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姐姐,害你担心了,”飞鸾却是洋溢着一脸幸福的笑,双颊通红地扑进轻凤怀里,“我怕我先说了,你会不准我去嘛,所以才故意瞒着你的。姐姐,你猜我去了哪里?”
“我猜?我哪能猜得到,”轻凤几乎是一脸抓狂地喝问她,“连翠凰都算不出你去了哪里,你还是赶紧老老实实地给我交待吧!”
“姐姐,我去了昆仑山。”
“啥?!”轻凤闻言瞪直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去了昆仑山?那个鸟不拉屎的昆仑山?”
“是啊,我不仅去了昆仑山,还见到了西王母。”飞鸾兴高采烈地坦白,成功地看着自己的姐姐面皮紫涨,惊恐得几乎昏厥过去。
西王母,掌管瘟疫与杀戮的西王母,传说中虎齿豹尾、披发戴胜的可怕女神!
轻凤脸上满是一副“你丫作死啊”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反复念叨:“你去见了西王母?西王母?你去找她干什么?找死吗?啊……”
“不是啦,姐姐,我没有想去找西王母,”飞鸾揉着裙角,扭捏地辩解,“其实,我本来是想去偷灵药来着,可是我本事不够,才刚走进昆仑山,就被西王母的弟子逮着啦。”
轻凤张大嘴巴,这时脑子里仍转不过弯来:“灵药?你去偷什么灵药?”
飞鸾从袖中掏出一个碧玉雕的胆瓶,双手捧着送到轻凤的鼻子底下:“就是这个。姐姐,七夕那天你不是说过吗,如果这世上有生子秘方,也许就藏在骊山的琅嬛洞里。所以回骊山那晚,我偷偷在琅嬛洞翻了很久,最后终于被我找到了古籍记载——西王母那里有生子灵药,能让妖精服用后,和凡人生下孩子的灵药。”
“那一晚,你竟然是去琅嬛洞找生子秘方,怪不得我半夜醒来找不到你……”轻凤瞪着飞鸾手中的碧玉小瓶,难以置信地嗫嚅。
“我本来以为西王母很可怕的,不过幸好,她其实很和蔼呢。”飞鸾笑嘻嘻地摩挲着手中的小瓶,对轻凤道,“西王母她答应送我生子的灵丹,只要我肯为她做三百年的洒扫侍女就好。我想这个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所以就答应下来了。”
这时轻凤终于听明白了状况,心疼得连连咋舌:“傻丫头,三百年那么长,你就这样答应了?”
“嗯。”飞鸾憨笑着点点头。
“你——真是个傻丫头,”轻凤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揉了揉飞鸾的脑袋,“那你不去陪那呆头鹅了?”
“西王母她答应啦,会等李公子百年之后,才让我兑现诺言。”飞鸾笑笑,不觉得三百年的时光有多难熬,只想着自己会有一个孩子,“我可以与李公子有一个宝宝,再陪着他过一辈子,多好。”
轻凤愕然无语,这才叹服飞鸾的一颗真心。飞鸾拔开碧玉瓶塞,将瓶中的两颗丹丸倒进掌心,递给轻凤看:“姐姐你看,这灵丹一共有两颗,你我一人一颗。”
“啊?也有我的份?”轻凤傻眼,连连摆手,“你这灵丹来得不容易,这一颗就抵你给西王母做一百五十年的侍女呢,我可不能要它。你还是收着它,到时候给那呆头鹅生两个娃娃,一男一女,岂不美哉!”
“没事的,姐姐。”飞鸾嘻嘻一笑,将小嘴附在轻凤耳边,悄悄道,“西王母说了,只要服下这灵丹,从此就可以给凡人生孩子,并非吃一颗只能生一个。”
轻凤一听此说,不禁大喜过望,连连赞道:“哦哦哦,这灵丹果然是个宝贝。你这丫头,真是一个讨喜的命,连那么可怕的西王母都没怎么为难你,就肯把这宝贝相送。”
飞鸾又是一笑,并没多说什么,只把手中的灵丹递给轻凤一颗,叮嘱道:“在行房前把它吃下去,就可以生娃娃了,以后要想再生,只要事后吃一把枣子就好,单数生男、双数生女。”
轻凤接过丹丸,拈在手里兴奋地端详了好半天,想了想,最终还是小心地把药还给了飞鸾:“你先收着吧,等我真要用时,再向你讨就是。”
虽然她也很想替李涵生孩子,但这是飞鸾辛苦求来的宝贝,若是最后能剩下一颗还给西王母,让飞鸾少做一百五十年侍女,那才是最好的。至于她和李涵的孩子,她要自己想办法,若实在不行再动用灵药,等飞鸾兑现诺言那天,自己就和她一起上昆仑山做侍女去,帮她分担一百五十年。
此时兴庆宫内,花无欢同往常一样拜见翠凰,泛着寒气的脸上仍旧波澜不兴。翠凰半躺在卧榻上,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的人,心头就暗暗恼火——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就是凡人常说的“装蒜”?他明明在那晚对她……对她所附身的杜秋娘做了那样的事,此刻却这样若无其事,简直都要让她为自己……为自己的宿主感到不平了。
“秋妃,秋妃。”
花无欢的呼唤在翠凰耳畔响了好几次,才总算拉回了她的神志。翠凰心知自己失态,很是羞窘地咳了一声,这才学着杜秋娘的腔调开口:“你说吧,无……无欢。”
花无欢双手揖了一礼,对翠凰低声道:“卑职上次提到过,要伺机除去黄昭仪一事,如今倒是有了一个计划。”
“哦,是吗?”翠凰挑挑眉,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如今你在宫中凡事都要小心,所有计划都务必稳妥周全,才能行事。”
“这点还请秋妃放心,”花无欢胸有成竹地冷笑道,“秋妃可还记得紫宸殿中的火珠?”
