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刻骨铭心的记忆:老兵讲述9-19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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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然:日本鬼子中伏记

    日军侵华,对中国人民烧杀抢掳,无所不用其极。其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擢发难数。因此激起全国民众的无比愤怒和同仇敌忾。爱国同胞从工厂、田庄、商店、学校纷纷走上抗日战场。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从课堂里出来,参加第五战区第十一游击纵队,后改为第四挺进纵队,在纵队当文书,直至日本投降后,于1946年退伍从商。

    在那枪林弹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我转战在鄂豫边界上,坚苦卓绝地卧薪饮雪,为消灭侵略者和打击日军出生入死,身经数十战。无数令人感慨的拼命杀敌的历史镜头经常在大脑中显现……其中最难忘的是敌众我寡、兵力悬殊的一次遭遇战。

    时间是1940年12月31日拂晓前。30日的上午,纵队部命令我们大队(当时我是第四挺进纵队二支队六大队的文书)挑选精悍员兵20人组成敢死队,潜伏在敌巢宋埠,趁年节日本鬼子酗酒之机,活捉日本鬼子哨兵,炸毁和焚毁公路桥梁,破坏日伪军的一切可以破坏的建筑物,砍断电线杆子,割回电线等胜利品。

    敢死队的队长是我们二中队的中队副舒振英,我是敢死队的队员兼行军参谋。20人分作三个小组,并规定每人携带捷克式步枪一支、大刀一把、炸弹四枚,白毛巾一条缠左臂以作联络记号。大队部发给猪肉20斤、白酒10斤、香烟4条,以示犒赏。大队副郑君通作了简短的讲话,大意是胆要大心要细,要机动灵活地突击日军弱点,出奇制胜、速战速决,狠狠地揍日本鬼子一顿,叫日本鬼子知道中国人的厉害等。

    午夜零点开饭,2点出发,我和队长舒振英走在最后。尖兵沿着麻城县去宋埠的公路边缘小道搜索前进。因为我们防地是在麻城县的右后方长林岗,虽然行军四小时,过麻城县西去只有十里的凉亭。天正漆黑,尖兵报告:“正前方发现汽车灯光向我方驰来。”舒振英队长命令抢占右前方小高地后,开战地会,分散隐蔽,待命伏击。我趴在像个小坟包的凸地后,一瞬间汽车灯光映入了我的眼帘,马达声越来越响了。我心里突突地在跳,我小声地自言自语说“别怕呀”。我连忙把枪斜背在背上,把别在腰间的四枚炸弹取下来,把盖子揭开放在地上,把一枚炸弹的导火线的小圈勾在食指上。霎时,我发现汽车是五辆。

    我建议队长说:“我们要避实出虚,放前边的过去,打后面的。”队长点点头说:“对!”说时迟,那时快,汽车已经驶到我们的伏击圈了。我们在黑暗中借助汽车的灯光,容易看到车上的概况。一个邻兵同志说:“还是兵车呀,你看黑夜行军,车头上还架有机关枪,车厢里的日本鬼子兵双手持枪像要打仗似的。”但他到底不知道我们埋伏在这儿,想着要他的命哩!一辆、二辆、三辆都放过去了,单等第四辆、第五辆进入了我们的有效射程之内,队长的“打”字一出声,全体敢死队员一跃而起,以死相拼,奋不顾身,炸弹声、冲杀声、步枪声汇成一片,响彻云霄。日本鬼子车也停了,灯也灭了,机枪手也中弹倒了,扑咚、扑咚摔在地下,被打伤未死的顷刻间惨叫哀号之声响遍旷野。这出其不意的伏击,使日军措手不及,等前边过去的三辆汽车闻声折回和被打瘫的车上鬼子兵清醒后还击时,我们已按照战斗前的计划一溜烟地转移了。

    我们翻过一个丘陵地,又跨过一个大田畈,钻进一个面向公路、背靠大山的李家壕村庄里,打算边休息边计划下一着棋。突然,哨兵鸣枪报警了,日本鬼子已跟踪过来,我们已经暴露。日军妄想把我们三面包抄,一网打尽。

