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辰星璀璨-殷切的祈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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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为别人牺牲而并不被别人理解、知情乃至同情的时候,恐怕最是悲哀。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的电影一度十分火爆,这句话也不胫而走。与之相对应的是眼下“丁家堡不相信谣言”。丁家堡人把社会上乱七八糟的议论全都看作谣言。人都死了,你们还要泼脏水,还有人性吗?你们也忒缺德了不是?丁辰星是怎么死的,虽说身患癌症,可他如果不是救人,能立刻就死吗?我给你一百万,买你后半生,让你立刻自杀,你干吗?曾经对丁辰星最不看好的刘连旺此时站在后堤上,对着静静的后河破口大骂。但丁老倔闻知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暗暗垂泪: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嘴长在人家身上,爱说什么说去吧。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去球吧!

    丁家堡的全体村民在丁俊达组织下,出了一次有史以来最大最隆重的殡。镇上的黎锦文亲自带队领着吹鼓手吹了三天三夜。丁小虎扛幡,刘菠萝抱着儿子怀里揣着“罐儿”。丁俊达亲自“摔盆儿”。高树杆闻听丁辰星去世,拄着拐赶来参加葬礼,全身披麻戴孝,在丁辰星灵前扔掉拐杖长跪不起,泣不成声。在姚贞贞和刘菠萝的力主之下,这件事瞒住了丁辰星的老娘丁香花,她已经精神恍恍惚惚了,如果再受这种刺激,只怕会精神失常完全崩溃。葬礼那天,由姚贞贞在家陪着她。丁老倔由丁牡丹扶着、刘连旺由刘满仓扶着,一同出现在葬礼上,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倒在灵前,其情其景令人唏嘘。镇上的牛经理用提盒送来了餐厅精心制作的各种点心,摆在灵前,作为供品。黎锦文亲自为丁辰星的墓碑题写了挽联。上联:高风亮节两袖清风一心为民谋利;下联:勇于担当光照后人全村永远怀念。并在左臂戴了黑纱,左胸戴了白花,带领鼓乐班子参加葬礼。落葬之时哭声一片,五花八门的嗓音与鼓乐班子的鼓乐笙箫汇在一起,撼天动地。

    家家门前都挂了白花,久久不愿摘去。但是,当一切过去之后,丁家堡显得空空荡荡,空空落落,空空如也。几乎有半年时间,村里没有主任,没有书记。在这段时间里,村街冷冷清清,几乎无人溜达。村子里也没有人办婚礼。原来打算办的,都推迟了。生了孩子的,没有人庆生。人们自觉地为丁辰星“守孝”。丁香花在家里总也见不着儿子丁辰星,免不了会问身边的姚贞贞,姚贞贞就用钢笔在纸上写了“辰星正在外地出差”,让丁香花看。丁香花能够识得一些常用字,看了便点点头,算是放心了。而姚贞贞转过身去立即泪流满面。

    丁俊达接替丁辰星,照例与内贸外贸的客人吃饭,签合同,一笔笔业务变成村民们的收入。丁家堡的无花果源源不断地运送出去。更多的村民加盟了大棚公司,加入了栽种无花果的队伍。

    村主任还是要选,村书记也还是要选。于是,丁俊达被选为村主任,但都不同意他兼任村书记,因为大家都认为他不如丁辰星那么无私。在写告状信索要赔偿问题上,在与丁辰星换房子问题上,在娶了全村最漂亮的丁美怡问题上,等等,大家把自己未必不想干只是没机会没条件干的事,视为异端,记在丁俊达头上,认为他带领大家致富奔小康还行,但当书记把握大方向还不够格。

    马全德作为会议的主持人,特邀了不是党员的刘菠萝前来参加这个会。邀请她,一方面表示大家对丁辰星的怀念,另一方面也想听听她这个丁辰星身边的人对选书记是什么态度。好像她的身上附着丁辰星的影子。谁知,刘菠萝在会上推荐了一个人,这是大家所完全没想到的:姚贞贞。理由一:姚贞贞是党员;理由二:丁辰星干得这么出色,只因为身后站着姚贞贞,所有的成绩都离不开她;理由三:姚贞贞了解丁辰星的所有思路和工作方法,很多方面是姚贞贞设计的,她天天都在给丁辰星出谋划策。这样的人当选村书记,必然会继续沿着丁辰星的路数前进,甚至干得更好。

    大家都沉默,没有人说话。可能感觉姚贞贞是镇上的人,与丁家堡土生土长的村民们不是一回事,刘菠萝便补充了一句:“姚贞贞和丁辰星结婚的时候,已经把户口迁到丁家堡来了。她是丁家堡众多村民之一。她之所以这么做,就为了一心一意辅佐丁辰星。”大家还是没有人说话,好像感觉姚贞贞瘫在床上,怎么能当书记呢,村书记也是跑跑颠颠的活儿啊。

    刘菠萝又说:“现在土医生全力以赴给姚贞贞治病,已经初见成效,土医生说完全治愈也是有希望的。而且,凭借姚贞贞的能力,躺在床上照样能策划和指挥丁家堡的工作。”

