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赛,开跑!
“天气真好。”
阿走伸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吸入秋天清爽的空气。出门前听了天气预报,气温13度,湿度83%,几乎没什么风。相较起来,10月中旬是比较适合跑步的天气。阿走心想,也是很适合比赛的天气。
在阿走旁边的城次,看着远处那些带着野餐垫的家庭。大概因为是星期六的关系,公园里早早就聚集了不少来看比赛顺便散步或郊游的人。
“他们看起来都好开心……哪像我,从刚才起膀胱就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
“想尿尿,去厕所又什么都上不出来。”
城次从今天早上起床后已经跑了十多趟厕所。就算叫他别紧张,也没什么用的样子。在立川的昭和纪念公园里,各校拉拉队的加油太鼓声已经响彻云霄。不管你感不感兴趣,鼓声都让你知道预赛马上要开始了。
能不能参加箱根驿传,今天中午之前,一战定生死。阿走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抚城次紧绷过度的神经,只好简单回他一句:“我也是。”
城太闭眼躺在一旁离大家稍远的草地上,两手搭在肚子上。从他手部不时动一下看来,应该没有真的睡着。竹青庄这一票人,天还没亮就起床了,搭了一小时的电车才来到昭和纪念公园,但阿走完全没有睡意,浑身上下直到每个细胞,都清醒无比。
阿走问城次:“我要再去跑一下,你呢?”城次回他:“我要去厕所。”阿走丢下城次走出草坪,开始在偌大的公园里跑起来。
其他大学的选手也在专心热身,同时一边熟悉公园的地形。每次一看到东体大的蓝色队服,阿走就会心跳加剧。他不想遇到榊。如果在比赛前被他扰乱注意力,这次绝对不会嘴上吵一吵就放过他。
围观的人潮为了帮支持的大学或选手加油,纷纷涌向起跑点。到处可以看到穿着校服的拉拉队员,抱着大旗和发出各种声响的加油道具,为了占到好的加油位置而跟他校拉拉队起口角的场景。
已经热好身了。虽然不想待在一个地方不动,但比赛前还是别让身体太累比较好。阿走一边提醒自己,一边停下慢跑的脚步,回到起点附近的草地上。
宽政大学加油团的所在位置,挂着“八百胜”老板和泥水匠做的加油布条,一眼看去就能找到。商店街的人坐在塑料垫上,等待大会鸣炮宣布预赛开始。竹青庄的房客陆续结束赛前准备,到这里集合。隔着一小段距离,其他大学的加油团据点散布在四周,竖着印有校名的各色旗帜。
“我们的加油布条,看起来还不错!”KING一看到阿走,劈头就说。
有吗?阿走在心里吐槽,却不经意看到KING微微颤抖的指尖,于是只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应一声“是啊”。
“宽政大学校名的由来,是为了推崇在宽政年间推动改革的松平定信
的精神……”
KING实在太紧张,竟然像坏掉的观光导览录音带一样,开始一股脑儿地讲起校史来。阿走随口应声,跟着在一旁坐下。叶菜子准备了毛毯和瓶装水,把加油团的空间设置得很舒适。
“虽然大家都试跑过了,对地形也有点概念了,但我们还是来说明一下今天的战略吧。”清濑说。
神童和姆萨本来在一旁盯着电视台采访小组的器材猛瞧,一听清濑这么说,连忙凑过来。阿走在白板上大略画了一下预赛的路线图。
“这什么?迷宫吗?”王子皱起眉头。
“路线很简单,”阿走反驳道,开始对大家说明这张图,“首先,起跑点是在纪念公园旁的自卫队营区,先沿着飞机跑道和滑行道跑两圈,接着来到一般道路,先经过站前大街,然后穿过轻轨电车高架桥下,再回到公园。最后是沿公园跑一圈,终点在绿地广场旁。”
清濑接着提醒比赛路线上的一些注意事项。
“自卫队营区不让人试跑,但大家就把飞机跑道和滑行道当成开放式跑道吧。两圈总共五公里。这是一个陌生的场地,又没有显著的目标物,所以会有点难拿捏距离感。我们不知道比赛一开始的情况会怎样,但大家绝不能被那种一起跑就全力冲刺的选手影响了,要用自己的节奏来调配时间。跑到轻轨电车高架桥下的时候,大约是10公里,然后在11.2公里处折返,回到公园时,大概已经跑了15公里。这里会有补水站,但万一没能拿到水,也别太在意。重要的是,从这里开始,自己还有多少体力。这才是胜负的关键。还有,公园里有很多上下坡道。就算只快一秒钟也好,请大家全力往终点冲刺。”
“我有问题,”姆萨举手,“大概得跑出多少时间的成绩,才可以通过预赛?我想有个目标。”
“我不太想说,怕你们因为这样而紧张……”清濑欲言又止。
“这些家伙啊,还是让他们紧张一点好,不然可能会跑得七零八落,”阿雪说话了,“虽然因为天气和比赛过程其他变量的影响,每年多少有点不太一样,但是十个人加起来大约10小时12分左右是跑不掉的。”
“什么!”双胞胎发出怪声。
“也就是说,一个人跑20公里,要在一小时多一点之内?”城太问。
“老哥,要用一公里三分钟多一点的节奏来跑!”城次马上接话。
“而且,我们没有大专院校杯的积分,”尼古补充道,“从第七名开始,跑出的成绩还要和大专院校杯的积分一起计算。这样一来,我们被挤下来的可能性很高。我们只能靠十人总合的成绩来定胜负,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挤进前六名。”
“大家别担心,”清濑努力安抚众人动摇的心情,“阿走和我一定会尽全力缩短秒数,帮大家争取更多时间。参赛的人这么多,你们只要稳稳地跑、保持自己一贯的节奏就好。跑完飞机跑道一圈后,体力不好的人应该就会开始落后了。但无论如何,大家绝对不能被那些跑太快或跑太慢的跑者影响了。”
“好。”城次回答,一副好孩子的口气。
“有个但书是,”清濑又补充,“如果领先集团跑太快,我会给大家暗号应变。除了这种情况之外,大家一定要跟紧前面的人。不这样的话,通过预赛的机会渺茫……如果不十个人都全力以赴,我们就没有明天了!”
