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品后半夜从处女海归来，马上向南海市公安局长廖士亭汇报侦破工作。昨夜里，他接到谢婷婷的报案，就与缉私队乘汽艇疾速赶到处女海。然而他什么也没得到，他落了空。他们的汽艇是首先开往处女海东侧珊瑚岛的，等他们绕到柠檬岛附近的时候，唐福俭的拖轮已朝公海驶去半个多小时了，雷长海也被艾丰的拖轮带走了。他悲哀地预感到，雷长海和罗大年被唐福俭一同劫持走了。他内心愧疚和沮丧，对于雷长海的失踪，他无法向打捞局交待；对于罗大年的义举，他由衷地钦佩，可是他觉得白蝴蝶不会饶他的。
“雷长海和罗大年都被唐福俭劫持了吗？如果他们真的是被劫持到新加坡，我们会想办法找到他们的！”廖局长说。
天快亮了，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程家品没有一点疲惫的感觉，他那，半带惊悸半带忧虑的眸子睁大了，说：“局长，他们为什么杀死李金壮，还是值得推敲的疑点。以前我们推测是唐福俭干的，如果唐福俭真的投奔新加坡‘捞船王’，那么，他不会杀死李金壮的！”
“姜曼琳不是做了交待么，唐福俭除了新加坡，别无去处！”廖局长胸有成竹地说。
“如果我们插手新加坡，只能加速他们这伙叛逃者的死亡，珠宝是很难追回的！”程家品点燃一支烟吸着。
“家品，也不能排除黑龙会插手的可能。我们以前也分析过，黑龙会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嗳，李金壮在虹光大旅店同宿的那个女人找到下落了吗？”廖局长问。
“据大旅店服务员介绍，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丁香香。”程家品说。
“丁香香？”
“罗大年的妻子，由于感情破裂，新婚之后就分居啦！她曾在美人舞厅当舞女，后来香港飞马影视公司与美人舞厅合拍电影《碧海恋》，她被香港导演选中，当了女主角儿。”程家品和毛阿圆跑了好多地方，才得到这些情况。
“哦……我知道啦！”廖局长猛然想起什么，说：“市长曾给我打过电话，让我们对《碧海恋》摄制组给予特别关照和支持！”
“听说这是市长公子的剧本。”
廖局长沉吟片刻，果断地说：“我们的工作离不开领导的支持，为了不影响拍摄，你们可以先做外围调查！听说前期拍摄很快就要结束啦！这也是考虑领导关系，但是，如果问题真的出在剧组，我们也绝不能姑息养奸，要彻底查清！中央、省、市领导对‘黑女丸’的打捞工作十分重视，我们要尽快侦破案件，斩断来自各方面的毒手！”
“局长，我理解，一定抓紧。前一段我们的工作不算得力，我有责任！”程家品垂下头，伤感地说。
“别检讨啦，我们不能强求你，你是人而不是神……”廖局长宽容温和地笑了。
第二天早晨，渔民报案，从处女海上冲来四具尸体。程家品，毛阿圆，李新和法医乘汽艇赶到处女海。程家品一眼便认出了浑身枪眼儿的雷家男和唐福俭……
情况有变，程家品从海上回来，又找到局长。廖局长说：
“马上召开案情分析会！”
罗大年被捆绑着关押在游艇的下舱里。
他从痴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听到游艇甲板上行人皮鞋敲击甲板的声音。他回想起昨夜惨烈的一幕，心不可遏制地战栗了。他是在柠檬岛上寻找雷长海时被人击昏的。他不知道唐福俭与劫持雷长海的家伙是什么关系，他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接近公海处发生火并的。现在劫持他的人是谁呢？
他们与唐福俭是什么关系呢？他心中装满谜团。一束早霞的光焰，宛如一柄白亮的长剑，从甲板缝隙中直刺进来，霞光洒泻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