    只听队长一声令下:“向后山撤!”我带领第三组人风驰电掣一般迅速占领了屋后山,以猛烈的排子枪火力封锁,压得日军不敢抬头前进,并掩护了前哨撤退。第一、第二两组在队长舒振英率领下,以最快的行进速度抢占了制高点,接应第二哨的第三组安全地上了山。全队脱了险,占了地利,队长立即作了继续战斗的部署。

    时已破晓,我们俯视山下的日军,黑压压的一大片均集中在对面的丘陵地上,趴倒在地上,因为他们的面前是个断绝地——大田畈。在我们敢死队的强大炮火威胁下,迫使日军不敢正面进攻,只好龟缩在那儿。我倡议,我们要沉着应战,要弹无虚发,要一枪一个地把来犯的日军消灭光,争取完全的胜利。

    有一个外号神枪手的敢死队员,名叫洪正生,他神气十足地对大家说:“看,我要打倒日军右边那个端机枪站着的鬼子兵。”果然,那个日本鬼子应枪而倒了。日军一阵骚动,向我们的左侧方开始进攻了。忽然,我发现,我们的左后方离麻城县城距离很近,麻城日军增援举足即到。我连忙建议队长说:“我们在这儿不能恋战呀,日军的兵力现在已经是十倍于我了,麻城县再是要出兵夹击,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啦!”弟兄们一致认为我们占有地利,不获全胜,誓不退兵。队长解释说:在公路上的一仗,日本鬼子的伤亡惨重,是日军惨败,我们全胜了。现在的情况变了,是敌众我寡,再战利于日军而不利于我,不能作无谓的牺牲,应该乘胜转移,弟兄们沿着大岭向西北方向撤吧。

    当我们转移约500米回头望时,麻城县日军的骑兵果然从我们原阵地的左后方开来了,日军迟来一步,扑了一个空。

    由于打草惊蛇了,我们奉上级命令暂各归原建制待命。但伏击的战役真有点像三国时的东吴将军甘宁百骑劫曹营的风味,把日军搅得稀巴烂,自己却未损一人一骑。我们的敢死队员20人伏击日军,打死打伤日军三四十名,自己却毫发未伤。

    王中领:在景山大战中与日军拼刺刀

    浙江富阳汤口景山战役中,我连伤亡最大,连长、特务长均受伤,130多士兵只剩30多人,三个排长阵亡了两个,我负重伤。其中一个排长叫杨锡泰(河南人),一个四川排长名叫李忠虎,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排长。我们三个排长都是28岁,打日本鬼子都不知道怕死,均拼过刺刀。这次战斗是除上海罗店战役之外,又一次比较激烈的大仗。

    当时我连指挥者只有我一个人了,还是在前方,身负重伤。我未接到其他命令,只好在此坚守阵地。我把这次拼刺刀的经过写在下面。我不是特有技术,就是在部队学了多次,苦练过一段时间,和同事对刺多次都是我胜,自此有了信心,并且总结了一点点的经验——不要来不及想刺别人,反而被别人刺到。我以这点经验对第一个上来的日本鬼子,我把他的枪打掉,顺手一刀刺进他的小腹,再加上一脚就把他踢滚下山去了。

    第二个我就满不在乎的,对准前胸就是一刀刺去,请他见了阎王。

    第三个日军上来更不用说,不让他动手,照准胸膛又是一枪刺去,请他归了西天。

    第四个日军个子挺高,冲了上来,但我有三个刺刀,勇气百倍,力气猛增,再大我也不怕。沉着地等他来送死,对准小腹一刀刺去,只听他“哇”的一声,即刻倒地。

    我枪还未收回,第五个鬼子偷偷上来,对着我近前猛力刺来。我身子一闪,他刺了一个空。这叫我们的二班长看见了,他跳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刺刀,借力一拖,鬼子倒在地上。我照准他头上用力一刀,鬼子一命呜呼。

