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辰星璀璨-走钢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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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并非虚言。

    丁美怡一声长叹,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继续下去,从本心来讲,她确实需要爱情的滋润,和丁俊达亲吻的时候,身体一阵阵似要爆发,她知道那是生理在呼唤,自己的这方面需求是很旺盛的。但和一个小十岁的小伙子谈情说爱,在丁家堡毕竟史无前例,很可能再次成为爆炸性“丑”闻。她和丁俊达亲了一会儿,没跟他去吃饭,就落寞地独自走了。

    她回到村委会,再次碰见了丁辰星,便红着脸把事情经过诉说了一遍,请丁辰星把脉,拿拿主意。丁辰星看着眼前这个丁家堡最亮丽的女人,感觉事情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虽属意外,也算情理之中,但要防止丁俊达的“始乱终弃”,作为丁美怡,最终应该防止的是“人财两空”。如果按照经济规律办事,就和丁俊达签个合同:如果结婚,家产必须有她一半,否则就不能结婚。他把这个意见告诉给丁美怡,惹得丁美怡笑了起来:“这不是霸王条款吗?”

    “这是必须的。如果丁俊达真的爱你,就不会不签这个合同。”

    “我张不开口,你能不能帮我去说?”

    “好,咱们趁热打铁,现在就走。”

    丁辰星带着丁美怡找丁俊达去了。现在丁俊达住在自己原先的院子里,出出进进就娘俩,使五间房显得十分空旷,好在丁俊达在院子里养了很多鸡,扑扑棱棱的,鸡屎味儿也很大。丁辰星有些感慨:曾几何时,鸡、猪都不是随便养的。偷着养鸡,下了蛋到镇上换钱换粮食,被抓住就当“投机倒把”扰乱社会治安处理,轻了关几天,重的劳教几个月都有可能。现在完全放开了,不能不说中国的社会是大踏步前进了。很多因思想禁锢而导致的莫须有的罪名全都抛至九霄云外了。一些晚辈和后来者觉得打破那些禁锢根本不算什么,作为常识性的事情,难道还看不清吗?其实,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关于这一点,不是亲历者就难以理解。

    丁美怡只喊了一声“俊达,我是丁美怡”,院子大门就打开了。丁辰星和丁美怡相跟着进去,丁俊达本来正在院子里喂鸡,手里端着一个挺大的拌了鸡食的铝盆,盆里看上去是玉米面和蔬菜梗儿搅拌的,黄绿相间,见到丁辰星,便急忙放下铝盆,挓着两手走过来问:“主任你好,找我有事?”

    丁辰星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应对丁俊达的措辞,此时笑呵呵地说:“听美怡说你的大棚蔬菜干得不错,我来取取经。”

    “勉强吧,刚刚步入正轨。”

    屋子里做饭的丁俊达母亲闻声走出来,道:“是辰星主任吧,快进屋说话。”就过来拉丁辰星的胳膊。丁俊达手上脏,不便拉扯,就用肩膀拱着丁辰星:“去,进屋说话。”丁辰星只得跟着丁俊达母亲进屋,而丁俊达在院子里的一个水盆里哗啦哗啦地洗手,然后也跟进屋里。

    进得屋里,丁辰星只觉得眼前一亮。迎面堂屋墙上并排贴着两幅巨大的地图,一幅是中国地图,一幅是本市城郊地图。而在这两幅地图上,都圈了一些红圈。这是要干大事的架势啊。丁美怡道:“刚才我来的时候,墙上还没有地图,你什么时候挂的啊?”丁俊达道:“你一走,我就挂出来了,本来只是在炕上研究,现在觉得,还是挂墙上看着方便。”丁辰星便赞:“有志气,有魄力!既干就像个干的!你肯定已经深思熟虑了!”

    丁俊达进屋在洗手盆的铁架上拿了手巾擦了手,就从八仙桌子上抓起一盒烟,弹出一根递给丁辰星,点上,道:“关于做事的谋略问题,你可曾听说过陈澹然的话?”

    丁辰星道:“陈澹然?谁是陈澹然?”

    “陈澹然是清末民初的一个举人,他在《寤言二·迁都建藩议》中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意思就是要想弄好一件事,就得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想弄好具体一个方面,就得从全局出发。”

    “如此说来,你种植大棚蔬菜,研究的是整个城郊市场的需求?”

    “正是。当业务进一步扩大以后,我还会研究全国的市场。”

    “你究竟在种什么?”