大部分人心里又再次燃起斗志,只有KING和王子还是不太有信心的样子,嘀咕说:“办得到吗?”“好苦啊……”
“我也有问题。”八百胜的老板举手。叶菜子叫了声“爸!”劝他别凑热闹,但他还是自顾自说下去。“我看其他学校穿着队服的参赛选手,好像比你们还多?这是怎么回事啊?”
“阿胜,你问出我的心里话了,”泥水匠看了看四周,“我算了一下,不论东体大还是西京大,穿队服的都有十二个,可是我们只有十个。”
“被你们发现了,”清濑苦笑回答,“预赛时,一队最多可以有十四个人登记参赛,再看这些选手当天的身体状况,挑选十二个人上场。”
阿雪推了推眼镜,接下去说:“上场的十二人里面,取前十名的合计时间,来决定能不能晋级箱根大赛。也就是说,上场选手多两人的队伍,等于买了两个保险。”
宽政大学只有十名选手,只要有一个人没跑到终点,就等于断送了前进箱根之路。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王子不禁脸色惨白地按着肚子。阿走则反而斗志更高昂了,恨不得马上就能开跑。
“那就跟它拼了!”城次大概已经放弃不受控制的膀胱了,竟然反而笑嘻嘻地说,“让我们为告慰房东在天之灵而战吧!”
“他又还没死!”阿走喃喃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准备前往起点集合。
清濑只轻描淡写说了声:“走吧!”
“不用围成一圈,喊一下口号吗?”KING嗫嚅道。
“你想要?”
“也不是……”KING含糊不清地回答。原来他是因为电视台摄影机在拍,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否则好像没什么看头。
清濑看穿KING的心思,喊了句“目标天下第一险峰箱根山”后马上接着说:“好了,走吧!”语毕便迈步往前去,冷静一如既往。竹青庄的众人见状不禁傻眼,暗自憋着笑追上去。
“去吧!”“要凯旋归来哦!”商店街的人热烈欢送他们离开。
“我们在终点等你们!”听到叶菜子这句话,竹青庄的大伙儿才转过身挥了挥手。
通常等选手出发后,观众会开始纷纷穿过广大的公园,往终点移动。叶菜子一行人也赶紧收拾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赶去绿地广场抢位子。
“八百胜”老板和泥水匠气呼呼地骂:“这群臭小子,跩个什么劲!”
这时候,各大学拉拉队开始了他们的较劲大赛。在空中盘旋的直升机。到处架设的摄影机。跟拍选手的摩托车。载着摄影器材的前导车。沿路兴奋地等选手经过的观众。
第一次面对这么盛大热闹的场面和热烈的气氛,竹青庄的每个人都难掩心中惶恐。
“没想到,连预赛都这么受欢迎。”神童有感而发。
“刚才我跟王子去厕所,整个吓到,”城次说,“这辈子头一次看到男生的厕间前面大排长龙,选手一个个等着上大号。”
“我以前对运动员一直有偏见,”王子还在揉他的肚子,“以为他们全都神经超大条,连脑子都是肌肉做的。今天看到他们也有纤细敏感的一面,还挺意外。”
城太之前还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现在却踏着兴奋的脚步,集中注意力克服紧张的心情。
“终于要踏出第一步了!目标箱根驿传冠军!”
冠军?阿走偷瞥清濑一眼。就算通过预赛,光凭他们这群人,要在箱根正式比赛中夺冠,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清濑感受到阿走的视线,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用眼神示意他别在这紧要关头说任何打击士气的话。
参赛选手把起跑点挤得水泄不通。队伍最前面,是上一届箱根驿传没能挤进种子队的大学。人墙那一头可以看到东体大的队服,而宽政大被排在后面。
从这里看过去,前后两段选手的体型有很明显的不同,阿走心想。前面那些箱根常客的学校选手,个个肌肉结实,身上没有半点赘肉。而排在后头的学校选手,有些人身材过于壮硕,也有些人的腿部肌肉一看就软弱无力的样子,让人怀疑是否真的能跑。
然而,阿走觉得,最大的不同还是选手脸上的神情。那些所谓弱校的选手,不习惯这样的大场面,脸上也看不到势在必得的自信。真相是残酷的。虽然长跑是只要付出努力就能有一定回报的竞技,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撇开与生俱来的体能和资质。另外,能不能提供选手优质的训练环境和设备,延揽优秀的指导员,都跟大学的财力强大与否有很大关系。
尽管如此,场上的每个选手都是一心以箱根驿传为目标。在这一点上,大家没有任何不同。不论你处于什么立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遭遇,面对跑步这件事,所有人都得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不论最后是成功或失败,在这个当下,都取决于自己这副身躯。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快乐,有痛苦,最后是无上的自由。
身上穿着黑银相间的队服,阿走定定看着竹青庄的伙伴。他身上没有半点赘肉,强韧的肌肉包裹住全身,简直就是为了跑步而生的体型,跟那些强校选手相比也毫不逊色。他眼里不见一丝畏惧,只有好奇与斗志的光芒在闪耀着。
不会有问题的,阿走心想。
什么都不要再想了。起跑后,不顾一切跑下去就对了。阿走专注地看着前方,静待起跑的枪声响起。
上午8时30分,预赛开始。
三十六所大学,共四百一十五名选手,同时出发了。攸关箱根驿传参赛资格的预赛就此揭开序幕。
在这当中,只有九所学校能取得前进箱根的资格。我们一定会挤进前九名。阿走的步伐强有力地向前踏进。
