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不是只有翠凰才会来的地方嘛?”轻凤摸了摸鼻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悄悄推开洞门,潜入其中,果然看见飞鸾正在窸窸窣窣寻找着什么。轻凤好奇地走到她身边,蓦然问道:“飞鸾,你在找什么呢?”
飞鸾吓得一下子从书架上掉了下来,数卷竹简从架子上掉下来,落了轻凤满头的灰。
“哎呀呀,你好歹也小心一点,看落我这一头的灰,”轻凤不停掸着头发,情不自禁张口抱怨,“没事你在这儿神神秘秘搞什么鬼呢?你到底在找什么?”
飞鸾被灰尘呛得轻咳了几声,好一会儿才站直身子,面对轻凤疑惑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吞吞吐吐地回答:“没呀,我没在找什么……”
轻凤将信将疑地瞟了飞鸾一眼,拍拍头上的灰,咕哝道:“不找什么……大半夜好端端跑来这里做什么?”
“就随便逛逛,”飞鸾支支吾吾,语气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看翠凰姐姐那么厉害,她从前总爱待在这里,这里肯定藏着什么奥妙,我想来看看,也许自己也能变厉害一点……”
轻凤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催促她:“你什么时候这么上进了?要是给姥姥们知道你有这份心,肯定感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得了,早点睡吧,天不亮咱们就要往行宫赶呢。统共也睡不了几个时辰,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黑眼圈——李涵说明天会赏赐我,我可要美美地领赏!”
当下越想越美,轻凤喜滋滋地拽着不情不愿的飞鸾,回去之后倒头就睡,完全没发觉身旁和衣而卧的飞鸾,脸上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二天轻凤起了个大早,一路小跑溜回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呼唤。
“黄才人,黄才人,可找到您了!快来快来,圣上可等着您去领赏呢!”王内侍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连连催促轻凤。
太好了!轻凤偷笑,迫不及待地跑上前,问王内侍:“圣上他到底赏我什么呀?”
正说话间,李涵竟已等得不耐烦,自行来到轻凤的寝殿外,背着手站在珠帘后。轻凤扬手一掀珠帘,迎面就撞上李涵别有深意的眼神,惊得她不由自主地一怔,喜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陛下……”
李涵站在轻凤面前,侧脸迎着清晨苍白的日光,眉眼轻扬,含笑道:“轻凤,你终于回来了。”
噼里啪啦,轻凤心间霎时百花齐放,连骊山的鸟雀都飞到她头顶叽叽喳喳载歌载舞——李涵居然叫她轻凤!轻凤哎!
不是繁文缛节的“黄才人”、不是客套的“爱妃”、不是玩暧昧时的“卿卿”,而是她的名字——轻凤!并且语气是那么的温柔如水,情真意切。
于是刹那之间,昏了头的轻凤就这么软软地偎过身去,用更加柔软的声音吐气如兰地回答:“是啊陛下,我回来了……”
李涵邪魅一笑,挥手揽住轻凤的香肩。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鼓乐齐鸣,怪腔怪调甚是惊人,庭前海棠盛开如霞,王内侍嬉皮笑脸地变出一桌酒菜,持着银胎錾金鸳鸯小酒壶,满满斟了两杯好酒,摆在游龙戏凤金漆盘中呈上,欠身道:“黄才人,快来领赏吧。”
只见李涵拿起一只酒杯,低头深深凝视着轻凤如梦似幻的双眼,双唇一弯,情深款款地开口:“轻凤,今日同饮交杯酒,这不仅是赏赐,也是我的心愿……”
轻凤顿时觉得浑身飘飘然,双脚离地、腋下生风,恍如身处仙境,而四周不知何时下起了粉色的桃花雨,点点落英逐渐放大,尽变作软绵绵、肉乎乎、粉嫩嫩的小田鼠崽——打住打住,在这样风花雪月的时刻,她怎么能还惦记着田鼠崽!
轻凤打起精神,端起酒杯,望着李涵颤声道:“陛下,臣妾的心愿和您一样……”
琥珀色的酒液散发着醉人的清香,轻凤陶醉地与李涵双臂交缠,将杯中酒一口喝干,酒浆滑腻地顺着口舌流入喉咙,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灼热,瞬间烧掉了轻凤的理智。
她伸手勾住李涵的脖子,两腮泛起霞光,眯起眼睛,专注地对着李涵秀色可餐的嘴唇,缓缓缓缓吻了过去——“慢着!”李涵的手忽然挡在她面前。
怎么了?轻凤迷迷糊糊地用目光询问。
“空腹饮酒伤身,来,尝一口我让人为你特制的菜肴,看看合不合口味。”李涵笑着用手拈起盘中的食物,送到轻凤嘴边——一只粉粉嫩嫩吱吱乱叫的田鼠崽正在李涵漂亮的手指间努力蹬着腿!
轻凤直起眼,隐隐察觉到眼前的一切有些不对劲。
李涵为什么要拿田鼠喂她,莫非是在试探什么?