    这次大家依旧没有人说话,却都举起手来,表示同意。没有参加会的姚贞贞,在一阵沉默中被选为丁家堡的村书记。会后丁俊达和马全德来到丁辰星的小楼看望瘫在床上的姚贞贞。见姚贞贞面容红润,神采飞扬,完全不像卧床多年的病秧子,便通报了全村党员会的选举结果。姚贞贞红着脸连连推辞:“不行不行,我可干不了,一来我不是丁家堡土生土长的人,大家未必信得过我;二来我的身体也不允许。我看还是让丁俊达兼任吧。”

    马全德代表镇政府,对姚贞贞表示了最大的信任,说这件事先这样,回头镇里还要开会确认一下,叮嘱了姚贞贞一番就走了。等于婉转驳回了姚贞贞的意见。

    丁辰星已经这么长时间不在了,丁老倔也终于缓过神来了。丁辰星去世的那些日子,丁老倔像丢了魂儿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家里守着孙子孙女。夜里免不了唉声叹气,偷着流泪。当他终于明白,儿子再也不能回来了,便脚步迟疑地上楼找到姚贞贞,直盯盯地看了姚贞贞一会儿,方才开口:“闺女,辰星给你留下存款了吗?”

    这话把姚贞贞问得一愣。但她如实回答:“没有。辰星不是为自己谋私利的人。”

    丁老倔没说话,下楼回自己屋了,一连几天没有再提这件事。但姚贞贞却不能不思考:丁老倔是不是感觉我在吃丁家?既然丁辰星不在了,我便没有理由住在丁家,对不对?自己以前的积蓄全部交给了丁辰星,手里真的没有钱。现在回到镇上自己的家里,实在是一种“裸退”和“净身出户”。不由得心情有些晦暗和沉重。父母亲当然不会不接纳自己,但他们的心情不可能会好,这一点是可以预见的。

    正在这时,朱振江来看望姚贞贞,说这是丁辰星的临终之托:朱振江拿来两个存折(那时候还很少见银行卡),一个里面是一百万,是施工队付给丁辰星的多年积累的钱,是丁辰星应该拿而始终没拿的钱;另一个里面是五十万,是施工队五十个人每个人捐出的一万。为了姚贞贞的治病和生活,两笔钱都要交给姚贞贞。姚贞贞红着脸说:“此言差矣,这两笔钱都应该交给刘菠萝才对。”

    朱振江道:“辰星对我说了,如果给了刘菠萝,后果堪忧,一来你会被丁老倔赶出丁家;二来刘菠萝计划不好会坐吃山空。刘菠萝不具备策划能力,也没有广泛的社会关系。而把钱交给你,你会把整个丁家全都计划得好好的。”

    姚贞贞眼泪就下来了:“这简直和诸葛亮差不多了,人已经死了,还在发挥作用。说到底我还是丁家的一分子啊。”

    “辰星从来没把你看作外人,在言谈话语中一直称你为妻子,而把刘菠萝叫作老婆,对你们俩的称呼是不一样的。”

    “他就不怕外人说他犯了‘重婚罪’吗?”

    “大家都知道你高位截瘫,谁还计较这些?”

    “你也是丁家的女婿,这些钱还是留给你照顾老岳父吧。”

    “不,辰星交办的事一点不能含糊。再说,不是我自私,按照丁家堡老例儿也是这样的:只要儿媳妇在,女婿就没必要承担老岳父的生活。”

    现如今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这样的想法?但姚贞贞完全理解朱振江。朱振江是商人。虽然他忠于丁辰星,并且还是丁月季的丈夫,但商人就是商人。而且,不论来自南方、北方,村民们多少年来形成的观念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姚贞贞的眼泪一串串掉下来,拿着两个存折不知道该怎么办。朱振江说:“弟妹,就按辰星说的办吧。辰星看问题是很准的。”说完就走了,走得很坚决。姚贞贞终于明白,辰星才真正和自己心心相印啊。她的晦暗混沌的心情,在回忆丁辰星的过程中,才慢慢地清澈、轻松、自信了起来。

    没过两天,丁俊达来找姚贞贞,交给她一份合同,说:“丁辰星在大棚公司有股份,曾经交代我说,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就把股份转给你。”

    姚贞贞道:“这个丁辰星怎么这样啊,逮谁跟谁交代后事,这不是咒自己吗?”

    丁俊达道:“肯定是他感觉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呗。今年底我们会按照丁辰星股份的比例给你分红。”

    姚贞贞又道:“为什么辰星没把股份记在刘菠萝名下?”

    丁俊达道:“当时他就这么说的,我就这么答应的。至于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你肯定有办法。丁辰星经常说你是他的贤内助、智多星。”

    姚贞贞只得在合同上签字画押。丁俊达在姚贞贞耳边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对丁老倔家人透露这些。否则他们会跟你打架。”说完,丁俊达也走了。

    姚贞贞陷入了对丁辰星的无尽怀念之中。自己的夫君啊,就这么走了,逝去后又把家事做了这样妥帖的安排,让她没有后顾之忧,怎不让她感奋,怎不让她垂泪。

    正在抹眼泪,丁老倔拖着缓慢的脚步又上楼来了,并且故意在地面上踏出声音,缓慢的声音显得比以往更加迟疑。他一般是不上楼的,楼上都是女人,他感觉很不自在,上楼也是只说几句话就下楼。此时,他又走到姚贞贞床前,问:“辰星真的没给你留下存款?”

