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年出院后,躺在宿舍休息。录音机里传出的歌声,使他眼睛里迅速涌进了一抹难以描绘的惨痛和悲伤。他又想起了丁香香,这首歌好象是专门为他们而作的。香香的身影又在他眼前叠现着,他头昏昏然,心茫茫然,神志与思想都陷入一种半虚无的境界里。在他住院期间,医生曾提着一大网兜的水果,罐头和补养药品给他。医生说,这是一个娇艳的年轻女人送给他的,医生追问她时,她只是留给医生一个痴迷、哀惋的笑,就飘然而去了。他知道,这个女人是香香。她还爱着他。可她为什么不见他?探求她那颗含怨的、猜疑的、变态的心灵圣地的金钥匙在哪里呢?
白蝴蝶来了。她自从在美人舞厅见到丁香香之后,便卷进厂里繁忙的事务里。她知道罗大年被打后,曾带强强去医院里看过他一次,今天刚送走一批客人,便来看他。她对他仍充满信心。她坐下,久久地望着清瘦的罗大年,讷讷地说:
“大年,身体好些了吗?”
罗大年点点头:“好多啦,过两天我就上班啦!”
白蝴蝶心中那么一点点可怜的而又不愿熄灭的爱情之火,又燃烧起来。她刚欲说什么,罗大年抬起头,说:
“强强,他好吗?这会儿,拆船厂的生意景气吗?”
“强强他好,生意也好。”白蝴蝶心一热,说话声音很甜美,宛如夜莺在轻唱。她猛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多了心眼儿,也多了情份。
罗大年沉吟一会儿,又说:
“我这里你别再分心啦,你管着厂子,又要照顾孩子,不易哩!我真不愿再拖累你!”
白蝴蝶低眉顺眼地望着罗大年,说:
“这样吧……你疼我……就辞了打捞队的差使,替我管厂子吧!”
罗大年果决地摇头:“不行,这怎么能成?雷老需要我,再说,我想学好捞船一套技术,尽快回家乡捞船!你那里,我实在爱莫能助,请原谅我吧……”
“你的亲人都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回去?”白蝴蝶怨艾地瞪了他一眼。
提到“亲人”二字,罗大年心窝儿一颤。一股悲凉的情感迫使他潸然落泪。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感,他挥洒了许多廉价的眼泪,廉价的热情和廉价的爱与仇。“亲人”对他陌生而遥远了。白蝴蝶细细审视着他,观察他表情的变化,说。
“大年,我已找过香香啦!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她,我去请她回到你身边来……”
罗大年微微一惊:“你见过她?”
“在美人舞厅,我找到了她。”
“她……她……为什么不见我?”
白蝴蝶眼里浮动着一片雾潮,说;“香香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如果她不堕落,你们会幸福的。她很不幸,她有自己内心丰富的感情世界。她比我想象得要复杂的多!唉,是她自己毁灭了自己……”
“不,不,是我毁了她!”罗大年痛苦而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忏悔道:“晚了,她说过晚了。她再也不能原谅我了,存在她心中的只有憎恨!”