“陛下,这……”轻凤在美味和理智之间天鼬交战。
“爱妃别怕,这道菜是岭南獠民特有的美食。此菜专选还未睁眼的鼠胎,用蜜喂养大,上席时用筷子一夹,小老鼠就会唧唧直叫,所以名为‘蜜唧’。”李涵说这话时,眼神就像他手中的田鼠一般诱人。
“真,真的吗?”真没想到凡人也爱吃老鼠呀!轻凤心下大喜,头脑一热,小嘴一嘬就叼起了鼠崽,两眼滴溜溜地盯住李涵示好。
这时就听李涵又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当然是真的,不过一般人哪敢吃这个,反正你是黄鼠狼嘛,应该很喜欢这道菜的滋味吧?”
瞬间情势急转直下,冷汗潸潸滑过轻凤的脊背,让她含着嘴里的鼠崽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啊啊啊!李涵,不,陛下!你听我解释……”
轻凤两眼一睁,自梦中惊醒,只见四周夜色尚沉,仍是黑沉沉一片。她伸手抹抹脑门上的冷汗,懊恼地以头撞枕——好好一个美梦,怎么会有那么煞风景的神展开呢!
莫非是睡前没吃饱?轻凤长叹一口气,忽然发觉身边空荡荡的,哪里有飞鸾的影子!
“这个小丫头片子,偷偷摸摸搞什么鬼呢?”轻凤顿时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情,只剩下满腹不自在,像个老妈子一样自言自语起来,“唉,算了,自从认识了李玉溪那个呆头鹅,这小丫头瞒着我的事,还少吗?”
她回想起飞鸾不声不响就抢在自己前面与情郎偷欢的事,很是介怀地撅起嘴来,悻悻然翻了个身,打算等飞鸾回来后,好好审一审她究竟在捣鼓啥,奈何眼皮却像坠了铅块一样沉,没一会儿便闭得死紧——轻凤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巴,又睡着了。
黎明时分,当轻凤伸着懒腰醒来,飞鸾已经梳洗完毕,正等着与她一起去跟姥姥们告别。两只小妖离开狐巢,踏着清润的晨露一路赶回了骊山行宫。路上鸟语花香,轻凤兴致高昂,飞鸾虽然也是笑眯眯的,但举止神态里总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
轻凤忽然想起昨夜空荡荡的床铺,立刻愤愤然质问她:“说,你昨天晚上干啥去了?都不叫上我!”
“啊,没有啊,我昨天只是去琅嬛洞转了一圈,然后就跟着姐姐你回去睡觉了啊……”飞鸾被轻凤突然狰狞的脸色吓了一跳,呐呐回答。
“胡说,我半夜里醒来,明明就没看见你!”轻凤忍不住龇龇小尖牙——打小指东不敢往西的飞鸾,这会儿居然不肯对她说实话,这简直比到嘴的田鼠被人抢了还郁闷!
“没有啊,我一直在睡觉的……”看到轻凤小刀子一样的眼风嗖嗖向自己飞来,飞鸾心虚地低下头,情知自己瞒不过去,索性改走迂回路线,抓住轻凤的衣袖摇啊摇,“姐姐你就不要问了,我又没干什么坏事……要不,等回去我就告诉你,不过要先等我去见见李公子……”
“你……唉,随便你!”轻凤气得脖子一梗,别过头去——女大不中留,她何苦自讨没趣?
于是这一狐一鼬,一个委屈屈、一个气鼓鼓,都无心赏玩风景,赶路的速度倒是快上许多。等她们回到行宫寝殿,轻凤收回瞌睡虫,被迷了一晚上的宫女们才陆续起床。
轻凤一回宫就抱着镜子补妆,同时竖起耳朵监听殿外的动静,盼望着自己的赏赐。
飞鸾怕她还在生气,凑上前讨好:“姐姐,你这花钿点得真好看……”
她还待往下说,轻凤却耳尖地听见殿外传来声音:“嘘,外头有人说话。”
“是王内侍,”飞鸾望着轻凤小声笑道,“玉玺找到了以后,大家都在私传,说陛下要擢升你呢!”
“原来如此!”轻凤惊喜地咧开小嘴,她本以为手腕上的续命物就是李涵与自己的一点灵犀,现在看来,她真是低估了天子的财大气粗哇!
片刻间,只见宫女前来通传,跟着王内侍便手捧圣旨,满面春风地来到轻凤面前:“哎,黄才人,免跪免跪,卑职这里向您道喜啦。”
说罢王内侍自个儿乐呵呵地笑了一阵,待轻凤的眼神绕着他手上黄澄澄的圣旨转了好几圈,才从容不迫地清了清嗓子,不再吊她的胃口:“敕:礼重内朝,国有彝制,德既备于宫壸,位宜峻其等威。才人黄氏,体坤顺之德,循姆师之训,齐庄之礼,淑慎有仪,扬懿轨于中闱,表柔明于《内则》。惠流宸禁,芳霭椒涂,慕辞辇之志,宏逮下之德。宜极宠数,以彰徽猷,必能重正阃仪,助修阴教,无愧于女宗之诫,国风之《诗》。黄氏可封昭仪,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免跪,钦此。黄昭仪,还不赶紧谢恩哪!”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轻凤乐得两眼没缝,忙不迭地谢恩领旨,又见王内侍还笑呵呵地站在面前,立刻从臂上褪下一副金条脱,殷勤地递了过去:“多谢王内侍提携,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嘻嘻……”
“姐姐,那副金条脱不是你最喜欢的吗?”领完旨后,飞鸾等王内侍一路走远,这才小小声地问。
此时轻凤已然乐昏了头,只管拉着飞鸾叫她看手腕上的锦绳,得瑟道:“我现在有这个啦,才不稀罕什么金条脱、玉手钏呢……对了,刚才你有没有听到,李涵他说我淑慎有仪、德备宫壸呢,嘿嘿嘿!”