不一会儿，舱门打开了。
罗大年扭过脸去，看见三个人相继跳了进来。这三个人他有些面熟，后一想，他是在老福栓父女养珍珠的岛上见过他们。他马上明白，他们是为“黑女丸”珠宝而来的。三个人中，两个大高个，膀大腰圆，象打手，当中的矮个子是艾丰。
艾丰扭歪着脸，走向罗大年道：“罗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啦！”
罗大年冷冷地道：“我不认识你，请你马上放我出去！”
艾丰双手抱肩，嘻嘻笑道：“我与罗先生虽然初次见面，可我与罗先生的情人丁香香小姐是老朋友啦！”
“香香，她怎么在这儿？”罗大年惊愕地仰起了头。
“当然啦，丁小姐就要成为大明星啦！我想罗先生也该为她祝贺啦！”艾丰笑殷殷地走到罗大年跟前，为他松绑，然后递过一支烟来。
罗大年不接烟，说：“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我不认识丁香香这个女人！请你放我走！”
“哈哈哈……放你走容易，不过也得有个条件啦！”艾丰不紧不慢地说着，可他内心却燃烧着一团火，恨不能把罗大年撕碎。是眼前这个刚烈的北方大汉砸了他的金门行动。他绑架雷长海成功了，可却失去了那十吨黄金和珍珠。他开游艇回来时，派人在柠檬岛捉到了罗大年，他推断黄金和珠宝一定落在他手里。
“你有什么条件？”罗大年问。
“交出拖轮上的黄金！也就是说，请你告知装有黄金拖轮的沉放地点。你做到了，我们不但放人，而且还会成为朋友！罗先生本人么，也会成为百万富翁的！”艾丰振振有词地说。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罗大年说。
“不要跟我打哑谜，你应该懂！”
罗大年瞪了一眼艾丰，恶血撞头，浑身的血搅着昨夜积下的怨毒，苦恨、冤仇，在心中呼呼地掀起大浪，他说：“我也有一个条件！”
“请讲！”艾丰眼一亮。
“请你们送回雷长海！”罗大年道。
艾丰阴毒地笑了，说：“嘿嘿嘿……罗先生终于不打自招啦！关于这个问题嘛，我们可以商量的啦！不过，有一点，请你注意。现在大陆警方已盯上了香香小姐！实话告诉你，丁香香犯了过失杀人罪！”
“什么，香香她杀了人？”罗大年愕然地望着艾丰，颤抖着声音说。
艾丰又笑了，说：“刚才罗先生不是说不认识丁香香吗？现在你又自招啦！其实，我们是一家人，谁跟谁也不要打哑谜啦！现在，我告诉你，我们是香港黑龙会的人！我们要得到‘黑女丸’上的黄金和珠宝。现在，我郑重向罗先生发出邀请，请你和香香小姐跟我们去香港……我们以后会成为好朋友的啦！”
“我不能背叛祖国！”罗大年正色道。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我不喜欢口是心非的人！现在有多少中国人为了得到一个出国护照而去不择手段地拚搏、冒险……又有多少人以生命做抵押偷渡过境……我敢断言，象罗先生这样出色的潜水员，在香港会成为百万富翁的！可你在大陆挣扎、沉浮……罗先生的不幸遭遇，我也都听说啦，难道你不怕‘二进宫’吗？”艾丰的灼热的目光落在罗大年的脸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不能落个卖国贼、叛逃者的骂名……我有我的理想和志愿，你们是无法理解的！”罗大年咬着后槽牙，太阳穴的青筋在突突跳动。
“那你就情愿把香香小姐送上断头台吗？”艾丰愠怒地吼一句。
罗大年说：“我并不相信你，香香不会杀人的！”
“如果她真的杀了人呢？”
“我要见她！”罗大年说。
艾丰沉吟片刻，说：“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不过，请你尽快答复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罗大年点点头。