“不,她不恨你!她亲口对我说的。她只恨那些禽兽!我看得出,她把遭害她的禽兽的仇恨溶化在了对一切男人施行引诱和随之而来的报复中。”白蝴蝶的入情入理的分析,震惊了罗大年。
罗大年喉结抽动了一下,说:
“我……还能说服她吗?她还……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抛弃她……那么……”
“她说,她打你一掌,是想打消你挽救她的念头!”白蝴蝶补充一句。
罗大年眼珠黑而迷蒙,脸色青白不定,沉吟一会儿,忽然把火辣辣的目光逗留在她的脸上,说:
“我有一个想法。你求一下程家品队长,让他们把她抓起来,送她到香岛收容所!她会改造好的!我情愿等她出来……”
“这能成么?我怕适得其反!她在那群堕落的女人群里,也许更加剧她的堕落!”白蝴蝶忧心忡忡地说。
“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白蝴蝶说:“你别灰心,我设法安排你们见一面,谈一谈。”
“谢谢你了,蝴蝶!”他感激地说。
过去两天,尽管白蝴蝶费尽心机,巧妙安排,罗大年也没见到丁香香。丁香香也没在美人舞厅露面儿,她好象从南海市消失了。这天晚上,白蝴蝶和罗大年来到美入舞厅,找到了经理吴鸿业。
吴鸿业依然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说:
“白经理,自从你上次跟我谈过丁香香的事,我就一直挂在心上。我多次找她谈过……”
“怎么样,她……”白蝴蝶喃喃着。
“现在,香香在哪儿?”罗大年也急不可耐地插一句。
吴鸿业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吐出一缕烟雾:
“香香,是个很复杂的女人!她什么也不说,好象对我的规劝是一种无言警告!最后,她答应了我一个条件,只跳舞,不卖身。不过,她好象是永远也不想回到她丈夫身边似的……”
“你们美人舞厅能不能解雇她?”罗大年试探地问。
“丁香香是美人舞厅的头号美女。她走了,我的舞厅也要改牌子啦!这一点,我不能答应,她跟我是有合同的!”吴鸿业耸耸肩,讪讪地说道。
“她承担中止合同责任的损失,我付给你,怎么样?”白蝴蝶果决地说。
“那,可以。不过,你们得争取她自己的意见!我不做干涉,这点面子,我能不给白经理吗?哈哈哈……”吴鸿业潇洒地笑了。
“她人呢?”罗大年又问。
“哦,对啦!我还忘了跟你们讲一个事情。半个月前,我们舞厅与香港飞马影视公司订下一份合同,双方合拍一部电影,名为《海之恋》。这部影片由香港著名导演艾丰执导,前天他来了,选中丁香香为女主角儿。现在,丁香香正随剧组选外景……”吴鸿业兴奋地说着,顿一顿,又说:“香香的运气来了,丁香香天赋丽质,心机灵巧,记忆力强,嗓音甜润,又能歌善舞……艾先生说,她将是未来大陆头号女明星。”
“哦,有这样的事?”罗大年惊讶了。
白蝴蝶说:
“对于香香,这也许是个转机。”
吴鸿业狡黠地笑了。
罗大年心中暗暗祈祷,不论香香将来能否回到他身边来,他都祝福她,愿她从此抓住命运的缰绳,走出生命的魔沼……
然而,丁香香却未必这样想。
此刻,丁香香正在摄制组租用的一艘超豪华型汽艇上与香港导演艾丰喝酒。这是一个清丽迷人的海湾之夜。梦幻般的灯影里,停泊在港口的桅杆如林的外国轮船上,传来船妓与船员打情骂俏的声音。千苍万黛的林木、海水和高楼都轻掩在一片迷离柔和的光影里,黑得浪漫,亮得悦目。游艇上的左舷边,一盏玛丽塔豪华灯饰下,坐着丁香香和艾丰。
艾丰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导演。他长得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香港导演那般肥硕、臃肿。他是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的男子,腮帮深陷,下巴翘着,额上横着几道深深的抬头纹。威严的淡眉下,一双黑幽幽的圆眼睛透着世故和精明。他说话时的习惯动作是左手指散开,呈球状,声音也是地道的港味儿:
“丁小姐,今天试机你的出色表演我是比较满意的啦!”
“你是说,我可以演女主角儿啦?”丁香香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艾丰。
“Yes,就这样定啦!”
丁香香的脸颊上象骤然落下一片阳光。她愿意拍片,她从民间对电影明星的狂热崇拜中,意识到自己将来的地位。
醉生梦死的她,也能当明星?一种本能的愿望迫使她的心灵得到净化和升华。艾丰眯着眼,看着丁香香的倩影,又说:
“丁小姐,你很漂亮的啦!我相信你会从我手里起步,成为大明星的。你不比香港影星周海媚差,也能比得上台湾的钟楚红,林青霞。当然的啦……我是说你形象更靓。演技么,会从腼腆到熟悉,从熟悉到老练的啦!”