“嗯,听见啦!”飞鸾陪她高兴,一个劲地点头。
两只小妖还没有乐乎完,忽然大殿里的赤金猊香炉中喷出一团白烟,老脸皮厚的永道士再次不请自来,在烟气里笑嘻嘻地与轻凤道喜:“小昭仪,恭喜您高升啊。”
轻凤看到永道士,笑脸立刻一冷,气不打一处来:“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敢找上门来!”
“咦,此话怎讲?”
“我问你,说好了只让我下井,你为什么将我丢进水里?”轻凤握紧拳头,挥了挥,“你害我差点淹死!”
“哎,小昭仪,这你可冤枉我了。”永道士明眸微睐,红口白牙地狡辩,“你如果不喝上一肚子水,谁信这玉玺是你捞上来的呢?我这招虽然让你吃了点苦,可那皇帝老儿多吃这套啊,又是和你如胶似漆,又是封你做昭仪,你可不能得了便宜,过河拆桥啊。”
轻凤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虚张声势地哼哼了两声,忍气吞声道:“哼,说我牙尖嘴利,你也挺厉害。”
永道士笑吟吟地斜睨着轻凤,忽然鼻翅儿一动,皱眉抱怨:“哎,好难闻的妖气,说起来,昨夜你们族长作法偷窥我了吧?好过分,万一我正光着身子洗澡,被你们从头到脚看光光,谁来负责?”
一听这话,轻凤倒抽气打了个噎嗝,飞鸾一张小脸煞白,圆睁着双眼瞪住永道士,泫然欲泣。
“哎哎哎,你们别害怕呀,我当时不是没洗澡嘛。”永道士望着这两只惶惶然的小妖精,乐呵呵直笑,“早知道你们会偷窥,我当时就真洗澡了。”
“呸呸呸,什么疯话!”轻凤一脸鄙视地瞪着永道士,“我问你……你如此神通广大,为什么还要自甘堕落,帮着兴庆宫的老妖婆们害人呢?”
“哎,她们只是凡人,可不是老妖婆。”永道士一本正经地纠正轻凤,又道,“我受人所托,当然要帮忙。你别翻白眼呀,听我说,再牛的神仙住在人间,那也得穿衣吃饭不是?我与师父在终南山住的大宅子,穿的绫罗绸缎,吃的玉粒金莼,都是要拿真金白银换的,炼丹炉里烧出来的药金,这两年可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这回答十分恬不知耻,轻凤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跟着皇帝混,照样有真金白银,岂不是更好?”
“噫,你要我欺师灭祖?”永道士故作惊诧地笑,“我可不是那衣冠禽兽,敢罔顾伦理纲常。”
拜托,不要再侮辱禽兽了!轻凤一脸郁卒地看着永道士,哼哼道:“你欺君罔上,谈何伦理纲常?”
这时兴庆宫花萼楼中,翠凰正躺在榻上闭目凝神,忽然啼笑皆非地轻嗤了一声:“同他谈伦理纲常,不如对牛弹琴呢。”
下一刻,她的身子纹丝不动,脸色却忽然一白。
这时永道士却忽然冷笑一声,自语道:“如今世道真是变啦,一群狐狸一个两个的,都敢对我偷看偷听!啧,你以为你是黄雀,不过是只爱捕蝉又爱挡车的小虫子罢了,今天就要你吃个亏,长点记性。”
“哎,你在和谁说话呢?”轻凤飞鸾听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嘿嘿嘿,一只青狐,”永道士撇撇嘴,“她昨夜偷听我说话,我已经放了她一马,结果她还是不知收敛,我只能教训教训她了。”
“一只青狐?”飞鸾大惊失色,立刻泪汪汪地哀求永道士,“你是说翠凰姐姐吗?她不是坏人,道长你能放过她吗?求求你了……”
“又来了!”永道士一把捂住双眼,不敢再领教魅丹的厉害,“知道了知道了,我只对她施个定身术好了吧?至于遇上什么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来来来,小狐狐、小昭仪,咱们继续聊!