    后面还有几个日军看形势不好,转头就逃。这次肉搏虽刺倒日军五人,但只得到步枪一支,还是二班班长夺来的,激烈肉搏战就此停止。此时,不知哪里打来的一枪,从我胯骨空隙的地方打进,未能贯通,弹头停在了肉里。伤势虽重,但我仍在游动指挥。不久身子一软,倒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直到下午5时,还没有人送饭送子弹来,我派人下去联络,说部队有紧急任务开转他处了。这时天已经黑了,士兵们找了块门板抬我前行,前派搜兵后派掩护地带队下了山。走了大约五里路,前面的搜兵跑回来说有日军,话将落音,后边的搜兵也跑来说有日军。此时又是阴雨天,我趴在门板上抬头一看,什么都看不见。我问他们旁边有没有山,他们说有,我说那就上山吧。将到山脚时,我说我在这休息,你们出去警戒,只留一个传令兵陪我就行。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日军打着灯笼火把,大喊乱叫地来了,整整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听不到动静。

    天亮后,我叫传令兵找排附派人下山买点东西吃,大家都一天一夜没有吃一点东西了。然而,第一次派下山的人没有找回东西,回来了;第二次又派人下山去找,也没有找到,回来了;第三次再去,我说找不到东西就不要回来了。其实,我说的是气话,结果被派出的人真就不回来了,找部队去了。

    我师有紧急任务,把我连丢下走了,传令兵、排附也把我丢下走了。没办法,这下能走不能走都要走。路上我找了个柴棒拄着,但依然是寸步难行,后来干脆直接就地睡觉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三个青年人把我叫醒。他们看我浑身是血,说:“同志,鬼子叫你打跑了,你还不到医院去,窄溪有你们的医院。”我说:“我走不动,麻烦你找保长来派人抬我去吧。”

    等了好久也没有人来。我已有一天一夜一点东西都未吃过,现在又有一天快过去了。尤其负伤后,口里特别燥,又不能喝水,只好跌跌撞撞去找村庄买点东西吃。过了一个小石桥就是一个村庄,但家家关门闭户,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老婆婆。她看我穿的黄衣服,不知道我是中国兵还是日本鬼子,有点害怕。我说:“老人家,你不要怕,我是中国兵,我有两天一夜没吃过一点东西了,请你帮我烧点粥吃,我给你钱。”她老人家不敢叫我进她的家,叫我睡在做毛纸的地方,大家送东西给我吃。

    第三天保长回来了,派四个人送我到窄溪医院去,走了不到五里路就遇到了我师的情报员。他问我是几连的,我说我是七连的五排长,他说你们的副营长在后面,马上就来了。

    只过了几分钟,副营长带着我们连里30多人来了。他看见我就问:“王排长,你伤的怎么样?”我说明了实情,副营长便派了两个班长把我送到了窄溪医院。我伤势稍好后,转到了江山休养院。团长柴毅打电报来说,部队在龙游整训,让我火速返部,升我为六连中尉排长。

    1941年上级命令我师死守金华。有一天夜里,营长郭建章把我叫去,对我说:“你到河畔桥警戒,没有抵抗任务,日军来了就退回。担心日军来了不晓得,故派你去警戒。”大概夜里10点多钟左右,因没有抵抗任务,我也未详细侦察,前面有一个庙都不知道。左边是金华江,我派去一个班,右边是铁路也派去一个班,而我带三个人当游动哨。

    河畔桥

    我带三个人,放游动哨。日军打着灯笼火把大喊大叫地来了,先进庙没有放哨。首先出来是一个,继续加到五个。我们只有三个人,拼刺刀又是平地,无巧可取。退吧,总觉得不甘心。此时,第二连刚好跑步上来了,我便和连长一商量,决定除掉日本鬼子。第二连连长派了六个老兵和我联合袭击鬼子,他们六支步枪一齐打,咚咚……连续六响,好像机关枪一样,一会儿工夫日本鬼子就死的死逃的逃了。

    在陆村

    在陆村,我排有一个班守铁路。半夜日军来了,多少也不清楚,抵抗几十分钟,我排退回。说夜里摸不清楚情况,等明天再想办法。到拂晓前,我打个电话给营长,说头天晚上陆村守铁路的一个班退回来了,我想派兵重新拿回陆村。但营长说不要去了。我坚持想去夺回,营长转而支持了我,并说会用炮来掩护。我带着一个班长两个兵,同下山老虎一样冲上去,“咚,咚”两枪都落在日军排哨左右附近,并大喊捉活的。日军六人打了一枪就拼命地逃跑了,弄得日军放哨的人背包都来不及背,一手提枪、一手拎背包逃命跑了。

