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泄出绝望悲哀的冷光,他心里正超负荷地承受着一个破碎的、奇幻梦境的折磨,和一股不该毁灭的,而又毁灭了的失落感的碾压……“黑十字风球”的丢失,鞠瑛瑛的失踪,象两把毁灭性的刀扎在他的心肺上。他被魔鬼附体的肉体和灵魂,骤然间垮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万盛全血淋淋的脑壳儿和叶丹丹痛苦扭曲的死相。死尸、鲜血、恐惧,灾难,惨叫,缱绻不绝,遗恨绵绵。他象死尸般地在床上躺着,仰面朝上,两只紫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在这时,他忽地想起,自己是不是中了风流妖女鞠瑛瑛的圈套儿?为什么她与“黑十字风球”同时失踪了呢?他又觉得鞠瑛瑛不是那样的女人,他看出她是爱他的,不光是爱他的钱财,更爱他的人。
这一点,他早有所领悟,也许正基于此,他才毫不犹豫地向叶丹丹下了毒手。可是,鞠瑛瑛去哪里了呢?
窗棂上抹了一片鱼肚白。欧阳生直瞪着眼,瞪到天放亮儿。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两只拳头攥得嘎嘎响,喉咙口撕搅着。一个可怕的声,“花皮,我让你脑袋开!”他的身子挺起来的时候,蓦地看见桌面的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儿。他急忙抽过来,打开一看,不由震惊了。
欧阳生:
你小子够滑头的。但请你放老实点儿。你的情人我带走啦!她的使命我清楚。请你拿“风球”换人!条件不变!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动你情人一个指头。但是,你若声张出去,你和你的情人也就活到头了……
马弟弟欧阳生攥着纸条儿浑身抖颤,二目喷出两道毁灭一切的凶光……
花皮在昨夜里撞上了财神。他躲在窗下,见一个神秘的人领走了欧阳生,他心里暗喜。他等欧阳生反锁上门,蹄蹄踏踏的脚步消失在小巷深处时,他再也忍耐不住,恶狼似地扑进屋里,一拳将鞠瑛瑛击昏,然后将她捆起来绑在床头架上。他又怕她醒过来看见他,就用毛巾蒙住她的眼睛塞住嘴巴。花皮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冒出的这般邪劲儿,一不做,二不休,只身闯到西间屋,使劲儿挪开大缸,从那洞里摸出装有“黑十字风球”的大皮包,抱着跑到院里。一到院儿里,他又愣住了。他是既贪婪又胆小怕事的人,他放下皮箱,又悄悄回到东屋,看看鞠瑛瑛怎么样了,他看见她身子在痉挛、蠕动,才放心溜出来。用石块儿砸开大门的锁,提着皮箱,跑上小巷,朝家的方向奔去。
“扑”一声,花皮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花皮还没抬起头,就有一只冷硬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胳膊。花皮吓得浑身一哆嗦,抬起头一看,见是程家品威严地瞪着他。程家品严厉地问花皮;“这是什么东西?”
花皮吞吞吐吐地说:“是……是……一台借来的录相机,我有个好片子,想看看……”
程家品狡黠地一笑道:
“那好哇,走,咱俩儿一块看!”
花皮慌了,推脱道:
“不行,不行,你可不能看,里边有黄镜头呢!”
“那我可就更要看啦!”
程家品逼着花皮提着皮箱走出胡同口。那儿停着一辆带斗的摩托。花皮身子抖成一团,身子随着手里的皮箱往下坠。李新正斜靠在摩托斗前吸烟,见程家品带着花皮来了,便飞身跳上车坐儿。程家品把花皮拽上车斗儿,另一只手将皮箱拽上车斗儿里,说一声:
“小李,开车!”
在公安局办公室里,花皮象泄了气的皮球儿软下来,快到手里的财富又飞了。他悔青了肠子,心中也愤愤骂道:“这群大盖帽也真他娘的神啦!咳,真扫兴!”但他不明白,程家品怎么知道他的行踪呢?其实,他的算盘打错了。自从上次程家品审过他,程家品就派李新偷偷跟踪了他。就在今晚上,李新见花皮跟人走了,就询问花皮娘,花皮娘怕儿子吃亏,就如实说了。李新给程家品挂了电话,程家品骑车赶来,李新没有盯紧花皮,不知花皮的去向。他们只有在这条小胡同里搜寻。见花皮提着皮箱出来,程家品才迎了上去。善于心计的花皮到底还是斗不过执法者。也许这是报应。但花皮幽暗悲戚的心室,并没完全绝望,他见李新走出审讯室,便从椅子上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走向程家品,黄牙一龇,悄声说:
“程队长,你知道皮箱里装的什么吗?”