    姚贞贞想了想,说:“是。但是,辰星给我留下了关于施工队和大棚公司的股份,以后这两家都会给我分红的。”

    “这么说,只给你,不给我们丁家?”

    “给了我,也是用于丁家,只要我不离开丁家,整个丁家的吃穿用、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全包了。”

    “你不会改嫁,把我们撂旱地儿吧?”

    “我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改嫁?”

    “万一土医生给你治好了呢?菠萝可是跟我说了,你的伤病一天比一天见好。”

    “就算我完全治好了,我也不离开丁家。我可以跟您立个字据。”

    “唉。”丁老倔一声长叹,又下楼了。他可能十分惋惜。本来他不希望姚贞贞长久住在他家,眼下看来不住还不行。自己儿子造的“孽”啊,让他无语啊。

    没过几天,马全德来了,带来了镇里的消息,镇党委通过了丁家堡选举姚贞贞当书记这件事,对姚贞贞表示衷心祝贺,同时,镇党委送给姚贞贞一把高档次的可以爬楼梯的轮椅,姚贞贞自己操作就能上、下三楼。姚贞贞当即深表感谢。马全德下楼让司机把轮椅搬上楼来,在刘菠萝帮助下,让姚贞贞反复尝试、练习,很快她就掌握了要领,上下楼自如了。

    丁家堡的所有工作全都恢复了常态。姚贞贞也经常在刘菠萝陪同下检查大棚工作。只是施工队那边就算了结了,一切交给了朱振江,年底朱振江愿意往丁家送点钱,就送,不送的话,也没人指望着。但朱振江终归也有怀旧情绪,念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旧情,尤其他娶了丁月季做媳妇,还是丁老倔的女婿,天天跟村里人打头碰面,也很在意村人们的口碑,于是,逢年过节还是要给丁家送钱送物。

    一直精神恍惚的丁香花最近好像感觉不对劲,怎么儿子辰星出差总也不回来呢?便又问身边的丁老倔。丁老倔怕回答不好,就让刘菠萝回答,刘菠萝便按照姚贞贞的嘱托,找来纸笔,写了“辰星出国考察了,很快就回来”。他们现在的策略就是能蒙一时就蒙一时。善意的谎话该说也得说。好在丁香花膝前有大孙子大孙女环绕,让她分了不少心。

    一天姚贞贞正坐着轮椅在村委会处理公务,一辆黑色四环小轿车停在大院门口,一个留着高平头六十来岁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男子走进村委会。姚贞贞放下手里的公务接待了他。

    “你就是姚贞贞?”

    “对,我就是。”

    “你比我想象的靓丽。”

    “谢谢夸奖。”

    “你在村委会工作?”

    “对,我现在是书记。”

    “你德才兼备,有能力干好工作。我是丁辰星的老首长,不,其实我是高树杆的老首长,和丁辰星是间接认识的。最近我们建筑公司搞企业转制改革,我做了董事长,现在需要一个年富力强德才兼备的中青年做总经理,我早就看中了丁辰星,现在感觉丁辰星应该把丁家堡的工作干出眉目了,可以交给别人了,所以,我特邀他到我们公司担任总经理职务,年薪两百万。”

    “谢谢您的好意,辰星他,已经不在了。”

    “怎么,还和施工队在工地上?”

    “不,他已经不在了。”

    “怎么,在村里干着别的事?”

    “老首长,我郑重其事告诉您,辰星去世了。”

    “去市里了?一会儿不就回来了?”

    姚贞贞再也忍不住了,捂住脸就放声痛哭起来。老首长一下子愣住了。他使劲眨着眼睛不明就里,大脑快速做着思索,于是,终于明白了:丁辰星是死了。他作为军人的脾气顿时就上来了,说话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丁辰星死了?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死的?”

    姚贞贞边哭边诉说了丁辰星的死因。老首长简直怒不可遏,他猛地拍了桌子一掌:“你们这些身边的人都是有责任的!尤其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人才?是人才应不应该爱护?应不应该保护他的健康?你天天在他身边生活,为什么不阻止他?是不是因为丁辰星最后娶了刘菠萝,你就对他不闻不问了?你们当初那么深的感情喂狗了吗?”

    “您别说了,呜……”姚贞贞哭得更厉害了。

    老首长道:“我也在企业摸爬滚打很多年了,我知道企业之间交往的惯例。问题是,我们总该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健康就没法工作,失去生命就失去一切。现在‘酒文化’的书籍充斥书市,‘酒桌段子’满天飞,各种名目的酒局长盛不衰,合同要在酒桌上签,‘研究研究’,就是‘烟酒烟酒’。这就是‘酒文化’吗?这是害人文化!这根本不是文化,是陋习!”