起跑后,比赛立刻以极快的节奏展开。
阿走和清濑置身由二三十人组成的第一个领先集团中。阿走按捺不下心情,一心只想加速冲刺,一旁的清濑出声提醒他“冷静点”,才让他勉强压下焦躁的情绪。
领先的是西京大学的两名黑人留学生,转眼间就甩开第一领先集团,一马当先跑到飞机跑道的第一个转弯处,而箱根驿传的熟面孔—甲府学院大的黑人留学生伊旺奇—紧跟在后。伊旺奇已经连三年参与箱根驿传,可以说是二区
的强棒。今年是他最后一年参赛。阿走深切感受到这名王牌选手背影透露出的自负与气势。
或许是受到这三个领先跑者的带动,第一领先集团的第一公里赛程只花了2分49秒。由于自卫队的飞机跑道太宽敞,让人较难掌握距离感,这样的速度就全程20公里的长跑来说,算是很快的,因此开始有人跟不上。来到第二个弯道时,选手群已经形成一列纵队了。
清濑看一下手表确认时间,回头看一眼。竹青庄的其他成员,正成群结队跑在七八十人形成第三集团中。
清濑移步到跑道的最边缘,找到一个让后面的人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位置,做出右手掌朝下的暗号,示意伙伴们“慢下来”,然后照赛前订好的策略,用手指依序比出数字:“前五公里,每公里3分10秒以内,其他自行判断。”
“自行判断”的手势是手掌在太阳穴附近一开一合。阿雪和神童收到后点点头,立刻将讯息传达给跑在身边的其他成员。
“我们也要放慢速度吗?”阿走问。
“你想吗?”清濑反问。
“不想。”阿走毫无这个打算。清濑一边跑,一边轻拍阿走的背。
“跑到一般道路后,又是新的开始。紧要关头时,你不用顾虑我,只管向前冲就好。”
叶菜子终于把本来摆在起跑点附近的装备收拾完,跑去帮正在飞机跑道上进入第二圈的竹青庄房客加油。场地实在太大了,跑在最远程的选手身影,看起来就像豆子一样小,几乎无法辨识。但是当这群人跑近时,地面会传来震动,而当选手从眼前通过时,观众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感觉到他们身体散发出的热气。
叶菜子看了看手上的马表,吓了一跳。
这些人怎么能跑得这么快!这个速度,根本比她死命踩脚踏车还要快。前一秒才看清楚选手的脸,下一秒就从眼前消失了。他们竟然要用这样的速度跑完20公里!
三名黑人选手通过之后,距离四十米左右,第一领先集团也紧跟上来,阿走和清濑就在其中。他们神情从容,脚步轻盈,动作毫不费力的样子。围观的群众对着选手大喊:“加油!”叶菜子的声音却出不来,感觉胸口被一口气堵住了。
双胞胎跑在第三集团。竹青庄其余八名成员依旧自成一队,人人一副不想落后的样子,拼命往前跑着。
“最前面的人跑了2分49秒!大家不要被影响了!”叶菜子传递完情报,发现自己居然哽咽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跑步的姿态是这么优美。这是一种多么原始、孤独的运动。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上忙,不管加油的观众再多,或一起练习的队友就在身边,这些跑者都只能自己一个人、用尽全身的能量继续跑下去。
领先的黑人选手跑完飞机跑道两圈来到五公里处时,他们和第一集团之间的距离拉远到一百米以上。叶菜子附近一名中年男子啧了一声:“日本选手真没用呐。”
你在说什么傻话?!叶菜子真想这样反驳。你看到哪里去了?不论领先的选手,还是在后头追赶的选手,大家都是一样的!他们认真的表情、一心一意挑战身体极限的意志,你都没看到吗?这个场上,没有没用的人!
叶菜子紧握双手,眼光追着宽政大的队服。不能输啊。大家绝对不能输。
到底不能输给谁,叶菜子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敌对的选手,还是大学?是沿路那些大放厥词的观众,还是正在跑步的自己?叶菜子虽然不知道答案,却仍拼命地祈祷。她不要他们输。不要他们输给任何人、任何事。
这时“八百胜”老板的声音传来:“该走了,叶菜。”
“好啦好啦,”“八百胜”老板催促叶菜子,“大家不是都跑得不错吗?我们去终点等他们吧。”
满脸感动的泥水匠吸了吸鼻子,点头附和。商店街的人都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观看田径选手跑步。那速度是如此震撼人,而竹青庄每个成员在这样的激战中毫不逊色,更是让他们心情激动不已。
别看这些小伙子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次他们是玩真的!在预赛中亲眼目睹这一幕,商店街一行人终于感觉到他们的认真与投入。
众人开始拿着毛毯、瓶装水等在公园里移动,准备到绿地广场找个好位子,给抵达终点的选手最热烈的欢迎。
叶菜子只觉热泪盈眶。她猛眨眼,不让在眼眶里打滚的泪水流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比赛才刚开始呢。我要相信他们,而且现在,我要先做好我能做的事。
叶菜子抱着塑料垫,精神奕奕地踩过沾着朝露的草地大步向前迈去。
选手们跑完五公里后进入一般道路,迎向新的战局。第一集团开始松动,与领跑选手之间的距离虽没有缩短,却也没继续扩大。这速度仍然很快,跟不上的人开始被抛在后面,退出第一集团。
第一集团现在大概只剩下十个人左右,阿走和清濑仍在其中,周围都是东体大、喜久井大、甲府学院大的王牌选手。阿走确认了一下,没看到榊的身影,但他心里并未浮现任何优越感,也没有同情。他只是心想:“是吗,没跟上来啊!”不过,我还要跑得更快。我要超越这一群人。
这时,搭载着摄影机的前导车上,传出工作人员的赞叹声。“喂、快看!宽政大的选手竟然在里头!真的很拼啊!”阿走和清濑当然不会知道这些。比赛究竟会在什么地方发生变化?在他们和周围选手之间,一场攻防战正悄然上演。