程家品故意装糊涂:“是什么?”
“那是‘黑十字风球’,我刚从欧阳生那儿掏来的!那可是金贵的玩艺儿,你别声张,我也保密,咱俩对半儿分!我至少给你三十万!咋样,我的程队长?”
程家品凄然一笑,说:
“花皮,你挺够哥们儿!你不觉得吃亏吗?”
“这说哪儿去啦?是你应该得的!”花皮的小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波。程家品立时沉下脸,双目喷出冷厉、愤怒的光,喝道:
“花皮,小小年纪思想竟这样肮脏,快收起你这一套!要知道,坐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
花皮垂下头,说:
“你,你就不喜欢钱吗?”
程家品昂然道:“一个人生活在当今社会上没有钱不行,可是,钱是要靠自己劳动去获得!该得到的分文不让,不该得的一尘不沾!懂吗?请你马上坐回原处,老实交待,你是怎么勾结欧阳生谋财害命的?”
“啊”?花皮被程家品的最后一句话震得浑身乱颤,他情不自禁地舞动着双手,发疯似地解释道:“程队长,我可没有与欧阳生谋财害命,我是无辜的,我没有做坏事呀……”
李新听见花皮的嘶吼闯进来,将花皮摁在椅子上。花皮一屁股坐在上面,身子却还在剧烈的颤抖,象喝了烈酒似的。程家品又厉声问道:
“花皮,请你老实交待!”
花皮彻底绝望了,没有打着狐狸,却惹下一身骚,心中叫苦不迭。他只好如实说出今晚的所见所闻所为……
果然不出程家品的分析,他自从审过花皮,就对欧阳生产生了怀疑。今天终于证实了。万盛全被杀案和叶丹丹被毒案都真相大白了。程家品和李新心中都象骤然落下一片阳光。但他们还有一丝忧虑和疑惑。程家品问花皮:
“你看见叫走欧阳生的那人是什么样子?”
“高个子,长脸,我不认识。”“管他那人是谁?逮捕欧阳生一审就会出来!”李新在一旁发表议论。
程家品沉思不语。
花皮额头直冒冷汗。
程家品忽地想起什么,把李新叫到跟前,悄声嘀咕了一阵儿。花皮扭头痛惜地瞟了一眼黑皮箱,恨不能扑过去一口将“黑十字风球”吞进肚里……
天朦朦亮的时候,花皮才到家。花皮娘再三催问他,他只是躺在床上睡闷觉儿,别的只字不提。他一夜折腾,惊喜、恐惧、绝望,把他搞得头脑昏沉,心灰意冷。不知不觉,他竟打起鼾声。突然,有一只灰青的大手,狠狠揪住花皮的头发,老鹰抓鸡似地拽起来。花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了,眼皮没撩,喉咙里喷出恶恶的声音:“谁他娘的捣蛋!走开……”
那人的大手又抖了一下。花皮顿觉头皮一阵疼痛,瞪开惺忪的睡眼,不由猛吸一口凉气。他见欧阳生扭歪着脸,逼视他。欧阳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花皮,我的皮箱和货呢?”
花皮吓得脸色发青,支吾道:
“我……我……我不知道……什么货……”
欧阳生“哗”地插上门,摸出弹簧刀,向花皮走来。花皮软了,连说:
“嗳嗳……别这样,别这样,有话好说!是我不好,偷了你的‘风球’!不过,你小子也对不住我,把带毒的饮料塞我摊儿上……”
欧阳生低声吼道:
“龟儿子,少罗嗦,‘黑十字风球’在哪儿?”
花皮嘻嘻一笑道:
“别急,我给你还不行吗?不过,你也别让哥们儿白牵连一回……”
欧阳生镇静下来,凑到花皮跟前说:“只要你交还我,我不会亏待你!至少五万元!”
“太少,太少……”花皮摇头。
“十万,咋样?”欧阳生又一咬牙。
花皮翻翻眼珠儿说:“好吧!一手交钱,一手提货!”
