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咋了?发生了啥事?”
小尼姑打个惊颤,扭头看见是他,眼圈儿一红,赶忙埋下头去,肩膀耸动起来。
野木匠又急又怕,连连追问:“咋啦?到底是咋啦?谁欺负你了?给别人闹气了?……”
秋葵浑身抽动得厉害,哆嗦好久,终于哭出声来,哭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我该死,我……她们说我……怀了孕……”
“啊?!……”真是晴空霹雳,让人猝不及防啊!雨竹惊呼一声,怔住了,想了想,又不相信,摇着头说:“不,不会。别人说了不算,你……你该知道自己……”
秋葵更是哭得喘不过气来,几乎是和血带泪地申诉自己的冤屈:“我赌咒,我确实没干过啥错事。来寺里将近半年,除了当家禅师和你,我没接近过第三个男人……”
“那你就别怕,别难过。”
“可我这个……肚……身子……”
雨竹仔细打量了她一阵,默默无言地摇起了头。他是个当过爹的人,想想当年妻子怀孩子时的模样,心里叫道:“天哪!这不是活遭罪吗?”
两个人相对发愣,秋葵眼里的泪水无声地汩汩流出,淹得雨竹心慌意乱,想宽慰姑娘几句,又找不来恰当的话。正在这时,门外一声“阿弥陀佛”,二当家的老尼姑修善手里捏着一串念珠,急步跨进屋来,眯着眼,毫无表情地说道:“木匠施主,快快把你表妹领回去吧。”
雨竹冲口问道,“为啥要赶她走?老师父你是慈悲之人,不能这样冤枉无辜!”
老尼两眼猛睁,寒光逼射,冷笑一声:“嘿,嘿嘿……冤枉无辜?出家之人,不守清规,淫乱宝寺,脏污了我这佛门净地,罪大恶深!赶她走,是便宜,要在三十年前,坠石投井,才是正法!”
雨竹有心争辩,一时不知怎样解释方好。秋葵瑟缩着站起来,跪在老尼面前,哀求说:“师父,走,我是该走的,我不愿丢寺院的人。可我……我真的没做过啥见不得人的事,只求你把真象弄清楚,让我干干净净地走,就是我出寺门便死,死也死得明白。在九泉之下,我的灵魂也感师父的恩……”
修善生硬地说:“你让我怎样弄清真象?要等到你十月期满,生下一个血淋淋的孽种吗?!我不能看你将香山寺的声誉,众僧尼的清名糟塌得一败涂地!你还是速速离去为好,免得遭到佛祖惩罚!”
雨竹怕秋葵难堪,当即插话道:“佛祖若是神明,决不错惩善良。老师父,污人清白,也是作孽。请你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说不定……她是得了什么病症……”
“哈哈哈哈……”老尼嘴里又喷出一串冷笑:“她得了什么病症,难道你还不知?无耻的东西!快快与我滚了出去!”
老尼的凶狠蛮横,使雨竹气愤尴尬,也激发了秋葵的一腔怒火,她倔强地立起身子,擦干眼泪,斜睨着修善,冷冰冰地回奉道:“我留在寺院,是当家师父同意了的;要我走,也得等大师父回来同意了我才走!当初我来出家,你说当家师父不在,你作不了主;如今赶我走,当家师父不在,你就作得主了吗?”
修善被问得张口结舌,恼羞成怒,想了想,厉声说道:“当初我就是暂时留你,你並没有削发为尼,你不是本山门的弟子,什么时候要赶你走都是现成的,不须大师知晓!”
“哼哼!”姑娘被逼到急处,一句不肯相让:“既然我没正式出家,也就不存在脏污寺院的罪名!我只当在寺院借宿……”
“寺院不准你这下贱之人借住!”
“我……”秋葵咬咬牙,弧注一掷地亮出了一张王牌:“我是来探亲,投靠我的伯父!”被逼无奈撒了个谎,羞得姑娘满面烧红。
老尼吃惊不小,瞪大两眼问:“谁是你的伯父?你探什么亲?”
“当家师父石波泉就是我的伯父。当初我就是寻他来的!”
“他是你的伯父?当家师父?石波泉?嘿,嘿嘿……”修善绝不相信:“你到底姓啥名谁?什么出身?竟敢与当家师父攀起了亲戚,好不知羞!”
秋葵心里暗自庆幸修善不知自己的根底,就故意混水摸鱼:“我的姓名家事还是不告诉你为好。伯父一生未婚,无儿无女,怕老来没有人侍奉,早就指名要我过继给他。我就是他的闺女,他不在寺里,你赶我,我不能走!”
