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拿药的时候,她又遇见了蓓蓓好几次,小丫头看见就会和她亲热的打招呼。她和苏彤也简短的交谈,每一次她见过苏彤总是忍不住叹息。苏彤是个随和淡然的女人,气质清雅,就算是在这种重病缠身的状态下也随时保持着微笑,不见半点愁容。若是不知情会以为她不是来养病而是来度假。体贴的丈夫,可爱的女儿,看来是那么圆满,惹人羡慕。
可惜现实残酷,任真每每看见苏彤身上的病号服下意识的感觉得刺眼。就像是上好的光洁瓷器被生生摔过,裂缝横生,一触碰就会分崩离析,不复存在。更让她难受的是蓓蓓,小丫头才四岁,那么天真无邪,可爱甜美。不敢想象这样稚嫩的还爱也许即将承受那么沉重的痛苦。
这天任真照例去了医院拿药,因为最近常去,和药剂师熟络了起来。她拿完药,闲聊了几句就往大厅走去。从大厅走到门口要路过一排自动贩卖机,任真走过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熟悉身影。程以蓓正站在一台自动贩卖机前,仰着头呆呆的望着。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来说:“蓓蓓。”
蓓蓓一转头,看见是任真,立马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阿姨。”
“你在这干什么呢?”任真环视周围并没有发现苏彤的身影,于是又问:“妈妈呢?”
“妈妈在楼上,她让我下来买牛奶喝。”蓓蓓伸手对着里面的牛奶样品敲了敲,敲得玻璃清脆作响。
任真连忙把蓓蓓的手握住,不让她再敲打机器,微笑着说:“阿姨帮你买。”
“要哪种?”任真投了币准备按钮,侧头问蓓蓓。
“旺仔。”蓓蓓一边说着又要去敲玻璃,被任真拉住。
蓓蓓双手捧着红色小罐,一口一口喝的津津有味,被任真抱着坐电梯去7楼。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非常安静。蓓蓓专注在手里的牛奶,任真望着电梯里楼层跳动的红点,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么小的孩子大人也不在身边,就任她到处乱跑。上次也走丢了,要是遇见的是坏人,后果不堪设想。
“叮”电梯到达的声音把任真的思绪拉回来。出了电梯,在蓓蓓的指挥下,走到了苏彤的病房。这是疗养院的VIP房间,疗养院建筑外观质朴老旧,里面却别有一番洞天,和酒店的豪华套房有的一比。不过在宽敞豪华的病房里并没有苏彤的身影。任真不放心蓓蓓一个人待着,把蓓蓓放在房间里又去了护士站。
“715的程太太大概是上楼顶露台晒太阳了吧,她每天下午都去。”
得到了护士的回答,任真往顶楼露台去寻苏彤。露台上挂满了洗净的白色床单,夏日午后的清风掀起单脚,幅度不一,像是白色的海浪,一波一波,时起时落。在此起彼伏的空隙间,不远处湛蓝色海面隐隐约约泛着粼粼波光。任真环顾四周,在床单的缝隙中看见苏彤坐在另一头边沿的水泥台子上。她径直走过去,准备跟她说把蓓蓓带到了病房。
苏彤无预警的站起来,缓慢的移动着脚步,面朝大海,从更背后看,一袭白衣,黑发飘动,好像随时都会随风飘远。任真看她悠然自在的晒着太阳,女儿却一个人待在病房无人照管,心里着急,加快了脚步,喊了出来:“苏彤。”
苏彤没有立马转身,慢了半拍的缓慢回头,像是声音从远处飘来。任真靠近了水泥台子才发现,台子外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遮蔽物。而苏彤此时正站在边沿,再一步就会坠落。
望着苏彤苍白的面色,茫然的目光,迟缓的反应,任真心头一惊,“苏小姐,你干什么呢?蓓蓓一个人在楼下没人管着呢。”
“蓓蓓。”苏彤喃喃的念了一遍女儿的名字,垂下头似有所动容。而后,抬起头,对上任真的视线,说:“任真,你愿意照顾蓓蓓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任真眉头紧锁,话从嘴里冲了出来。
苏彤站在原地,盯着一步之遥的水泥台边线,那真叫生死一线间,现在她站在这一头,活着,如果跨过这一条线,坠落,死去。
“任真,我得的是绝症。”
“可以做骨髓移植啊。”现在医院这么发达,钱也不是问题,她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痊愈指日可待。任真不明白,苏彤为何这时想不开,要放弃。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因为没钱看不起病,含恨而亡。多少家庭因为这样,支离破碎,以泪洗面。
苏彤微微一笑,看着惨然,“我没有亲人,要找到匹配的骨髓比大海捞针还难。”她觉得从未赐予她幸运这样东西,等了这么久,她疲了,倦了,撑不住了。
“任真,我知道你和靖坤的关系不一般,能答应我以后帮我好好照顾蓓蓓吗?”苏彤转过身,带着期盼的眼神向任真求一个承诺。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任真不知道苏彤察觉到了什么,或者程靖坤对她说了什么,慌乱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表达她的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和坤哥的事一时很难说清楚,以后他会告诉你的。我希望你们幸福,拜托你照顾蓓蓓,好吗?”