田径队规模庞大的学校,都会沿途安排队员盯场,负责传达各选手的位置,以及教练的速度指示。宽政大因为人手不足,做不到这一点,于是清濑不只要下场比赛,还得分神关照其他人,不时得回头确认队员的状况。竹青庄另外八名成员仍然跑在一起,位置落在人数略增加的第二集团后方。本来的第二和第三集团已经解体,现在的第二集团其实是由尚未落后的选手加上从第一集团退下来的选手结成的。
双胞胎、姆萨、阿雪看起来体力还很充沛。神童和尼古也是一派轻松,努力保持自己的节奏。KING是总算勉强跟得上,但王子看来就有点危险了。本来跑在一起的竹青庄成员,已经慢慢拉长成一列纵队。
从这里开始,队员们如果继续勉强跑在一起,不但不能提升落后队员的速度,反而有可能被速度较慢的队员拖累,导致节节败退。
通过七公里处时,第一集团每公里的跑速是3分05秒,感觉比刚起跑时的速度慢了一点。原因或许是选手们担心后半段比赛可能后继无力的集体心理作用,并且跟跑在前头不远、目前位居第三的伊旺奇开始放慢速度有关。
清濑判断,过了10公里后第一集团才会有选手加速冲出,到时候他和阿走当然也会冲上去,不过,他也得考虑这对后面的跑者可能造成的冲击。接下来,一定会有人跟不上,因为体力不支而乱了步调。竹青庄的成员绝对不能受到这些人影响。
清濑往中央线接近,再次下达指令给跑在后头的伙伴。他用右臂画了个大圈,示意“差不多可以行动了”,再把右手放到太阳穴附近、做出分别抬动五根手指的动作,表示“你们可以散开了”。最后,他右手握拳、竖起大拇指,告诉大家“奋战下去,加油”。
除了自顾不暇的王子,竹青庄成员都稍微举起手,表示“了解”。
“阿走,从10公里起,是预赛的第一个胜负关键。千万不要慢下来。”
清濑低声提醒,阿走闻言点了点头。清濑从第一集团选手的呼吸节奏,以及积极抢占容易冲刺出线位子的情形,察觉到事态的发展。众选手之间相互刺探,同时相互牵制,等待着最佳的冲刺时机到来。
他们离开站前大街,往高架桥的方向跑去,沿路都有观众在为选手加油。阿走全神贯注在比赛上,这些声音在他听来感觉非常遥远,仿佛只是轻抚过耳边的海浪声,不一会儿就随风而去。今天,阿走感觉自己格外意识到这副身躯的律动。
有时候,虽然感觉身体很轻盈,却不能实际反映在速度上。今天的状况则正好相反。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却反而跑出不错的节奏。不论再怎么练习,正式上场时经常会觉得大脑和身体搭不起来,因此产生一些错觉。
想到这里,阿走第一次看了手表。目前他的速度是一公里2分57秒。不是错觉。我今天果然状况很好。就算比赛的节奏变快,我也没问题。我还可以跑更快。
跑在阿走身旁的清濑,敏锐地嗅出阿走的自信,以及想要加速的欲望。
“等等,阿走,”清濑的口吻像在驯马一样,“等过了10公里,你爱跑多快都可以。”
太早加速冲刺,等于自我毁灭。阿走应了声“是”,速度不见放慢,只是努力忍着不加快速度。
过了电车高架桥,一看到10公里的标示,一切果然不出清濑所料,第一集团开始有动作了。喜久井大的大三选手和东体大的队长都开始加速。除了阿走和清濑,其他跑者全被抛在后头。
阿走紧跟在喜久井大和东体大两名选手背后以减少风阻。这样跑了五百米后,阿走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清濑默许以对。
阿走从中线旁绕过去,超越了喜久井大和东体大的两名选手,然后以他自己的节奏,继续往前跑。他没那个工夫,也没有心情回头看。脚步声越来越远,其他人已经被他抛在后面。他很肯定自己领先了,一个人跑在第四位。
好舒服。踩在脚下的跑道,迎面划破的风,在这一瞬间都只属于我。就这样一直跑下去吧,这是只有我才能体验的世界。
心脏好热。感觉得到热血正往指尖奔流。身体好重。不,不该是这样。让身体继续变化吧。变身为柔韧的野兽,奔向没有痛苦的草原;变身为银色的光束,照亮黑暗。
11.2公里的折返点到了。阿走有如一辆最新式的流线型赛车,完美地跑过弯道,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放慢速度是一种罪恶。我的一切,是为了跑步而存在。
跑在他前头的伊旺奇已经近在咫尺。
看着不断加速的阿走,清濑不禁陷入一阵狂喜。
大家好好睁大眼,看清楚他跑步的模样!看他那为跑步而生的身躯有多美丽!
那个身影,可以轻易凌驾旁人的懊恼与羡妒。他是完全不同的生物。跟我这种被重力束缚、汲汲于氧气的人比起来,有天壤之别。
清濑很想放声大喊,但现在只能想办法忍住。阿走,果然只有你。只有你可以这样体现跑步的真貌。能够鞭策我、让我见识到全新世界的人,只有你,阿走。
清濑想追上阿走,但这对脚上有旧伤、有如装了炸弹的他来说实在太勉强,于是只能配合身边喜久井大和东体大选手的速度跑下去。刚才他们想加速冲刺,却反而被阿走超前,现在正竭力从这个打击中振作起来。进入公园后,要面对的是起起伏伏的上下坡,会对比赛产生什么影响?无论如何,现在只能保留体力,在最后阶段赌一把了。这是清濑仅存的战略。现在的他也没有余力转头确认队友的状况了。
但是,他可以感觉到。竹青庄另外八名成员,一定也都目睹阿走疾速冲出的画面了。他知道,当大家看到阿走那光芒万丈的跑姿时,一定也都因此受到鼓舞。
当阿走跑过折返点、沿原路往回跑时,城次正好和他迎面遇上。阿走就像在慢跑一样,呼吸丝毫不乱,脸上也没有半点痛苦的神色。但他的眼神不一样,城次心想。阿走那对黑亮的瞳孔里,散发出幸福的光芒,那种只有沉浸在跑步中才能感受到的喜悦。
阿走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跑步时是怎样的表情。城次羡慕起阿走,同时也心生仰慕。我能像阿走那样单纯无邪地跑步吗?纯粹而没有杂念,那么一心一意,甚至到了对自己残酷的地步。我想跑。城次发自内心渴望起来。我也想像阿走这样跑步!