    “原先种蔬菜,现在正研究种瓜果。”

    “我有个想法,在丁家堡成立一个大棚蔬菜瓜果公司,由你任总经理,联合全村自愿参加的多家农户,扩大大棚的面积,变一家的大棚为几十家上百家的大棚,把全村的经济工作带动起来。如能实现,你则功德无量,丁家堡的历史将记你一笔。”

    “没有资金,一切都是空谈。村里还欠着我父亲一大笔钱,我还等着这笔钱扩大业务呢。”

    “你放心,刘三凳欠的账,我会继续还,绝不会朝令夕改,请你相信我的决心和能力。”

    “你这一阶段确实干得不错,否则我根本就不接待你。前不久我还给报纸写了表扬信,可惜他们没登。相比之下,刘三凳那样的村干部真让我失望透了。”

    “谢谢你对我的肯定。现在我的存款已经所剩无几,下一步如何起步,就非常难了。商品社会,有资金可以很方便开辟新的路径,同时,没有资金也几乎寸步难行。这似乎是一件事的正反两面,如同双刃剑。过高地赞誉商品社会的积极性似缺乏理智,而单纯地指斥商品社会的消极性又不够公平。建大棚蔬菜公司,是丁家堡发展经济最抄近儿的‘绿色路径’,咱们一起想想办法解决资金问题吧。你能否说说大棚蔬菜的基本概念?”

    “也罢。讲大棚蔬菜,离不开绿色有机蔬菜。既然搞大棚蔬菜,就要搞成绿色有机蔬菜,这是互有连带的事情。而绿色有机蔬菜,就是不使用农药、化肥等化工产品的自然生长的蔬菜。那么,有机蔬菜在遇到病虫害时怎么办呢?其实也简单,现在大多数人,都是用沼渣来进行养料填充,使用沼液灌溉,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止病虫害。还有用辣椒粉来防止病虫害的。”

    “大棚蔬菜的种植成本是怎样的?”

    “这要看你种植什么品种了,一般来讲,人们常吃的一些蔬菜类的产品,性价比相对要高一些,所以平均每平方米十元左右的成本,因为是绿色有机蔬菜,所以要使用沼气和沼渣,相对成本要高一些,但是收益也是非常可观的。如果种植水果,比如草莓、西瓜等冬天比较罕见的产品,收益相对更高一些,但是对于大棚的要求也更高。”

    “大棚蔬菜的收益呢?”

    “如果是普通的农作物蔬菜,平均每平方米三十元左右的收益,如果是水果类的,也要看当年的行情,一般平均每平方米五十五元左右的收益。”

    丁美怡是会计出身,所问的问题就更加直接:“说说你的大棚的成本吧。”

    丁俊达眼睛看着丁美怡,眼神迫切而暧昧:“关于我的大棚,是一种在我国农业上早已推广的棚型,这种棚型主要是以镀锌薄壁的钢制材料为棚体的挂架,棚体宽六米左右,顶高两米左右,两边肩高一米二左右,该棚型的土地利用率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每平方米的造价在十至四十元左右,每亩的建设成本要在五千至一万五之间,适合种植蔬菜和花卉,缺点就是棚宽较小,冬季的保温性能比较差。”

    丁美怡忽闪忽闪地眨着毛茸茸的大眼睛,继续道:“能不能把棚型的方案特点说说?”

    “你们这是掏我的商业秘密啊,也罢,我不冲辰星主任,只冲美怡。”丁俊达殷切的眼神赤裸裸地盯视着丁美怡,一旁的丁辰星洞若观火却不动声色,感觉丁俊达正在走着自己当年追求姚贞贞的路。男人在这个阶段,几乎是一种雄心勃勃,自信满满,所向披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丁俊达道:“这种棚型的大棚是一种连栋的样式,跟金属结构的棚型差不多,并且空间跟土地利用率都增加很多。农户在进入棚内操作时也比较简单,并且进行大棚的通风遮阳等操作也很方便。具体方案为:一、使用材料是以聚乙烯和聚氯乙烯为原材料的普通塑料膜,大棚的膜厚度在0.1毫米左右,无色透明,使用寿命在半年左右;再有是使用多功能长寿膜,这种膜是在传统的普通膜制造过程中加入了适量抗老化的材料和表面活性材料,使膜的使用寿命提高了一倍,并且在夜间的保温性能也要优于普通膜。二、使用草被、草苫子。这是用稻草作为制作材料做成的一种保温材料。三、使用聚乙烯发泡软片。这同样是一种保温材料,质地较轻,能够卷起来保存。四、遮阳网。这是利用塑料编织的一种黑色或者白色的网状布,可以有效遮挡阳光照射,在冬天也可以作为保温层覆盖。五、建造地。大棚最好是建在水位较低、周围水源充足、灌溉方便、土质疏松并且没有污染的地方。一般是要求南北走向,方便采光和通风。总而言之,大棚蔬菜是应对蔬菜种植发展而诞生的一种新技术、新趋势,随着我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和对食用蔬菜多样化要求的提高,大棚蔬菜种植的技术以正常栽种与反季节栽种相结合,为满足消费者餐桌提供了最大的可能,这也将是未来蔬菜种植的主流。”

