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滴水,于是形成了太平洋。
收纳一段珍贵的时光
人之所以有忘不掉的回忆,是因为把自己留在了过去。幽深轮回的红尘中,唯美的过往统统收纳进心房。光阴改变了人的模样,却改变不了心中收纳的那些珍贵的时光。
三毛是浪漫的,也是胆小的。她害怕一切让自己感到有压力的人和事,更害怕生活变成一杯单调的白开水。可是在严谨得一丝不苟的西柏林,三毛每天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热情的三毛与这座城市越来越格格不入。
每天早晨,三毛都会乘坐公共汽车去学校。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每一天都仿佛在重复昨天的生活。她的学校就坐落在西柏林最繁华的一条大道上,那里云集了数十家百货公司。为了调剂一下自己的生活,三毛总是提前一站下车,用最快的速度逛一圈百货商店,然后再步行前往学校。
三毛在西柏林的生活不仅毫无乐趣,就连生活品质也无法保证。这里的消费比马德里高,虽然父亲已经适当地增加了生活费,可三毛的手头依然经常拮据。
日子一旦需要在忍受中度过,就完全丧失了应有的味道。三毛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单调的生活,德国男友的一切语言和行为,都变成了对三毛自由的束缚。
其实,男友对她的严格要求,也是太希望她尽快通过考试,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可是随意率性的三毛最害怕这种无形的压力,她的叛逆情绪再次作祟,终于在一次考试中,取得了很差的成绩。
这又让德国男友找到了斥责三毛的理由,为了这件事,几乎一整个星期三毛都要在男友的责怪中度过。一场剧烈的争吵无法避免,三毛再也不想见到他,索性约了一位住在东柏林的朋友,去他家里做客。
东柏林与西柏林虽然只隔了一道柏林墙,可是三毛的台湾护照却不具备去往东柏林的资格。幸运的是,她的魅力吸引了一名负责办理签证的英俊的德国军官,在三毛办理手续的过程中,他如同护花使者一般寸步不离。
手续很快就办好,那名军官把三毛送到站台,三毛却迟迟不愿上车。她知道,上车就意味着分离,也许再也无法见面。在火车开动前的最后一刻,德国军官把她推上了火车。这不过是生命旅程中短暂的一次相逢,他们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分开也是必然的结局。
自从这一次独自前往东柏林之后,三毛开始习惯了一个人的旅行。虽然少了和身边的人牵手看夕阳的浪漫,却可以让自己的脚步随性地选择前行的方向。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似乎比浪漫的爱情更加可贵。她纵情地享受着独自旅行的惬意,从未迷失过自己的归途。
直到三毛离开的那一刻,她的德国男友才终于感到一丝后悔。不过,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止他对梦想的追求,一年的努力之后,他终于梦寐以求地成为一名外交官。三毛这个名字,也终于再次回到他的意识当中。
一次逛街,这名德国男孩把三毛带到了结婚用品区域。走在一床床美丽的床单前面,男孩委婉地问三毛,是不是可以买一条两个人一起用的双人床单。
他的确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就连求婚都采用了最实际的方式。但三毛的生活中,早已经没有了他。听到他的话,三毛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西柏林不是她的最终归宿,她流浪的脚步还没有开始,怎么可以停歇?
