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又来了
只有十名选手的队伍,竟然通过预赛,取得箱根驿传的参赛权。
竹青庄众人达成的壮举,不只在大学田径队间引爆讨论,也成了一般民众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自从1987年电视台开始实况转播箱根驿传后,这个专为关东学生跑者举办的比赛,就成了日本家喻户晓的赛事,住在日本的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论比赛本身的高难度,还是新年期间透过镜头播出的热闹景象,都让箱根驿传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不过,竹青庄只有区区十人,却想挑战这么大型的知名赛事,许多人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有勇无谋的事。如果比赛当天有人受伤,或临时身体不舒服而不能上场,该怎么办?他们平时是怎么进行训练的?生活起居的情形又是如何?
附近充满好奇心的民众,以及有意加入田径队的学生,争相跑来造访竹青庄。那些想加入的学生中,大部分都没有田径的经验,只是因为得知竹青庄成员通过预赛,一时兴起跑来提出申请。
清濑慎重地在纸上写下婉拒各方来访的理由,张贴在竹青庄的玄关。有人想加入,固然是值得开心的好事,但宽政大引起的热潮相信很快就会退烧,而且这些人也没有公认的纪录,不符合参赛资格。更何况,竹青庄已经住满了,没有空间容纳新成员。清濑仔细思考过后决定,与其现在招募新社员,不如十个人专心练习、团结一致,朝箱根驿传前进。
至于附近的居民,则由商店街的老板出面以“会妨碍练习”为由,呼吁民众不要打扰竹青庄的成员,于是大部分人只会在矮树篱外偷看竹青庄的情形,并以此为满足。如果有例外,也只有一些老人家偷偷送自家种的蔬果等农作物来。
早上阿走要出门慢跑时,常会发现玄关前放着白菜或水梨,不禁心想:“这是来报恩吗?”看到无名老人送东西来却叫也没叫的尼拉,则只会对着阿走猛摇尾巴。结果是,往往还搞不清楚是谁这么好心,这些蔬果就全进了竹青庄房客的五脏庙了。
当然,媒体的采访也蜂拥而至,而且不光田径专业杂志,连周刊、报纸、电视台都来了。所有媒体都想来掺一脚。清濑和神童慎重考虑后,最后几乎都以“专心训练中”为由,谢绝他们进入竹青庄采访。
他们只答应接受《月刊田径杂志》的佐贯、《读卖新闻》的布田采访,因为这两名记者从竹青庄夏天集训起就一直在为宽政大加油打气。他们俩都很了解跑者的心理,总是远远看着,不干扰大家练习,提问时也很利落,都能切中要点。他们陆续发表的报导,都对竹青庄成员相当正面而友善。
双胞胎和KING三人乐得快飞上天,觉得应该多接受一些采访。
“好不容易可以去箱根出赛,被更多人注意到不是很好吗?”城太说。
“而且这样子毕业以后找工作也比较容易啊。”KING跟着敲边鼓。
“比起找工作、引人注目,你们还是花多点力气在练习上吧。电视转播可是很无情的,到时候跑太差,不管愿不愿意,马上就会成为全国瞩目的焦点。”
虽然清濑一口回绝了,双胞胎和KING还是不死心,大声嚷嚷。
“不管了,我们就是要上电视!上电视!上电视!”
晚饭桌上上演的这场攻防战,让在一旁看着的阿走不禁傻眼。
光是想到要参加箱根驿传,就已经让阿走紧张又激动不已了,双胞胎居然还想在赛前接受电视台访问,说要体会那种“非比寻常”的感觉。真不知道该说他们天真、贪心,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话说回来,今年春天以前,双胞胎一直过着跟长跑无关的生活。可能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对箱根驿传这场赛事的分量没什么概念。
1920年开始举办的箱根驿传,除了二次大战期间停办过几年,至今已经持续八十届以上,是一项深具传统的赛事。即使在战后粮食短缺、生活艰苦的岁月里,选手还是披着布条,一棒接一棒跑下去,朝箱根山奋力前进。对跑步这项运动来说,箱根驿传就是这么有意义的比赛。
箱根驿传是学生跑者的憧憬和梦想。双胞胎可能还搞不清楚参加这项赛事的价值和意义,却能在似懂非懂的状态下拼命练跑,凭实力拿下参赛权,证明他们俩果然有两把刷子。想到这里,阿走觉得既有趣又佩服。
被双胞胎包夹在中间的清濑,默默拿着筷子吃饭。两兄弟还在纠缠不休。
“一次就好!上一次电视又不会死!”