翠凰从杜秋娘混沌的记忆中搜出点印象,点点头道:“记得。”
“卑职打算让黄昭仪无意中闯入紫宸殿,打碎紫宸殿中供奉的火珠,相信她闯下这样的大祸,即便有寻回玉玺的功劳,也保不住她的项上人头了。”
紫宸殿内供奉的火珠,是贞观四年林邑国进贡的宝物,大如鸡卵、状如水晶,曾经被女帝武则天供奉在洛阳的明堂之中,直到安史之乱后宫室被毁,才改放在大明宫紫宸殿中保存。这颗珠子在李唐新兴之时被送进宫廷,见证过这个王朝最繁盛的岁月,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如果黄轻凤毁了它,的确是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想到此翠凰不禁打起精神,很是好奇地追问:“那么你如何让她误闯紫宸殿呢?”
“自然是屡试不爽的老办法——假传圣旨。”
翠凰挑起眉,嘴角露出不以为然的讪笑。这小小的表情变化,被跪在地上的花无欢敏锐地捕捉到,他并不介意被杜秋娘小看,继续将计划对她和盘托出:“等到时机成熟,计划实施那天,卑职会安排手下包围住紫宸殿,只要那黄昭仪中了卑职设下的埋伏,届时根本不劳她动手,火珠定然也会碎在她脚下。”
翠凰闻言笑道:“你既然这样说,看来是有万全的把握了。”
“卑职不敢妄言,不过相信这一次,任她插翅也难飞。”花无欢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到时天子震怒,黄昭仪只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这也难说,当今圣上也算是英明之君,安知此事他不会彻查,然后发现黄昭仪的冤屈。”翠凰反驳道。
“秋妃,难道你忘了这里是后宫,从来都只有阴谋谗害和落井下石,何时能辨清是非、还人清白?”花无欢冷笑道,“黄氏刚刚升上昭仪,多得是对她眼红嫉妒的人,到时候众口铄金,就算圣上,也不过是个耳不聪、目不明的凡人罢了。”
可惜你智者千虑,终有一失。翠凰暗自心想,那黄轻凤若是凡人也就罢了,可惜她是只妖精,被你们陷害岂会束手就擒?
她心里这样想着,一丝神识便抽离杜秋娘的肉身,飞往大明宫紫兰殿。哪知飞到近处时,她却听到了飞鸾轻柔的说话声。
原来飞鸾已经回来了?哼,竟然没人告诉她。翠凰暗自冷嘲,这时候又听到轻凤的说话声:“你准备什么时候吃灵丹、要娃娃啊?”
“当然是越快越好啦,”只听飞鸾吃吃一笑,与轻凤小声议论,“姐姐你说,生娃娃会不会痛呢?还有我与李公子生的娃娃,是会像凡人的样子,还是也会变成狐狸呢?”
“这个,应该是随爸爸的吧?哈哈哈……”
吃灵丹,生娃娃?翠凰闻言心下暗惊,这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只怕又要瞒着姥姥们闯祸了。
这时就听轻凤的声音再度响起:“说到李公子,回头你赶紧出宫去见见他,也好叫他放心。”
“啊,李公子他知道我离开长安了?”飞鸾的语气顿时惊慌起来。
“嗯,我见你总不回宫,当然要出宫找他了,结果把我们俩都吓了个半死。我去找翠凰帮忙,她竟查不出你去了哪里,还是李公子去华阳观找了那个臭道士,得知你平安无事,我们才略微放心,”轻凤对飞鸾说完,忽然又“咦”了一声,“奇怪呀,当时翠凰查不到你在哪儿,说明距离极远,你也不该那么快回来呀?”
“是西王母送我的,她给了我灵药后,还特意让她的弟子腾云驾雾送我回来,一眨眼功夫就到长安了。”飞鸾对轻凤解释,又道,“既然这样,我得赶紧去见李公子,还有翠凰姐姐那里也要打个招呼,谢谢她找我。”
“找她?得了吧,她对你的事一点也不上心,你别上赶着去贴她的冷屁股了。”却听轻凤嗤笑一声,不屑道,“何况她本事大得很,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知道你回来了,何必再多此一举?你是不知道啊,当时我急得火烧眉毛,她倒好……”
一番嘀嘀咕咕、加油添醋的数落,一字不落地传入翠凰耳中。
身在兴庆宫的翠凰,脸上神色越来越冷——她明白自己心底微微酸涩的感觉从何而来,到长安以来经历了那么多,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被她们当作了朋友。
却原来只有自己一厢情愿,她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在危急时刻,替她们排忧解难的帮手吧?至于其他时候,当她们没有后顾之忧时,自然不会再惦念自己——特别是黄轻凤!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将她当作自己人呢?