三毛已经决定了离开,离开一个错误的人,离开一段变了味道的生活。这位德国男孩再一次把他的执着用在了等待上,他一直在等待三毛的回心转意,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他消耗掉了自己的全部青春,可是在三毛的回忆当中,他依然是那个毫无激情、生活刻板的男人。多年以后,他已经成为声名赫赫的驻外大使,人们眼中的他,是一个充满绅士风度又懂得恰到好处的幽默的人。也许是因为在不重要的人面前,他反而可以表现出放松的样子,也许是他本就不是个无趣的人,只是因为对三毛要求太严格,才让三毛关于那段日子的回忆并不美好。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是彼此的天使,注定无法彼此守护一生。离开了西柏林,三毛去了美国。那是一个更加自由的国度,三毛希望自己可以在无拘无束的氛围里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在美国的伊利诺斯大学,三毛成为一名主修陶瓷的学生。虽然《人鬼情未了》这部电影在当时还未上演,但是制作陶瓷时那种滑腻的触感和天马行空的想象,让三毛痴迷不已。
在美国,三毛本以为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她的堂兄也在美国留学,她想要去投奔他,毕竟亲人之间的相互安慰可以抵挡任何寂寞。但没想到,在堂兄那里,三毛碰了一鼻子灰。他觉得三毛是个不具备生活能力的人,一定找不到任何工作,他自己的收入也不高,唯恐三毛会成为他的负担。
一气之下,三毛转身离去。在美国期间,她没有再见过堂兄一次。她找到了一份在图书馆里为图书分类的工作,文字依然是三毛的最爱,这份工作也让她有了不少读书的机会。她也为自己找到了住处,与两个美国女孩合租一套公寓。
三毛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孩,她喜欢玩乐,也喜欢享受优越的物质条件。不过,她从不容许让自己变得堕落,哪怕是看到别人不珍惜自己,她也会果断地离开那个人。
一天晚上,三毛站在公寓的门口,却无论如何打不开门,她以为自己的钥匙出了问题。房间里传来十分诡异的音乐声,除了音乐,却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她本以为房间里没有人,却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用力敲门。敲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开门。就在三毛打算放弃的时候,门缓缓地被打开了。
来开门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她的脸上画着浓妆,几乎看不清本来的容貌。她眼睛上涂抹着闪亮的金粉,在灯光下晃得三毛头晕。当她的视线再次聚焦,这才惊讶地发现,那个女孩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丝可供蔽体的衣物,全身赤裸的她,就那样坦然地面对三毛惊讶的目光。
进门之后,三毛看见客厅的地板上竟然躺着二十多个人,有男有女,全是没有穿衣服的年轻人。这样的他们让人看不出丝毫美感。如果不是他们嘴里叼着的烟卷还在不断地冒着白烟,三毛真的以为他们就是一群尸体。
三毛在空气中闻出了大麻的味道,在大麻的刺激下,这群男女做着一系列让人不堪的举动。三毛虽然并不保守,可对她来说,性依然是一件神圣而又美好的事情,她无法容忍这种随意的滥交,很快就搬离了那座公寓。
二十八岁的三毛,已经不再是一名年轻的少女,她的身边依然有很多追求者,其中一名还是堂哥的朋友。他每天无微不至地关怀三毛,准时送来精心准备好的午餐。装着午餐的纸袋里,一定装着一个三明治、一个煮鸡蛋,还有一个新鲜的苹果。三毛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无法忽视自己的内心感受。
不过,三毛更希望假装若无其事,让堂兄的朋友看出自己对他并没有感情,然后默默放弃。于是,三毛也没有拒绝他送来的午餐,与他一起吃午餐的时候,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有一天,堂兄的朋友忽然说:“现在我照顾你,等哪一年你肯开始下厨房煮饭给我和我们的孩子吃呢?”三毛终于知道自己再也假装不下去了。为了避免日后更大的伤害,她只好当面拒绝了堂兄的朋友。
三毛想要的婚姻,必须纯粹到只有满满的爱情,如果不具备这个条件,她不会和任何一个人轻易开始。拒绝了堂哥的朋友之后,三毛忽然有些想家。她的确离家太久了,也许回到父母的怀抱可以让她重新整理心情,人生也许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开始。
锻造独特的生命奇遇
回到故乡之后才会发现,一直令自己痴迷和眷恋的,永远是故乡的山水和故乡的人。自己的过去留在故乡中的剪影,依然缤纷着四季的色彩,明媚了年复一年的花红柳绿。
想家的三毛,终于又踏上了台湾的土地,她厌倦了做异乡人的滋味,没有相爱的人陪伴,终日漂泊的心,难免感到疲惫。她宁愿回到家中,在父母的膝下继续做一个倍受疼爱的女儿。一身的疲倦,在见到父母的那一刻终于统统被洗去。