欧阳生苦丧着脸说:“兄弟,你不知详情啊!我的女朋友被绑架了,我得拿‘黑十字风球’去换人!同时,也能换回一笔可观的钱来!咱哥俩儿对半分!咋样?”
“你小子骗我!”
“谁骗你是狗操的!”欧阳生拿出马弟弟留下的纸条儿给花皮看。花皮点点头说:
“可以先给你‘黑十字风球’,不过,我得跟你一起去,‘黑十字风球’由我提着!”
“可以。”欧阳生点点头。
程家品彻底征服了花皮。花皮在欧阳生走后偷偷向程家品汇报了欧阳生的情况。程家品觉得黑龙会插了手,为了一网打尽黑社会组织,决定以“黑十字风球”为诱饵。于是他把‘黑十字风球’交给花皮,由李新暗中监视。
这天黄昏,欧阳生来找花皮。花皮提上黑皮箱。欧阳生信不过花皮,还打开看了看,确认是真的,才领着花皮直奔海滩。混到这个地步,欧阳生也认倒楣了,拿‘黑十字风球’换回30万美钞也就算了,回来后把花皮干掉,然后携鞠瑛瑛上船。他已探听到鞠瑛瑛舅舅的船即将到港,一天后,就起锚了。他已预感到一种迫人的危机,他要尽快离这是非之地。
黄昏的海湾一片黛蓝,一片桔红。海滩上的人渐渐稀少。火烧霞往海面上一泼,海水就一闪一闪地泛着金光。亮得晃眼的海面上,几只黑翅白肚的海鸥在飞。欧阳生和花皮坐在礁石上,边观海边吸烟,彼此不说一句话。可这沉静,却象把火,滋滋地舔灼着两个人的心境。他们在等马弟弟的汽艇。花皮问:
“你等谁的汽艇?要去哪儿?”
“马弟弟的汽艇,去蓝蛤岛!”欧阳生说着,脑子忽然一震,忙自语道:“不,不,我们不能等他的汽艇!那样,太被动啦!”
“我说也是,咱们得有自己的汽艇,那样也好预防不测!到那里,我先在汽艇上看着货,你去跟他们交涉……”
欧阳生点点头:“走,我们租个汽艇来!”
欧阳生和花皮又来到汽艇出租处。不巧,小型汽艇都坏了,只有一艘中型游艇可供出租。欧阳生迟疑了一下,率先上了游艇查看一番,没发现什么,才答应下来。花皮提着皮箱也跳上去。欧阳生是开汽艇的好手,他驾驶着墨绿色游艇,径直朝蓝蛤岛开去。途中碰上了马弟弟的汽艇,马弟弟骂了几句,也只好调头往回开。
夜幕不知不觉地降临了。天迷濛,水迷潆,黑郁郁的小岛,尖厉厉的石礁,贼亮亮的灯塔。夜色幽暗,增加了孤岛神秘、恐怖和苍凉的情调儿。花皮遥望着孤岛,心中不由捏紧了,额头直冒冷汗。过了多半个小时,汽艇已驶达小岛。
两艘汽艇分别相距二百米抛了锚。
欧阳生没下艇,冲马弟弟喊:
“你把瑛瑛叫出来,让我看见人,我就带货下去!”
马弟弟想了想,说:“可以,不过,你小子别再耍花活儿!”
“我绝不食言!”
马弟弟钻进掩映在黑林子里的石屋。不一会儿他推着一个女人走出林子。欧阳生借着灯塔的光亮看出是鞠瑛瑛。他又喊:“请把钱放在石板上,用手电照一下。”
马弟弟从书包里摸出一撂撂的钱票放在林子前的石桌上。欧阳生看着不象,又喊:
“把钱解开,用手电照照!”
马弟弟不耐烦地说:
“你他奶奶的还够罗嗦的!这样吧,你先空入下来,看准后再回去取货!够给你面子的啦!”
欧阳生心中一喜:“此话当真?”
