底,安徽芜湖小摊贩年广久自办炒瓜子厂,创立“傻子瓜子”品牌。

    1979年,全国批准开业的个体工商户约十万户。

    三、1980年,国家允许不同经济成分进行竞争:

    8月,中央召开全国劳动就业工作会议,提出鼓励和扶持个体经济适当发展,一切守法个体劳动者都应受社会尊重。

    9月,中央召开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会议,提出:允许要求从事个体经营的农村手工业者、小商贩在与生产队签订合同后,持证外出劳动和经营。

    10月,国务院发布《关于开展和保护社会主义竞争的暂行规定》,提出“在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占优势的情况下,允许和提倡各种经济成分之间、各个企业之间发挥所长,开展竞争”。

    四、1981年,国家规定私企不得与国营企业争原料:

    1月,国务院发文打击投机倒把,规定个人(包括私人合伙)未经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批准,不准贩卖工业品,不允许私人买汽车、拖拉机、机动船从事贩运。

    1月,国务院调整农村社队企业工商税负,限制社队企业与国营大中型企业争原料。

    1月,新华社首次报道我国出现八种新经济成分。其中与非公有制经济有关的占四种:个体经营、私人集资经营、全民企业与私人合营、集体企业和私人合营。

    3月,中央发文提倡积极开展农村多种经营,鼓励个人或合伙经营服务业、手工业、养殖业、运销业等。凡是适合个人经营的项目,尽量由农户自己去搞。

    五、1981年,国家规定个体户可入党:

    4月,全国工商行政管理局长会议提出要在政治上、政策上支持个体户经营。对饮食、服务、修理、工艺品等几个行业可放宽一些,准许带帮手,准许多带几个徒弟,以扩大待业青年就业。

    5月,国家发文要求全国清查偷漏税,但对个体户不搞大规模查补工作。

    5月底至8月底,《人民日报》讨论广东高要农民陈志雄雇工经营鱼塘问题。

    7月,国务院发出《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若干政策性规定》,要求保护个体经营户的正当经营、合法收益和资产,规定个体户经工商局批准可请一至两个帮工,个体技师可带最多不超过五个学徒。

    10月,中央再对就业问题做出规定,首次提出个体户可在城镇成立协会,其中的先进分子可入党入团。在从事个体经济的人员中,要根据需要逐步建立党、团组织。

    1981年底,全国个体户达一百零一万人。

    ……

    这些珍贵的资料表明,国家经历了一个实事求是、解放思想的过程,发展是循序渐进的,每一步都显而易见是经过了反复讨论与权衡,是那么谨慎、果断甚至十分痛苦,然而却至关重要。自己正是伴随着这个过程一步步往前走的。说自己是镇上“敢为天下先”的人,应该不错,但在全国,实在不算什么。尽管如此,自己也应该把这些年的心得体会和林林总总的故事写出来,既作为自己的人生经验,也对其他年轻创业者提供一点参考。

    经过一段时间的构思,姚贞贞就开始写作长篇小说《女理发师》了。她将以半纪实半虚构的方式,写出自己辞去教师职务下海折腾的心得体会,并综合周围该行业的兄弟姐妹的故事,凝成一部为剃头匠立传的作品。每当写到夫妻感情的紧要处,她都会泪流满面,心脏怦怦乱跳,脸上烧得不行,如果丁辰星在身边,她就请求他抱她吻她,因为她此刻的情感脆弱得如同薄纸,对异性的精神上的渴望达到顶点。当她把这种感觉倾诉给丁辰星时,也曾让他为难和尴尬,但也让他明白了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的内心世界,于是丁辰星便满足了她。

    当她写到做女理发师遭到异性骚扰的恼怒时,激愤地用小拳头嘭嘭地擂着身下的单人床。此时就吓得刘菠萝赶紧跑过来问:“贞贞姐,怎么回事?”姚贞贞就会紧紧抱住刘菠萝,泣不成声。过去在工作中受到委屈和刁难,她会强颜欢笑,笑脸相迎,笑脸相送,把最好的情绪送给对方,以求感染对方。现在,当她将这一切诉诸文字的时候,就再也不能把控自己的情绪了。她绝不把善意的褒奖的词汇用在骚扰者、刁难者、制造麻烦者身上,哪怕是中性词,她也很少用,因为,她鄙视那些人,她虽然力求改变那些人,但一定要以爱憎分明的文字告诫那些人:人活在世上,要与人为善,不要恃强凌弱,不要欺负老实人!