故乡的柳树依然娉婷,像极了离家之前那个美丽的少女。如今,二十九岁的三毛已经彻底告别了少女的头衔。尤其是看到与自己同龄的兄弟姐妹们都已经有了家室,她更加渴望一段属于自己的婚姻。
回到故土,三毛不禁又回忆起与梁光明的那段恋情。想到他,三毛的心中又萌生出一丝幻想。也许梁光明也依然单身,如果是这样,她就再主动一次,说不定这一次梁光明会愿意娶自己。
如此疯狂的假设,三毛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她在家乡的一所学校里成为一名德语老师,偶尔也会给出版社写一些文章,赚取一些稿费。生活变得缓慢而又悠闲,闲来无事时,昔日的同学再一次出现在三毛的身边。
一次同学聚会,三毛无意中得知了梁光明已经结婚生子的消息。心头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她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也依然难以面对残酷的现实。
三毛是学生们最喜欢的老师,孩子们尤其喜欢她在外国游历期间各种各样的传奇经历。可她也是最孤独的人,孤独到连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都没有。她只好在咖啡馆里排遣寂寞,一个名叫“明星咖啡屋”的地方,被三毛当成打发无聊时间的最好场所。
这间咖啡馆很受文艺青年和艺术爱好者的喜爱,有时候,这里的人多得连空闲的位子都没有。一次,因为咖啡馆中的客人太多,三毛只好和一名陌生的男子共用一张桌子。不知是为了避免尴尬,还是对三毛产生了兴趣,男子开始主动和三毛交谈。
最初,两人的谈话还有些寒暄客套的意味,可是聊着聊着,男子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三毛这才知道,他是一名落魄的画家,他的怀才不遇全都写在双眸之中,从他的眼神中,三毛竟然看出一抹淡淡的忧伤。
热爱艺术的女子,总是会对落魄的艺术家产生无限的同情,三毛也没能幸免。她从最初的同情,渐渐转变成盲目的爱情,她深深爱上了男子身上的艺术气息,想要用自己的爱去帮助他重建对艺术的信心。
男子对三毛也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也许是在上一个德国男友身上,三毛遭受了太多否定,因此对于男子的夸奖,三毛已经无暇去辨别他话中的真伪。一个渴望爱情和婚姻的女子,遇上了一个愿意给她任何承诺的男人,三毛误以为自己遇上了幸福。
可惜,男子口中的一切都是假象。他早已是一名有妇之夫,三毛不仅被他欺骗了感情,更在他的要挟之下,用一栋房子换回了自己的自由。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最美好的爱情,竟然被目的不纯的人当成了欺骗用的武器,原来所谓的岁月静好,也不过是书本中才会出现的事情。
好在,父母就在她的身边,在父亲的安慰和鼓励下,三毛很快就走出了这段失败恋情的阴影。为了让三毛的心情早些好起来,父亲开始经常带着她去打网球,一段早已准备好的爱情,就在网球场的一端等待她的到来。
在网球场上,三毛遇到了一名德国教师。见到他的第一面,三毛就隐约觉得似曾相识,可是仔细想来,却又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也许这就是对一个人产生好感的征兆,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并渐渐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虽然德国教师比三毛大了十几岁,却丝毫没有影响三毛的母亲激动的心情。没有什么比女儿要嫁人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比三毛大许多,这名德国教师对三毛十分宠爱。他的性格温和,收入和家境都不错,似乎这是上天给三毛的最好的安排。
她知道,这名德国教师可以给她想要的幸福。她很快答应了他的求婚,并且第二天就开始准备婚礼需要的物品。
他们一同去挑选了一张婚礼用的卡片,并且定做了一面中文一面德文的版本,两个人的名字紧密地挨在一起,刻在卡片上。为了准备婚礼用品,两人忙了一天。到了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轻声地聊着彼此的过去,畅想着共同的未来。
在美好的畅想中,两人一同沉沉睡去,只是,醒过来的却只有三毛一个人。因为心脏病突发,她的未婚夫在夜里离开了人世。他的表情依然如同睡着了一般平静,可是不再起伏的胸膛和冰冷的身体向三毛证明着这段婚姻将永远也不会开始。
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三毛多希望自己能快些醒来。她从未想过,天人两隔只需要一个梦的时间。她扑在未婚夫的遗体上,用眼泪与喊叫来宣泄内心的悲伤,家人们一次次把她拉开,她又一次次地扑上去。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未婚夫的遗体旁边哭了多久,只记得耳畔仿佛传来一阵声响,仔细听来,似乎是有人在耳畔轻轻诉说:“随他去吧,痛苦会少一些。”