    丁美怡又问:“把大棚制成连栋温室会不会更有优势?”

    “没错。大棚种植若实现规模化,就要通过制造连栋温室来实现。这是一个人为制造的为农作物生长提供的有利环境,举凡农作物生长需要的光、温度、水、肥料等营养成分,都可以在温室内得到满足。这是把温室、施肥、灌装、通气通风等几个系统全部解决了的先进综合种植设施。”

    “当初你的资金是怎么解决的?”丁辰星还是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这是商业秘密。”

    “也罢。谢谢你指点迷津。咱们研究一下怎么合作,好吗?”

    丁俊达疑惑地看着丁辰星,不说话,很有婉拒的意思。丁美怡红着脸接过话来:“我明人不做暗事,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现在是一手托两家,左边是一直暗恋我的小对象丁俊达,右边是我尊敬的顶头上司丁辰星,我力促你们合作。如果合作不了,我就打道回府,离开丁家堡,对象也不搞了。”

    丁俊达一听这话立即急了眼,嘴里几乎拌蒜了:“姐,美怡,你这不是逼我吗——好吧,我答应了。辰星主任,是不是你在玩儿美人计啊?”

    丁辰星道:“你如果不认可这个美人,就放她走好了。”

    丁俊达抬手就给了丁辰星一拳头,打在丁辰星肩膀上。丁辰星也不还手,只是哈哈大笑。

    在丁辰星监督下,丁俊达真的和丁美怡签了婚姻合同(如果丁俊达始乱终弃,他的财产将有一半属于丁美怡)。这件事在丁家堡史无前例。丁辰星见丁俊达也算通情达理之人,便介绍他加入了党组织。起初,丁俊达不想入,说:“做党员就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否则徒有虚名,不如不入。”丁辰星道:“你看我像不像党员?”丁俊达不说话了,很快就写了申请书交给了丁辰星。于是,丁辰星与丁美怡一起为丁俊达做了入党介绍人。本来丁辰星可以邀请其他老党员一起做介绍人,但他非要拉着丁美怡做这件事。

    也许有美人计的因素,也许没有,连丁辰星对这一点也很模糊。不论如何,两个情投意合的人缘分到了,愿意结为伉俪,尽管相差十岁,也无可指摘。

    镇里的一把手高升了,调到市里任职去了。马全德目前代理镇长兼书记,距离真正的一把手只有一步之遥,就等市里召开两会通过一下了。这是个让人夜夜煎熬、让人思绪飞扬、让人谨小慎微的阶段。

    丁辰星给马全德打电话约见,马全德吓得心里咯噔一下子。他现在最害怕丁牡丹出现在身边,连带丁家的其他人,只要是丁家的人,都让他头皮发麻。他急忙问:“有急事?我很忙。”丁辰星说:“我要说的事与你的工作有关,是研究农户用宅基地上的房产抵押贷款。”马全德方才放下心来:“你来吧。”

    待丁辰星坐在面前的时候,马全德脸上仍然红一阵白一阵地很不自在。现在他非常担心口无遮拦的丁牡丹会把他俩的事说出去,特别是说给丁辰星这样的有头脑的人。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根递给丁辰星,点上,自己也点上,道:“你爸你妈还好吧?”丁辰星回答:“挺好的,他们现在跟着我住楼房了,虽说对上下楼还不是很适应,但很喜欢。”

    “你姐还好吧?”