    姚贞贞完全陷入了写作的情境,一会儿喜,一会儿怒,一会儿豪气干云,一会儿愁肠百转,看得刘菠萝连连摇头:“你们写作的人真是不可理解,别总流泪啊,你的身体经不住的。”但刘菠萝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姚贞贞全身心投入写作最好,而且一本一本地写下去最好,这样,她就会完全摆脱与丁辰星的纠葛,把丁辰星全身心地让出来。刘菠萝很明白,姚贞贞和丁辰星是原配夫妻,并不是因为感情不和而离婚,是因为伤病。现在自己蓦然间插进去,算是如愿以偿了,但从感情基础讲,比不过姚贞贞。

    刘菠萝的床上生活非常主动。她就想尽快怀上孩子,这样心里就踏实了。如果自己不能生育,在姚贞贞面前就没有任何优势,恰恰老天爷给了自己健康的身体,那么,就应该抓住机会争取最圆满的人生。刘菠萝不会叫床,只是咬住枕巾浑身颤抖,这一点也很让丁辰星高兴。他们虽然住在里间屋,与外间屋隔着一道木门,但若大声叫床,也会让姚贞贞听到。结果自然是不好的,等于在精神上折磨姚贞贞。所以,两个人就都不出声音。丁辰星正是年富力强时节,身体欲望强烈,而刘菠萝给了他最好的享受。他与姚贞贞结婚的时候,姚贞贞身体已经失去知觉;而眼下的刘菠萝,就以自己身体的及时反馈,给了丁辰星从未有过的刺激与幸福。于是,他非常感激刘菠萝,深夜会紧紧抱着刘菠萝睡觉。刘菠萝对此也十分满足,时时刻刻配合着他,自己也同时感受着女人所有的一切快感和幸福。刘菠萝一时间觉得自己终于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这样的舒缓的心境是最容易怀孕的,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怀上了。

    白天,刘菠萝把丁辰星送出门,再把姚贞贞收拾利索,让她进入写作状态,自己就出门了。她回娘家找刘连旺去了。她把怀孕的消息告知了老爸老妈。这段时间以来,刘连旺一直没去丁老倔家。他感到尴尬,不好意思露面。但又觉得事情总是要揭锅的,只是没有由头难以下这个台阶。自己过去骂丁辰星骂得那么厉害,村人们都知道他恨丁辰星恨得牙根疼,现在丁辰星回村做了主任,娶了自己的闺女,还怀了孩子,实在是一件“打脸”的事。不过,刘菠萝把怀了孩子的消息送来了,他就找到了台阶。

    “妈那×丁辰星,娶了我闺女连酒席都不办,像什么话!”刘连旺继续骂。

    “乱七八糟的事太多,还有一个伤病员在旁边,您是知道的,顾不上办酒席啊。”刘菠萝当然完全站在丁辰星的立场说话了。

    “妈那×这事还得我这老丈人出面,是不是欺负人啊?”

    “人家没让您出面啊,等忙过这一段,丁辰星肯定会办的。”

    “妈那×我等不及。等我闺女腆着大肚子再办酒席,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您真想办?”

    “妈那×,当然,说办就办,明天就办。”

    台阶就是这么下的。刘连旺差遣儿子刘满仓带着丁牡丹立即去镇上买肉买菜买酒——丁老倔的小院能摆开六桌,就买六桌的量。他要到丁老倔的院子里摆桌。既然我出钱,就想在哪儿摆在哪儿摆。这似乎是丁家堡的惯例,谁出钱听谁的。刘满仓正忙着手里的活儿,推说不着急,好事慢慢办。丁牡丹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在他耳边道:“今晚你也甭着急,你想上我也让你不着急。”

    刘满仓正是如狼似虎之年,最怕丁牡丹这一手,急忙“是是是”叫着,背起筐头子。丁牡丹也背起筐头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去了。这边刘连旺就揣上两盒烟,哼着小曲奔了丁老倔家。丁老倔这几天心情好,身上的病祛了,手脚就闲不住,从后河沤好的成捆的苘麻被他劈成细绺,一绺一绺的,再搓成麻绳。丁香花进进出出搭下手。

    刘连旺一迈进丁老倔的院子,就骂了一声:“妈那×,我那兔崽子女婿呢,你过来,我要训话!”随着话音就进了丁老倔的正房。见丁老倔正在搓麻,便掏出一盒烟扔过去,道:“你家小兔崽子呢?让他过来。”丁老倔抬头藐了他一眼,不说话,还是搓麻。暗想,你明知道我家辰星白天要外出工作,你咋咋呼呼来我家,开口便骂,辰星如果在家,你敢吗?现在丁老倔脊梁骨也硬起来了,儿子做了村主任,村人们见了他都主动打招呼,老话讲“子贵父荣”不是?丁老倔完全体会到了。昨天,一个平时不怎么跟丁老倔说话的村民,竟然拎着一塑料兜的大枣送到他家,对他说:“后堤上的枣树结的很多枣没人管,我用竹竿敲下来不少,你尝尝,还真甜。”不等丁老倔搭腔,扔下就走了。

    丁老倔暗笑,老话讲“官不打送礼的”,你愿意送就送吧,我只管吃就是。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把枣分出一半,放在小铝盆里用水洗干净给儿子端了过去,说:“村里二秃子平时见了我都懒得理我,嗨,今天主动送来一塑料兜大枣,说是从后堤枣林打的。”

    丁辰星接过小铝盆,抓起一个大枣看了一眼,说:“后堤的枣林不等入冬,早被人们打得精光,还能等到现在?再说,咱后堤的枣有这么好的吗?爸,我可警告您,我这一当主任,来送东西的人少不了,您可不能给啥要啥,把我推进火坑。”

    “有这么严重吗,乡里乡亲的?”