“见鬼啦,谁要和你继续聊……”
而此时兴庆宫花萼楼内,翠凰已是心急如焚——此刻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完全着了永道士的道。
该死,他到底想怎么样!翠凰闭着眼睛在心中盘算着,不知该如何挣脱永道士设下的魇。
这时楼下偏偏又传来熟悉而恼人的脚步声,让她的心底没来由地一颤,只能无助地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原来心慌意乱,竟是这样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翠凰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听着那脚步声踏上一层层楼阶,直到水晶帘被拨开,轻浅的脚步声落在她的床边。
“秋妃。”
翠凰无可奈何地在心里气恼,身子却纹丝不动,甚至她的面容亦平静无波,像极了安稳沉睡的样子。
“秋妃,您该起身了。”
耳边又轻轻响起花无欢的声音,她知道此刻他正跪在自己身边,甚至能想像得到他生着蓝痣的眉眼流露出怎样的表情,然而她除了轻浅均匀的呼吸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也罢,就让他以为自己正在沉睡,长跪之后,他也该自讨没趣地离开了吧。
“秋妃?”
这一次响起的声音,带了点试探的意味。接着翠凰感觉到花无欢正伸手试探自己的呼吸,心下不觉有些好笑——怎么,难不成他还以为她会死掉?翠凰暗暗嘀咕,心中的嗤笑却在脸颊被偷袭时,戛然而止。
他,他怎敢这样放肆?!
翠凰又惊又怒,却无处可逃,只能无助地感觉着花无欢的唇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颊,带着蜻蜓点水般的谨慎,最后印上她紧抿的双唇。
这样与他人从未有过的亲近,微微酥痒的感觉让她陌生又慌乱,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恶心与厌恶。她能够感觉到花无欢炽热的气息,正暖暖地吹拂过她敏感的肌肤,像一个湿润的烙印。
可是……他可知道,他此刻吻的是谁?
翠凰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业火,惹她焦灼烦躁、无以自处。她不知道自己这道魔障是因何而起、从何而生,只知道心中的确有一处软弱正在悄悄陷落、失去方寸……
这厢轻凤和飞鸾再次见识到永道士的厉害,哪里还敢怠慢,当下要谈天就不敢说地,将永道士哄得开开心心,好容易才像送大神一般,看着他在殿中消失后,才敢松下一口气。
鼬逢喜事精神爽,刚刚晋升昭仪的轻凤兴奋不已,不停问飞鸾:“昭仪这封号听起来怎么样?威风吗?”
“威风!”飞鸾笑嘻嘻地回答,又像模像样地对她行了个大礼,“妾身拜见黄昭仪。”
“快快请起,嘻嘻嘻……”轻凤扶起飞鸾,这时候忽然很想去找李涵,“我想去谢恩,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姐姐想去就去啊,”飞鸾自然懂得轻凤的心情,连声催促,“快去吧,反正这里有我呢。”
轻凤得了飞鸾的鼓励,亲昵地抱着她蹭了蹭,便翩然隐身而去。
她循着李涵的气息,很快跑进了一座陌生的宫殿,黑溜溜的眼珠四下里看了看,觉得这里与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样——这座宫殿里不知为何,竟没有一名内侍或是宫女侍奉,可李涵的气息明明就在这里。
轻凤好奇地溜进宫殿深处,果然就看见李涵坐在御榻之上,而在他面前应对的,只有一名清瘦矍铄的大臣。
轻凤不禁心想,原来李涵正在听政呀?不对,听政不至于连王内侍都要回避,只怕这是在密谈呢。她竟然无意之中,闯入了一个不该来的场合。
轻凤心里刚有些忐忑,转念一想,自己既然决定要守护李涵一生,理当了解政事方面的波云诡谲,这种场合这种事,以后她要常常参与才是。轻凤打定了主意,立刻坦然地坐在李涵身边,听他与那位大臣说话。
“以微臣之见,陛下既已重得玉玺,这骊山行宫便不宜久留,应当速回大明宫,以免节外生枝。”
轻凤听得不住点头,这大臣说话在理,回大明宫总比留在这里稳当些,也免得别人觊觎这宝贝。轻凤一想到那个阴阳怪气的太监花无欢,心里就十分不快。
“宋爱卿所言极是,”李涵果然颌首赞同,脸上又不觉流露出一抹伤心之色,“何况当年我皇兄葬身此地,这些年我远离骊山,也是因为生怕伤心。”
轻凤听李涵提起旧事,心头也是唏嘘不已——若非那酷爱“打夜狐”的李湛,自己只怕也不能出山,和李涵共谱这么一段缘。
密谈时间紧迫,李涵很快就和宋姓大臣结束了对话,看着他告辞离宫。随后轻凤跟着李涵离殿,本想寻找机会现身,哪知等到王内侍忽然出现,来请李涵示下时,李涵竟提出要去见一见新封的黄昭仪。
这份心有灵犀,固然让轻凤感动不已,也让她哑巴吃黄连,只能泪流满面地往回跑。
之后的帝王恩泽、风流缱绻,自是毋庸赘述。
第二日天一亮,莅临行宫的人马再度启程,直接回了大明宫。
途中李涵特意关照,差人给轻凤飞鸾送了茶水点心解乏。这份殊荣抚慰了浑身酸软的轻凤,令她一路都喜滋滋地翘着尾巴。而飞鸾却抽空隐身离队,赶着进长安城与李玉溪见一面,知会他不要再往曲江离宫跑。
不消半天,轻凤和飞鸾便回到了久违的大明宫紫兰殿。看着金屋宝帐旧时物,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
“哎哎,还是这个窝舒服!”轻凤飞身扑进宝帐之中,“嗷嗷”叫了几声,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嗅着龙脑香气。就连才与李玉溪依依惜别的飞鸾也十分高兴,扑进宝帐中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滚才作罢。
李涵自回到大明宫后,立刻忙碌起来,他原本就勤于政事、不嗜女色,加上贤君又讲求雨露均沾,见轻凤的机会就越发少了。
轻凤一连几天见不到李涵,就像离了枝的花儿,整个人都蔫了。每日对镜梳妆后,她都只能无聊地躺在帐中,和飞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天又是一夜枯守孤灯,轻凤终于等烦了,转着扇子心想:嘿,山不来就我,我还不能去就山吗?