    “还好,我二姐帮着村委会记账,我三姐在我家楼下小商店当售货员呢,只是进项不多。”

    “你大姐牡丹情况怎样?”这才是马全德真正“关心”的人,他心情忐忑地看着丁辰星。丁辰星也听刘菠萝说过,大姐丁牡丹与马全德关系不一般,想当初马全德住在丁家的时候,两个人差一点就结婚生孩子了。只是那时候丁辰星年岁太小,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即使看到过,也记不住。不过,乡下农民们互相之间亲戚套亲戚的人际关系和里勾外连的情况非常之多,对这一点丁辰星还是非常清楚的,他一般对某个人说话都十分谨慎,生怕触动了谁的亲戚的哪根神经。当然,有时候也可以借此办事。眼下,他就很想借助马全德与他是连襟的关系解决丁家堡筹办大棚公司的贷款问题。

    而马全德在意的不是他与丁辰星的连襟关系,是他与丁牡丹的关系。他爱丁牡丹吗?不爱。当然,青春期时有过交集,但现在早已淡漠。既然如此,自己凭什么要与她有一水?如果找理由的话,可以说是丁牡丹“强行”的,她身强力壮,自己拗不过。但这种话估计多数人会不相信。一个乡下女人即便强大,能强大到哪儿去,要“强行”男人是很难的吧。想起这些,马全德的心里便嘣嘣嘣地敲小鼓,心跳加快,神情紧张。

    但丁辰星说起贷款问题提到了丁牡丹,于是就捅了娄子了。他说:“前两天我去亲(庆)爹刘连旺家,商量加盟大棚公司的事,大姐牡丹插话说:‘你们如果缺钱,可以到镇上找马全德商量,他是咱家女婿,这事他不能不管。’”

    马全德的脸孔突然涨得通红,“咱家女婿”的话很像一语双关,话里有话,这不就是在张扬他们之间的关系吗?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溜桌了,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像一摊稀泥堆乎在地上。丁辰星吓坏了,急忙跑到医务室叫大夫。大夫带着药箱来了以后摸了马全德的脉搏,用听诊器听了他的心脏,说:“心律不齐,问题不大。”遂把马全德扶到身后的单人床上躺好,给他服下十来个小颗粒的黄药丸儿,喂下几口水。

    守了几分钟,马全德睁开眼了,大夫从药箱里又拿出一盒整盒的药,说:“这是速效救心丸,适合你的病。你是慢性病,要坚持天天服用,在第六周药效会更加明显。另外还要给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让你吃这种药,因为你是冠心病。冠心病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这种病的形成是漫长的,发展至心梗发作大概需要经历十至二十年的时间,而一旦发作就有生命危险。很多到你这个年龄发现患有冠心病的人,实际上从青年时期已经发生血管狭窄,而血管只有在堵塞70%时,才会感觉到明显的胸闷、憋气,堵塞90%以上就会有心绞痛发生,并随时有心梗发作的危险。所以,一旦患有冠心病就要长期服药。记着,按疗程服用,每次四到六粒,一日三次,三个月一疗程。另外千万记住,急救时服用是十到十五粒,因为用药量的差别,所以平时每次的服用量到急救时是不会起效的!”

    大夫把药盒放在马全德手边,背起药箱走了。马全德自言自语道:“我才多大岁数,就有了动脉硬化和冠心病了?”丁辰星走过去坐在小床边,握住马全德的手,道:“你都小五十了,得这个病有什么新鲜的。多保重吧。尤其是少喝酒。”

    马全德一时大脑出现错乱:“我没病,是你姐丁牡丹逼我,我拗不过她。”把实话都说了。接着呜呜地哭起来,鼻子眼睛都纠结在一起。丁辰星十分诧异,“我大姐什么事逼你了,你们现在各过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逼你?”

    马全德倏忽间又清醒了,自觉失口:“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意思,甭提了。”便“模糊”一下打过岔去。遂坐了起来,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手指掐着额头:“你来找我不是说贷款的事吗,说吧。”

    “我们打算成立大棚公司,需要注册资金和前期投入,想请你帮着出出主意,贷些款。”

    “以什么做抵押物?”

    “农户宅基地上的房子。”

    “这个,这个……咱们镇还没有先例……”

    “能不能从咱们开始呢?细节可以研究嘛。”

    “现在咱们能够考虑到的,首先是农户房屋抵押贷款必须具备有关条件,譬如,一、抵押房屋必须已领取房屋所有权证和集体土地使用证;二、申请农房抵押贷款的抵押人,在抵押房产变卖处置后由第三人提供住所并做出书面承诺,保证抵押不会居无定所……”

    “你这镇长没白当,考虑得很周全——问题有进展了,继续说。”