    马万:抗日随枣战役回忆片断

    抗日战争期间,我由中央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李宗仁先生指挥的第五战区下属的三十军池峰城、鲁崇义、黄樵松部任参谋等职,亲身参加了对日作战的全过程。

    现就当时经历所及、留存的战斗日志和作战通报等档案资料,追忆几个片断:

    (一)

    侵占武汉地区的日军,由于战线辽阔,兵力分散,补给困难,士兵情绪低落,又陷于我抗日军民的重重包围中,处处挨打,极度恐慌。日军为了扩大势力范围,巩固外围,企图消除中国抗日部队的威胁。遂纠集峰岛第三师团、第十一师团主力的日军十余万人,在飞机、大炮、坦克掩护下,向我南阳、襄樊、襄河沿线阵地守军大举进犯,试图“以攻代守”遂行其“分区扫荡”的阴谋。由于我抗日部队英勇奋战,不怕流血牺牲,沉重地打击了进犯之日军,使日军阴谋屡次失败。

    1940年5月上旬,以随县、枣阳地区攻防争夺战为重点的“随枣战役”拉开了序幕。信阳、长台关的日军万余人,在飞机、战车掩护下,向我桐柏山白河唐河阵地等的三十军池峰城部发出攻击,企图进攻南阳,消除其翼侧的威胁。与此同时,随县马坪的万余日军向我唐县镇枣阳一带的守军六十八军刘汝明部发动进攻,策应日军主力向我襄樊及襄河沿线阵地的守军大举进攻。

    我军二十七师黄樵松部在桐柏山40里处,在伏击信阳来犯日军的战斗中,重创日军一个联队;我三十师张华堂部迂回进袭信阳、长台关、日军机场,沉重打击了固守据点的日军,击毁日机场地面设施;我三十一师弋子彬部在枣阳七房岗白河一带阻击进犯之日军(斯时我被派到三十一师任联络参谋),使日军攻势顿挫,陷于狼狈不堪的境遇。我军刘汝明部在长潭、兴隆一带给予进犯日军迎头痛击后,日军向安居一带逃窜。

    自此日机加紧对我襄樊沿河阵地及豫南鄂西后方城镇大肆狂轰滥炸,使我无辜平民惨遭轰炸,损失严重。同时,我们也判断出日军即将向我军发动全面进攻。

    5月中旬初,花园、广水、随县地区集结日军主力,配以战车重炮,向我襄河以东地区奔进,我战区右翼兵团张自忠将军为了打击立足未稳正在运动之日军、歼日军于洪山山麓山岳地带,遂率冯治安、黄卫岗等军,挥师东渡襄河,进占张家集一带十里长山阵地,迎击来犯日军,另派兵一部阻击钟祥洋梓沿河北犯之日军。

    翌晨,日军主力先头部队与我板桥前哨部队遭遇,展开激战,同时日机向我十里长山阵地轮番轰炸。迄至第二天拂晓,日军由十多辆战车开路,而日军炮兵也加紧对我阵地的纵深地带实施封锁轰击,以掩护步兵向我十里长山阵地的中央纵深部分猛烈进攻,企图席卷我两翼守军。我冯、黄两军奋战出击,沉重打击了来犯日军。

    张自忠将军在日军大举进犯的激烈战斗中,亲率总部直属营连官兵浴血奋战三昼夜,坚守南瓜店阵地,粉碎了日军六次疯狂反扑,痛歼日军。在这次南瓜店战斗中,我军击毁日军两辆战车、在阵地前弃尸千余具,打得日军丧魂落魄,狼狈不堪,更使日军的进攻全部以失败而告终。

    我南瓜店阵地守军官兵,在张自忠将军身先士卒、勇猛冲杀的感召下,英勇顽强、前仆后继、不怕牺牲,直到英勇献身,战斗到最后仅剩下七人,但他们仍然坚守阵地,誓要与进犯之日军拼搏到底。