这样想着,翠凰目光一动,对还在她面前的花无欢点了点头:“一切就照你说的办吧,还有这个……最近你脸色似乎不好,拿去补补身子。”
她一边说,一边从枕下掏出一只人参,递进花无欢手里,却躲开了他明亮到慑人的目光。
自从飞鸾回来,轻凤医好了一大块心病,自然是鼬逢喜事精神爽,又心痒难耐地想去见李涵。
这日天色向晚,轻凤嗅出李涵的气味在延英殿里,不禁心疼地腹诽:真是的,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在忙呢?我看看去。
延英殿不属于后稷大人划下的禁区,于是轻凤大胆跑进延英殿,可巧又见到了在骊山行宫时,与李涵密谈的那位宋姓大臣。这位大臣轻凤已经偷偷打听过,乃是中书舍人宋申锡。
又在密谈哪?轻凤一边心想,一边坐在李涵身边,想听听他们这次聊的是什么。
只听李涵在座上道:“阉竖猖獗已久,数代帝君受其荼毒,甚至今时今日,谋害先帝的党羽仍在宫中掌权,令我着实忌惮。尤其是那个人……在内廷招权纳贿、专横恣肆,若不设法除去,他日必将祸起萧墙,酿成弥天之灾。我有意锄奸拔恶、肃清朝野,宋爱卿你有何高见?”
那宋申锡显然知道李涵指的是谁,向他奏道:“陛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是操之过急,只恐遭阉党反噬,大计不能成功。如今宫中阉竖自成派系,相互之间勾心斗角,陛下倒是可以利用这点,将阉党逐一铲除。微臣以为,陛下可暗中物色一位人选,加以重用,以毒攻毒,逐步分散那人的实权,同时再将几个一直与他针锋相对的人调出京师,也免得他心生疑忌,反对陛下不利。”
李涵听罢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只是这位人选还需从长计议,也免得拒狼进虎、反受其害。”
“是,陛下。”
紧挨着李涵的轻凤看着宋申锡向李涵郑重一拜,自己也肃然起敬,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
如果按照骊山时他们所说的那些话,李涵想要铲除的阉竖,十有八九就是花无欢了!
那花无欢和翠凰附身的秋妃一直图谋不轨,加上居心叵测的三位太后,啧啧,兴庆宫可真是个藏污纳垢、乌烟瘴气的鬼地方!李涵处处受人掣肘,不方便出手,可她却是无所顾忌的妖精呀!自己非得为他出一份力不可!
心里一旦打定了主意,轻凤就决定立即行动,趁今夜李涵没有召她侍寝,悄悄上兴庆宫查探一番去。
时值仲秋,兴庆宫中秋蝉嘶鸣、桂香四溢,轻凤隐身穿过树荫花丛,哪知还没挨着花萼楼,就遇到了同样隐身的翠凰。
“嘿嘿,你没附在那个老女人身上啊?”因为上次的不欢而散,轻凤挠了挠腮帮子,有些讪讪地打招呼,“飞鸾她回来了,这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唔,上次算我不对,是我没管住嘴,你大人大量别计较了啊。”
听着她毫无诚意的道歉,翠凰悬浮在半空中,半垂的双眼漠然无视轻凤,态度比从前更加冷淡。轻凤明显感觉到了翠凰的变化,不禁心生疑窦,试探着问:“你真的生气啦?”
翠凰淡淡瞥她一眼,仍是一言不发,仿佛与轻凤打交道是最跌份的事。
轻凤尴尬一笑,搓揉着自己的衣带,随口道:“上次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有口无心的,老实说,你从前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怎么这次倒跟我计较起来?莫非真是被我戳中了什么?”
翠凰听了她的话,蛾眉一蹙,终于开了金口:“戳中?你能戳中我什么?”
轻凤听出翠凰话中不悦,干笑了一下:“哎,也没什么啦!只不过你迟迟不愿离开长安,是不是因为在这骊山之外、红尘之中,有了什么牵挂呀?”
轻凤随口的调侃却令翠凰心中一沉,她不由盯住轻凤,警惕地反问:“我能有什么牵挂?”
轻凤皱皱眉,觉得翠凰的态度非常不对劲,简直就像是做贼心虚!出于女子的敏感,她直觉翠凰心底一定已经有了一个人,只是还在瞒着自己罢了。轻凤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冷冰冰的翠凰会与哪个男子产生瓜葛。要说这深宫之中唯一的男人,不正是她的男人李涵吗?可是她心中很清楚,翠凰和李涵可以说完全没有接触过,那么翠凰心底的人,又会是谁呢?