她想起自己偷听李涵密谈那日,他端坐在御榻之上,一丝不苟的禁欲模样,与深宫旖旎之时全然不同,双颊不禁一热。
于是心中陡然生出一念,她开始好奇李涵临朝听政,面对满朝文武的模样。
说做就做,趁着天还没亮,轻凤干脆隐着身子溜进李涵寝宫,陪他一同上朝去。
但见:条风开献节,灰律动初阳。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
在紫宸殿上面南而坐、朝见群臣的李涵,君临天下的凛然威仪,真是神采英拔、迷人无比。
轻凤看得春心荡漾,唇角一滴垂涎还没落在地上,后脖颈就忽然一紧。跟着她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提起来,吓得她花容失色,双手在空中乱舞乱划:“谁呀,是谁呀!”
她连声惨嚎,却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轻凤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自己已经被拎出了紫宸殿,等她晃晃悠悠看清楚周遭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紫宸殿的殿檐上。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大明宫的城隍神——后稷大人。轻凤立刻缩了缩脖子,在后稷面前现出原形,心惊胆战地下拜:“小女黄轻凤,见过后稷大人。”
后稷冷冷瞥了她一眼,唇角噙着一丝千年不变的笑意:“孽畜,休得擅闯紫宸殿。”
“啊?”轻凤闻言一愣,傻傻地问,“为什么?”
后稷不紧不慢地开口:“天子明堂,除了真命天子,更有禄存、文曲诸星。你一介妖畜,岂可沾污朝纲?”
“啊?我只不过是瞧个热闹,这样也算沾污朝纲呀?”轻凤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当然算。”后稷淡淡瞥了轻凤一眼,见她暗暗吐了吐舌头,心下觉得好笑,“你的妖气阴浊,而朝堂乃是天下极阳盛之地,所以你绝不能踏入紫宸殿。”
“哦,原来如此,那我听大人您的话,不上紫宸殿就是。”轻凤在后稷面前乖巧地谄笑,可是终究忍不住讨价还价,“那延英殿我能不能去呢?”
后稷唇角一弯,该大方时也不小气,就事论事道:“除了前朝三殿,其他地方由你去,你可记住了?”
前朝三殿,即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轻凤对着后稷拜了一拜,十分乖巧地答应:“多谢大人提点,小女一定谨遵教诲。”
“去吧,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语毕后稷指尖一划,一道金光打在轻凤脚下,震得瓦片琉璃崩裂。轻凤吓了一跳,立刻夹起尾巴,匆匆逃离了紫宸殿。
在紫宸殿吃了瘪之后,轻凤越发闷闷不乐。隐身偷窥终是望梅止渴,一来二去她也厌了,天天缩在紫兰殿里唉声叹气。好在数日后,如今与轻凤两情相悦的李涵,终于再度宣召黄昭仪侍寝。
轻凤顿时笑逐颜开,忙不迭将自己打扮好,登上凤舆,被内侍们抬到了李涵的寝宫。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大明宫内与李涵欢会,不同于曲江离宫中的闲雅幽致,恢宏的大明宫里,百尺仪门次第开,她的良人负手而立,器宇轩昂地站在十二扇云龙金屏之下,让她这钻天入地的小妖精,不由自主的,便陶陶然醉倒在真命天子的凛凛威仪之下。
轻凤神魂颠倒,望着李涵盈盈拜下:“臣妾黄轻凤,参见陛下。”
李涵在灯下凝视着轻凤,同往日一样浅笑着应道:“爱妃平身。”
说着他走上前,执起轻凤的手,看见她腕上那根系着桃符的长命缕,同一串剔透的琥珀珠子一起缠绕在圆润的胳膊上,在灯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李涵心中忽然有股说不出的满足。十指交缠,他抬高轻凤的手,看着她绢袖滑落,露出皓腕如雪、臂钏玲珑。
沿着藕臂,细吻一路蜿蜒,直至轻凤肩头、锁骨,惹她双睫轻颤,娇喘不休:“陛下……”
一时轻衣如蜕,窸窣而落。心醉神迷间,李涵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龙榻。衣衫不整的轻凤羞不可抑,捉着李涵衣襟,将脸深深埋在他怀里。
宝帐九重,掩尽风流。李涵放轻凤躺在榻上,一边替自己宽衣,一边轻声笑道:“卿卿,你还是第一次来我这太和殿吧?”