    随从参谋张某向张自忠将军陈述了危急战况,说只有七人在战斗,请求撤离,而张自忠将军毅然严正表示:“誓与阵地共存亡,为国争光。”张自忠将军即是在这场战斗中英勇牺牲,为国捐躯。总部总直官兵除张参谋受命突围,并向上级汇报战况外,其余全部壮烈牺牲。

    (二)

    5月中旬末,日军第十一师团主力偷袭宜城流水沟石灰窑,强渡襄河后,沿襄河西岸襄沙公路向南漳、远安、荆门、沙市方向南窜。日军沿途实施“三光”政策,公路两侧数里内的村庄,全被日军烧光,后成废墟,没有来得及逃离的妇孺老弱也惨遭日军烧杀。公路两旁人牛尸体,比比皆是,惨不忍睹。

    我豫南邓县守军三十军池峰城部奉命南调增援,尾追已渡过襄河向南窜的日军,乘夜追至南漳以南刘侯集以西罗家冲附近的峡谷一带,与漳水友军合围,全歼日军殿后辎重联队1000余人,驮马300余匹。

    当时我在三十军当参谋,奉派随同搜索营、辎重营前往南漳歼灭日军的地区,并负责清扫战场。5月烈日炎炎,仅隔三天光景,被歼日军人马尸体腐臭不堪,只得立即把日军人马尸体一一加以掩埋,并把死马蹄铁掌卸掉装回麻袋,连同缴获的大批武器弹药等军用物资、日军文件、明信片、照片等一并运缴老河口长官部。

    清扫战场时,在战火燃烧灰烬中,发现弹痕累累、焦角烂边的日军军邮袋,内装尚未烧光的由日本国寄给日军官兵的明信片、家信和日军家人的照片,虽已成废屑碎片、残迹模糊,但有些男女老少的形象还可辨别,引人注目,值得深思。

    魏涛:碧血黄花,浙江萧山战役

    1940年元月某日,大雪纷飞,寒风刺身彻骨,钱塘江水汹涌澎湃,江上白茫茫一片。在杭州的日军利用雪夜,用白色衣帽伪装,渡过了钱塘江。过江后,日军杀死我江防哨兵,消灭了排、连哨,其后续部队源源过江,迅速建立了滩头阵地。我守军虽进行堵截,已是无能为力。不几日,西兴、萧山县城相继沦陷。日军继而又进占衙前,逼近柯桥,绍兴危急。苟安一时的浙东当局,原以为有十里钱江天堑可恃,现在幻想已经破灭,十分慌张。

    当时,浙东地方游击部队配合中国正规军担任永嘉、乐清、温岭一线的海防任务,我们在沿海修筑了工事,监视海上的日军舰活动。腊月二十三日,接上级紧急命令,限期迅速增援肖、绍前线,当时无舟车可以利用,只好徒步急行军经黄岩、天台、新昌、嵊县,绕道(时绍兴平水嵊县间水道已封锁)百官、余姚,于正月初二下午到达绍兴城。

    绍兴是钱塘江南岸的一个重要城市,我少年时代就在绍兴上中学,对这里较熟悉,也很有感情,而在当时的战乱年代,显得十分凄凉。城内行人稀少,商店多已闭门,街上弹坑累累,偶尔碰到几个行人也都是些老弱妇孺,裹着头巾,戴着毡帽,垂头赶路。

    部队在此小栖三小时,待夜色苍茫时赶路前进,为的是避免被日军发现。我趁这几小时空隙,去看望阔别了几年的母校——绍兴中学。学校的大门开着,无人照管,从操场、教学楼、礼堂、饭厅到宿舍,杳无一人;但见礼堂和饭厅曾落过炸弹,断梁残椽,悬挂空中;宿舍的门窗歪斜,没有一块完好的玻璃;电线在空中悬着,教室里桌凳歪斜;实验室瓶瓶罐罐狼藉满地;几个篮球架和足球、排球架东倒西歪;只有空地里几棵光秃秃的梧桐和苍老的冬青如旧。当年十分热闹弦歌不辍的学府,今日冷冷清清,十分凄凉。这时我城内已停电,入夜一片漆黑,侵略战争摧毁了多少人的生活和理想!

