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木匠与小尼姑-真情难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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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秋葵将第二担水挑到石阶之下歇息的时候她看看表,已是十点一刻了。烧火的哑巴和尚急火火地从山门里跑下来,不作任何手势,抢过水担子挑起来就回寺里去了。秋葵被丢在山坡上,呆呆地站了很久,她不知道寺里对她的安排,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回到自己住的寮房里,见同屋而居的本清师父不在,便又出来,拿起一把长柄扫帚,将院里地扫了一遍。借扫地将各寮房望上几眼,到处是空无一人,满院静悄悄的。她好象预感到要有什么大事降临到自己身上,是吉是凶呢?令人心慌意乱。她在院里转起了圈子,不知道该干些啥,也不知道该找谁问个究竟。天快晌午了,怎么还不见同院住的各位师父回来?

    终于,本清师父被盼回来了。不等她进屋,秋葵就拦住问:“师父,你到哪儿去了?怎么大半天都没回来?”

    这个中年尼姑拙于言词,一天到晚默默无言,是这个寺院管财粮的“内当家”。她对秋葵这个半僧半俗的小徒弟还是比较喜爱的,就慢声细语地说:“当家师父回来了,召集全寺的人……训诫。”训诫,就是讲话。这两个字的含义是秋葵进寺一个多月来慢慢“唔”出来的,因为她从来没有被叫去听过训诫。

    这个消息使秋葵震惊。当家师父的归来,就意味着自己的命运或大或小地要有变化,是被逐?是被留?……

    到晌午用斋饭的时候,秋葵畏畏怯怯地走进东挎院。听说当家师父本法就住在这院里的三间北寮房之中。东屋是伙房,南屋是堆放粮食、用品的仓库,哑巴和尚夜间就在伙房一角住宿。秋葵端了一份斋饭,故意走到当院大皂角树下的石桌边去吃,两眼偷偷向北屋打量。但见里边桌案旁坐着一位内穿黄僧袍,外披红袈裟的老和尚,正在文文气气地用饭。啊?那不正是自己半晌时在前寺撞着的那位苍健不俗的老者吗?原来他就是住持大师呀!他回寺时穿着俗人的衣裳,打扮和一般的庄家老儿並无啥两样,只是觉得颇有点神奇之处。当时就看着他面熟,现在看更觉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他呢?……难道自己这辈子真该削发修行,在前世里就与老法师结下善缘了?……她摇摇头,禁不住还是在苦思冥想,饭后回屋躺到床铺上,仍是瞪着俩大眼对着房顶出神。

    本清师父坐在窗底下默诵《妙莲法华经》。秋葵问她:“咱们当家师父是自幼出家的吗?”“嗯,是。”“他一直就在咱这寺里吗?”“不,破四旧那年,佛像被造反的人砸了,咱寺里的人都被赶下山去,连这院里的房子都被附近的老乡偷着揭瓦扒石头毁坏完了。老法师被逼还了俗,听说他种过地,行过医,还当过炊事员。”

    “唔……炊事员?……”秋葵似乎从这三个字里边想到了什么,惊觉而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正在胡思乱想,本静师兄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叫她:“小师弟,当家师父叫你哩。”

    “当家师父……叫我?……”秋葵打个激凌,慢吞吞地起来,耷拉着头,提心吊胆地往挎院走去,腿脚沉重得象拴着两个石磙。

    住持僧本法大师正眯着眼坐在蒲团上“入静”。听到脚步声,将眼闪了一闪,用手指指一旁铺着垫子的木凳,示意秋葵坐下。秋葵无声无息地坐好,四周瞟一眼这个不知该被叫做禅堂或是方丈的屋子。这三间房比普通的民房大些,深些,再加没有隔山,搁置的东西又少,显得很宽绰。迎门靠墙的神坛上供着个二尺多高的释迦牟尼佛像,不是泥塑,像是铜铸的。屋里静默有顷,大师突然问:“是你自己要来出家,还是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秋葵赶紧埋下头,垂下眼,一声不吭,心窝里象揣着个小鹿羔子。

    “你认为出了家,吃斋念佛,苦心修行,真能够脱离苦海,成仙得道吗?”

    秋葵更不知如何回答。

    “你来这寺里,到底想干什么?是临时避难?是逃避现实?还是真心皈依佛门?……”

    大师不厌其烦地提出一连串疑问,却得不到一字答复。老头子生气了,陡地将脸一变,拍案而起,威严地说道:“不说清姓名居处,不交待家底身世,想在我这寺里存身,不行!这里不是旅店、饭铺,住旅馆还得登个记报个家乡名讳哩。这是个清净洁善之地,也不是教养所、收容站,任何歹徒恶人,流氓懒汉别想在这里藏躲!我手下的男僧女尼,都是来得清去得明的,你要不露身份根底,我现在就打发人把你赶下山去,交给治安部门!”

    这些恶言恶语,简直太伤害一个清白姑娘的自尊心了。秋葵那羞耻,委屈的泪水一下子汪满了眼眶。她咬住下唇,竭力忍着,忍着,终于忍不住,两道泪溪奔涌而下。

    大师闭了一下眼,略显温和地说:“你既然想在这里留下来,就必须把实情对我讲明。我是当家法师,对这个寺院的一草一木,对这里的每个人都得负责。你要不想让别人知道来历,我给你瞒着就是。……你不会信不过我吧?”

    秋葵的思想防线守不住了,心想:“是呀,他是一寺之主,怎能收留不清不白的人呢?自己要不吐真情,看来很难在这里住下去……他是那个去过我们家两次的‘好老头儿’吗?如果真是,念起爹当年的情面,念起我今日的孤苦,他也许会发点恻隐之心,将我收下……”想到这里,秋葵抹抹眼泪,试探性地说:“我是山东坡雪花坪的人,我爹叫田连山,我……我的小名儿叫‘入画儿’……”

    “哦……啊……”当家师父站起来,又坐下来,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握紧脖颈上悬挂的佛珠。看得出,他的心潮起伏很剧烈,但还是用很平稳的声调问:“你爹还好吧?是他同意你来出家的?”

    秋葵的鼻子酸了,浑身哆嗦,抽泣得说不出话来。老禅师终于又站起来,用比较急切的口气追问:“别哭,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要对我说实话。”

    秋葵再也憋不下去了,便把家中的变故,近几个月来自己的遭遇,所受的侮辱、欺凌、委屈、责难,一切一切,统统倾诉出来,她说得象竹简倒豆子一般爽快罄尽,眼泪也象开了闸门放水,流淌得激越欢畅。这是金柱死后,她第一次淋漓尽致的舒发感情,象吐出一窝乱麻,象吐出沉年食积,使她顿觉心胸宽松轻舒了不少。

    本法大师被姑娘的悲惨经历所震慑,所感动了。他注视着面前这孤伶、凄苦的单弱女子,脑海里波澜起伏,二目中泪花晶莹,久久地,久久地,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深深叹了一口气,朝秋葵挥了挥手:“你,先回西院歇息。有事时,我再打发人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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