艾丰朝两个打手递了个眼色。于是，三人又都相继爬上舱口……
罗大年颓然斜靠在舱壁上，眼前蓦地幻化出丁香香的倩影。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爱的荒唐折磨过他，但他不相信爱的虚妄，爱的断裂惊动过他，但他不相信爱的残酷，爱的背叛嘲弄过他，但他不相信爱的渺茫。他在九死而不悔的社会大潮里，成熟了，稳重了。他相信他能够挽回丁香香，他能够与她破镜重圆，能够在心灵的废墟上重建爱的殿堂……他相信他们未来爱的世界里不会缺少明丽的天空和璀璨的彩虹。只要他还能活下去，就不能继续麻木，不能继续逍遥。可眼下，他落入了黑龙会的魔爪，他还能活下去吗？
好在他在死亡之前，还能见香香一面，他还能够洞悉她心灵的黑洞。他知道，她灵魂的伤口，没有流血，却留下了刻骨的疼痛……“嘭”一声响。舱口打开了。
一个娇艳的女人伴随一束阳光下了舱。象一朵飘落的五瓣丁香花，象灵波仙女，飘然下凡。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是香香。由于她的装束和打扮，她更妖艳了。她此时侧面的线条柔和极了，乌黑油亮的浓发瀑布似地披散下来，玉莹般的前额，高挺端秀的鼻梁，大大的深褐色的眼睛深陷着，闪着阴郁复杂的光。她悒怔怔地站在那儿，久久地望着罗大年，泪水稠稠地流了一脸。
“香香，香香——”
罗大年用变了腔的声调儿深情地喊着，站起身，踉跄着奔过来。
丁香香颤抖着身子，涂满猩红唇膏的嘴巴艰难地张了几张，“哇”地哭着叫道：“大年哥——”就张开双臂扑向罗大年。
罗大年紧紧地抱住丁香香颤抖的身子，喉咙口交织着一个血泪凝结的声音：“香香，香香，我对不住你呀！我不是人，我该死，我死也不能原谅自己呀！呜呜呜……”
“大年哥，你也原谅我吧！”丁香香那泪水浸泡的眸子又大又亮，颤抖的红唇良久都发不出声音，好久好久才喊出这一句。
罗大年紧紧拥抱着她，他唯恐自己哪句话亵渎了这纯情，而使那美妙的情境倏然飘逝。他伤感而果决地说：“香香，如果我们能逃出去，我带你回家乡，过安稳的日子。我悔不该带你来南海呀！”
丁香香从罗大年怀里挣脱出来，怔怔地望着他，一双泪水朦胧的大眼睛充溢着酸楚的幸福。她哀婉地笑了，声音低沉如梦：“大年哥，你的心地真好。有你这句话，香香死也值啦！可惜，我已不是一个好女人啦！”
“你不能这样说。你在我眼里，依然是在渤海湾抠海蟹的小天使！”罗大年动情地说。
“天使……天使……”丁香香感觉从脚心升起一股湿润而裸露的悲凉，略显苍白的脸上荡起梦幻般轻柔的笑，梦呓般地说：“每当我最痛苦的时候，就想起咱家乡的海湾。上学时，老师常给我们讲金银岛上小天使的故事……”
“以前，你跟我讲过，不过我现在还爱听。”罗大年的眼光由温柔变得灼热了。
丁香香软软的嗓音，宛如春风在小草尖儿上轻轻划动：
美丽迷人的渤海湾，海水用波涛讲一个传说。
遥远的海面上飘着金银岛，遥远的海岛上有个小天使。
长大后我独自升帆出海，用信念和响往去印证那个传说。
当我失望地归来，我已变成金银岛，我已变成小天使……
罗大年身心完令溶化在丁香香语调极美的旋律中，象一片片薄薄的雪花飘落春池，又化作柳絮，悠悠地升到了一个圣洁的境度……他刚欲说话，看见丁香香又泪流满面了。她痛苦地说：“可惜我变成了魔鬼！”他是多么渴望天真纯洁的小天使，重新在他热恋过的而今堕落的躯体上寄生。他喃喃地说：“香香，耶稣说，魔鬼和天使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我们从前真正爱过，我就什么也不在乎！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都是魔鬼也都是天使！”