轻凤脑中蓦然灵光一闪,出现了一张人脸,只是这个猜想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轻凤压根不敢把那个人的名字直接说出口。于是她装作改变话题,实则暗暗试探道:“我发现,那个花无欢似乎和你附身的杜秋娘,关系匪浅哪,呵呵呵。”
翠凰一听这话,原本平静的脸上竟瞬间现出忿怒之色,与往日的矜持淡定大相径庭。轻凤将翠凰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八九不离十,多半是猜中了,不由讶然惊呼:“他,他可是个阉人!翠凰,你不会真的对他感兴趣吧?”
这话瞬间刺中了翠凰的心病,令她脸色更差。
然而自小的骄傲,令翠凰从不屑掩饰心中所想,她虽然恼恨轻凤戳破了自己的心事,却并不回避自己对花无欢这份特殊的感觉,因此相当鄙夷地回答:“你这黄鼬精,果然成不了气候。弃常为妖、性灵为精,是为妖精。我若是要爱,一草一木都爱得,宦官又有什么爱不得?”
翠凰坦荡荡的话令轻凤张口结舌,一时竟无言以对。好半天后她才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好吧,你爱他便爱了,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花无欢这个人,居心叵测,你可不要因为喜欢他,就为虎作伥啊。”
翠凰闻言却冷笑着反问:“什么叫为虎作伥?”
轻凤冷不防被她问住,迟疑了半天才回答:“嗯……这个你和我都很清楚啊,他和那个秋妃一直在找玉玺——玉玺可是天子之物,他们背地里打的主意,除了图谋篡位还能是什么?”
“那又如何?”不料翠凰斜睨着轻凤,竟轻蔑一笑,“你爱你那个皇帝,关我何事?同样的,我打算做什么,也无需你操心。”
“可是那个花无欢,他想对皇帝不利啊!”轻凤不甘心地抢白。
翠凰看着轻凤藏不住担忧的双眼,却是漠然笑道:“那又关我何事呢?”
“你……”轻凤错愕不已,却只能默默地瞪着她。
翠凰瞥了轻凤一眼,又冷冷地往下说:“还有你,以后没事,就不必老跑到这里来了,我并没有把你当作朋友。”
轻凤闻言皱起眉,望着她喃喃道:“你,你为了那个花无欢……宁愿与我为敌?”
翠凰偏过脸,不去看她:“就算是吧。”
这一下轻凤彻底没了主意。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悲摧,刚决定帮李涵铲除异己,就多了翠凰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她横竖不是翠凰的对手,索性大胆猜测:“你打算帮那个花无欢?”
翠凰想了一想,懒得与她争辩,干脆点头承认:“没错。”
“我看你真是附在秋妃身上太久,脑子坏掉了!”轻凤的心瞬间掉进谷底,火大地再次向翠凰确认,“你把话说清楚,你真要与我为敌?”
轻凤的话令翠凰心底一颤,心中隐隐泛出些苦涩,然而她依旧不动声色,只将双唇轻轻一动,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没错。”
一得到翠凰这样的答复,轻凤立刻后退了几步,却是毫无惧色,目光灼灼地望着翠凰道:“那好吧,既然你这样决定,我也没有办法。你要帮助花无欢,我自然就帮助我的真命天子,哼,你可不要小瞧我!虽然我法术不济,但是要论用心,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说罢她尾巴一甩,头也不回地窜出兴庆宫,一溜烟跑回了大明宫。回到紫兰殿后,飞鸾不出所料又溜了个没影,轻凤知道她是出宫“造人”去了,不由扑哧一笑,独自躺在帐中开始想主意,看如何能够帮助李涵除掉花无欢这个隐患。
“论法力,我可压根斗不过翠凰,和她作对,纯属找死,”轻凤枕着胳膊自言自语,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忽然灵机一动,转了转眼珠,“为今之计,只有借刀杀人啦!”
那个叫宋申锡的大臣不是说了吗,这招叫做“以毒攻毒”!轻凤知道如今这大明宫中,若论起阉党来,神策军中尉王守澄这一派的势力是最大的——他手里掌管着庞大的禁军,又曾经拥立李涵登基,与花无欢那一派自然是势不两立。
如果借用王守澄的力量,去扳倒花无欢,定然叫不食人间烟火的翠凰防不胜防!
轻凤越想越觉得自己英明无比,索性一鼓作气,在后半夜隐身出殿,悄然前往神策军驻扎在禁苑中的大本营——神策军北衙。她一路畅行无阻,直抵王守澄所住的宅第之外,这才现身。
王守澄的宅第非常华丽,四周戒备森严,到处散布着他的党羽。轻凤一进入他的地盘,立刻就被神策军的侍卫给拦下:“大胆,来者何人?”