    由于前线吃紧,我们连夜赶路,出了西郭门,向萧山方向前进。雪夜路面泥泞湿滑,杭绍公路已全被破坏,我们只好沿河行进,但路也已破坏。掘去一节留一节,十来尺成一段,为的是阻止日军骑兵。河里每隔一里设下障碍,即在河中央横竖丢下整株的树木,阻止汽艇及橡皮伐通行。往日穿梭似的木船、轮船、脚划船早已不知去向,河的两岸田野栽了油菜,村落稀疏,见不到灯光也无犬吠之声,一片漆黑的冬夜显得十分沉寂。我部在黑夜中摸索前进,到达柯桥镇已是天快亮了。

    由于连日来雪地行军,人困马乏,疲惫不堪,饭也不想吃,只想一头倒下便睡。第二天微明,“隆隆”的日机来了,不断在我们头上盘旋,有时扔下几个小炸弹,轰隆一声,打破短暂的沉寂。我们无法活动,所幸在未明之前,已将部队部署好了,除了预备队外都进入阵地。同时把电台、弹药、医疗器械和部分办公人员隐蔽在开过石的山洞里(柯岩有几处小山,石工劈山取石,留下凹洞,高数十尺,斜方向凹入山中,成为天然防空洞)。

    第三天中午,前线打响了,枪声密集。日军凭借火力优势,加以空军助战,对我军轮番轰炸,相持到傍晚时分,我军逐渐不支,伤员源源而来,预备队已全部用上。日军惯以小股迂回侧击,我们吃亏不少,坚持到午夜3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并夹有雪花,天色一片漆黑,枪弹划破长空,发出一道弧形光亮,我军全线溃退。

    微明时刻,部队已退到柯桥镇,组织部分部队作后卫阻击日军。镇上枪声已响,由稀而密,镇上秩序大乱。居民从睡梦中惊醒,扶老携幼奔向后方逃避,鸡飞犬吠,呼儿喊爹之声夹杂着号啕哭叫之声,凄惨之状,不忍目睹。我随部向绍兴之西退去,行30余里到山陵地带,重集部队扼守山地,抗击日军的追击。

    三日后,占领柯桥的日军退去,我军复前进到柯桥前清一线,战斗中在柯桥西南高地及掩护大部队后撤阻击日军的一个排,全体官兵在完成战斗任务后受到日军炮击,全部壮烈牺牲。

    部队派我们几个人前往掩埋地追悼死者,在高地山脚下的油菜田里,高高隆起了一个大冢,这是农民埋葬的,用油菜田畦的泥土堆成新坟,坟上新土里还夹杂长着油菜,婆娑摇曳,开着金色的小黄花,40多位烈士埋葬在一起。

    张东昌:打通滇缅路的激战

    抗日战争坚持到1940年时,已是敌我对峙状态,中国沿海港口均已被日军封锁,英美各国支持中国的武器弹药及装备物资等靠空运是不能满足需用的,在中国西南唯一的一条陆路就是缅甸的仰光至密支那的那一条铁路。密支那在中缅边界附近,属于缅甸,自密支那通往中国云南境内腾冲的公路(汽车路)是抗日战争初期开山修桥筑成的一条公路,这条公路是中国的命脉。日军入侵缅甸以后,就派重兵侵入缅甸北部孟拱一带地区攻取密支那,企图封锁中国这条咽喉要道。中国必须打通这条运输命脉,确保西南重要门户。于是,双方展开了打通滇缅路的激烈争夺战。在通往密支那要道的中国云南边境,是南北走向的横断山脉,山高险峻,中间是狭窄的谷地,这种地形不利于大军的展开。日军凭险固守,中国军队要攻取其中的要点,就要不惜较大的牺牲。

