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闻声一抖,发空的眼神活了起来,视线移向旁边母亲处。餐桌上只剩下母女二人。
任丽娟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边动作边说:“萍萍这几天跟舅妈闹脾气,外婆的药你按时去医院拿,记住了,别丢了魂似的。还有,去劝劝萍萍,小孩子不要太任性,以后要吃大亏的。”
任真点点头,站起来帮忙把碗盘端回厨房。那日匆匆一见,她时不时的就会恍惚失神,就如妈妈说的丢了魂。她是想像歌里唱的那样就当他是个朋友,让她心疼也让她牵挂,心中不再有火花,往事就随风去吧。可是,他抱着女儿的画面在她脑海萦绕,久久不散,像某个印记,怎么也难抹去。
洗完碗盘,收拾完了厨房,任真回到房间,表妹萍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萍萍21岁,刚刚从Y市一所大专毕业,学的是文秘专业。她的男朋友是外地人,决定不回老家,留在Y市发展。她就一心想跟着男友一起在Y市工作。但是舅妈的态度也很坚决,不同意她去市里工作,更不同意她和男友继续发展。于是,母女两人三天两头为了这事爆发家庭战争。刚才晚饭吃的好好的,一句话不对,两个人就又吵了起来。萍萍赌气进房间生闷气,舅妈去串门解气。
任真走到床沿坐下,拍了拍床上的萍萍。萍萍转身看是任真,坐起来一脸委屈,“姐姐。”
“刚才饭也没吃完,饿不饿?”
萍萍摇摇头,“不饿。”
任真叹了口气,“舅妈也是为你好,你不要老是跟她吵。”
“我没有跟她吵,”萍萍声音猛然响了起来,“姐姐你听我妈妈说的那些话,什么外面都是乱七八糟的,她以为全世界就是这个小地方就好,井底之蛙。还有她说刘峰的那些话,说他是外地人,不需我跟他交往,老古板。”她越说越激动,似有满腔委屈要倾斜而出。
任真静静的听着,给萍萍递纸巾,直到她说的泣不成声。二十出头的年纪,哪一个不是一腔热血,被爱冲昏头,像她自己二十五六还在做白日美梦。萍萍此刻的心情,任真是很能体会的。
她拍了拍萍萍的背,轻声安抚:“好了,别哭了。你们到底还太年轻,舅妈不放心也是有她的考虑。刘峰现在刚毕业,又是外地的,想在Y市站稳脚跟是很困难的。你让舅舅舅妈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
“姐姐,你也这么想?”
“不是我这么想,是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萍萍沉默,望着任真的眼神带着不解。
“我知道刘峰正在努力,他也一定会做出成绩,但是这需要的是时间。让他有时间来证明自己,让你爸爸妈妈放心。”
萍萍经过刚才的发泄,出了堵在心口的气,情绪平稳了下来,回归了理智的思绪,“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现在最好在家里先找一份工作,让舅舅舅妈安心,等刘峰稳定了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可是这里根本没有适合的工作,难道我也要像我妈一样每天补渔网,在小餐馆里端菜洗菜吗?”
这下任真也语塞了,萍萍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里的环境确实有很大的局限性,镇子里的年轻人都往市里跑,旅游业刚起步,发展缓慢,吸引不了就业。
“你找过了吗?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萍萍低下头,想了想,犹豫的开口:“有一个。”
“什么?”任真连忙问。
“镇子那边正在造度假村,他们招一个总经理秘书。”
任真眉头顿时舒展,“那正好啊,你不是学文秘专业的嘛。”专业对口,离家又近,再适合不过了。
萍萍并没有高兴起来,反而有些犯难的说:“可是,他们要求本科毕业,我是大专。”
“是在本地招吗?什么公司,要求这么高?”任真不解。
“维港,Y市挺大的那家酒店,他们投资的度假村。”
萍萍说完,任真愣住,怪不得在这里会遇见程靖坤,原来是把事业拓展到了这里。
“姐姐。”萍萍见任真脸色一僵,叫了她一声。
任真回神,恢复了平静,“只有这么一个吗?”