“是呀,第一次……”隐身偷窥的不算,轻凤偎在李涵怀中,与他肌肤相亲,忽然瑟瑟发抖地开口相求,“陛下,您念念我的名字好不好?”
“轻凤。”李涵从善如流地圆了她的心愿,低头吻着怀中人,“轻凤……”
轻凤终于从李涵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刻一般圆满,不由心荡神驰,得寸进尺地向他撒娇:“陛下,我可不可以也念念您的名字?”
“不可。”李涵伸出一指,按住轻凤双唇,笑着摇摇头。
轻凤调皮地张开樱唇,含着他的指尖飞快吮了一下:“为什么?”
李涵迅速收回手指,然而指尖一点酥麻,已搔进他心头:“念多了,若人前失言,便是大祸。”
“我不怕!”轻凤扑在李涵身上,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天不怕地不怕,“李涵,李涵……”
“放肆,”李涵压住轻凤,瞪了她一眼,却又忍不住笑,“真是一只小妖精。”
“陛下金口玉言,臣妾我就是一只小妖精呢。”轻凤歪着脑袋,半真半假地回答,望着李涵的黑眼珠滴溜溜打转,“陛下猜猜臣妾是什么妖精呀?”
“蛇精。”李涵不假思索地回答。
“啊?什么呀?”轻凤想到骊山里一身黑衣冷冰冰的蛇精,不满地嘟嘴,“臣妾怎么会是蛇精呢?”
“不是蛇精,怎会如此缠人?”李涵笑道。
轻凤听出他话中暧昧,立刻转忧为喜,越发痴缠不休:“蛇精浑身冰凉,臣妾哪里像了?”
“也对,这里很热……”
“陛、陛下!”一阵惊喘逸出唇间,很快化作含糊的呻吟。
轻凤鸦青色的长发蜿蜒在白玉枕上,发间一支银钗斜横,随着节律轻轻叩着白玉,如落檐之雨,连夜不休。
待到云收雨歇,已是长夜将尽,李涵带着倦意搂住轻凤,低声吩咐:“天都快亮了,赶紧睡吧。”
轻凤窝在李涵怀中,心满意足地笑道:“今天是休沐日,陛下可以多睡一会儿。”
“那倒不行,辰时我就要前往兴庆宫,去给太后们请安。”
轻凤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了在骊山狐巢时看到的秘辛,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话里有话地发问:“陛下,七夕那天您和小殿下突发急病,后来太皇太后过问了没有?”
李涵闻言睁开双眼,不明白轻凤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时刻,聊起这样一个话题:“我与皇儿染恙,太皇太后她自然会关心的。”
“呃,可是陛下,您觉得太皇太后她……会真的关心你们吗?”轻凤回想起金镜中郭太后阴狠扭曲的脸,忍不住追问。
她的质疑让李涵心中不安,他皱起眉,从榻上半坐起身,看着依偎在自己身畔的小女子散发着无限的柔情,终是狠不下心来责备:“黄昭仪,你回宫吧。”
轻凤闻言一愣,悟出李涵在责怪自己言语失当,慌忙跳下龙榻跪在地上。她明白眼下这个时刻,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乖乖退下,可面前这个男人是她黄轻凤最想保护的人,她又怎能坐视他被蒙蔽?
“陛下,恕臣妾斗胆,”轻凤话在嘴边转了两转,终是忍不住说道,“陛下非宝历太后所出,而宝历太后又与太皇太后过从甚密,陛下您……”
“黄昭仪,你僭越本分了。”榻上的李涵遽然皱眉,不怒而威地打断她。
眼前人比他想象得更聪颖敏锐,他却只能强硬地喝止她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他清楚这些话会将情势推到何等危险的境地,到那时候,谁还能继续粉饰太平,维护一个虚伪到极点的和睦局面呢?
不是不知道祖母和宝历太后对自己的貌恭心慢,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和爱子的急病来得蹊跷,只是他苦心经营了三年多,才将皇宫内外的势力调和到一个微妙的平衡,为此付出了多少心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样的局面不可以被任何人打破,只因他不想再回到三年前……那个时候他刚刚登基,面对满目疮痍的乱局,一步之差就会使他像皇兄那样,在汹涌的暗流中万劫不复。
然而他刚刚册封的昭仪却企图向他示警,他不知道她掌握了什么,却分明嗅出了其中危险的味道。李涵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深不可测,他不能维护眼前这个娇小的美人,在危机的苗头孳生之前,所有潜在的风险都该被扑灭——他目前只能做到这样,靠假象维系住表面的浮华与平静,来保住眼前人。
“你退下吧,回宫好好思过。”李涵沉声吩咐了一句,摆摆手掩住凌乱的衣襟,不再看她。
思过,思什么过嘛!她哪里做错了!谏劝失败,轻凤只能沮丧地回到紫兰殿,却不见飞鸾的身影。
“这丫头,又跑出去跟她的情郎幽会了吧?”轻凤自言自语,钻进帐中长叹了一口气。她倚枕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对李涵的态度很有些失望,不禁半带埋怨地嘟哝:“可恶,明明之前什么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对我生气呢,我只是在关心你啊……”
轻凤原本对飞鸾的偷溜没放在心上,哪知一连过了两三天,私自出宫的飞鸾都没有回来。今时不比往日,没有翠凰的傀儡帮忙,独力应付的黄轻凤渐渐就有些招架不住,不禁埋怨起飞鸾来。
“这臭丫头,尽会给我添乱,招呼不打就出宫,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回来一趟!”轻凤自言自语抱怨一通,忽然回想起飞鸾这些日子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禁狐疑起来,“这一去不回头的架势,难不成是瞒着我私奔了?”