    “申请农房抵押贷款至少应该具备以下条件:一、贷款人户籍必须在申请农房抵押的土地所在县(市、区);二、农房抵押必须经房屋所在地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同意,并出具同意抵押、同意处置证明;三、农房抵押贷款的风险控制方式、抵押率原则上由债券权(金融机构等)根据自身业务发展和风险防范需要自主协商确定……”

    “越说越完善了。完善了,就有可能实施,并且不出差错。你开个先例,我们丁家堡大棚公司吃这第一口‘螃蟹’。”

    “我还需要召开镇党委会研究一下。”

    “好,越快越好。事成之后,请你到我们大棚公司剪彩。”

    “到时再说,到时再说。”

    丁辰星回村以后,就快马加鞭筹备公司的成立,把需要贷款的农户的有关证件全部办齐了;由丁俊达联系了提供材料的单位,准备签合同,一旦资金到位,就付诸实施。但三天过后,马全德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丁辰星给马全德打电话,也不接。他去了一趟,也没找到人。怎么回事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啊。丁辰星找到大姐丁牡丹,委托她到马全德家去看望一下。丁牡丹对这种事是非常乐意的,从家里拎了一只小雏鸡就去了。见了刘苹果,说起找不到马全德的事。刘苹果道:“过几天市里开会,现在马全德和秘书正在宾馆写材料。”丁牡丹点点头,放下小雏鸡就走了。刘苹果是她的小姑子,她一向对刘苹果没有客套。即使“侵犯”了小姑子的“权益”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当晚马全德就写完材料回家来了,一听丁牡丹刚走,立即吓得心脏病再次发作了,喝了速效救心丸还是感觉心慌得不行,一下子躺了三天。这几天市里开大会他也没参加。直到镇上干部来看望他,告诉他,两会已经通过了对他这个镇长兼书记的提职,他方才神清气爽起来,抖擞精神到镇里召开了会议,把丁辰星大棚公司贷款的事定了下来。

    贷款到位了,“丁家堡大棚种植公司”就成立了。丁俊达任总经理,丁辰星任书记,丁美怡任会计。很大的一片大棚搭建起来了。加盟的农户有五十来家,占全村十分之一。可以看出,更多的人在观望。村委会成员在走家串户做动员的时候,得到的回答也的确是这样的。“这是没根的事,丁俊达干了两三年了才刚刚‘见亮儿’,下一步他能不能赚钱,谁都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贸然跟从,显然为时过早。”一向保守的丁家堡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到火候不揭锅”,手里没什么钱,只有几亩土地,怎么能随意撒出去呢。

    而加盟的农户,似乎对丁辰星、丁俊达提出的这种合作方式有着天然的合作兴趣:股份制。每家以自己的土地和劳动力入股,按数量和质量评定。并公开评定结果,有不同意见的允许反映,可以再行评定。丁俊达依仗他的专业农业知识,发挥了权威作用,使评定工作没出什么幺蛾子,比较顺利。加盟者多数是四五十岁的农户,经历过合作化时期,他们似乎有着这样的共识:合作化的大锅饭在充分调动农户积极性上不够理想;而完全的分田到户,割裂了农户之间的必要合作,也不利于互补式的农业生产;而股份制似乎是目前比较合理的农业生产方式了。农户之间可以由大棚公司协调搭配,取长补短。因为每个人都有股份在里面,且有计件方式,不会出现大锅饭时的故意偷懒现象。

    丁俊达在几家的大棚里栽种了蔬菜和樱桃番茄,在几家大棚里栽种了长寿果,更多的是采纳姚贞贞的意见,栽种了无花果。但最后将统一结账,因管理经验不足会暂时进行“推平头”式分红。而且事先就把这一点向大家讲明,以后会根据实际需要调整分配办法。总的原则是多劳多得,鼓励勤劳致富。

    当大棚的工作“落停”,达到暂时的稳定以后,丁俊达就开始给自己操持婚事了。虽说丁美怡正式讲是“二婚”,实则已是“三婚”,但丁俊达一定要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要给丁美怡和自己挣足面子。他一直秉持这样的理念:丁美怡这样的美貌,谁有资格消受?丁美怡这样声名狼藉的女人,谁知道她的可贵之处?唯有我丁俊达啊。他的婚礼别出心裁,没有摆多少桌喝酒庆贺,更没有租一个车队招摇过市。而是和新娘每人穿了一身干净衣服,从镇上请来吹鼓手,敲锣打鼓吹着唢呐,一起在村街走了一遭。他和丁美怡胸前都挂着大红花,手牵着手,控制不住的时候就在丁美怡脸颊上亲一口。街上围观的人们有人见此就起哄般大声喝彩,有人就急忙捂了眼睛。管他呢。两个人大模大样地走,理直气壮地走,旁若无人地走,村街走到头了,再返回来,最后到村里的第一家小饭馆落脚,和吹鼓手共进午餐。