    1941至1942年,敌我仍在这一带争夺要道中的高地。当时钟彬任军长指挥一个军攻取日军固守的几个要点,其中有一个小高地,日军不过一连的兵力(加强连)在防守着,我军几次猛攻终未能攻取该高地。我军伤亡较重,我的同学王萱田任第一线的连长,就牺牲在这里。王萱田是一位学科、术科都很好的同学,山东胶东人,作战时勇敢机警。他和他的下属排长都在攻取这座山头的激战中牺牲,士兵伤亡也很重,小山头没有能拿下来。后来接连再组织突击,仍未击退顽敌。我的另一个同学潘诚,浙江人,连长,腿被击断,后来经手术把腿锯了。

    最后,钟彬令一个团长张有旗带一加强排兵力进行夜袭,潜入日军阵地前发起冲锋,猛烈的手榴弹一齐投掷,接着冲锋枪在最近距离以短近火力击溃了这个高地的日军,随后一连步兵占领了此地。我军既夺得这个小高地后,再进一步扩张战果,才又陆续攻占了其他几个小高地。

    田有祚:忆苏北佃(湖)薛(集)悲壮战役

    1940年清明谷雨时节,遍地青苗茁壮成长,一天近午,三骑马从阜宁大观潜来涟水佃湖南圩外一小片荒凉空荡、仅有野花杂草的坟地边。滚鞍下马的一个是涟(水)阜(宁)沭(阳)灌(云)四县游击指挥部的代参谋主任田有祚,即笔者,另一个是教练官刘翰屏,末一个是传令班长袁某。他们原都是税警总团第一团踏遍两淮、屡经战阵的人,今借调返敌后开展工作机会,特意来佃湖土圩外吊祭1939年5月28日一次败仗中壮烈牺牲的战友们。

    坟地太荒凉,正是当年主攻连多数勇士碧血洒地的右侧,连续征战顾不上植松立碑,只有右首一抔黄土跟前还立着“夏隆信之墓”的木牌。这是激战翌日派司务长曹家惠等在当地群众协助下依顺序安排好的墓穴。

    “弟兄们,老连长和刘排长给你们大家上坟来了!”袁班长点燃带来的一束香纸,一声通报就失声痛哭起来。田、刘二人含泪依次向夏隆信、张统福、王同仁、张继元和田纪云等七位烈士敬礼默哀,然后转至东侧原兄弟连六位不知姓名的烈士坟前行了礼。这次敌后扫墓活动曾被传播回淮南前线有关部队,产生过良好影响。当时因刘、袁口渴去百米外人家找水喝,墓地静寂无声,田一人独自靠近正吃着草的马,斜倚土埂仰天合眼,沉浸在无限凄楚的回忆之中:

    那个难忘的日子——1939年5月28日早晨,田所在的税警一团三位营长各率两连,分往阜灌沭境内熟悉游击区情况,剩下各连都以涟水薛集(团部、县府驻地)为中心昼夜拉练。田自己的六连宿营四兴集才一夜,晨9时前正想走访附近顾家大楼顾祝同将军府,突然一骑飞奔而至,竟是团副官涂海江亲自送达徐团长手令:“顷据情报,日寇一个中队已进入佃湖,企图不明。着该连克即向佃湖附近推进,监视该敌而扰攘之。”田边思考上级意图边命令尽快提前开饭,轻装接敌,但根据任务情况未组织担架救护。

    部队进距佃湖里许,得知日寇统在佃湖师范开饭,圩门已派有复哨等情。一排长郑品三建议诱敌追出相机伏击的扰攘方案,正准备执行,讵知中校团附陈振睿率兄弟连队赶来,部署机炮连从北佯攻,六七连从南主攻,想大吃一顿狼肉。事后洞悉此次正中敌人诡计:原来敌酋针对我方这支抗日武装,调集四处人马企图分进合击,先下手打击扫荡。当日先明据佃湖的只是一只毒钩,而由南暗扑薛集的才算两把铁锤。即我方大半兵力游动在外,则宜使强敌扑空,团本部轻敌,分头部署攻守,自然被动吃亏。六连长孤军冒进,争先接敌,距圩墙仅50米,一心伺机突入,可一等炮击炮不响,二等重机枪不叫,原来西线有新情况,佯攻临时中止。但主攻之六连却因逼近圩下被敌发现,鬼子主力很快涌上西南隅并正对南圩墙,以轻机枪为主构成火网,交叉重叠封锁了战场。