任真心乱如麻,但脸上强装出镇定,“苏彤,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可以下来再说。情况再糟糕,你还有蓓蓓,你女儿在楼下等你。”
听到蓓蓓的名字,苏彤心底涌起一阵热潮,眼眶温热,转头平息情绪,“我有罪,不应该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一动,任真的心跟着提起来,以为她要往下跳,情急之中,猛地冲过去,拉着苏彤就往前扯。苏彤身体弱,就被生生扯到摔倒在了下面的地上。任真也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是自己也跟着摔倒了。眼见苏彤安全了,她心里却再也无法平静。
“我为什么要给程靖坤带孩子,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任真坐在地上冷眼看着躺着的苏彤,没有关切,只有不可遏制的愤怒。
“你说你什么都没有,蓓蓓是什么?你就算失去所有,还有女儿,我呢?”她曾经亲手扼杀了一个小生命,五年前她不敢哭,不敢想。苏彤说自己有罪,而她才是真正的罪人。她要弥补父母的失望伤心,只能拼命的强颜欢笑的生活,而不敢正视她做过那么可怕的事。她为了报复,伤害了不相干的人,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到底是谁报复了谁。
“你把蓓蓓生下来,抚养她长大,这有什么罪?你知道给了她生命,给了她一个机会。我才有罪。”当尘封的往事被揭开,就像潘多拉的盒子再也合不上,负疚如汹涌而来的海浪将她狠狠淹没。泪水倾泻而下,整个世界消失在她迷蒙的眼中,她甚至没有看见有人来了露台,把躺在地上的苏彤送走。
只能任由泪水不断的涌出,心中的痛楚却还是异常清晰。直到一个怀抱,一个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骗你。你不是有意的,都是意外。”
这一句话将她推入崩溃的深渊,“是我杀了它,因为你。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长的什么模样,什么都不知道。”她后悔了,当初如果能勇敢一点,也许此时就不会是孤身一人。她当初怎么会选择用他们的错误惩罚无辜的小生命。被怨恨冲昏了头脑,犯下一生无法弥补的错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一天的灰暗,她这一生都难以忘却。
任真在地上坐了许久,还是没有力气站起来,程靖坤一直蹲在旁边抱着她。终于,她止住了眼泪,慢慢的站了起来。程靖坤紧张的扶着她,视线不肯离开她的脸。任真用手擦了擦脸,平静的说:“你去看苏彤吧,我没事了。”
一句没事,说出来,听起来都是那么轻描淡写,但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对任何人或工作都有条不紊的程靖坤此时也乱了思绪。看着任真哭着急,又害怕他开口安慰,触碰到她的伤处,她更难受。只好跟着任真走到疗养院的门口,直到她转身说:“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他才停住步伐。覆水难收,她的伤,她的痛,又岂是他一句道歉能够平复。
程靖坤上楼到了病房,经过这么一场大闹,苏彤被医生安排做检查,病房里蓓蓓一个人在沙发上玩积木,看见他进来,“爸爸。”
程靖坤觉得很疲惫,走到沙发上坐下,静静的看着蓓蓓摆弄着五颜六色的积木。蓓蓓伸手拉他,“爸爸,这个房子我搭不好,你帮我搭。”
程靖坤接过几块零碎的积木,忽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的把蓓蓓抱在怀里。蓓蓓的心思还在积木上,开始挣扎,但程靖坤紧紧的搂着她,贴着她的额头,说:“蓓蓓,你该有个小姐姐的。”
“我有啊,佳慧姐姐啊。”蓓蓓报出了邻居家比她大一岁的小女孩的名字。
程靖坤笑了,心里像灌满了黄连汁。那些美好,都被他亲手化成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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