    回到家里,天还亮着,丁俊达就已经按捺不住了,拉着丁美怡进了洞房宽衣解带。老妈一切都明白,就在堂屋里烧起一大锅开水,等待他们事毕洗澡。丁俊达虽然是改革开放后的大学生,各种社会杂学的书也看过一些,但对床上生活毕竟生疏,就乐呵呵地对丁美怡道:“姐,你得教我啊。”丁美怡脸上有些发烧,道:“你们男人什么不懂啊,来吧。”但丁俊达真的不得要领,丁美怡就只得先把自己的身体构造讲给他,向他一一展示,手把手教他。而丁俊达一口一个“姐”,让丁美怡心里非常不舒服。夫妻之间总这么喊“姐”,能过得长久吗?自己在丁俊达的生活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丁俊达年轻力壮,一连要了三次,丁美怡已经疲劳了,而丁俊达还精神抖擞。丁美怡不能不婉言制止了他,说:“这种事不能过于集中,需要细水长流,否则会伤了身体。”算是劝住了他。两个人搂着说话。丁美怡是过来人,感情已经磨砺得不那么细腻和敏锐,但作为女人的心理,却早已十分丰富乃至老到。丁俊达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硬邦邦的富于活力,自己虽然也正当年,终归比不过。而且,搂着这么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已经有过两个前夫,属于“烧糊了的卷子”,心里就非常自卑,感觉不应该占有丁俊达,尤其害怕这样的婚姻不能持久。丁俊达见她情绪低沉,便问:“姐,你不舒服吗?”

    丁美怡想了又想,感觉还是应该把担心说出来,也算试探一下丁俊达。便说:“俊达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丈夫了。按咱丁家堡的老话说,你就是我的天。我这一堆这一块就都交给你了。但我只陪你十年,给你生两个儿子咱就离婚,你再换个年轻的。谁让我比你大呢,总是不般配的。再过二十年,你还是正当年,而我已经松松垮垮了。所以,甭等着你嫌弃我,我自动离开,找儿子去。你现在这么爱我,已经让我知足了。”

    丁俊达正在火头儿上,爱丁美怡爱得肝儿颤,怎么会听信这种话,便使劲亲着丁美怡说:“姐,别说那些,你记得咱丁家堡的老例儿吗?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银满罐;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生儿子;女大五,赛老母;女大六,乐不够;女大七,笑嘻嘻;女大八,准发家;女大九,样样有;女大十,样样值。听,样样值!”

    丁美怡依旧神色黯然,说:“我在外地也听过这种话,但跟你说的不一样,听:女大一,穿锦衣;女大二,生进儿;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自顾自;女大五,白受苦;女大六,吃不上肉;女大七,抱金鸡;女大八,爆米花;女大九,抱条狗;女大十,抱粪池。我现在肯定不是‘粪池’,二十年过后,可就真是‘粪池’了。”

    “姐,就算是‘粪池’,我也天天抱着。你这个‘粪池’是方圆左近最美貌的‘粪池’,她们不是‘粪池’的人连你一个指头也赶不上。”

    丁美怡不说话了。一个女人的美貌肯定是有价值的,但能不能因此维持住这种年龄不对等的婚姻,真的是说不准的。因为身边没有先例。丁家堡过去是不是也有过如此美貌的女人,她不知道,老人们也没人提起过。而且,多年来丁家堡的村人们最看重女人的并不是美貌,而是会不会过日子,会不会料理家务,会不会尊老爱幼相夫教子。自己的美貌所产生的吸引力能在丁俊达心中维持多久呢?