听到这句话,三毛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她静静地回到了房间,锁上了卧室的房门。三毛越是安静,母亲就越是感到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驱使着她在三毛的门口不停地呼唤,可是里面久久不见回应。
从三毛卧室的窗户缝隙里,母亲忽然看到了扔在地上的安眠药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不用想也知道,三毛一定是又做了傻事。
母亲的痛哭引来了众人,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三毛送到了医院,她再一次活了过来。可是,如果可以自己选择,她宁愿随未婚夫一同去往另一个世界,独自活在人世,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离去的人,在人间留下了一首缠绵的悲歌,活着的人,在哀伤的歌词中,目送着一个离去的背影,岁月凄凉,思念难耐。
重逢之下的点滴欢喜
时光的轮盘婆娑轮转,有些人只留下简短的记忆,便匆匆离去,然而前世的约定,注定要在今生偿还。到了约定好的归期,终究还是要将未来拉回到一度想要遗忘的昨天。
不知道三毛有没有忘记六年之前那个飘雪的夜晚,年轻而又英俊的荷西在马德里对自己许下的约定。可以确定的是,荷西没有忘记,上天也没有忘记。
眼看六年的约定将至,荷西从西班牙给三毛写了一封信,托一位朋友带到了三毛在台湾的家里。朋友来找三毛时,她刚好在与德国未婚夫挑选结婚用的物品,直到一切准备就绪,三毛才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家。
在把信交给三毛之前,朋友问她还记不记得一个名叫Josequer Orulz的人,因为写信的人特意叮嘱过,如果三毛不记得,这封信就没有拆开的必要。
三毛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这是荷西的西班牙名字。虽然她不愿遵守六年之约,可是那个明媚的少年永远都不会从她的记忆中被抹去。
于是,三毛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一张照片一下子从信封中滑了出来。照片中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魁梧男子,他正弯着腰去抓一条海里的鱼,阳光在他的身上镀出一层神圣的金色,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和脸上俊朗的棱角像极了希腊神话中的海神。
三毛看着照片发了一会儿呆,照片中的形象无法和她记忆中的荷西对上号。她记忆中的荷西,还是一个穿着牛仔裤、带着棒球帽的高中生,时间究竟具有怎样的魔力,短短六年的时光就能让一个青涩的男孩蜕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荷西如今的外形可以让任何女孩为他着迷,看着他的脸庞,三毛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未婚夫的长相与荷西如此相似,难怪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与未婚夫似曾相识。
有些事原本已经埋在记忆的沙丘之中,没想到却已经在心底深深地扎根。三毛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对未婚夫的爱是否源于对荷西的好感。于是,她展开了信纸,想要看看当年的“表弟”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信是用西班牙文写成的,上面写道:
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你已经忘记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十八岁那个下雪的晚上,你告诉我,你不再见我了,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泪,想要自杀?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我吗?和你约的期限是六年。
一封信唤醒了三毛心底悄然逝去的一抹深情,不过,当时她正在精心准备自己的婚礼,知道自己和深情的荷西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于是,她只好托朋友向荷西捎去了一句感谢的话,然后便把荷西当作生命里一朵璀璨的烟花,虽然不舍,却也只能无奈地让他消失在自己生命的轨迹里。