    老首长发泄够了,气哼哼站起来,从手包里掏出一个存折,塞进哭得昏天黑地的姚贞贞口袋里,反身离开了村委会。

    老首长的话深深刺痛了姚贞贞,让她懵懵懂懂的心蓦然间完全苏醒,这种苏醒让她没法承受,转瞬间便昏倒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丁俊达来村委会办事的时候发现了她,赶忙叫来了土医生,把她救治过来,背回了丁辰星的小楼。

    姚贞贞完全清醒以后,发现老首长的存折里面是十万块钱。她暗想,这笔钱是丁辰星的,最终必须用在丁家。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便动。而且,她牢牢记住了老首长的话,那番切入肌肤刺穿心扉的责怪的话,足以影响她的后半生。

    老首长回去后不久见到了赵有恒和赵娣儿父女俩,就说起了丁辰星的事。赵家父女俩都大吃一惊。赵娣儿近乎疯狂地找到了老客户朱振江,打问丁辰星埋在哪里。起初朱振江也不愿意告诉,担心赵娣儿会出幺蛾子,赵娣儿便慷慨许愿说会给他们一笔业务,朱振江这才坦言相告。

    于是,在一个阴雨霏霏的早晨,赵家父女俩驱车来到埋葬丁辰星的墓地,赵娣儿从车上捧下好大一个花篮,摆在丁辰星的墓碑前,又端出水果、点心、蜡烛、酒、肉摆在墓碑前,将蜡烛点燃,又拿出一把香点燃插在墓碑前的香炉里,将酒洒在墓碑前,就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按照乡间老例儿,“神三鬼四”,应该磕四个才对),然后从口袋掏出一个日记本,撕下一页,在蜡烛上点燃一页,随手一扬,让灰烬四散而去;再撕下一页,再点燃一页,再扬,口中念道:“五(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赵娣儿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地说着,撕着日记本,然而,没有撕到第十页,就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抢在墓碑前,不省人事,额角磕在墓盖边缘,顿时流出血来。

    车上的父亲赵有恒见此急忙跳下车跑过来。本来他就反对女儿做这件事,是女儿非要来墓地与丁辰星告别。赵有恒摸了女儿手腕的脉搏,见并无大碍,便将她抱上车,直奔市里医院而去……赵有恒是经历过“文革”的人,他对那时候的一句话记忆犹新:“触及灵魂”。眼下女儿肯定是被丁辰星的死“触及灵魂”了。祖宗哎,冤家哎,宝贝疙瘩哎,妈的心头肉,爸的掌上明珠哎,让我怎么说你!

    ……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一个最让人振奋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丁家堡:姚贞贞终于站起来了——她的高位截瘫被土医生治好了!丁俊达利用村委会的大喇叭广播了这件事。并提出,以大棚公司的名义,奖励土医生十万现金。全村顿时一片欢腾,人们纷纷涌到村委会向丁俊达,当然主要是向姚贞贞表示衷心祝贺。有人从小商店买了鞭炮来,要在村委会门口燃放,但被丁俊达拦住。他让人们拿着鞭炮到土医生家门口去放。现在大棚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马上拿出十万现金虽做不到,但慢慢给却是做得到的。而作为姚贞贞本人,也把一个十万存款的存折交到了土医生手里。结果土医生眼含热泪说:“大棚公司的钱,我接着;你的钱,我却不能接。为什么,不是我嫌少,而是我想求你件事。”

    “您讲,什么事?”

    “想请你帮我在市里跑跑,帮我办个私人诊所的营业证。”

    姚贞贞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如此,我就努力试试。办下来呢,钱我就不给了;办不下来,这钱您还得接着。”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现在姚贞贞走路还是感觉腰疼,腿也没劲儿,需要拄着双拐,但毕竟可以缓慢地走动了。这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来到外面,看着马路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内心一阵阵想起丁辰星,怀念与丁辰星一起生活的日子。自己现在例假也正常了,如果丁辰星在世,不管结不结婚,都要给他生个儿子。与丁辰星共同生育培养一个接班人,是姚贞贞最大的愿望。她感觉丁辰星这样的优质男人不能没有子嗣。她尤其自信自己与丁辰星生育的子嗣会优于刘菠萝与丁辰星的子女。因为她感觉自己与丁辰星的遗传基因更优秀。但现在一切都变成了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姚贞贞拄着双拐,步履艰难地找到了在市里卫生部门任职的老同学,讲了土医生的情况,请老同学务必帮这个忙。老同学对做这件事十分内行,说:“现在改革开放以后,申请私人诊所的人很多,为了保证群众身体健康,批起来比较严格,但也不是不能批。”

    “都需要什么条件?”

    “诊所是为患者提供门诊诊断和治疗的医疗机构,不设住院病床(产床),只提供易于诊断的常见病和多发病的诊疗服务。一、在人员上,至少有一名取得执业医师资格,经注册后在医疗、保健机构中执业满五年,身体健康的执业医师;至少有一名注册护士;设医技科室的,每医技科室至少有一名相应专业的卫生技术人员。二、在房屋上,建筑面积不少于四十平方米;至少设有诊室、治疗室、处置室;每室独立且符合卫生学布局及流程。其中治疗室、处置室的使用面积均不少于十平方米;如设观察室,其使用面积不少于十五平方米。三、在设备上,必须有诊桌、诊椅、方盘、纱布罐、诊察凳、听诊器、血压计、体温表、压舌板、药品柜、紫外线消毒灯、污物桶、高压灭菌设备、处置台;急救设备必须有氧气瓶(袋)、开口器、牙垫、口腔通气道、人工呼吸器;有与开展的诊疗科目相应的其他设备。其中,临床检验、消毒供应与其他合法机构签订相关服务合同,由其他机构提供服务的,可不配备化验室和消毒供应室设备。四、必须具有国家统一规定的各项规章制度和技术操作规范,制定诊所人员岗位职责。五、注册资金到位,数额由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卫生行政部门确定。”