“要求这么一点特殊待遇,应该不为过吧,灰二哥你自己还不是……”
“我怎样。”清濑蓦地停下手中的筷子。
城次突然闭嘴,好像想说什么似的动了一下嘴巴,然后摇了摇头。
“没事。”
最后,清濑拗不过两人,决定接受电视台的采访。那是晚间新闻当中约五分钟左右的热门话题单元,内容是竹青庄房客的生活点滴。
摄影记者拍了漫画多到满出来的王子房间。榻榻米上永远铺着棉被、一旁还散落着戒烟铁丝小人的尼古房间也入镜了。最后还拍摄了大家在草地上练跑的情形,同时进行访问。
双胞胎和KING代表大家接受访问。
—不知道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还是被灰二哥逼的,等我们回过神来,箱根驿传已经变成大家的目标了。
—我们每天都要吃蜂蜜糖渍柠檬预防感冒。
—没做什么特别的练习,训练内容应该跟其他大学的田径队差不多吧。
阿走跟之前一样,呆呆站在拍摄镜头的边角,几乎就要出画面了。
“干吗躲在这里?”
“我哪有。”被阿雪这么一问,阿走笑着随口敷衍一句。本来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采访过程的尼古也回过头看阿走。
“你该不会是在逃通缉犯吧?”
“怎么可能!”
不是就好。尼古给阿走一个怀疑的眼神。
“这个改天再研究,”阿雪说,“我说,你们不觉得最近气氛有点怪怪的吗?”
是有一点。尼古点点头。
阿走也有这种感觉。竹青庄里,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一楼的房客,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二楼大部分房客的练习态度也没什么改变,不过,双胞胎的心情明显变阴沉了。说白一点,是针对清濑。
他们没跟清濑吵架,也没做出什么具体的表情或动作,但这三人之间就是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清濑对双胞胎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城太、城次却好像对清濑有什么芥蒂似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对清濑好像没那么信任了。
这种别扭的感觉在竹青庄里蔓延,让人心里很不舒服,而且是从预赛后开始,持续到现在。
“这对兄弟怎么了?”尼古说,“阿走,你跟双胞胎同年级,私下问一下吧。”
“问什么?”
“问什么?!当然是心里话啊。”
“喔……好。”阿走虽然答应了,其实心里觉得压力很大。
练习的密度和分量都在逐步增加中。例如一万二千米的练跑,最初的五千米可以慢慢跑,17分钟内跑完,接着开始加速,到最后的一千米,必须在3分05秒内跑完。达成这样的练习目标后,下一次要调快到2分15秒跑完一千米,而且每隔两百米设一个跨栏,一共要跨越五个。
阿走的心思,几乎全被跑步占去了,例如手腕摆动的幅度、双脚着地时的角度,或是肌肉的紧张和弛缓度等问题。这样比较好?还是那样?他对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保持高度关注,确认着跑出去的每一步。
而且,练跑归练跑,学校的课还是得上。这样的他,根本没那个力气去管别人的事。
阿走有时候会在“鹤汤”遇到双胞胎。有一天,双胞胎进到淋浴区时,阿走和清濑已经泡在墙上画着富士山的大浴池里,正在跟澡堂常客泥水匠老爹闲聊。
“灰二,你们竹青庄那些小伙子,状况怎样啊?”泥水匠随口问。
泥水匠背对着淋浴区坐在浴池中间,没注意到双胞胎来了。一向都会出声打招呼的双胞胎,看到坐在浴池出水口旁的清濑,什么话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很好啊。”清濑回答。
“那几个一年级生很不得了啊,”泥水匠双手伸出水面,抹了抹脸,“阿走很厉害不用说,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也跑得也很快不是吗?”