当未婚夫的生命在自己的怀抱中消失,台湾这片故土,再一次成为三毛的伤心地。似乎在这里多停留一天,无边的悲伤就会张牙舞爪地想要将她吞噬。为了逃离悲伤,三毛想到了西班牙,那片热情的土地曾经被她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她对那里毫不陌生,也许再次前往那里,生活又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于是,三毛背起行囊,重新投向马德里的怀抱。她并没有想过会再见到荷西,只是希望马德里的热情,能够融化她内心的冰冷。
这似乎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只不过,旅行的开端似乎有些不顺利。从台湾到马德里,需要在英国伦敦换乘飞机。因为订票不慎,三毛选错了换乘飞机的机场,导致下飞机之后,要马不停蹄地赶往另一个机场,才能飞往马德里。
好不容易赶到正确的机场,办理签证时却出现了问题。英国移民局把三毛当成了一名偷渡客,不容她解释就把她关进了看守所。三毛从没有进过看守所,可是如今,她早已不是那个羞怯自卑的小女孩,她正怀着一腔悲愤无处发泄,在看守所里,三毛大喊大叫,尽情宣泄着心中的苦闷。
她一会儿冲进拘留室,让警卫赶快放了自己,一会儿又大声喊着要找律师控告移民局。整个移民局被三毛搅得没有一刻安生,他们终于决定把三毛释放,并且用专车把她送上飞机。
从移民局去机场的一路上,三毛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周身释放着高贵而优雅的气息,移民局的工作人员不禁惊诧,甚至怀疑刚才在移民局大喊大叫的疯女人究竟是不是她。
尽管经历了一番小小的波折,三毛终于还是踏上了马德里的土地。时隔六年,三毛身上的锋芒统统被光阴带走,她变得温润而又忧郁。马路上狂欢的人群,也不能像当年那样能撩拨起她兴奋的神经,她只在一旁默默观看,不再加入狂欢的队伍。
六年前,三毛还会站在马德里的街头不羁地吸着烟,如今她依然伫立在街头,只是手中的香烟早已不见,她默默地看着面前经过的人流,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仿佛从不曾离开,又仿佛分别了一个世纪。
人生翻开了全新的一页,为了让心底的伤口尽快恢复,三毛必须主动忘记过去。她在马德里找了一份工作,教小学生英文,工作很轻松,每周只需工作四个小时,薪水自然不高,不过却可以自由安排业余时间。
在热情的西班牙,伤口似乎正在以加倍的速度平复,生活在这里,总是不愁打发寂寞的时间,因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活动等待着人们去参与。
三毛和三个单身女孩合租在一套公寓里,她们身上的年轻活力感染了三毛。她们常常相约去看电影、唱歌、喝酒,有时候也会穿上漂亮的礼服,挽起高贵的发髻,学着上流社会的人们,去听一场高级的音乐会。
从这样轻松的生活中,三毛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伤痛已经离她越来越远,荷西的脚步却离她越来越近。
荷西已经苦苦等待了六年,再有一个月,他就要结束服兵役的日子。离开军营的那一天,就是他要赶赴六年之约的日子。执着的荷西怀着一片痴心,自从看到三毛第一眼,他就已经认定永远不会辜负这个有着精灵般双眼的东方女孩。
荷西已经开始畅想与三毛重逢的场景,他打算进行一场盛大的告白,可是天性羞涩的他却不知该怎样开始。
荷西有一个名叫伊丝帖的妹妹,她知道哥哥对三毛的感情。看着哥哥着急却又没有勇气的样子,她决定为哥哥做些事情。
三毛的那位中国朋友依然住在荷西家的楼下,当她再一次来朋友家做客的时候,一直在等待三毛到来的伊丝帖叫住了她。伊丝帖央求三毛给荷西写一封信,三毛并不想勾起荷西的幻想,只好谎称自己忘记了西班牙文。
可是这个小姑娘似乎和哥哥一样执着,她告诉三毛,无论什么语言,只要是她亲笔写的信就好。三毛只好无奈地用英文写下“荷西,我回来了”。在信的最后,还附上了自己的地址。伊丝帖如获至宝,兴奋地把信寄到了军营。
三毛的来信轰动了整个军营,那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荷西与这个东方女孩的故事,他们也知道荷西的六年约定。他们与荷西一样兴奋,都迫切地想要知道信里面写了些什么。可是打开信封之后,荷西却发现自己看不懂三毛写的字,传遍整个军营,也没人能看出上面写的内容。虽然有些失望,荷西却依然激动。
他赶忙精心准备了一封回信,信上没有文字,只贴着荷西剪下来的漫画,旁边还勾勒着一个漫画剪影,标注着那就是荷西。
似乎这样一封回信还不足以表达荷西迫切想要见到三毛的心情。把信寄出去之后,荷西又给三毛打去一个电话,他说,23日就是他离开军营的日子,到时候,他要去马德里看望三毛,希望她一定要等着自己。并且特意将这句话重复了许多遍,仿佛是在告诉自己,三毛一定会等在那里。
可是,大大咧咧的三毛终究还是忘记了荷西的归期,那一天,她当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和朋友一同在外面逛到很晚才回家,根本不记得荷西在电话里和自己的约定。
直到天黑,三毛才回到公寓,一进门,室友就告诉她,一连十几个电话都在找她,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三毛却丝毫没有想起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正在这时,电话再次响起,原来是三毛的朋友,她说有急事,要三毛马上赶到她家里。