轻凤不慌不忙地揭开斗篷,唇角露出一丝挑衅的笑意,对拦住自己的神策军侍卫说:“我要见王守澄,你去告诉他,就说紫兰殿的黄昭仪求见。”
轻凤一语惊人,原本充满孩子气的小脸,在暗夜里显得分外诡异。拦阻她的侍卫一听她报出来的名头,哪敢小觑?匆匆往王守澄处禀告之后,便折回来对轻凤道:“昭仪娘娘,我们中尉大人有请。”
轻凤嘻嘻一笑,翘着下巴道:“好说,带路吧。”
一路跟随侍卫走进王守澄的宅第,只见高堂锦厦美轮美奂,丝毫不逊于天子的宫室,轻凤见了这嚣张的排场,心中不禁暗骂:呔,先用这老贼除去花无欢,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这个老贼我也非除不可。
说来轻凤出山数载,倒是从没和这位大名鼎鼎的王守澄打过交道,因此不免也有些好奇,在绕过大殿的锦屏时,特意圆睁着眼睛,细细端详堂上坐的人。
那是个紫赯脸盘、身材微胖的老头,这会儿正歪坐在榻上,腰下盖着条锦衾保暖。他似乎没有察觉黄轻凤的到来,正专注玩弄着手中的两颗金胡桃,直到一名小黄门蹭蹭移到他的榻前通报了一声,他才抬起头来懒懒搭了轻凤一眼,不掩夜半起身的疲惫,貌恭心慢地招呼道:“哟,原来是昭仪娘娘驾到,恕老奴无礼,不便起身相迎了。哎,人老了,一到秋天腿脚就开始发僵,不中用了……”
轻凤忙摆出一副识大体的姿态,福了福身子,假惺惺笑道:“中尉大人千万不要这样说,妾身夤夜前来叨扰大人,是妾身的不对。”
说罢她一直笼在袖中的手一动,竟从袖中掏出一只錾金红宝石莲花香盒来,递进侍立在一旁的小黄门手里。那黄门忙不迭捧了香盒,送到王守澄榻前请他过目。王守澄慢条斯理地揭开盒盖,原也不指望瞧见什么稀罕玩意儿,不料定睛一看后,暗暗吃了一惊:也未曾听说过这黄昭仪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如何今日能这般出手不凡,竟送他一颗鸽蛋大的珍珠?
轻凤观察着王守澄微妙的脸色,内心暗爽——她作为一只神通广大的黄鼠狼,到哪里寻不出一点奇珍异宝呢?京城首富布满机关的藏宝库,不过是她的后花园罢了,要不是为了低调,莫说鸽蛋大的珍珠,就连鸡蛋大的珍珠,她也是手到擒来。
当下王守澄收了大礼,也不得不振作起精神,对轻凤和颜悦色起来:“不知黄昭仪此番前来,找老奴有何贵干呀?”
他虽然自称老奴,可通身上下的气焰,绝没有半点奴仆的谦卑。轻凤望着他笑道:“不瞒大人您说,妾身近日得罪了内侍省的花少监,想请大人您为妾身做主。”
王守澄闻言笑道:“是昭仪娘娘太看得起老奴了。老奴虽身为神策军中尉,可是一向持盈守虚,不敢多过问宫中事务,黄昭仪这番请托,老奴只怕是不能胜任啊。”
黄轻凤听了王守澄这番托词,对他的欲擒故纵十分腹诽。这时服侍王守澄的小黄门恰好送上茶食来,黄轻凤手捧着茶碗,在白腾腾的茶雾里眯着眼,谄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如今谁不知道这皇宫之中,您老人家的地位举足轻重呢?妾身遭遇的难事,若不能仰仗大人您襄助,妾身一介女流,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王守澄闻言呵呵一笑,他是个老奸巨猾的人,安能看不透黄轻凤这点小算盘,只不过这丫头见面礼送得体面,谈吐也识大体,倒也合他的脾胃。他在小黄门的服侍下啜了一口茶,漱了漱吐进唾盂里,这才清了喉咙开口:“昭仪娘娘您这番话,真是折杀老奴了。那个花无欢向来不识抬举,和您过不去,也不奇怪。这事娘娘您想怎么办,就尽管放手去办,老奴这里不会多过问,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是老奴的主人,老奴又焉敢怠慢?只不过……”
王守澄话说到这里却又顿住,轻凤听出他语带机锋,立刻虚心求教道:“妾身愚钝,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王守澄莞尔一笑,一直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闪出点狡诈阴险的寒光:“只不过,但凡这类事体,要想办得滴水不漏,总需讲求个里应外合、八面玲珑。那花无欢在后宫之中,一向谨小慎微,断不肯授人以柄,老奴又怎能奈何得了他?不过如果昭仪娘娘您能从中斡旋,由老奴在外朝替您穿针引线,到时候昭仪娘娘您的心腹之患,自然能药到病除啊……”
这番话正中轻凤下怀,她连忙起身下拜,对王守澄恭维不迭:“多谢大人指点迷津,有您这一席话,妾身可算是有活路了。”
自打与王守澄结盟后,又过了风平浪静的两三天,这日轻凤忽然接到李涵的口谕,宣她今夜侍寝。
自从那夜进谏失败后,李涵还不曾关照过紫兰殿,今日宣她侍寝,自然是为了重归于好了。轻凤喜不自禁,迫不及待地妆扮完毕,便一心守在殿中翘首以盼。黄昏后,果然有四个绿衣内侍抬着凤舆遥遥前来,恭请黄昭仪往太和殿去。轻凤见这几名宦官很是面生,不禁奇怪地问:“怎么不见王内侍呢?”