真是可气又可笑!轻凤搔搔头,心中难免生出一腔“女大不中留”的感慨。
“也罢,反正闲着没事,就瞧瞧这没良心的丫头去!”轻凤磨磨牙,索性施了个隐字诀,大摇大摆地晃出大明宫,往崇仁坊西角——如今李玉溪盘桓的邸店寻去。
不成想李玉溪的厢房里却是空无一人,让轻凤扑了个空。
“咦,这一对冤家,跑哪里逍遥快活去了?”轻凤皱起鼻子嗅了嗅,没闻到多少飞鸾的气息,倒是闻见了一股又一股美食的奇香。
轻凤被勾得食指大动,一时忘乎所以,跑出邸店。只见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坊市中的吃食店星罗棋布,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她顺着自己最钟意的香味飘到修政坊的庾家楼,点了两客自己最爱的咸蛋黄粽子。
等粽子的间隙,轻凤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竟然看见了正隔着好几桌,埋头大啃粽子的李玉溪!
“嘿!你这呆头鹅!”吃货碰吃货,轻凤兴高采烈地起身跳到李玉溪面前,打算与他并一桌。
李玉溪看见轻凤也很高兴,忙不迭咽下嘴里的粽子,傻乎乎笑道:“姐姐今天好兴致,竟偷偷出宫来吃粽子,哎,飞鸾怎么没来?”
这一句话问得轻凤傻了眼,没料到飞鸾竟不在李玉溪身边。她瞪着李玉溪,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什么?你是说,飞鸾她不在你这里吗?”
“不在啊,”李玉溪无辜地摊开手掌心,委屈道,“自从你们回大明宫之后,飞鸾她一直都没来找我,你们身在禁中,我也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呀。”
“可是,那丫头三天前忽然离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以为,她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呢。”轻凤结结巴巴地嚷道,这时热腾腾的粽子上了桌,她却已经没心情吃了。
李玉溪听了这话也急起来,眼巴巴望着轻凤道:“姐姐,飞鸾她好端端的能去哪儿?你神通广大能不能找到她?长安城那么大,我担心她出事。”
“哎哎哎,你别尽顾着问我。”轻凤一个头两个大,揉着太阳穴咕哝,“我就算再有本事,也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哪那么容易找到她?”
在她认识的妖精中,也只有那么一只妖,有本事也肯帮忙的了。
“这样吧,我去趟兴庆宫,找个能掐会算的问问,你先回崇仁坊邸店里等我消息吧。兴许飞鸾她在哪里玩够了,就到你那里去了呢。”轻凤说着便动身,急匆匆要往兴庆宫去。
李玉溪紧随她身后起身,追上几步,提议:“姐姐,我们还是分头找吧。你要我待在邸店里等消息,我哪能坐得住?”
可惜,在他认识的人中,只有那么一个人有本事上天入地,却并不乐善好施。李玉溪叹着气与轻凤道别,将过去常和飞鸾光顾的茶楼饭馆都找了个遍,最后不得不往华阳观而去。
倚在华阳观门口打发时间的小女冠,一看见李玉溪来了,便从门后亮出半个身子,扑哧一笑道:“好久不见呀李公子,来找我全师姐吗?”
“不,不是的,”李玉溪缩缩脖子,尴尬地回答她,“我是来找永道长的。”
小女冠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下一刻眯着眼笑起来:“永师叔他近来忙得很,可不一定有空见你。”
李玉溪一听此言,立刻红着脸将一吊铜钱塞进小女冠的袖子,低声下气地央求:“好姐姐,你去帮我央告央告,就说李十六有事相求,务必请永道长惠赐一面。”
那小女冠得了铜钱,双手笼在袖中嘻嘻笑着,还待说什么,只听观中忽然传出一阵笑语,正是永道士的声音:“臭丫头,不要借着我的名头打秋风,快请李公子进观,再去煮碗好茶。”
虽说没吃闭门羹,李玉溪却没多少心情高兴,他惴惴不安地登上华阳观的客堂,在坐定后鼓起勇气抬起头,望着歪在席上的永道士行了一礼:“道长,李某今日觍颜造访,委实有事相求,还望道长成全。”
“哦,是吗?”永道士闻言掏了掏耳朵,故意仰起脸作神思恍惚状,“不过贫道依稀记得,某人曾经赌咒发誓,要保护小狐狐永不受伤,怎么到了这会儿,反倒求起我这恶人来了?”
永道士这番奚落,着实令李玉溪无地自容,他红着脸发怔,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永道士笑睨他半晌,知道他是个面皮薄心思纯的人,这才“好心”地安慰他:“放心吧,你的小狐狸不会有事。”
“啊,真的?”李玉溪喜出望外地抬起头,对永道士的话将信将疑,“那么道长您可知道,飞鸾她现在在哪里?”