萍萍点点头,“这里家家户户务农,难得有一家大一点的公司来招人。
我在网上看到招聘启事,马上到了度假村人事部问了,他们说必须本科,连简历也不肯收。”
“我知道了,我找以前的同学问问,说不定能托到关系。”
“真的啊?”听到她的话,萍萍的眼里放出光采,满是希冀的问。
“试试吧。”任真轻声回应,像是微微的叹息。
这夜,任真失眠了,辗转反侧。她披着针织外套站在小院二楼阳台。微凉的海风拂面。这夜的月亮特别亮,高挂在被黑云笼罩的夜空。不远处的海面在夜色下像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洞,只有一块被月色照亮。任真盯着那一处,不自觉地想起白天的那一双眼眸。晶亮如琥珀的背后藏着层层的迷雾。命运的捉弄,何时她才能摆脱。
萍萍闹着脾气,到医院帮外婆拿药就落到了任真的身上。她在一楼药房拿完要往大厅走,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前面,她顾着检查袋子里的药品是否齐全,没看见前面,只隐约感觉到有东西挡着,差点就撞了上去。
任真拿开袋子,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对她喊:“阿姨。”
任真愣了两秒钟,望着小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笑了,“蓓蓓。”
真是缘分呐,任真心里蹦出这句话,前两天遇见的迷路小女孩,今天在这里又见到了,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记性这么好,还认得自己。任真正要蹲下和蓓蓓说话,程靖坤从后面突然出现,这一次切切实实的正面相对,她无处闪避,也没打算躲。事实上,这两天,她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找他。
“任真。”程靖坤站在她面前,开口叫她。
任真在心里说放轻松,然后微笑回应:“师兄。”
“蓓蓓,你又乱跑。”恰好这时,有另一个女声插了进来。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走过来拉起程以蓓。
“妈妈。”蓓蓓仰起脸笑笑的叫着。
“我没乱跑,我看见阿姨了。”程以蓓指着前面的任真说。
“阿姨?”蓓蓓的妈妈疑惑的看着任真。
程靖坤开口介绍:“苏彤,这是夏任真,我学校的师妹,她回来探亲,前两天我和蓓蓓在街上碰巧遇上了。”
他转向任真,接着说:“这是我太太,苏彤。”
任真有一瞬间的失神,后悔自己此刻站在这里,而后又接告诫自己,这一切已与自己无关,不必太在意。
苏彤朝任真友善的一笑,转过头对程靖坤说:“那你们聊,我带蓓蓓先上去了。”
程以蓓年纪虽小,但礼仪周到,不用大人教就对任真挥挥手,说:“阿姨,再见。”
“蓓蓓很像你。”望着蓓蓓离去的背影,任真脱口而出。
程靖坤身体不自觉地一震,听见她继续说:“很懂礼貌。”
“是吗?”程靖坤扯动嘴角,笑的有一丝勉强。
“你过得好吗?”他有些艰难的开口,斟酌许久,千言万语,还是只有这句说出口。
“好。”任真回答的很干脆,不带一点犹豫,但也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说,“你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程靖坤表情有些受宠若惊,他以为她会像前几天一样,转身消失,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的和他对话。
“好,你说。”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无措的抖动。
他们走出大厅,在疗养院外的草地上拣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说话。
“蓓蓓的妈妈是来检查身体吗?”任真从家常开始聊起,舒缓自己的紧张。
“不是。”程靖坤的眼神暗淡下来,低声说:“苏彤检查出来得了血癌。现在在等合适的骨髓做移植。”
任真慌张的眨了眨眼睛,紧张的盯着程靖坤的脸。血癌,白血病,曾经是多么可怕的词语,简直和死刑联系在一起。任真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的提问,竟然引出这样可怕的答案。
“医院已经在帮她找匹配的捐献者,应该快有消息了。”
“嗯,会有的。”任真顺着他的话说,像是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惊慌。
静默了片刻,程靖坤舒了一口气,从苦闷的情绪中暂时解脱,露出笑容,问她:“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经过了程靖坤的提醒,任真这才从震惊中回神,想起确实有事要说,“你们酒店在这里造度假村是吗?”
“是。”
“度假村要招聘总经理秘书是吗?”
“是。”
任真顿了顿,她本来是想笑一笑,缓和一下气氛再开口。可是听完那个消息,早就笑不出来了。感觉到嘴边的肌肉都僵硬了,她怕硬扯起来会像抽搐,便放弃了。开口求人是件尴尬的事,更何况是在程靖坤面前。但在这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咬咬牙说出口:“我有一个表妹,今年大专毕业,学的是文秘专业。她想应聘,但是你们人事部规定学历要本科。我表妹她人很聪明也勤快,总经理秘书少不了和地方打交道,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联络起来也方便,你能考虑一下,给她这个机会吗?至少面试一下。”
“就这事?”程靖坤的声音带着失落,但转念一想,她肯这样跟他说话就已经是万幸了,还能期盼更多吗?
“是,就这事。”任真紧张又矛盾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程靖坤侧过头,原来这样她才没有避而不见。心底的苦涩化成唇边的一抹笑意,他说:“你让她星期一拿着简历到人事部面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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