与阿走擦身而过时,尼古不禁感叹。没想到这么惊人。认真起来的阿走,竟然能跑这么快!他浑身散发出光芒,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果然是万中选一的人。根本不用多说什么就能证明这一切。
不过,我也有我的志气,一定要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尼古再次努力将空气吸入正发出悲鸣的肺部。至少在意志力上,我绝对不输阿走!
阿走一路领先的热情和力量,将身穿宽政大队服的每个人紧紧结合在一起,往终点的目标迈进。他们就像在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星座一般,排列成形,合而为一。
叶菜子在绿地广场占到位子后,连忙赶到公园内的比赛路线旁继续观战。各大学的拉拉队在终点一带闹翻天,观众也多到形成了两三道人墙,等着选手抵达终点。这些突如其来的喧闹声,吓得公园树林间的鸟儿逃也似地四散飞离。
叶菜子好不容易在离终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找到一个缝隙,一边说着“对不起,借过”,一边钻进人墙,终于挤到最前排。由于她穿着宽政大的队服,让观众以为她是工作人员,好心地空出位子给她。
叶菜子看看马表。从比赛开始到现在,57分35秒过去了。但全程有20公里长,所以应该还要花上一段时间吧。
叶菜子心里才这么想,欢呼声已经像海浪一样涌来。各大学的拉拉队飙起校歌、狂挥校旗,唯恐自家选手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领先的跑者,已经出现在绿荫中。是西京大学的黑人留学生。紧跟在后的,是另一名黑人留学生。
“好厉害……”叶菜子喃喃道。
两名留学生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抵达终点,成绩分别是58分12秒和58分28秒。这两人的体能之强,只能用“无敌”两个字形容。
不知道竹青庄的大伙儿怎么样了。叶菜子一边鼓掌迎接抵达终点的选手,一边伸长脖子打量场内的情况。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转弯处。叶菜子忍不住大声尖叫,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阿走!
第三个往终点线冲刺的选手是藏原走。
“反正前几名一定都是黑人选手。”本来这样碎念不停的观众,一看到阿走的身影,发出比之前还热闹的喧腾,现场一片欢声雷动。叶菜子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拼命大喊:“藏原!藏原!”
阿走恍若未闻的样子。
他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一瞬间就从叶菜子面前经过,笔直地往前跑去,眼里只看得见终点线。他像在短跑一样全力冲刺,跑完最后的五十米,充满坚持和斗志的跑姿震慑了全场的观众。
有如目睹圣人降临一般,终点前的观众一片鸦雀无声。
叶菜子赶紧看马表确认时间。阿走从起跑到抵达终点,一共花了59分15秒。伊旺奇比阿走慢了五秒才到终点。阿走赢了甲府学院大的王牌选手。
终点前,一阵人声沸腾。
“宽政大!以前从来没在箱根出赛过。”
“选手很强啊!”
他叫藏原。今年才大一,全名是藏原走!叶菜子好想告诉身边的每个人,但根本没那个时间,因为后面的选手就要一个接一个抵达终点了。
跑过15公里处、进入公园时,清濑照原定计划开始加速。喜久井大和东体大的两名选手也差不多在此同时加快速度。大家都不想输掉比赛。
上坡加速时,清濑感觉右小腿有点异样感。可恶,清濑心想,但没让它打乱自己的呼吸,也没显现在脸上。要是被人发现自己不舒服就完了。这种时候,慢一秒都会造成遗憾,没有时间在意旧伤。
清濑毫不迟疑地继续加速前进,各校拉拉队的乐声已经混成一气,一股脑儿地胡乱演奏。沿途中,他在人群里看到几个商店街的熟面孔,大声喊着什么。他什么都听不见。喜久井大的选手超前一步了。这时,清濑的脚底一碰到地面,小腿就一阵酸麻。尽管如此,他还是奋力不让距离被拉开。
“灰二哥!”
阿走。不会有错,是他的声音。清濑将仅存的力气灌注到脚部肌肉上。抵达终点时,清濑感觉自己几欲腿软,勉强移动到不会妨碍别人的位置,用手抚摩着小腿。摸起来热热的。
清濑和喜久井大的选手并列第六名,时间是60分整。
阿走抵达终点后,工作人员立刻递上一瓶水,并催促他尽快退开,因为逗留在终点附近会妨碍到后面陆续抵达的选手。
大家不知道怎样了。阿走挂念着,踱到终点一旁的树林里。又一阵欢呼声传来。阿走连忙往观众那头望去,一眼瞥见宽政大的队服出现在场上。是清濑!
“灰二哥!”
阿走大喊了一声,立即兴奋地跑向选手冲过终点后、往绿地广场移动时必经的小径,却在那里看到清濑蜷缩着身躯蹲在地上。阿走吓坏了,赶忙上前。
“你还好吗?”
清濑的呼吸还算平稳。前几名抵达终点的选手,实力都有一定程度。他们都是照着自己的节奏,游刃有余地跑完全程,因此不会在跑完后出现喘不过气的状况。确认过清濑的呼吸后,阿走马上猜到问题所在:“是你的脚,对不对?”
为了稍微减轻清濑小腿肌肉的负荷,阿走赶紧把手中那瓶水往上一淋,然后伸手扶清濑。清濑顺势起身,微微拖着右脚往前走。
“阿走,跑得好。”
清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称赞阿走。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阿走突然觉得想哭。
“嗯。”阿走低着头闷声回答。
清濑笑了,伸手揉揉阿走的头,弄乱了他的头发。
“我们去帮其他人加油吧。”
“还是先帮你冰敷再……”
“没问题的,走吧。”
清濑旋即钻进观众群。阿走只好尾随,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一起挤进人群中。
到了八十名左右,出现了多名选手几乎同时抢进终点的状况。由于最后是以十人时间总和来定胜负,大家无不拼老命往前冲。
“是双胞胎!双胞胎来了。”
阿走在这群选手中发现穿着宽政大队服的身影。跑道对面的叶菜子,更是开心地跳了起来。
城太和城次咬着牙冲过终点。接着回来的是阿雪、姆萨、尼古和神童,名次都落在八十到九十名之间。KING拼尽全力,以第一百二十三名抵达终点。
“很好,跑得好。”清濑喃喃道。
但是接下来,众人怎么等,就是等不到王子出现。那些经常参赛的学校中,有不少已经跑回十名选手了。
“再这样下去很不妙……”
阿走焦急地踱步,恨不得自己能再下场跑一次。还没回来吗?还没吗?他拼命祈祷着,两眼紧盯前方,然后终于看到王子的身影出现在绿荫下。
“身体晃成这样……”
清濑皱起眉头。来到这里,确实已经超出王子体力的极限,两眼都没办法聚焦了。
“王子,加油!终点快到了!”