    姚贞贞道:“你还真是内行,对这么复杂的问题讲得这么清楚。所有的硬件都不是问题,只是土医生这个人比较特殊,你听我给你讲讲,先从我这个高位截瘫被他治愈说起。”

    姚贞贞讲了土医生是如何博采众长千方百计治好自己的伤病的,讲了土医生多年来偷着行医,做了多少助人为乐不求报酬的好事,既技术高超又功德无量啊,这样的人才能不能破例啊?说着话,就掏出那个本该送给土医生的存折,递给老同学,说这是你办一切手续和请客吃饭的费用。老同学涨红了脸急忙推脱,姚贞贞便一锤定音道:“虽然我们对一些不好的社会风气并不赞同,但是,当事情进行不下去的时候,该灵活也要灵活,否则受治的只能是我们这些老实人啊。”

    看起来,这件事不办不行,办不成也不行。老同学收起存折,一脸严肃道,土医生这个情况确实特殊,这样吧,你写个完整的报告,我报上去,千方百计促成这件事,不让你失望。老同学对拄着双拐的姚贞贞十分赞佩,也十分敬仰。姚贞贞不论从人品到能力到谈吐哪个方面,都十分优秀。但老同学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姚贞贞为什么放着挺好的工作却要辞职“下海”,非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来磨砺自己。唉,有本事的人都是谜团啊。

    时隔不久,姚贞贞的报告果真批下来了。姚贞贞再次找到老同学的时候,老同学笑呵呵地将那个存折掏出来还给了姚贞贞,说:“你不要跟我‘打咕’,愿意表示心意呢,就请我喝次酒吧。”姚贞贞便真的没跟老同学打咕,收起了存折,带着老同学进了一家餐馆吃饭。席间姚贞贞从手包里掏出两万块钱递给了老同学,说这是土医生的一点心意,我只是代劳,你务必接着,你也不要打咕。这次老同学也没客气,笑呵呵地收下了,说:“这笔钱留作咱们老同学聚会用吧。”不论老同学是心里话,还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送给他了,那就属于他了,爱怎么处理,是他的事了。

    土医生接到上级机关批下来的执业证书十分感慨。以他多年的人生经验,感觉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办成的。眼下既要感谢拄着双拐为这件事奔走的姚贞贞,还要感谢改革开放政策。是现在的政策,让人们思想解放了,实事求是了。像他这种情况,按照有些硬件条件来套的话,肯定就通不过;而一旦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看看他的实际能力,看看他为多少人治好了病,那么,这件事就应该办,办得好。

    姚贞贞不仅帮土医生办成了这件事,还在村街上为他找了非常显赫的地段、理发店和小商店旁边的处所,面积足够大的三间大瓦房。这里原来是大队的粮库,已经废弃十几年了。姚贞贞找来装修队,按照正规诊所的要求,里里外外进行了装修。屋外墙安装了标有“红十字”的雪白灯箱。屋里的各种设施也尽村里的能力,力求配齐配全。现在村里的公共积累已经越来越多,解决这点问题等于手拿把掐。这三间大瓦房面目一新,完全是一派郑重其事行医、光明正大营业的架势了。但姚贞贞确实是有经营头脑的人,她让土医生以加入股份的方式行医,每年与村里以四六的比例分成,村里得四,土医生得六。这样一来,土医生在名义上非常占先,有一种成就感,工作会非常积极,非常负责任;而村里把闲置的空房利用了起来,每年还有收成,即使是“四”,也是白得的不是?

    至于土医生又找了两个年轻闺女做帮手,那也随他的便,工资由他担负就是。时间不长,这个诊所里面就挂满了锦旗,都是本村和外村的村民们送的,他们的病被治好后非常感谢,送了锦旗聊表心意。而姚贞贞也向市里的报纸写了一篇稿件,讲述土医生把她的高位截瘫治好的先进事迹,谁知,时隔不久这篇文章就发表了。姚贞贞趁热打铁,拿着报纸找到市里的老同学,请求他帮忙给土医生申请市级劳模。老同学便拿着报纸找到上级领导,如此这般,这年的市级劳模名单里,果然出现了土医生。不过,此时披露的不是“土医生”这样带有戏谑口吻的外号,而是他的大名“来星振”。姓“来”,大家都感觉新鲜,他说,父亲希望他是颗新星,振兴来氏家族。遗憾的是,他辜负了老爸的希望。姚贞贞道:“你并没有辜负老爸,你现在的成绩足以使老爸九泉之下感到欣慰了。”还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去北京帮张海迪也治一下高位截瘫啊?”土医生连连摆手:“打住打住,给你治好伤病纯属偶然,怎么敢跑到北京献丑?”“试试呗。”“不试。试不好毁了我一生‘英名’,人贵有自知之明啊。”“玩笑玩笑。”