丁香香惊奇地扬起了眉毛，羞愧、愤怒和悲酸的滋味儿，就象喝了海水似的夕咸，腥，苦、涩……一齐在心头翻腾。她忽然仰脸放肆疯狂地笑了，笑得罗大年直炸头发根儿。
罗大年惊问：“香香，你——”
丁香香又扑过来，抱紧了罗大年。用红艳的嘴唇，在他的脸颊上不住地亲吻着、亲吻着。过了好长时间，她才低声说：“大年哥，白蝴蝶大姐是个好女人，你不要太伤她的心！你们会幸福的！你彻底忘掉我吧，忘掉我们的一切恩怨！我完啦，我再也不能回金银岛啦，我再也不会变成小天使啦！”
“香香，你这是怎么啦？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罗大年急了，心也战栗了。
丁香香依然平静地耳语道：“大年哥，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不是在跟你演戏！现在我告诉你，我是杀人犯！但那是无意中充当的，这一次，我要真正去杀人！”
“你——”罗大年眼里喷着火苗儿。
丁香香马上捂住他的嘴，嗫嚅道：“艾丰在岛上等我的消息！他们是黑龙会的人，他们已派人去柠檬岛附近寻找黄金！我放你走，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去干你的事业去吧。”
“你怎么办？”罗大年心碎了。
“我自有办法。”
丁香香从兜里摸出小手枪。她是从艾丰那里偷来的，为了演戏的需要，她既学会了打枪，也学会了开游艇。她在刚才上来时，已派杨迪解了游艇的缆绳，起了锚。她知道舱门外边有两个黑龙会的打手把守着。她悄悄打开舱门，缓缓爬上去。已近中午，烈日的光焰炙烤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两个家伙凑过来，同声问：“喂，怎么样，有结果啦？”
丁香香点点头。
一个家伙说：“你们等着，我去叫艾导演！”
“不，我去叫，你们进来看着他！”丁香香诡秘地一笑。两个家伙在丁香香下去之后，也跟着钻进幽暗的底舱。他们下来，还没站定，丁香香乌黑的枪口已对准了他们的胸窝儿。
“卟卟”两声沉重的闷响，两个家伙胸口开花儿，倒在血泊里。她这才知道是无声手枪。丁香香疾速爬出舱口，直奔驾驶楼。机器发动了，游艇缓缓驶离无名岛……岛上人炸窝儿似地狂喊：
“有人把游艇开走啦！”
“你回来，回来！”
游艇径直朝南海市方向疾驶。过了一会儿，罗大年爬出了舱口，走进驾驶楼，一把推开丁香香，大手把过驾驶舵轮，说：
“告诉我，你除了杀死这两个杂种之外，还有谁？”
“新加坡人李金壮。”
“我知道啦，你不要绝望，他们都是该死的人！你是为民除害！”罗大年说，“上岸后，你跟我去公安局自首。”
“那样，我会坐牢的！”丁香香一脸悲戚。
罗大年深情地望着她：“我等你出来！”
“我并不希望这样！”丁香香说，眼里闪着凶光。
罗大年恶骂道：“你他娘的，还想怎么样？”
丁香香缄默不语。
游艇到了东海滩小码头。丁香香忽然奔过去，吻了罗大年一下额头，几滴泪水落在他脸上。她说：“我在南海市没有亲人，我死后，请你把我的尸体送回大海。我是从海上漂来的，也愿意再漂回去！我真不明白，我那没见过面的爹娘为啥生下我这个孽女！”她说完，没等罗大年反应过来，丁香香就跳下拖轮，溶进海边码头的人群里。
罗大年撕心扯肺地喊：
“香香，你回来——”
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丁香香扭回脸向他扬扬手。她惨白的没有表情的脸蛋上，泪光一闪。
罗大年发疯般地跳下拖轮，朝她追去。当他挤进人群时，她已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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