阿走大吼着,希望至少能用声音引领他到终点。
“知道啦!”
王子一边跟想吐的感觉奋战,一边痛苦地挣扎往前跑。他已经跑到汗水狂流、手指冷冰冰。我的血都到哪里去了?王子茫茫然想着。我现在一定脸都绿了吧?对了,一定是贫血。可是,我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离终点还有二十米。王子如果在这里弃赛,只有十名选手的宽政大学就会丧失资格。
要是因为我而害大家不能参加箱根驿传,我的宝贝漫画一定会被他们烧了。我死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王子挤出全身仅存的一点气力往前跑,但在他使力的同时,胃也跟着翻搅,难以忍受的呕吐感又向他袭来。
不管了!管他有几百人、几百对眼睛在看,顾不了那么多了。王子心一横,一边跑一边狂吐起来,惹得一旁围观的女性观众“啊啊啊”地惊叫连连。
“现在是吐的时候吗?!给我跑!”清濑气得大骂。
你这个魔鬼!所以我说我讨厌运动社团嘛!王子用手抹去嘴角的呕吐物,心里不停骂着,却没有打算停下脚步。到底是何苦来哉啊我?明明是运动白痴,干吗跟人家凑这个热闹,像个傻瓜一样每天拼命跑个不停?
全都为了参加箱根驿传。
因为我想,跟满脑子肌肉的你们,这辈子一起筑梦一次也不错,所以才……!
王子最后以第一百七十六名通过终点,然后当场倒地晕死过去。
绿地广场的宽政大学加油团阵地上,竹青庄众人倒的倒趴的趴。他们当中只有半数的人在通过终点后还有余力看表确认自己跑出多少时间,阿雪只好放弃先试算十人总成绩的打算。
由于计算成绩和积分需要一点时间,因此预计11点左右才会公布结果。也就是说,所有参赛者跑完后,差不多还得等上一个小时左右。
“现在的局面还很难说,”清濑一边冰敷小腿,一边冷静地分析,“我们的平均排名,大概会落在八十多名的中盘,应该有超过门槛。”
“但那些同样超过门槛的大学,如果再加上大专院校杯积分……”尼古面带难色地望着天空。
“我们有可能过不了预赛。”阿雪说。
不会吧!双胞胎哀号起来。神童和姆萨只是分别静静地向祖先和非洲神明拼命祈祷。KING一个人闷头拔着地上的草。王子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整个人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叶菜子和商店街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打气的话,只能陪着等结果出来。
阿走突然看着清濑手上的塑料袋。里头那些从冰桶拿出来的冰块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
“我去找冰块吧。那边有商店,说不定愿意分一些给我们。”为了逃离这股凝重的气氛,阿走站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姆萨八成也有同样的心情,语毕跟着阿走离开。
两人一起穿过绿地广场,朝有红色屋顶的商店走去。那些很有把握通过预赛的大学,从选手的脸上就看得出来。至于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就是像宽政大学这种在门槛边缘的队伍。而那些看来明显已经没什么希望的大学,则是平静地等待成绩揭晓。当中有些校队的感情很好,一伙人开心吃着社团女助理亲手做的、装在多层方盒里的豪华便当。
真是什么样的队伍都有啊,阿走不禁感叹。对这些人而言,参加预赛是他们的唯一目标。因为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所以比赛一结束,马上办起郊游野餐的活动,大家乐在其中。这样当然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们跟他们不一样,阿走心想。
不好意思,对我来说,预赛不能是这一切的终点。我想往更高更远的目标迈进。我们要变身为更强、更快的队伍,前进箱根继续奋战。为了这个目标,我们才会那么拼命地练跑到今天;因为有这个目标,我们接下来还要练得更多!
“不知道最终结果会如何,阿走。”姆萨忧心地说。
“我们一定能去箱根。”阿走信心满满地说,感觉体内有股热血如岩浆一般涌出。今天的预赛,我们所有人都尽了十二万分的全力。绝对不可能输。
听到阿走强铿锵有力的回答,姆萨不禁睁大眼。
“阿走,我觉得你变强了呢。”
“没这回事,”阿走摇摇头,“我这么说,是因为大家真的很努力在跑,所以觉得我们一定没问题。”
姆萨点了点头。“说得对。我们一定可以去箱根,大家一起!”姆萨说。
姆萨的话,听起来宛如童话故事的美好结局,也像出自什么大师之口的有力预言。
阿走和姆萨走进店里,问店员可否提供一些冰块。店员很爽快就答应了。但他们两人双手空空,什么容器也没带,店员只好把冰块装在纸杯里。
“我们俩太粗心了。”姆萨说话的同时,背后经过一群来看预赛的观众。
“这次又有黑人选手参赛……那些学校实在太狡猾了,竟然让留学生上场。”
“再多几个这样的人,日本选手根本没搞头了。”
他们的音量大到想不听到都难,姆萨立刻脸色大变。阿走转身就想上前理论。
“算了,阿走,”姆萨阻止了他,“这种话,光是今天我已经听到很多次了。”
“我不准他们这样胡说八道!”