“她呀,去的地方也不算远,你不用担心,”永道士笑道,“至于其他,我猜她一定想亲口告诉你,我就不多嘴了。”
另一厢,轻凤潜入兴庆宫找到翠凰,发现她正半躺在卧榻上,魂不守舍地发着愣。她从前可没见过翠凰像这样走神,不由冲她挥挥爪子,问道:“哎,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听见动静的翠凰瞥了她一眼,懒懒收回目光,冷冷淡淡地回答:“没什么,养神而已。”
“哦,”轻凤讨了个没趣,挠挠头,决定先用拉家常做开场白,“前几天,我和飞鸾回了趟骊山,见到了姥姥们。”
“哦。”翠凰点了点头,却依旧对轻凤的闲聊兴致缺缺。
“姥姥们宽宏大量,也没责罚我们,还允许我们继续待在长安,真是快活!”轻凤咧嘴嘿嘿了两声,见翠凰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便又道,“对了,姥姥们要你尽早回骊山,说是还有地方需要你帮忙呢。”
“嗯。”翠凰仍是淡淡应了一声,对轻凤的话不置可否。
这般漠然的态度终于让轻凤失去耐心,索性开门见山,凑到翠凰的榻边开了口:“今天我来,实在是有难事求你帮忙呢!这两天飞鸾她忽然不见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翠凰听了这话方才回过神,打起精神问:“飞鸾她怎么会不见了?”
“谁知道,这阵子她总是神神叨叨的,我也搞不清她在想什么。”轻凤不满地鼓起嘴,看着翠凰开始伸手掐算,便乖乖蹲在她身旁屏息凝神,等着听消息。
不料翠凰这一算就是许久,在这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出声,一双眉却是越蹙越紧。轻凤看着她严肃的神情,一颗心不由自主也拎了起来。
“怎么样,有什么结果没有?”见翠凰迟迟不发话,轻凤终于忍不住小声发问。
“我只能算出几日前她曾往西而去,至于到底去了哪里,我却算不出来。”翠凰无奈地摇摇头,放弃了掐算。
“算不出来?”轻凤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瞪着眼问,“飞鸾她一向胆小怕事,不会一声不响去很远的地方的,你怎么会算不出来呢?”
翠凰近来本就因为花无欢心烦意乱,这时被轻凤质问,心里就有些窝火:“谁知道呢,兴许是她走得太远了,或者她去的地方非比寻常。你天天与她待在一起,却连她去哪儿都不知道,现在倒来质问我。”
“我,我……”轻凤语塞,情急之下突然提声道,“你可别忘了,姥姥让你来长安,就是要你保护飞鸾的!她既然往西去了,那你还不赶紧去找她?”
翠凰一听轻凤提出这个要求,不觉冷笑,索性移开目光,连一个正眼也不给她。
轻凤见翠凰一言不发,又尴尬又生气,狐疑地试探:“你是不是在这花花世界待久了,不想离开这兴庆宫,才不肯告诉我飞鸾去了哪里,怕我会让你去找她?”
却不料翠凰一听这话,竟绽开樱唇,启齿冷笑:“这话你怎么不拿来问问自己?自始至终,贪恋红尘的就一直是你吧,装什么关心姐妹?”
“你——”轻凤气得浑身哆嗦,刚想为自己辩白,又觉得没必要和她费口舌,“这天下有本事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我这就去找别人去,算我看错你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兴庆宫,一溜烟地跑向华阳观,不料半道却撞上了往回走的李玉溪。李玉溪立刻将永道士给的答复告诉了轻凤。
“若是这样说,飞鸾的安危是不用担心了。”轻凤好歹松下一口气,闷闷不乐地说,“那臭道士一向神神叨叨,但对飞鸾一直挺照顾,他既然说了不用担心,那我就先回宫等消息。”
语毕她和同样心事重重的李玉溪告了别,溜回大明宫,留守在紫兰殿里听天由命。
所幸自她顶替飞鸾侍寝那一次之后,李涵就像忘记了胡婕妤这个人似的,从没有宣召过她。轻凤独自在紫兰殿中严防死守,一会儿变作飞鸾一会儿又变回自己,好歹将飞鸾失踪的事瞒了下来。
只是这次发生的事,最让轻凤操心的并不是一身分饰两角的惊险,而是被自家姐妹蒙在鼓里的无奈。亏她从小与那丫头亲密无间推心置腹,就算欺负欺负她也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嘛,哪想过会被那丫头一声不响地抛在脑后,事到如今,怎能不让轻凤觉得唏嘘?
轻凤在心里惦记着飞鸾,这天又是一夜都没合眼,直到鸡鸣破晓之后,才恹恹地闭上双眼入睡。不大一会儿,她在梦中感觉到一丝异样——怀中有什么东西正软软暖暖地拱着她,像一团热烘烘的丝絮;跟着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又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娇娇柔柔,正不停地管她叫“姐姐”!轻凤浑身一个激灵,连忙睁开眼睛,竟看见了失踪多日的飞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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