“回娘娘的话,王内侍临时有事抽不开身,故命小人们前来接驾。”一位陌生的绿衣内侍跪在地上答道。
轻凤急着与李涵相会,不假思索地点头应下,登上凤舆由内侍们抬往太和殿。一路上她想着与李涵言归于好后的种种情状,个中风流不可言传,一张故作矜持紧绷绷的脸上,就抑制不住地扬起笑意。
哪知正走在半道上,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一名内侍,拦住凤舆向轻凤禀告:“启禀娘娘,圣上因政务繁忙,宣您移驾前往紫宸殿。”
“紫宸殿?”轻凤心里顿时打起了鼓——那里可是后稷大人指明的禁区啊!
然而不等她犹豫,抬凤舆的内侍们已经脚下改道,一刻不停地往紫宸殿而去。
要男人,还是要命,这是一个问题!轻凤为难地望着不远处恢弘的紫宸殿,内心天人交战,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罢了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哎呀呀呀,哎哟哟哟……”轻凤忽然弯腰捂着肚子,装模作样地哼哼起来,“停下,快停下!”
抬着凤舆的内侍们正健步如飞,忽然听见黄昭仪叫停,只得原地停下,按捺住焦躁地问询:“昭仪娘娘,您这是……”
您这是唱得哪出戏?
轻凤故意挤眉弄眼,哼哼着答道:“也不知怎的,肚子忽然痛起来,今夜恐怕没法侍寝了。不如,不如你们前去向圣上告声罪,今天还是让我暂且回去吧。”
内侍们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其中一人立刻扬声反对:“昭仪娘娘,圣上有旨请您上紫宸殿,兹事体大,小人们岂敢轻易做主。还请娘娘您开恩,不要为难小人们。”
“哎,圣上有旨不假,可是我现在疼得不轻,若是勉强去面圣,难免粗枝大叶触怒了天颜,到时可怎生了结?”轻凤故意哀声叹气,一脸痛苦地看着内侍们。
内侍们见轻凤抱着肚子满凤舆打滚,一被颠簸就不停叫痛,最后只得折中道:“娘娘您只是一时玉体违和,不如先在这里休息片刻,若是好转了,再往殿上去,娘娘您看可使得?”
轻凤闻言眼珠一转,见好就收地点了点头,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四处张望,随后指着御花园里的一处假山,开口:“我去那里解个手,也许就好了,你们看如何?”
内侍们顿时面色发青,吞吞吐吐地支吾道:“娘娘,此举大不敬,万万使不得。”
轻凤翻了个白眼,索性两手托着腮,慢条斯理地应道:“那好吧,我再忍一忍,兴许什么时候就好了呢。”
两方一时陷入僵局,内侍们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与轻凤商量:“娘娘,要么您还是去解手吧,小人们一定守口如瓶就是。”
轻凤脸上露出一副正中下怀的诡异笑容,捂着肚子跳下凤舆。她一边哼哼唧唧地呻吟,一边往假山那里走,待绕过假山才得意地龇了龇小牙,摇身一变幻化出原形,毛蓬蓬的尾巴一甩,跟着哧溜一下钻进了假山石的缝隙里,溜之大吉。
不料没跑多远,轻凤就在隐僻处看见了几个鬼祟张望的内侍,她顿时疑心大起,联想到今日遇见的种种反常,不由恍然大悟,暗暗叫糟。
原来她险些遭了暗算,李涵宣她侍寝只怕也是假的,却不知想害她的那个人是谁。轻凤特意抽着鼻子嗅了嗅,果然紫宸殿里李涵的气味极淡,人压根不在殿中。
一想到李涵今夜其实没打算见她,轻凤就愤愤然打了一下花枝,情愁完全压过遭人暗算的气愤。她气哼哼地绕着紫宸殿转了好几圈,很快就摸清了埋伏在四周的人数——虽然谈不上里三层外三层,但对付一个弱女子,却是绰绰有余。啧,幸亏身为妖精,若是个凡人,今天自己绝对是插翅也难飞。
轻凤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决定守株待兔,瞧瞧想谋害自己的主谋是谁。
好一会儿之后,等待黄昭仪的内侍们终于不耐烦,抽了一人绕到假山石后,却哪里还能看得见黄昭仪的影子。
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抬凤舆的内侍们立刻慌了神,他们一边大声呼唤“黄昭仪”,一边招来埋伏在附近的同伙四处搜寻,其中一人飞奔向紫宸殿报信。
片刻后,紫宸殿中,花无欢听了手下慌乱的禀告,低头看着一地亮晶晶的火珠碎片,眸中映出的细碎寒光,像淬了毒的寒刃。
“一群废物……罢了,吩咐其他人,都撤下吧。”他踢了踢脚边闪烁的碎片,屏退左右,若有所思地自语了一句,“不应该。”
那个女人,不应该有这样的运气,竟逃过他设下的埋伏。即便在中途察觉出不妙,又有谁敢冒抗旨的大不韪,不去紫宸殿面圣?更何况他特意安排了诸多人手,半恭请半胁迫,任她插翅也难飞。机关算尽仍能让她脱身,实在蹊跷。
思来想去,这女人分明是应该知道了什么,然而谁会对她泄密呢?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手下,将可疑人物一个个过滤排除,可是被他安排在各个环节的人,几乎都不曾获悉他全盘的计划,而自始至终掌握着所有细节的人,除了自己,就只有……
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最离奇的想法,这想法让花无欢瞬间白了脸色,眸底滑过一丝阴鸷的狠厉。
前所未有的恼怒让花无欢几乎失去冷静,他命令下属仔细收拾火珠碎片,自己则快步走出紫宸殿,被躲在暗处的轻凤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竟是花无欢!轻凤冷笑一声,抬头望着紫宸殿的飞檐,有点委屈地埋怨:“后稷大人,你就知道管我这只小妖精,怎么不管管那个死太监呢!”