阿走仍想冲上去追那几个已经走远的观众,却被姆萨的手拉住。
“不能跟人家吵架。他们指的,应该是那些有田径才华而被延揽来日本的留学生。我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很羞愧。虽然我跟他们看起来很像,可是我的脚程不快,没有能让人嫉妒的才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留学生而已。”
“这跟那个根本无关好不好!”阿走气炸了,“不管是你、还是我,或是今天跑第一、第二的选手,大家跑的是同一条路,没有哪里不一样。他们竟然……”
阿走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觉得很不甘心。这些人的言论,对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姆萨也好,对阿走自己,或是那些他不认识的其他大学留学生也好,都是非常过分的侮辱。没错,他虽然不会形容,但他知道这对所有全心全意认真跑步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侮辱。阿走气到拱起肩膀来了。
“藏原说得一点都没错。”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阿走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头顶剃得光溜溜、身材瘦高的男子站在那里。
“不用理他们。这些人只是不懂跑步的老百姓而已。”
男子在阿走和姆萨的注视下,进店里买了一罐乌龙茶。好像在哪里见过他。阿走保持戒心,连忙搜寻自己的记忆。这颗头这么光,我应该记得才对。
“六道大的藤冈!”
阿走想起来了。没错,六道大学是在箱根驿传多次蝉联冠军的名校,而这个人是他们的队长藤冈一真。阿走在春天的东体大纪录赛时见过他。不过,是什么风把这个人吹来跟他不相干的预赛?
藤冈似乎看出阿走心中的疑惑。
“我是来探察敌情的,”藤冈这么说,“宽政大真的变得挺强,应该有机会取得箱根驿传参赛权。”
从藤冈身上,看得到王者的从容与气度。
“托你的福。”天生不服输的阿走,昂首自傲地答道。
藤冈和阿走四目相对,眼神也毫不退让,然后转向姆萨说道:“那种人说什么,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就当愚蠢的耳边风就好。”
“怎么个蠢法?”阿走叫住一边喝茶一边打算离去的藤冈。
刚才那些观众对姆萨说的话,让阿走非常生气,但自己为什么生气,又不能明白说出个所以然。从藤冈这么笃定的态度和建言来看,他好像知道答案。
“请告诉我。”阿走老实地拜托藤冈。
藤冈停下脚步,似乎觉得阿走很有趣地看着他。
“好吧,”他转身朝阿走和姆萨走来,“至少有两点很蠢。首先是,他们觉得日本选手没有竞争力、找留学生加入就是狡猾。这种歪理如果成立的话,那奥运比赛怎么办?日本人是不是不用比了?我们参与的是竞技,不是大家手牵手数个‘一二三’就结束的幼儿园运动会。人类的身体素质和体能当然会有个别差异,但比这更重要的是,运动本身是公平、公正的。这些人根本不了解,在同一个竞技场上挑战同一项运动是怎么一回事。”
姆萨静静听着,阿走则深为藤冈冷静有条理的分析而折服。
“他们犯的另外一个错误是,以为运动只要赢了就好,”藤冈继续说,“日本选手只要得第一名、拿金牌就好了吗?真是大错特错。这绝对不是运动的本质。如果今天我拿到第一却有种输给自己的感觉,对我而言这根本就不算胜利。比赛的成绩和排名,会让人眼花缭乱,模糊了焦点。所谓世界第一,应该由谁决定?我们追求的,不是这种东西;心里那个不变的理想和目标,才是支持我们继续跑下去的动力,不是吗?”
是啊,就是这样。阿走心中的乌云散去,顿时豁然开朗。这就是一直困扰我、让我生气的原因。藤冈真厉害。纠结在阿走心中的感觉、说不出的话,他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表达出来了。
“你还是老样子,藤冈。”
清濑的声音突然从阿走和姆萨身后传来。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儿了。
“我这个局外人多管闲事了。”藤冈一板一眼地朝清濑一欠身,准备离去。
“什么话,你帮了一个大忙。”清濑说。
藤冈闻言回头看清濑,嘴边扬起笑意:“看来你找到了很不错的人才。”
“是啊。”
“我在箱根等你们。”
藤冈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林间。自始至终,他一直保持着王者般的气势,最后那句话简直像在说“我在涅槃法会上等你们”。不过,既然都等到这时候了,他干吗不等结果揭晓再走啊?阿走心里这么想着,同时连忙朝着藤冈背影低头致意。姆萨也正式出声表示“非常感谢你”,并给他一个九十度鞠躬。藤冈一席拨云见日的话,为阿走和姆萨注入满满的活力。
“我看你们连袋子也没拿就走,才追过来的。”
清濑拿出塑料袋,阿走接过手,说了声“对不起”,把店员给的冰块倒进塑料袋里。看来清濑的伤已经好多了,走路没再拖着脚。
“他叫藤冈是吗?真是了不起的人,”姆萨感动地说,“要在箱根连胜,就是需要这样的意志力和真正的智慧吧。”
清濑笑了笑:“不过呢,那家伙从以前就特别沉得住气,高中时代就被人取了一个‘苦行僧’的外号,应该不是很开心吧。”
阿走和姆萨相视一眼,不禁点头。的确,藤冈的外形真的像极了苦行僧。
观众和各校选手,已经开始聚集在终点附近的大型广告牌前。
“差不多要公布成绩了。”
“我们走吧。”
姆萨小跑步回宽政大学加油团所在,阿走则配合清濑的脚步,慢步走在草地上。虽然很在意结果如何,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也没办法再改变任何事。现在盘踞在阿走心里的,不是预赛的成绩,反而是藤冈的身影。
藤冈把心里的想法转换成语言的力量;他冷静分析自己内心迷惘、愤怒和恐惧的眼光。
藤冈很强。他的跑步速度本来就无人可出其右,但背后那股支撑着他的意志力其实更厉害。在我只知道不顾一切往前跑时,藤冈一定在他脑子里进行了无数的自我剖析,追求更高境界的跑法。
阿走虽然因此受到打击,却也同样备受鼓舞,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兴奋感。
这就是我欠缺的。每次遇到说不清楚、讲不明白的地方,总是放任它过去,草草带过。从现在起,不能再这样了。我要像藤冈,不,我要跑得比藤冈更快。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必须认清那个跑步中的我。
这一定就是清濑之前所说的那种“强”。
“我觉得我好像懂了。”
阿走突然冒出这句话。
“是吗。”清濑满足地说。
一名拿着麦克风、穿着制服的学生走上讲台,郑重地翻开预赛成绩报告。他是负责主办箱根驿传的关东学生田径联盟营运委员。担任助理的女学生站在成绩广告牌旁。挤在广告牌前方的人群带着期待和不安竖起耳朵,等待结果揭晓。
“现在宣布通过箱根驿传预赛学校名单。第一名,东京体育大学。”
东体大阵营爆出如雷的欢呼声,阿走看到榊和学长开心击掌享受这一刻。东体大的选手实力平均,跑者没有太分散,全员通过终点的名次都很好,由此可见东体大选手实力雄厚,以优异的团队成绩胜出。
女助理抽掉覆盖在成绩广告牌上的纸板,第一名的字段上写着“东京体育大学”,以及十名选手的总成绩。10小时09分12秒,平均排名是四十九名。
“比赛果然从一开始的速度就相当快。”清濑低声说道。
从他的表情来看,宽政大想通过预赛的希望不高。阿走两手紧紧握拳。
“第二名—”
负责宣读结果的工作人员,口气平淡地念出校名:“甲府学院大学。”
现场某个角落再度爆出狂喜的欢呼声。KING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人在报名次和校名时,中间还故意停顿一下,挺会吊人胃口。”
“不要拖拖拉拉,干脆一点念下去啊。”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王子,马上发起牢骚。
“紧张啊!心脏都快停了!”