    这时,丁俊达的老妈来敲门,送热水来了。丁俊达便披了衣服下炕,把门打开,一看,老妈拎过来三把暖壶,急忙把暖壶接过来。老妈笑呵呵回去了。丁俊达便在脸盆里兑了温水,与丁美怡互相擦洗起来。丁俊达还是“小雏”,对女人身体孜孜以求,耐心细致地擦洗着丁美怡身体的每一部分。而丁美怡就显得麻木得多,还岔开话题说:“我在外地生活的时候,人家的屋里已经有洗手间了,就是可以洗澡的厕所,有抽水马桶,有下水道,洗完澡脏水就都排走了,使用非常方便。”

    丁俊达对这种话非常爱听,忙说:“听说丁辰星盖那个小三楼就是有下水道的。咱们也完全可以修下水道,在房后挖一个脏水池,把脏水和粪便沤起来。”丁美怡又说:“应该在全村推广这件事,这是文明和进步。”丁俊达对此完全同意。

    转过天来,丁俊达就把想法告诉了丁辰星。丁辰星说:“等咱们有钱了,一定办。而且,在村里把水塔建起来,把水抽上去囤积起来,形成落差再输送下来,进入各家各户。然后把下水道统一修起来。”

    他们都是有过经历的人,知道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复杂,但一致认为应该做。

    现在丁辰星一阵在施工队,一阵在丁家堡,是两边跑。好在学会了开车,一辆三厢夏利成为他的代步工具,每天几十公里的距离来回尥。和朱振江交流了情况,查看了工地进展,就按照姚贞贞的安排,带着姚贞贞和刘菠萝会见外贸部门的几个同学去了。他把姚贞贞背下楼,放进夏利车的后排座,把轮椅存放在后备厢里,因为怀孕已显出腰身的刘菠萝也坐在后排座,搂着姚贞贞。他们以一种奇特的家庭结构,出现在姚贞贞的老同学面前。

    在一个饭店的单间里,姚贞贞坐在轮椅上,位于圆桌的上首正对门的位置,按照眼下请客吃饭的说辞,那应该是东道主的位置,刘菠萝在姚贞贞右边,时刻照应着,左边三个人全是姚贞贞的同学,而丁辰星则在靠门的下首位置,在“菜道”边上,属于应该去结账的位置。同学们到齐以后,一致夸奖姚贞贞将养得不错,皮肤细嫩容光焕发,看上身一点不像有病的样儿,倒有几分明星的气质。但有病终归是有病,而且是这种几乎治愈无望的完全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的伤病,便人人充满同情,充满怜惜。饭桌上商量的所有的事情,老同学全都一口应承,第一期,先办三千斤的无花果出口业务。但老同学也把丑话说在前面:质量检验非常严格,淘汰率非常高。这是没商量的事。外贸部门的事情历来如此,类似“周瑜打黄盖,打的愿打挨的愿挨”。

    正事都谈妥了,酒也喝得八九不离十了,就有老同学带着醉意要求姚贞贞公开她的恋爱史。身边坐着刘菠萝,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姚贞贞坚决不说。老同学就开玩笑,说你如果不说,我们就不配合你做业务了。虽是玩笑话,也让姚贞贞十分当真。她现在辅佐丁辰星是竭尽全力的,既然酒也请了,好话也说了一箩筐了,就绝不想半途而废。于是,讲起了她与丁辰星的交往,与刘菠萝的关系,刘菠萝率先听不下去了,抱住姚贞贞哇哇大哭。其他几个老同学受到感染也都跟着哭。只有丁辰星一个人沉默地抽烟。哭够了,大家全都擦干眼泪,老同学表态说,一定要跟丁辰星合作十年,只要没发生天塌地陷的事,就坚定支持丁家堡。至于是不是完全兑现了诺言,要等到第一季收获以后看。分手时,老同学依次拥抱了姚贞贞。

    丁辰星、刘菠萝把姚贞贞抱上夏利车,他们也要回村了。姚贞贞对刘菠萝说:“我特别害怕老同学提起我的过去,简直让我痛不欲生。我虽然并不后悔以往发生的一切,但我实在不愿意撕开这个巨大的伤疤。我现在好想让辰星亲亲我。”刘菠萝忍住眼泪说:“辰星,你赶快亲亲贞贞姐吧。”丁辰星有些无奈地歪过头和姚贞贞接吻。但姚贞贞刚和丁辰星的嘴唇挨了一下,就推开了他,说可以了。刘菠萝说:“既然亲就大大方方地亲一次吧。”姚贞贞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里记挂着就行了。”在这个时候,刘菠萝就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蓦然插进一脚的局外人。姚贞贞说的话甚至比他们真的亲吻都更让刘菠萝吃味儿。本来刘菠萝初嫁的时候曾经设想,以姚贞贞这样的残疾身体,她不论与丁辰星发生什么,自己都能接受;姚贞贞的令人同情的残疾身体似乎让自己不平衡的心态得到平衡。但现在遇到姚贞贞向丁辰星索吻这种情况,内心仍然不能平衡。唉,刘菠萝叹息自己,当然也叹息姚贞贞。