这下老尼姑熄了底火,想想平日本法师兄待这丫头的情景,她不得不信一半,疑一半。她板着面孔思量片刻,终于放松了口气:“好吧,那你就暂时留下。不过,再不许会见外人,也不许走出这西院的门;唔,把僧衣也与我脱下!”说罢佛袖而去,心里打定主意:哼!我一定想法弄清你肚子里是神是鬼,落实你的罪名,等大师兄回来,堵住他的嘴……”
寮房里,秋葵对雨竹说:“我命苦,总是连累你。以后这个地方你是不能再来了……”
雨竹心里一酸:“那,你可咋办?身子又不好,再象当犯人一样被囚住,吃的喝的若不方便,能受得住吗?”
“就我这条命,拚着摔吧!大不了一个死。这些天,我就琢磨,一个人生到世上,如果只是为了来受苦,那就不如早死了好。没有生的欢乐,也就没有死的悲哀。”说着,眼里的泪水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雨竹吸了一下鼻涕,强忍住眼泪,克制住自己的伤感情绪,劝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重要的是要想得开,不能丧了志,失了生活的信心。蝼蚁尚且贪生,牛马一世受苦受责,还不肯死去,何况是人?你以前也产生过死的念头,认为山穷水尽无路走了,可关键时刻,咬牙挺一挺,也就过来了,怎断定以后就没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了呢?……你应该相信,世界上最起码还有一个人理解你,敬重你,愿意尽一切力量为你排忧解难!严冬过后是阳春。也许你年轻时把苦吃尽了,后边留得全是欢乐幸福呢!”
秋葵虽然不相信自己往后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但雨竹这番用心良苦的话,使她感激涕零。她两眼闪耀着莹莹泪光,望着他,点了点头。
“你决不要胡思乱想。要不嫌弃,就先上我家去住一段时间……”
“不,不,我这个样子去了,别人会怎么说?我不能拿屎盆子往你头上扣……”
“那你就耐心在这里熬下去!这回送来的书,你先看着。我就在山下村子里找点儿活干,一步也不远离。你全当我在你身边,莫嫌冷落。我会想办法照顾你的。估计本法大师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他一回来,事情也许就会有转机的。唔?你怎么对二当家师父说老和尚是你的伯父呢?”
秋葵脸一红,低下头,嗫嚅着说:“十几年前,我爹被派到汝河大闸工地劳动改造,有一回他夜间回家,领回来一个瘦高汉子,两个人在一起喝酒谈笑,说了多半夜的话。第二天爹告诉我,说这个人叫石波泉,在大闸工地食堂当炊事员。他和爹是好朋友,在生活上对爹的照顾很大。以后他又来过俺家两回,每回来,都给我拿了不少好吃食:熟肉、瓜果、点心、糖块儿。我看到他一来,爹就表现出从未有的高兴。两个人在一起谈天说地,说古道今,尽讨论些学问啦,时势啦,各方面的事。我心里暗暗感激他,称他是好伯伯,好老头儿……”
“啊?他就是本法大师?本法师父就是石波泉吗?”
“……我没问过,但我认定他是。要不然,他怎会对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格外的庇护与关照?记得我进寺后第一次和他照面,就觉得他面熟;第一次和他谈话,他原本很威严的,当我报出爹的名字,他一下子就温和下来了……”
“哦,想起来了。我头一回来这寺里,和本法禅师说起你,他就说他和你爹是老朋友,还说他要拿你当晚辈看待。看起来他就是那个石波泉,你称他伯父,並不过份。只是说过继给他,怕他回来未必认帐。”
“我其实是说谎……不这样,镇不住修善师父,还怎样在这里混得下去……”
“这也没什么,本法大师是个极明白极慈善的人,回来后向他解说明白,求他谅解也就是了。”
秋葵叹道:“唉……我这个样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我丢了他的脸面,还好再见他吗?”
“你难道真做了啥丢丑卖赖的事?既然清清白白,就要堂堂正正。你要不敢见他,不愿等他回来,就承认自己亏心输理,即便死,也死得肮脏,死得耻辱!”
秋葵狠狠心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你走吧,我不会死的!”
野木匠担起挑子下山去了。
秋葵脱去僧衣,沉下心来,闭门读书抄经。到这时,她才真正做起了尼姑,尝到了修真养性的味道。心里一日三遍念诵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当家大师父快点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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