    “怎么没有?人家来送东西,必然是有事相求,您不可能事事都能办。接下来您怎么办?老话讲‘有来无往非礼也’,咱家又不富裕,您拿什么往回送?”

    丁老倔想想也是,便不说话了。但他绝没有“往回送”的念想。谁让你给我送的?送了我就接着——因为我儿子是村主任,你们才送的对不对?如果你们也当了村主任,那么我就礼尚往来‘往回送’,谁让你们没这造化呢?此时被儿子抢白了几句,心中有些不快,不过,儿子已经给他把面子挣足了,去去吧,听儿子的吧。便点点头走了。

    刘连旺继续跟丁老倔商量明天请客的事,要在丁老倔的院子里摆六桌,丁老倔道:“你愿摆,我配合,但我丑话说在头里,我可没钱。”

    “辰星干得这么红火,没给你钱?”

    “给个屁,他还天天喊钱不够用呢。”

    “这小兔崽子,是个干大事的人,心狠手辣。”

    “你怎么咒我儿子,他可是你女婿啊。”

    “不知怎的,我既恨他又喜欢他。”

    “你呀你,甭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数数全镇的年轻人,有一个辰星这样的吗?”

    “所以我才死乞白赖把闺女给他呀。”

    “那你出钱办几桌酒席还嫌不上算?”

    “你这丁老倔是怎么回事,花着我的钱,不说感谢话,还尽他妈刺激我!”

    “哈哈哈,好,我不刺激你,我合适憨厚,你只管办就是。”

    “我还得在我闺女的洞房挂红帐子。”

    “来得及吗?”

    “有啥来不及的,让菠萝到镇上去一趟,喜欢哪种红布,绸子缎子都行,扯回来,我帮着挂。我闺女的事,你不上心,我不能不上心。”

    “反正你花钱,爱怎么折腾,你折腾去。”

    刘连旺不再和丁老倔搭咯了,站起身来,出了屋来到西厢房,看见刘菠萝正在给姚贞贞接尿,急忙扭过脸不看,径直往里屋走,拉过椅子坐下抽烟。待刘菠萝收拾停当,进来问:“爸,您有事?”刘连旺从口袋掏出一沓票子,道:“你赶紧到镇上扯红绸子去,我要在你这屋挂帐子。”刘菠萝连连摇头:“辰星最反对这些,两口子好就行了,啥也不要。”“什么话?没有我来回撺掇,又打又骂,你们结得了婚吗?快去!”刘菠萝无奈接过钱,到外屋跟姚贞贞打过招呼就走了。刘菠萝对挂帐子的事耳熟能详,姐姐刘苹果结婚的时候,就是她帮着买红绸子,帮着挂的。

    刘连旺在里屋坐了一会儿,打量了屋里一番,想不到丁辰星的卧室这么简陋。凭他的想象,丁辰星一个这么能折腾的人,一定会把卧室弄成金窝窝银窝窝,想不到连自己的家还不如,而自己的傻闺女还跟着丁辰星劲儿劲儿的。暗想,世界上的事情就是一物降一物,谁要是服了谁,就是跟着吃糠咽菜,也心甘情愿。他来到外屋,见姚贞贞在往本子上写东西,便打断说:“贞贞闺女,你是个见过大世面,懂理儿懂表儿的好闺女,我喜欢你。”

    姚贞贞停住笔,抬起头:“亲(庆)爹,我早想跟您聊聊哪,可惜我这腿不跟劲儿。您生了菠萝这么好的闺女,不光是您的造化,我们这些人都跟着受益了。”

    刘连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唉,这人啊,谁跟谁有缘,都是命里注定,八匹马也拦不住。我给你倒杯水。”就起身去倒水。姚贞贞急忙说:“亲(庆)爹,您不用忙和,菠萝刚给我倒完了,我也不能总喝水,否则老得解手。您消消停停坐着就行。”刘连旺感觉是这么回事,便拉了椅子坐下,不再忙和,又掏出烟来抽烟。姚贞贞借机开始了“采访”。

    “亲(庆)爹,辰星做了村主任,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我守着真人不说假话,当时我就想,狗日的不娶我闺女,我就打断他的腿。”

    “哎哟喂,您还真是有气魄。”

    “妈那×,从小我看着长大的,他当兵走以前就跟菠萝动手动脚摸摸索索的,敢不娶菠萝,这辈子我能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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