    姚贞贞并未就此罢手,在土医生的诊室旁边,连租带盖,弄了一个硕大的四合院,约莫有三十多间房子,每间屋摆放四张单人床。她按照十几年前与丁辰星的预想,建起养老院了。在本村和外村招了一批服务员,首先进行培训,然后再上岗。而客源来自全区和全市。丁家堡目前没有工业,空气清新,绿树葱茏,绝无污染,是养老的理想之地。该广告一经在报纸电台打出,养老院立即贵客盈门,没几天就满员了。土医生又承担了定期为养老人员体检和日常诊病的工作。

    姚贞贞擅长策划,新点子层出不穷。而丁俊达做事严谨,落实得力。姚贞贞是镇上下来的人,脑子里没有丁家堡那些老旧古怪的条条框框。而丁俊达是读过大学的人,虽然知道丁家堡“穷讲究”特别多,但他能分清“字儿”“闷儿”,知道取舍。他们在镇长马全德帮助下办起了奶牛场,从山东引进了五百头西门塔尔优质奶牛,开始生产“丁家堡牌牛奶”;同样是在马全德帮助下,建起了全镇第一个矿泉水厂,开始生产“丁家堡牌矿泉水”。村内村外几百号年轻人被安排进了丁家堡的企业。丁家堡早已废弃的苇子坑这些年已经填了一大半,从现在开始不再填埋,而是继续开挖了一部分,建成一个鱼塘,由马全德请来专家帮丁家堡培育养殖市场非常欢迎的优质鳜鱼。培育鳜鱼要求鱼塘面积为一千至两千平方米,水深一米五,塘底淤泥少,临近水源,具备产卵池或孵化环道,排灌方便,配有增氧机,最好有长流水入池(相隔不远正是后河),水质清新无污染,透明度高,溶氧充足,池边最好种植眼子菜、水葫芦、水花生等水生植物。这些条件苇子坑都具备。丁俊达跟随专家认真学习以后,又开始培训丁家堡的人。村里人问丁俊达:“主任,以前为什么我们不这么做?”丁俊达无言以对。情况实在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

    这年春节,丁家堡举办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迎春市场”,天不亮,人们就在丁俊达安排下进入了状态;直到天黑,人们仍然在忙碌。在晨曦里,在暮霭里,在田野里,在后河边,在村街中,在乡间的小路上,处处是人们开心的笑脸,处处是人们穿梭的身影,处处有着歌声、戏曲、梆子腔,家家在挂红灯贴春联,院院飘出炖鱼炖肉的芳香。沿着村街有三十多辆张灯结彩的售货车在出售年货,举凡村民们过年必需的吃穿用品,分门别类,十分齐全。村人们纷纷背着筐头子这个最古老的家什出来采买。最关键的是这件事让村民们耳目一新,提振了士气。村街的尽头,搭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露天舞台,巨大的黑色音箱静卧台口边侧,紫红的背景幕布上缀着五个金色大字“欢乐丁家堡”,在一阵阵悠扬悦耳的音乐声中,歌手们陆续登台演唱,台下观众掌声叫好声不断,形成独特的极富节奏感的声浪。

    文艺节目中有两个节目反响最大,一个是长相很像刘欢的歌手演唱《好汉歌》,几乎是全场跟着一起叫喊:“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嘿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嘿嘿嘿嘿全都有哇!水里火里不回头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人们在这个节骨眼应该是想起了让他们有了今天的丁辰星,否则没法解释怎么会有如此火热的激情。另一个节目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非常流行的女声表演唱《丰收歌》,现在被区里演出队拿来表演了,一群女演员上穿粉红色斜襟夹袄,下穿天蓝色裤子,戴着草帽挥舞镰刀载歌载舞。想不到观众的反响却格外热烈,掌声、呼喊声、口哨声响成一片。歌中唱道:“太阳哎一出哎红满天,红光铺满丰收田,丰收田。金黄稻穗沉甸甸,盖满大地照亮天,照亮天……”丁家堡的实际情况是:他们从来没种过水稻,种的大部分是玉米,少部分是小麦,亩产始终在五六百斤晃荡;而种庄稼的收益占三成,大棚种植和其他多种经营的收益占七成。人们现在的欢呼实际主要是对大棚和多种经营收益的欢呼。而人们对《丰收歌》的反响,除了歌颂新生活,更多的内涵只怕包含对过往人生的怀想,不是要倒退回去——想倒退是脑子有病——那是对自己逝去的青涩岁月的追忆与回眸。

    村街的另一端,是不够热闹的处所,这里是丁俊达的家。但这里是大棚经济的起始之地,此刻丁俊达、姚贞贞、马全德站在这里,远观村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在规划着下一步。下一步将十分困难:姚贞贞提出在全镇建立垃圾处理厂和污水处理厂问题,指出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由之路,做任何事都不能顾头不顾腚对不对?现在各村垃圾随意堆放,臭气熏天;脏水随意泼倒,污染土壤。镇上和各村的生活污水都排到后河里,污染了后河,那可是事关全镇乃至下游农业经济的生命之河啊。马全德频频点头,感觉姚贞贞确实越来越成熟,而她提的问题也越来越棘手。马全德开始越来越勤地跑丁家堡了。姚贞贞的挑战思维刺激了他干事业的潜在雄心。但意料之中的是,他因为往丁家堡跑得勤了,免不了被丁牡丹发现,于是就不断前来骚扰和要挟,简直让他苦不堪言。