“我们可没你那么多鬼心眼儿。”马弟弟喊一句。
欧阳生朝花皮嘀咕几句,朝石礁跳下,径直向马弟弟和鞠瑛瑛。他正与马弟弟交涉时,一个身穿黑色潜水衣的魔鬼悄悄爬上游艇的舷栏儿。那神秘的黑衣人恶狼似地朝花皮扑去。伸手去夺花皮手中的黑皮包。花皮“呀”地一声惊叫,与黑衣人扭打在一起。与此同时,游艇舱的门砰然大开,“嗖嗖嗖”地跳出三个人来。其中一入朝黑衣人冲过去,那两个人闪电般地跳下海滩,直扑欧阳生和马弟弟。
欧阳生和马弟弟被船上的‘黑十字风球’引诱,既震惊又犹豫,还没反过魂儿来,就被冲上岸来的两个人死死抱住。
这两个神秘人物是李新和毛阿圆。一阵扭打,终究还是让他们制服了欧阳生和马弟弟,冰冷的手铐戴在了他们的手腕上。鞠瑛瑛被反捆着双手,看见眼前的场面,惨叫一声,昏厥过去,软软地跌在礁石上……
船上的搏斗却进入白热化程度。程家品与黑衣人扭打在一起,一阵拳来脚往,打得难解难分。程家品发觉对方是个有打斗经验的老者,便使出攻击老者的招数。他的脚功是有名的,他飞旋两脚,交替进攻,虎虎生风,飘忽不定,打得黑衣人连连后退。花皮蜷缩在一旁,看傻了眼。
李新把马弟弟交给毛阿圆看着,他飞身跳上船,与程家品共同加击黑衣人,才把黑衣人制服,将手铐戴在黑衣人的手腕上。程家品打亮游艇上的灯,撕开黑衣人脸上的潜水面具,不由愣住了。
原来黑衣人是灯塔看守人老孙头。
老孙头多皱的老脸上顽石一般死板僵硬,三角眼里喷射出毒绿毒绿的寒光。
“哦,原来是你!”程家品认识老孙头。
老孙头怔怔地站立一会儿,然后“嘭”一声,木桩似地栽倒在地,程家品心一颤,忙弯腰去扶老孙头。老孙头已气绝身亡,嘴角溢出一串紫红的血。程家品弯腰用手指撩开死者眼皮,然后站起身。
“程队长,他耍赖?”李新问。
程家品说:
“不,他死啦!”
“怎么死的?”
“咬碎了毒牙!”
“他是黑龙会的人?”李新惊讶地问。
程家品呆愣片刻,沮丧地说:
“是……唉,线索义断了!”
李新听着,心中不由对黑龙会党徒的刚烈性格表示敬意,同时也为他们悲哀。
夜潮在轰鸣,宛如敲起的丧钟。
孤岛上的灯塔异常地亮,似乎在等待新的看守人。海风依旧吹拂着小岛。
欧阳生和马弟弟被押上游艇。毛阿圆又把鞠瑛瑛背上来。欧阳生象瘫烂泥一样跌在船板上,戴手铐的双手勾着头,象野兽一样地哭嚎了。他彻底失败了。不远处的海面上,正有巨大的轮船在漂动。还不时呜起沉闷、悠长的汽笛声。欧阳生听见这声音,象有万箭穿心,心在破碎,坠入血海。
程家品朝李新挥挥手,说:
“李新,你开船吧!”
李新点点头朝驾驶楼走去。船起锚了,悠悠地离开小岛,失去看守人的灯塔还在亮着。花皮紧紧地抱着装有黑十字风球的皮包,躲在船板的角落里,憨痴痴地想心事。艇上静得怕人,但这寂静却象烈焰,烤灼着人们的心膜。
突然,“哇”地广声令人血液凝固的惨叫声,撕碎了艇上的宁静。人们蓦地扭头看去,只见欧阳生的头撞在船舷的铁柱上,脑壳裂开,血和脑浆溅出很远……
鞠瑛瑛“哇”地哭了:“欧阳生,你不能扔下我……”
“他为什么自杀?”毛阿圆问程家品。李新叹口气说:“失去‘黑十字风球’,他不会活下去的……”
程家品却说:
“不对,他杀死万盛全,不仅仅为了‘黑十字风球’!”
“还有什么?”毛阿圆问。
“这里还有一段历史黑幕……”程家品的目光从欧阳生血淋淋的尸体上移开,沉重地说:“欧阳生死啦,‘黑十字风球’找到了。但是,由此引起的命案,并没有结束!”
他的声音很轻,海潮很响。
鞠瑛瑛还在绝望地哭泣。
程家品遥望着远方的处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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