    回到家,夜晚睡觉的时候,在被窝里刘菠萝搂着丁辰星的脖子说:“你是不是还在留恋你和姚贞贞亲密无间的生活?”丁辰星说:“原来是,现在我主要是爱你了,因为你是我名正言顺的老婆。而对于姚贞贞,她是我事业起步的大恩人,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她,更不会舍弃她。你对这一点如果不认可,咱们可以离婚。”刘菠萝掐了丁辰星胳膊一把:“说什么哪,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早已适应了咱们三个人的生活。”便拉近丁辰星,在他耳边小声请他行夫妻大礼,说现在已经五个月,是安全的,别压她身体就行。丁辰星亲了刘菠萝一口说:“算了,忍忍吧,几个月还是忍得了的。”刘菠萝早已谙熟男人的习性,便互相以手来解决了。然后头抵头无比亲热地睡了。

    作为文化并不很深、视野并不开阔的村姑,过去老妈曾经给她讲过,没有性生活的夫妻关系不能持久,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说,她并没有更深的体会;现在姚贞贞就承担了对她的启蒙教育,郑重其事地告诉她,维护夫妻关系的第一纽带、最重要的纽带就是性生活。它是夫妻之间的一种自娱娱人的家常便饭。无性婚姻是扭曲的,是不可想象的。鳏夫与寡妇的生活是枯槁乏味的,不仅使人外貌憔悴,也使人心理张皇。这也是他们会出现“偷情”的一个原因。不要听信一些“老派人”的“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礼教,那是戕害人性的假道学。而且,只要说这种话的人不是断子绝孙,那么他在床上与老婆颠鸾倒凤的时候也一定是尽情尽性绝不压抑自己、绝不灭自己“人欲”的。姚贞贞有头脑,思想开放,知识丰富。

    姚贞贞作为一个有知识的年轻女人,对性的问题不思考是不现实的。每月的月信以及与异性交谈、接触时身体与心理发生的反应,都明确告诉她,男人女人都离不开异性。她明白,长久以来,乡下人思想守旧,宁可不要人生原本的幸福也要追求一个“本分”的虚名。原因就是宋明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存天理灭人欲”观点的流行。应该说,在关于人性的基本问题上,朱熹发挥了前辈张载和程颐的“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观点,继而提出了“道心”“人心”的理论。主观上可能是积极的。他讲的“道心”出于天理或性命之正,表现为恻隐、羞恶、是非、辞让,是善。“人心”出于形气之私,则指饥食渴饮之类。圣人以“道心”为主,不以“人心”为主,“人心”须听命于“道心”。朱熹从心性说出发,探讨了天理人欲问题。他以为人心有私欲,所以危险;道心是天理,所以精微。因此他又提出了“遏人欲而存天理”的主张。后人把他的观点引申到了人类的正常物欲,乃至不正常的贪欲,甚至还有“肉欲”。但是,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已经越来越明确地认识到人道主义、人本主义的价值。开国领袖毛泽东说过:“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可宝贵的。”可谓一语中的。天理也罢,道也罢,一切为了什么?如果没有人的生存与幸福,那些东西价值几何?人类生来是追求幸福快乐还是追求苦难与戕害的?在所谓“天理”与“道”的钳制下人类生活得不幸福,人的本性得不到释放与彰显,憋憋屈屈像奴隶像死囚,是正常生活吗?

    姚贞贞以自己的切身体会,她与丁辰星在一起的时候一切“欲”都得到满足,曾经沧海难为水,让她禁绝,怎么可能禁绝得了?而且一切都是健康的,合理合法的,为什么要禁绝?

    当然,她与丁辰星结婚的时候,已经高位截瘫,下肢失去了知觉,失去了体会生育子女的快乐。现在,她把自己的观点无保留地灌输给了懵懵懂懂的村姑刘菠萝,让刘菠萝尽快洞悉男女身体的一切奥秘。让刘菠萝确实感觉夫妻生活真的很美,几乎是她全部生活的意义所在。刘菠萝就此明白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那并不是简单履行一种“公事公办”的形式,而是人类在快乐中繁衍自己。而这样的身与心的快乐,是其他任何快乐所不能代替的。于是,她在感谢姚贞贞的同时,又时时充满自信:现在自己能够让丁辰星快乐,而姚贞贞不能。自己的这个砝码,在丁辰星的心理天平上,是应该起关键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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