    丁家堡每天都在发生变化。很快,被评为镇上党政工作最先进的村、区里最先进的村、市里最先进的村,姚贞贞和丁俊达成为报纸电台电视台上的常客。

    姚贞贞因为太忙,手里写了一部分的《女理发师》不得不搁浅。她找到黎锦文,将草稿交给他说:“您先看看,如果感觉有价值,您就接着写,但不要披露我与丁辰星的关系;否则就烧了吧。”她还引用了著名思想家托克维尔的一句名言:“当过去不再昭示未来时,心灵便在黑暗中行走。”

    黎锦文读过托克维尔,当然理解姚贞贞。他接过这一包稿件以后,认真读了起来。他感觉很有价值,值得续写。但一个女理发师的故事显然单调了一点,闪亮的应该是群星啊。而且黎锦文对女理发师的生活和工作并不是非常清楚,要想写得真实、传神,就需要到理发店蹲点。于是,他就到姚贞贞曾经工作过的理发店蹲了两个月,对理发店所有的环节、人际关系全都摸得门儿清。此时,他方才感觉是时候了。他要开写了。他要以女理发师入手,叙写整个丁家堡的变迁。他要给丁辰星、姚贞贞、丁俊达、刘菠萝一干人立传。这些人有的是事业有成者,有的仅仅是辅佐者,有的甚至是对立面,但不能说不该写。所以,还需要继续走访。

    他每天上午九点从镇上溜达到丁家堡,好在离得不远,慢慢走半个小时也到了。他先是来到村委会和姚贞贞长聊;几天以后,来到丁辰星家与丁老倔和刘菠萝长聊;然后来到丁俊达家与丁俊达和丁美怡长聊。又是两个月下来,整个丁家堡的情况全在黎锦文的肚里了。稿件也写出一大半了。

    他感叹,丁辰星是丁家堡的有功之臣,自不必说,而姚贞贞又是丁辰星能够取得事业成功的主心骨,没有姚贞贞就没有丁辰星,论功行赏的话,姚贞贞应该算头功。当然,这样的评价姚贞贞不会接受。她说:“如果丁辰星不是想干事的人,我支持谁去?没有丁辰星哪有我?”黎锦文还感叹,丁俊达是丁家堡的后起之秀,将来的丁家堡属于丁俊达,而不是姚贞贞。姚贞贞对此不太认同,说:“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是做不成事的人?”

    黎锦文道:“你当然是能够做成事的人,但以你的能力和人品,是在丁家堡待不长的。难道镇上、区里、市里都是傻子、瞎子,看不到人才?现在改革开放正在较劲儿的时候,需要方方面面的大批人才,你根本不会在丁家堡待长久。”

    姚贞贞道:“我如果非在丁家堡干下去呢?”

    黎锦文道:“那你就耽误了丁俊达,阻碍了丁俊达的进步。”

    “您怎么会这样看问题啊?”

    “对,我是从全国、全市的角度来看的,视野比你要宽。”

    时隔不久,市委组织部做出一项决定,选拔基层一线的德才兼备的村官补充乡镇机关,以适应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大局。区里真的把姚贞贞提拔到镇上去了。先是做了两个月科员,继而提为副科长,半年后提为科长,一年后提为副镇长了。此时,姚贞贞方才把丁辰星记在她名下的股份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转到了刘菠萝名下,另一部分转到了丁老倔名下。她作为公务员,不应该再参与企业的活动。而丁俊达和朱振江都知道姚贞贞始终在罩着刘菠萝和丁老倔,尤其感觉姚贞贞正步步高升,是用得着的人,所以,都非常遵守约定,按期给刘菠萝和丁老倔打钱。

    起初,上边调姚贞贞,她是不愿意走的,她在丁家堡不光是领导全村的党务和经济工作,还要兼顾丁老倔、刘菠萝一家的生活安排与管理。此时丁小虎已经考上了大学,是市里一所非常知名的大学,全部费用都由姚贞贞承担。而丁老倔、丁香花、刘菠萝以及丁辰星一双儿女的生活来源,也全部由姚贞贞解决。如果调走,这些事谁来做?交给谁能让她放心?

    于是,姚贞贞与刘菠萝进行了一次深谈。

    “你愿不愿意跟我到镇上去住?”

    “为什么?”

    “我只有看着你和孩子,才放心。”

    “可是,可是……”

    “你想说什么?”

    “你终归是要改嫁的啊。”

    “你如果有改嫁的打算,我就不强求你;但我没想改嫁。”

    “为什么?”