三毛没有多想,马上坐进出租车赶了过去。到了朋友家里,还没有进门,朋友就要求她闭上眼睛,神情中写满了神秘。她就这样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朋友在为自己准备怎样一场惊喜。
多年以后,三毛在文字中回忆了这个让她永生难忘的惊喜:
当我闭上眼睛,听到有一个脚步声向我走来,接着就听到那位太太说她要出去了,但要我仍闭着眼睛。突然,背后一双手臂将我拥抱起来,我打了个寒战,眼睛一张开就看到荷西站在我面前,我兴奋得尖叫起来,那天我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套头毛衣。他揽着我兜圈子,长裙飞了起来,我尖叫着不停地捶打着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怀地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很。
荷西的容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脸上的大胡子向三毛证明着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可是他注视三毛的眼神,一如当年那般清澈干净。曾经一段美好的相遇,留下了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如今再次重逢,就是要将那段未了的前缘重续。
热情的沙漠,浩瀚的海洋
在有情人的心里,始终有一道爱人的剪影。她的容貌无须艳丽,微微一笑,却足以倾城。每当想起,就能融化心头的冰霜,驱散心底的寂寞,缠绵的情意久久不会消逝。
对于荷西来说,三毛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六年的时光是那样漫长,虽然三毛早已忘记荷西的六年之约,却鬼使神差地如期赴约。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痴情的荷西最心爱的姑娘,终于又重回到他的怀抱。
历经几番辗转,三毛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中已经注定不会再有爱情,直到与荷西重逢,她才知道,原来之前的坎坷,只不过是为了等待最后的归宿。她更加没有想到,原来在内心深处,她是那样思念荷西。
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三毛的思绪飘回到六年前。那时候,荷西还是个充满童心的孩子,三毛还称呼他为Jose。他请求三毛为自己取一个中文名字,三毛居然脱口而出“和曦”两个字。也许是看到他,三毛的心中就会涌起阵阵暖意。
荷西很快就学会了这两个字的发音,他一面说着好听,一面又央求三毛教他写这两个字。“和”字的笔画少,很容易学,轮到“曦”字,这个从小就生长在西班牙的外国男孩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他终于忍不住告诉三毛,自己很笨,考试的成绩经常不及格。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三毛想起了小时候学写“懋”字时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不是也自作主张地省略了这个字吗?于是,三毛决定换两个同音字。
当看到“荷西”两个字时,荷西的双眼再次出现了温暖的笑意。时光的长镜头又将三毛的记忆拉回了现实,如今的自己,竟然又依偎在荷西温暖的怀里。
他依然没有学会写中文,却学会了航海与潜水。如今的荷西,仿佛真的成为一名“海神”,充满了保护心爱女子的力量。三毛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狂放不羁的女子,她变得更加柔和,甚至更加疲倦,疲倦得似乎已经失去了爱的力气。
无聊的工作同样让三毛感到疲倦,写作原本是她最大的爱好,如今却成为谋生的手段。当一个热爱写作的人变成了生产文字的机器,任凭想象力再丰富的人,也再不复往日的灵感与激情。
这样的生活让三毛感到厌倦,有时候,为了给杂志社赶稿,她需要一连几天不能出门,陪伴着她的只有钢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一次与荷西在公园中散步,三毛忽然说起自己的稿子还没有写完,有些苦恼。荷西却依然扬起温暖的微笑对她说:“我觉得那些被关在方盒子里办公、对着数字的人,才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要做那树上的人,不做那在银行上班的人。”
一番话忽然让三毛豁然开朗,自由才是她一直苦苦寻觅的东西。当天晚上回到公寓,三毛就写了一封辞职信,简单的一句“对不起,不干了”,成为她重返自由的宣言。
自从三毛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就惊艳了荷西的整片天空。三毛只知道他痴情地等待了自己六年,却不知道荷西对她的爱已经深到什么程度。