天人无情,后稷自然不会和一只小妖精讲道理。轻凤沮丧地撇撇嘴,转身跑向李涵的寝宫太和殿,小心翼翼地躲在门槛后面偷看他。
此时寝宫中明烛煌煌,李涵毫无悬念地正在批阅奏章,轻凤睁着一双黑豆小眼盯着他,刚伸爪挠了挠腮帮子,就被无聊又眼尖的王内侍发现。
“哟,黄大仙。”王内侍轻笑了一声,悄悄走到殿外,挥袖驱赶轻凤,“去——去——还不快走,这里可没你惦记的东西。”
哼,你要知道我惦记什么,一定吓死你!轻凤弓起身子,扬了扬尾巴,露出小尖牙,有恃无恐地向王内侍示威——李涵都没撵我呢,你倒会献殷勤!
“王内侍,回来。”这时殿中忽然传出李涵的声音。
轻凤和王内侍同时望向殿中,只见李涵已经放下奏章,正饶有兴味地盯着轻凤打量。
轻凤转了转黑豆小眼,与李涵四目相对,反倒羞涩地卷起尾巴遮住半边脸。就这么一个无心的举动,却把李涵瞬间逗笑:“别撵了,随它去吧。”
王内侍领命回殿,满脸堆笑地向李涵解释:“卑职也是怕这小畜生惊扰了陛下。”
哼,你才小畜生呢!轻凤不满地甩了下尾巴,吹胡子瞪眼。
“这小家伙,似乎挺有灵性。”李涵将轻凤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觉得它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便试探着问,“你听得懂我说话吗?别躲在殿外,进来。”
咦,李涵这是在试探她吗?轻凤前爪搭着门槛,歪着脑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翻过门槛,缓缓靠近李涵的御榻。
王内侍顿时紧张起来:“小畜生,你可别放屁啊!”
你才放屁呢!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啊!轻凤气得鼓起腮帮子,冲王内侍尖声叫了一下。
“王内侍,看来它真听得懂。”李涵忍俊不禁,好心地提醒王内侍,“你可别出言不逊,冲撞了黄大仙。”
“卑职明白。”王内侍见李涵高兴,自然要凑趣,装模作样地对轻凤作了一个揖,“黄大仙,您大仙有大量,可别跟小人我计较啊。”
平素王内侍对轻凤照顾有加,轻凤决定卖王内侍一个面子,便趾高气扬地点了点脑袋。
“嘿,陛下,它真听得懂人话呢!”王内侍立刻眉飞色舞。
李涵望着轻凤微微一笑,拍了拍身侧御榻:“过来。”
暌违数日,轻凤哪经得起李涵这一笑的诱惑。她乐陶陶地爬上御榻,蜷着身子在李涵身边坐下,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衣袍。李涵身上迷人的麝香味蛊惑着她,让她忘记了警惕和提防,竟然半躺在李涵身侧,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
不经意间,就听李涵喃喃道:“这小家伙,让我想起一个人。”说罢竟伸手笼住轻凤的脑袋,顺着她的毛一路向下抚摸,直到尾椎那里才停住。
这一摸可了不得!人事已通的轻凤哪受得住这个,立刻浑身颤抖,软成了一滩泥!不行不行,再摸,她就把持不住了啦!
就在轻凤被摸得心猿意马的时候,一旁的王内侍却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陛下,使不得!这野物可比不得天天有人打理的玉猧儿,不能随便拿手碰的,要不,卑职先抱这位黄大仙去洗个澡……”
轻凤一听“洗澡”二字,便如当头棒喝,瞬间清醒过来。
简直没天理啊!侍寝要洗澡也就罢了,变回黄鼠狼被李涵摸个两下,怎么还要洗澡啊!轻凤见王内侍的手已经向自己伸过来,立刻夹起尾巴窜下御榻,一溜烟逃出了太和殿,边跑边抱怨:哼,王内侍真是太可恶了,还口口声声叫我黄大仙呢,结果一点也不敬重我!
可惜轻凤却不知道,就在她溜走不久,寝宫中的李涵一边用清水净手,一边对端着金盆的王内侍道:“这几天我没有点黄昭仪侍寝,想来也是冷落了她。这样,大食国刚送到的阿末香,明日你往紫兰殿送一些去。”
“是。”王内侍低头领旨,暗暗偷笑——明明都已经喜欢成这样了,又何必和心爱的妃子置气呢?