    “我虽然不是什么名人,但名人永结同心的爱情一直鼓舞着我。看苏轼与王弗,陆游与唐婉,冒辟疆与董小宛,李清照与赵明诚,徐志摩与陆小曼,鲁迅与许广平,郁达夫与王映霞,巴金与萧珊,周恩来与邓颖超……你可能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以后有时间我给你讲讲。”

    “我也没想改嫁,我怕孩子们受委屈。”

    “这么说你还是有改嫁的念头,没关系,孩子交给我。你该去就去。”

    “不不不,我只是一闪念,绝不想再走那一步。”

    “说定了?”

    “说定了。”

    “不后悔?”

    “不后悔。”

    “那好,咱们一起搬到镇上去住。带着两个孩子。”

    “我公婆怎么办?”

    “我花钱雇一个保姆伺候他们。你每周带孩子去看望他们。”

    刘菠萝一把抱住姚贞贞:“姐,我爱你!”

    姚贞贞拍拍刘菠萝肩膀:“这是你应该跟丁辰星说的话,只是当初你们说得太少,有些吝啬。”

    “我们天天来实的。”刘菠萝一点也不害羞地说。

    姚贞贞不再听这些了,马上在镇上派人帮着刘菠萝去搬东西了。丁老倔对孙子孙女搬走不情愿,提出一起跟过去。怎么办?镇上父母家只有两间屋,住不下啊。从来没向上级领导提过什么要求的姚贞贞,此时张口了,她请求镇上同意她自己出钱把父母家的房子由两间扩建成四间,也就是说,在原基础上起二楼。没想到,镇上经过研究很快就同意了,并且还加码了,建议她盖成三层楼,这样就给丁小虎和丁辰星与刘菠萝的一双儿女也留出了房子。后来镇上的有关人员对姚贞贞说,我们在研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几乎人人眼含热泪,还有女同志干脆哭出了声。说到归齐,是丁辰星的影子仍在,而姚贞贞的所作所为更令人感动。

    一座六间卧室,三个洗手间,三个厨房,一个客厅的独立红砖小楼,在镇上矗立起来了。丁老倔老两口和姚贞贞父母亲、刘菠萝娘仨、加上姚贞贞和丁小虎,一起住了进来。丁老倔老两口、刘菠萝娘仨住在一楼;姚贞贞和父母亲住在二楼,三楼房子暂时空着,将来留给丁小虎和丁辰星与刘菠萝的一双儿女。这时,镇上有人眼红,也要求在平房基础上盖楼,被镇领导驳回;于是,告状信就纷纷飞到区里、市里,一方面举报镇领导办事不公,另一方面举报姚贞贞上任伊始就搞特殊。

    但写举报信的人并不知道市里、区里领导早已了解姚贞贞“起楼”这件事,镇领导早已事先打过招呼,所以,见到举报信后,市里、区里都给举报者复信,说:“特事特办符合求实精神,不要盲目攀比。”算是婉拒。但这个举报者锲而不舍,接连不断地写出举报信,市里不答复就往北京寄;北京了解情况后,也予以婉拒,他就把这件事当作工作,没事就写就寄举报信,以为写得多寄得多会终将受到重视。此为后话。

    姚贞贞在镇上当了几年副镇长,因为马全德提前退休,姚贞贞就做了镇长,兼书记。至于马全德为什么要提前退,没有人知道。也许因为丁牡丹,也许不是。后来刘苹果和丁牡丹打了一架,露出了些许端倪:丁牡丹曾经找到马全德说:“是你逼着丁辰星发展丁家堡的经济,累死了丁辰星。原来的丁家堡虽然穷,可是不愁吃不愁喝,日子稳稳当当,现在可好,你把我弟弟葬送了,你该当何罪?”马全德自然不接受这种说法,想跟她翻脸,又怕她那张破嘴到处乱说,只得忍气吞声,一跺脚,干脆提前退休算了。便托病办了离职休养手续。

    但马全德的退休确实成全了姚贞贞。上级领导在考察这个镇的领导班子成员时,副镇长有五六位,最能干、最有见识也最廉洁的,就是姚贞贞。于是,镇长的位置非她莫属了。姚贞贞当了镇长以后一直在为建立垃圾处理厂和污水处理厂而四处奔走,但因为投资太大而始终没有结果。几年后,姚贞贞调到区里做了区长,是这些年来唯一的一个单身的女区长。有人艳羡,还有不明就里的人念三音,说,丑小鸭之所以能变成白天鹅,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努力,而是因为它是白天鹅的孩子。还有人造谣,说姚贞贞独身,又有些姿色,是“靠”上了某个上级领导。姚贞贞听到这些说辞只是微微一笑,不予评价。

    她因为心无旁骛,安于工作,加之性格随和,人缘极好;吃得饱睡得香,容颜艳丽,肤色红润,微微发福。在一次例行的体检做妇科检查的时候,意外得知她还是处女,等于是个老姑娘。消息一经传出,便有好几位上级领导帮她摩挲对象,她一概婉言推拒了。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死了老婆的副市长曾经推掉不少求爱者,但也看中了她,真心想娶她,托出好几茬人找她,也都被她婉拒了。那个副市长甚至答应帮助姚贞贞实现建立垃圾处理厂和污水处理厂的愿望,也没赢得姚贞贞的牵手。她说:“那是工作,怎么能和私生活搅在一起呢?”而且,再次引用了托克维尔的名言:“当过去不再昭示未来时,心灵便在黑暗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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