直到有一天,荷西提出请三毛去家里做客,那一天的荷西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平日总是笑呵呵的脸上,挂着一丝郑重的表情。三毛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也没有多问,直到推开荷西房门的那一刹那,三毛被房间中的景象震惊了。
房间的墙壁上,满满地贴着三毛不同时期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穿着不同的服装,梳着不同的发型,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身体做着不同的动作。这些照片重叠在一切,仿佛就是三毛这六年来的心路历程,一幕幕往事如同电影画面般在她的眼前重现,如果要为这部电影取个名字,一定叫作“爱情”。
满满的几面照片墙,饱含着荷西满满的爱意。三毛轻轻地拥抱住荷西,柔声问他照片都是哪里来的。刚刚还是一脸郑重的荷西,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羞涩地告诉三毛,这些照片全部是从她的朋友家“偷”来的。
自从三毛走后,荷西经常去那位朋友家做客。他知道三毛经常寄来照片,朋友每次都把照片放在一个盒子里。于是他悄悄地把照片偷出来,拿去照相馆放大,再把原来的照片偷偷放回去。
被荷西彻底感动的三毛深情地说出一句:“你是不是还想结婚?”惊呆的荷西忘记了回答,缓过神来之后,止不住地拼命点头。他担心一个不留神就会错过突然降临的幸福,这时,又听到三毛缓缓开口。她告诉荷西,如今她的心已经支离破碎,无论怎样修补,这些伤痕都无法彻底痊愈。荷西将三毛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说自己有一颗黄金做的心,他愿意与三毛交换。
荷西多么希望三毛现在就成为自己的妻子,可是三毛还有一个愿望没有达成。她曾经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撒哈拉沙漠的荒凉和壮阔,只需看上一眼,就勾起了三毛前世的乡愁。
她曾默默许愿,要成为第一个穿越撒哈拉沙漠的女子。她的愿望刺痛了荷西,因为荷西也有梦,他的梦在浩瀚的大海,他甚至梦见过与三毛一同徜徉在爱琴海的海面上,张开双臂,拥抱海神的故乡。
当沙漠遭遇海洋,总有一个人要选择退让。这一次退让的,依然是荷西。他无法再忍受等待下一个六年,三毛是他最大的梦想,为了她,荷西宁愿把梦中的天堂从海洋迁徙到沙漠。
执子之手,和你一起去流浪
唯美的青春,有时候就要不计后果地恣意挥霍,为了寻觅一段幸福,也不得不迈开流浪的脚步。
三毛把撒哈拉沙漠当作自己前世的记忆,她为自己制订了一年的计划,想要寻找前世的乡愁。除了父亲,荷西是唯一一个义无反顾支持三毛的人。他支持得那样彻底,甚至先三毛一步来到了撒哈拉,在隶属于西班牙的沙漠地区找到了一份在磷矿公司的工作。
作为三毛的灵魂伴侣,荷西知道,一旦她做出什么决定,任何人都难以改变。与其试图扭转她的想法,不如提前为她打理好一切琐事。当三毛知道荷西的决定时,他已经坐上了飞往撒哈拉的飞机。
她并不愿意荷西为了自己放弃他的梦想,只好写信劝道:“你实在不必为了我去沙漠里受苦,况且我就是去了,大半时间也会在各处旅行,无法常常见到你。”
荷西的回复是那样坚定,他不仅决定留在撒哈拉沙漠,更是在信中对三毛求婚:“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结婚好吗?”
如果换作六年之前,三毛很可能将这封信一笑置之。如今,她已经知道荷西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更知道荷西是多么看重两人之间的感情。她必须要认真考虑荷西说的话,结婚不是一件小事,三毛将那封信反复看了十遍,之后将它装进裤子的口袋,独自走到街上去整理思绪。
当她下定决心投奔荷西的怀抱时,时间已是深夜,同住的室友们早已入睡,三毛静静地整理行囊,又在桌子上留下钥匙和一张字条,就径自赶往机场。字条上只有简单的五个字:“我去结婚了。”
再见到荷西,已是分别的三个月后。当飞机降落在阿雍机场,荷西早已经等候在那里。短短三个月,却让三毛恍如隔世,因为面前的荷西,比离开之前沧桑了许多。漫天的黄沙在他的眼角雕刻出岁月的痕迹,脸被风沙吹得焦红,嘴唇也干裂开来。
三毛不确定这还是不是三个月前那个目光温柔的荷西,因为他的眼神中,明显多了一些忧伤。他的头发、胡子、衬衫和牛仔裤上,都挂着一层黄黄的尘土。三毛为荷西的变化而心痛,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然而一切已经不能改变,如今变成了她为了荷西而必须留在这里。沙漠毕竟是三毛梦中的前世,虽然已经预感到未来的生活将无比艰辛,可她的心中还是滋生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黄昏的落日在沙漠上染出一片如血般鲜红的颜色,没有风的时候,无边无际的沙漠是那样浑厚与安静,当狂风骤起,卷起的黄沙又无比雄浑。荷西温柔地说:“你的沙漠,现在你在它的怀抱里了。”