双胞胎和叶菜子靠在一起,像不小心从巢里掉下来的雏鸟一样抖个不停。
终于宣布第五名了,但还是没念到宽政大。到现在为止,出线的学校都是箱根驿传的常客。如果没有挤进第六名,从第七名到第九名都要加算大专院校杯积分,预赛十人总和时间的排名就会发生变动,极有可能影响最后结果。
“第六名—”
“求求你,拜托拜托拜托!”
“宽政、宽政!让宽政上榜!”
宽政大学所有人拼命地祈祷,台上报出来的却是“西京大学”。
“啊—!”
“不行了吗?真的没希望了吗?”
尼古和阿雪仰天长叹。
第六名下面的字段仍被白色纸板覆住。清濑什么也没说,只是两眼直视着广告牌。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纸板一般,盯着第七名到第九名的字段。
“根据规定,第七名起是以预赛时间总和扣除各大学积分后的成绩,来决定排名的顺序。第七名,城南文化大学。”
阿走几乎两腿无力,但仍勉强撑住。还没结束。去箱根比赛的名额还有两个。这时他的右肩突然痛起来,转头一看,只见神童的食指正紧紧攫住他的肩头。姆萨则是半张脸埋在神童的臂弯,嘴里用母语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的。阿走伸手拍拍神童和姆萨的背部安抚他们。
“第八名,宽政大学!”
没听错吧?!KING整个人猛扑过来。清濑朝天空高举起双手,脸上出现难得的开怀大笑。姆萨和神童浑身无力地瘫坐在草地上。尼古和阿雪开心地相互击掌。双胞胎和叶菜子则是一边尖叫着,一边忘情地猛打阿走。
一阵乱拳如雨中,阿走看到了。广告牌上“宽政大学”四个字,发出灿烂的光芒。王子站在外围,静静地流下男儿泪。
成功了!我们办到了!终于,去箱根不再是梦想,而是经过大脑认证的事实!我们可以在箱根驿传出场了!
回过神来,阿走才发现自己刚才忍不住把心里的话大吼出来了。
宽政大学十人的总成绩是10小时16分43秒,平均排名是第八十六名。第七名的城南文化大学,预赛成绩是10小时17分03秒,但加算积分后,排名超过宽政大学。以第九名惊险通过预赛的是新星大学,成绩是10小时17分18秒。
阿走确认了广告牌上的成绩后,这才放下心,高兴得吐出一大口气。宽政大学第一次挑战,就顺利拿到进军箱根驿传的门票,而且成绩在10小时16分左右,实际排名第七。
现场观众惊呼连连。
“宽政大出线了!”
“光靠那十个选手而已!”
“第三名和第六名抵达终点的选手,都是宽政大的吧?我已经记得他们的队服了。”
“我也是。黑底镶银边,还挺帅!”
不论是在绿地广场上整理东西、面对贴身采访的摄影机时,还是被一堆记者要求逐一发表感言时,阿走都只觉得头昏脑涨,脑部陷入缺氧状态。这简直比跑步时还辛苦,两脚都快站不稳了。
现在只是通过预赛而已,重头戏在明年1月,大约七十五天之后的箱根驿传。尽管阿走心里这样提醒自己,胸口仍满溢着胜利的喜悦。
清濑之前说过,“箱根不是海市蜃楼”。一点都没错!竹青庄的成员这一路走来,终于来到可以看见箱根山的地方了。
阿走动作利落地折好塑料垫,心情还是十分亢奋。城太和城次坐在草地上,盯着从成绩广告牌上抄下来的成绩。两人不知为何,难得眉头深锁。
“你们俩在干吗?”
阿走出声问。双胞胎一起抬头看着他。
“灰二哥不是说要大家一起攻顶吗?”城太咕嚷说道。
“嗯?有吗?”
阿走随便应了声。城太不接受这个答案。
“是的,他说过。但是这个成绩……”
阿走放下塑料垫,在双胞胎身旁蹲了下来:“快点收拾,该回去了。今天晚上一定会有庆功宴。”
“阿走,他说的攻顶,是指拿冠军对吧?”城太一脸悲壮地说,“我们的总成绩是10小时16分43秒,但是第一名的东体大是10小时9分12秒,我们跟人家差了七分半……而且这还只是预赛而已对吧?所以,那些在箱根驿传拿冠军的选手,到底是用多快的速度跑完20公里?”
“如果我们拼命练习,到了1月可以达到那个水平吗?”
城太口气非常认真地问:“阿走,到底可不可以啊?”
阿走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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