    这个连有光荣的连史,一年多来屡战未吃过败仗,士气旺盛。老班长李荣茂、芦保顺、夏隆信、张统福等均算得上神枪手,勇敢善战、争相击敌,眼见鬼子于近在咫尺处栽倒。但敌机枪霎时间增至六挺之多,火力远超过我六七两连,而何况此时七连尚落在右后!六连当时仅靠自然田埂及个别地物隐蔽,被压得抬不起头,七班长夏隆信首先阵亡。连长幻想不丢烈士遗体,命年纪较大的师清江设法拖拽一齐下火线。师匍匐过去用几条绑腿连到自己脚脖上,尽力往后爬。离连长不远时,师自己脚跟挂彩,可想该敌射弹已几乎贴近地面而过。

    伤亡与时俱增,再也顾不了遗体!斯时也,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更无人想起饥渴,连长咬着牙,意识到自己预防不周败局已成,形势危殆无法摆脱,万一敌乘机全力扑出则陷绝境,便毅然传令伤号先退下火线,并最前沿幸存者匍匐回来,随即统上刺刀准备鬼子或来包围。

    天已申时,激战持续逾一小时,离连长较近的一班长李荣茂靠过来低声道:“连长,佯攻部队变了卦,我连孤军死拼恐坚持不到黑天,七连迄今没上来,连长得下决心啦!”李年龄、伍龄都比六连长老,他说:“只要连长决定转移,大家各人自有办法脱离火线。”年轻的六连长抗战以来第一次吃败仗,真无溃退经验,经这位老行伍提醒便放弃等待天黑,立即传右翼刘班长率先引领二排转移右后占地物掩护,全连向西南三里外村庄集结。当年益林镇自动入伍抗日的新兵田纪云跟传令兵袁长清,紧随连长撤退。新兵窜跃扑倒稍慢一点,背已中弹,喊了一声“连长啊!”连长回头见他抬起上身低头察看胸口,正催他伏下,他竟一头倒地不能再动!这是唯一被敌机枪从背后射中的烈士,其余都是面对敌寇瞄准时牺牲。

    张继元(河南籍,1937年冬入伍,列队常站排尾)腹部重伤,苦挣爬下200多米,肠子脱出倒地。有个群众上前问他时已不能言语,却翻转衣角示人。那个青年群众见到衣角上写“张继元”三字,见者为之落泪。

    六连开始撤离时,在营附黄石樵催促下,兄弟七连挺进上来策应,其李荣周排率先赶到勇往直前,驰近南圩外洼地时遭敌机枪猛烈俯射,包括一班长在内的六勇士于是役壮烈牺牲(埋葬于六连烈士墓东15米)。

    多少抗日烈士年轻捐躯,身无妻子,撇下父母。白发望儿,终生不见音讯,不知何年何地成仁!

    当天黄昏前在佃湖西南5里内外收容集结,负伤转团卫生队医疗官兵11名。倔强的六连长内疚深重,口喊着撇弃在火线上七烈士及个别重伤员的姓名,跟从弹雨中滚出来的弟兄们放声痛哭了一阵又一阵。

    傍晚前行,遥见薛集上空一片烟火。原来日寇主力200多名当午直扑薛集,由于徐团长身兼涟水县长并四县游击指挥,急于打响第一炮,严督跟前仅剩之九连及十一连迎击强敌,致九连长王自生(山东人,全团最年老的军官)肉搏直至被砍断一臂,悲壮饮弹殉国。排长邵理治负伤,另一名捐躯,士兵伤亡亦重于佃湖(团部临时撤离不及,牟敦由军需一个人扛一挺待修重机枪逃出,公私物品多随房屋被焚)。从此,认真学习八路军总结运用的游击战术原则,秋间包围攻克新安镇,缴获山炮等械弹物资20车,打击了日寇气焰。

    像银幕浮现一般清晰的回忆,由于找水喝的刘、袁转来而中断。刘汇报说,那家老人是爱国诗人,写下颂扬部队和哀挽十三烈士的律诗、绝句,是目睹佃湖血战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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