一句话给了三毛无穷的力量,她坚定了与荷西的未来,任由荷西扛起行李,朝家的方向走去。
半个月前,荷西就为两个人租好了房子。三毛的行李十分沉重,里面还有很多她珍爱的书籍,从机场到家有很远的路,两个人却一直找不到愿意载他们一程的汽车。他们只好沿着沙路慢慢地走着,足足走了四十分钟,才看到有人生活的痕迹。
家就在不远的前方,三毛看到了一座座沙哈拉威人的大帐篷,还有他们饲养的骆驼和羊群在沙漠上随意游走。他们的帐篷大多千疮百孔,身上的衣服大多是充满异域风情的深蓝色布料。恍惚之间,三毛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种感觉妙不可言,异域的文明让她这个“异乡人”感到莫名安详。
荷西租下的房子在阿雍城的外围,小小的房子就在一大片垃圾场的对面,有着长圆形的拱门。三毛的到来让荷西有些兴奋,他一面带着三毛奔向这座房子,一面高声说着:“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家。”
沙漠的狂风似乎在与荷西一同庆贺,三毛的头发和裙子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摆、抖动。从荷西打开的房门望进去,三毛只看到一条昏暗的短走廊,还没缓过神来,双脚就一下子腾空而起,荷西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你进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太太了。”
这一刻,三毛忘记了房子的破旧,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暖的幸福。进入房间,她迫不及待地挣脱荷西的怀抱,想要好好参观一下未来的家。这个“家”并不算大,只有两个房间,稍大的一间也不过能让三毛走上四五大步,小的房间除了放下一张床,就只剩下走路的距离。
沙漠人的房子让三毛啧啧称奇,因为这座房子竟然没有屋顶,房子的正中间屋顶上,是一个四方形的大洞。
生活离不开柴米油盐,看过了房间,三毛迫不及待地去检视厨房。沙漠中的厨房小得可怜,只有四张报纸铺开来的大小,肮脏的水槽仿佛几百年都不曾使用,里面不仅污黄不堪,还已经裂开。
卫生间里同样肮脏破旧,抽水马桶似乎已经是最让三毛感到安慰的生活设施,但里面的浴缸已经脏得让人无法使用。
为了不让荷西难过,三毛只好违心地说这房子还不错。可是她的声音明显带着心虚,发出的声调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她在房子里不停地走着,一面走一面思考该怎么把房子布置一下。
一阵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凉风一下子打乱了三毛的思绪,空心砖砌成的墙壁左上角,竟然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就是从那里钻进来的。
三毛低头看看地面,胡乱涂抹的水泥高低不平;抬头看看墙面,胡乱砌成的墙没有任何装饰,砖缝之间的黄泥还清晰可见;再仰头看向天花板,只有一个吊在电线下方的光秃秃的灯泡,是整间房子的照明工具。她仔细看向电线,竟然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落满了苍蝇。
三毛赶忙转移视线,试图从水龙头里放出些水来。可是,流出来的只有一些绿色的浓稠液体,流过之后,就再无一滴液体出现。
三毛强压住内心的失望,问荷西这座房子一个月多少钱,荷西回答要一万块,还不包括水费。一桶水的价格是九十块,还要提前到政府去申请。
三毛留意了周围的情况,在阿雍城边缘,除了破旧不堪的帐篷,几乎都是一样的房子。她知道荷西没有其他选择,除了觉得水费和房租略贵之外,自己似乎没有不满意的理由。
也许荷西看出三毛有些失落,他轻声问三毛,如果想要成为她的丈夫,需要有多少钱才可以。看着一脸认真的荷西,三毛又萌生出逗一逗他的想法,她用带着玩笑的口吻回答:“看得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嫁;看得不顺眼的话,亿万富翁也嫁。”
荷西却听不出三毛的玩笑,他以为三毛希望嫁给一个有钱人,深情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失落。看到他的样子,三毛有些心疼,赶忙改口说:“要是嫁给你的话,只要吃得饱饭就够了。”
说这句话时,三毛的语气无比真诚,荷西终于被她逗笑,却反过来开她的玩笑,问道:“你吃的多吗?”三毛回答:“不多。”荷西竟然像孩子一样在垫子上翻起了跟头,大声喊着:“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可以结婚了。”
两两相望,就是一份无言的欢喜,天长地久的相守,就是一份踏实的安宁。岁月已经带走了两个人身上的青涩,也许有朝一日,也会沧桑了他们的容颜,但是只要想到身旁相伴的这个人是荷西,三毛心中的甜蜜就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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