“艾导演,你过奖啦!我怎能比得上钟楚红那样的大明星?我喜欢她演的戏!”丁香香欢快地说。
艾丰举起了手中摆弄的高脚洒杯,示意丁香香道:
“喝酒,为我们合作的成功干杯!”
丁香香站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艾丰喝完酒,将目光移到波光潋滟的海面,用脚打着拍子,嘴里怪声怪气地哼起一首粤曲来:
丁香香听不懂粤曲,但她悟出这是一首“春歌”。她只好陪笑道:“艾导演,你的歌儿唱得真好!”
艾丰蓦然回首,看她脸腮飞红,杏眼闪烁,便嘿嘿笑了:“丁小姐,真聪明的啦!”他站起身,说:“风有些凉,到我寝舱里坐坐好吗?”
丁香香爽快地站起身:“好的。”
艾丰和丁香香相继走进舱室。小舱有一张床和一条三人沙发,录相带、录相机和新潮服装散落在地上,显得凌乱不堪。丁香香一迸舱室,就殷勤地拾掇起来。艾丰脱掉上身的红色小马甲,坐在床上,目光落在丁香香雪白如玉的脖颈上,笑道:
“坐吧,丁小姐。”
丁香香拘谨地坐在对面沙发上。为了当明星,在进摄制组的几天时间里,她学得乖巧正经了。她看过本子,里边女主角命运几乎与她相似,她喜欢这个角色,而且也有能力演好的。她要放纵,发泄和复仇。但是有了名有了地位,可以成为她复仇的堡垒。她要忍,要成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讷讷地说:
“艾导演,我很想听你讲故事,尤其是香港那边影视圈里的奇闻轶事……”
“我这人好说的,你跟完剧组就会烦我的!”艾丰揶揄着说。
“哪能呢?”
艾丰沉吟片刻说:“影视圈里有句顺口溜儿倒蛮有意思的喽!现在大陆影视界也这样说啦!就是制片吃票头儿,导演吃姘头儿,编剧吃笔头儿,道具吃布头儿……”
“咯咯咯……”丁香香捧腹大笑,笑成小弯虾似的。等丁香香笑完了,艾丰说:“丁小姐,我就是吃姘头儿的差使!不知你喜欢不喜欢啦?”
丁香香听出艾丰的弦外音。她知道艾丰跟她讲条件了,她没吱声儿,她有些惊讶。
“我们影视圈子里的人嘛,情感丰富,不拘小节,追求的是艺名千古流芳,如果加上一点风流韵事作为点缀,嘿嘿嘿……不但票房价格猛涨,名声也就越高!这在影视界是正常的啦!”艾丰振振有词地说道。
丁香香咬着下嘴唇,把泪咽进肚里,道:
“艾导演,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让我演主角儿,我一切都听你的!”
艾丰眼里闪着胜券在握的光,继尔这种光演变成一种色迷迷的光。他兴奋地站起身,坐在沙发上,伸手把丁香香拉进怀里,俯下头去,将自己火烫烫的嘴唇贴在她的眼皮上。
他最喜欢她的眼睛。他的喷着烟气的嘴巴开始往下移,与她湿润丰满的红唇相碰。
艾喃喃地说:
“丁小姐,你真美!你虽然是北国红牡丹,可在我眼里叫南国郁金香更合适!”
丁香香闭上双眼,一切由他摆布了。“请你睁开眼睛。”艾丰说。
“为什么?”她不愿看他老气横秋的脸。
“因为你有一双勾魂儿的大眼睛。在我导演生涯中,碰上你这双美丽传神的女性眼睛,还是第一次!我当珍惜才是。”
丁香香仍不睁眼。艾丰微微有些愠怒:
“丁小姐,我要的是欢情,否则……”
她蓦地睁大眼,眼窝里涌出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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