话分两头,却说此时兴庆宫内,花无欢已火速赶到花萼楼,求见被翠凰附身的杜秋娘。
“秋妃,”他跪在翠凰榻前,请罪的语气冰冷尖锐,与谦卑的身姿截然相反,“今次卑职有辱使命,未能成功除去黄氏,请秋妃降罪。”
翠凰端坐在榻上,被他的怒气冲得有些不知所措。凭借法术,她早已知道他的计划失败,只是一计失败,再设一计就是,又何必如此恼火?更何况这火气竟像是在对着她发作。翠凰无奈地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花无欢,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再次拾起读心之术,不料一读之下,心神大震——此时此刻,他竟然在怀疑自己!
翠凰面色苍白,竭力稳住心神,用平静的语气敷衍了一句:“世上哪有万全之策,此事实在无需介怀,快起来吧。”
哪知花无欢并不动身,只是抬起头来,直视着翠凰的双眼开口:“那么,也请秋妃您不要半途而废,忘了宪宗的遗命。或者说,如果你只是想借用她的身体,那么还请你手下留情,至少不要剥夺她的意志。”
这后一句话太过惊人,令翠凰一时惊慌失措,只能瞠目结舌地盯着花无欢,好半天后才喃喃嗫嚅:“你这般胡言乱语,是什么意思?”
她平生第一次虚张声势地抵赖,只因不敢相信自己通天的本领,竟能被一个凡人用肉眼看穿。
“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是秋妃?”这时候花无欢已然站起身,目光冰冷地与她对视,“如果我说得没错,就请你不要再掩饰。因为我拿不出证据,也不知道你使用了什么手段,又为什么要附在她的身上。但是我确信,降妖伏魔有无数种办法,请你不要逼我做到这步。”
翠凰默默听完花无欢的逐客令,却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恼羞成怒或者反目成仇,只是怔怔地低着头不说话。这几乎又要使花无欢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眼前这恹恹的人,只是病糊涂了而已。
然而这时眼前人玉齿轻启,打消他最后一丝侥幸:“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花无欢心神一凛,一刹那真切地感受到毛骨悚然。他头一次与深埋在秋妃体内的妖祟对话,本能的敌意使他出口不善,语气比往日更加冷硬:“不管你信不信,我很早就觉察出你不对劲了。”
“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戳穿我?”翠凰低声问道,黯淡到极处的眼眸中,竟然微不可察地透出一点亮。
她的反问令花无欢猝不及防,一时扪心自问,内心深处欲盖弥彰的那个答案,竟使他难堪得无地自容。然而双方内心都明镜般透亮,谁也无法将彼此糊弄。他咬得牙齿格格驳驳作响,静默了许久才道:“因为我心猿意马,以为她不在我就能有机可乘,就能够自欺欺人下去。只是没料到,你竟会出卖我。”
说这话时他面色苍白,左眼下的一粒蓝痣,像极了道明心迹后、恩断义绝的泪。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出卖你?”面对花无欢表现出的疏离,翠凰隐隐觉得不甘心,望着他低声道,“如果我说,我没有呢?”
“一切迹象都指向你,何况,我凭什么相信你呢?”花无欢盯着面前茫然失措的人,咬牙断言,“你只是附在她身上的,一介妖祟而已。”
他这句话如无形之刀,刺得翠凰心口剧痛,让她想大声叫喊出自己的冤枉。然而经年累月的心如止水、寡言少语,让她此刻竟然笨口拙舌,只呐呐低问:“真的仅此而已?”
花无欢冷笑了一声,通身怒气直冲脑门,竟忘了忌惮翠凰身为妖祟,只是咬牙切齿道:“当然!你若识相就自己离开,让她回来。你若执意要鹊巢鸠占,我花无欢向来不择手段,哪怕玉石俱焚也会逼出你这妖孽来!”
“我,”翠凰咬了咬唇,她平生鲜少尝过六神无主的滋味,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什么,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抽身而去,“罢了……”
话音一落,只见杜秋娘忽然双目一阖,浑身虚软地瘫倒在了坐榻上。花无欢立刻上前将她扶起,紧张地察看她苍白的脸。须臾之后,只听得杜秋娘喉中格格作响,跟着她重重咳了两声,长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无欢?无欢,现在是什么时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嗓音沙哑地问着,涣散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忠仆脸上,却带着淡淡的漠然。花无欢神色一凛,立刻低头隐藏掉眸中的失落,起身后退了几步:“现在刚到亥时,秋妃您……”
“哦,到亥时了啊……”杜秋娘喃喃道,目光恍恍惚惚越过花无欢,落在透着朦胧月光的纱窗上,“漳王睡了吗?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即使用功也不能太过。”
“是。秋妃您身上元气不足,也要多休养才好,”花无欢出言拦住正打算起身的杜秋娘,低着头沉声道,“卑职会亲自去探望漳王殿下。”
“嗯,也好。你办事我一向放心的。”杜秋娘唇角若有似无地笑了笑,目送花无欢起身告退。
花无欢默默走下花萼楼,却无端顿住脚步,回首仰望着楼阁上半卷的珠帘,心中一片空茫,莫可名状。
事已至此,再追悔也是枉然。只是今日造衅已开、覆水难收,接下来又该如何收场?花无欢微微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在夜色中茕茕孑立了许久,才笼着衣袖悄然离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