阿走不禁担心起来,不确定清濑会怎么回答。泥水匠背后淋浴区里的双胞胎也竖起耳朵听。城次可能太注意听清濑和泥水匠说话,失手倒了整头的洗发精。
“是啊,”清濑笑了笑,“在他们本人面前讲好像有点那个,不过他们确实跑得很好。”
“真的吗?!”坐在淋浴区椅子上的城太突然站起来。
泥水匠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
“骗你干吗,”清濑爬出浴池,“老爹,栽培有潜力的选手,需要商店街的支持,今后也要麻烦各位多多照顾了。我先回去了。”
清濑从双胞胎后头走过去,打开浴场的门,消失在更衣室里。
城次自言自语起来:“因为我们在场,灰二哥才称赞我们的吧。”尽管如此,他还是难掩内心的喜悦,非常来劲地抓起头,不久后整颗头都淹没在泡泡中。
“喂!你们两个真是的,来了干吗不打招呼?”看到清濑和双胞胎的互动,泥水匠小声问仍在浴池里的阿走,“他们吵架了?”
“不知道,”阿走让身子下沉,肩膀没入热水中,“应该没有吧。”
双胞胎或许是对清濑有些不满,但应该没办法永远藏在心里吧。这两人个性率直又天真烂漫,肯定很快就会爆发,直接杠上清濑。等到事情发生后再来解决也不会太晚。
阿走决定暂时不管双胞胎的事,顺其自然。这就好比一座休眠火山好好的在那里,没事干吗故意去招惹它?等火山爆发,自然就会知道火山口在哪里,仔细观察风向和火山口位置后,再到安全的地方避难,再等喷出来的岩浆冷却就没事了。
除了例行的训练之外,竹青庄的成员也开始试跑正式上场的路线。由于比赛行经的路段,大多是交通流量大的道路,所以明文禁止试跑,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到现场试试、直接上场比赛。
趁着车辆较少的清晨,竹青庄的成员会搭着面包车去勘察,有时到大手町附近,有时到湘南海岸。他们把比赛路线切成一小段一小段,一点一点地用自己的双脚实际跑跑看。他们必须把道路的起伏、几公里处会出现什么样的目标物等细节,全烙印在身上和脑袋里。
清濑开始研究跑者的区间分配。谁跑哪个路段比较好,他的脑袋里好像已经有大略的想法。
“阿走,你会想跑二区吗?”在横滨车站附近试跑时,清濑问道。
从鹤见经横滨到户冢的路线,人称“花之二区”,各大学大多让队中的王牌跑者负责这个路段。对那些有意网罗选手的企业来说,除了要求选手在箱根驿传跑出好成绩之外,还会看这个成绩是在二区,还是其他路段跑出来的。
“不会。”阿走说。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非跑二区不可。不论哪个区间,只要有路,他就全力去跑。
“这样啊。”清濑说,默默地继续勘察路线。
10月下旬,大家移师到箱根试跑。箱根的山路,蜿蜒曲折又狭窄。虽然这时离赏枫季还有点远,但一到周末仍然会大塞车。
清濑把面包车停在箱根汤本车站前的停车场。
“好,从这里到芦之湖,大家跑跑看吧。”
“才不要咧!”
双胞胎马上出声抗议。
“这么陡的上坡路,一般光用走的就很累了吧?现在居然要我们用跑的,跑20公里?”
“不是让负责这一区的人试跑就好了吗?”
小田原中继站起,到去程终点芦之湖的路段,称为五区,整段几乎都是箱根山的上坡路段,而隔天回程的六区,则是完全相反的下坡路段。标高相差超过八百米,不论上坡或下坡,跑者都必须一气呵成跑完。
各大学都会在五区和六区安排擅长上坡路和下坡路的好手。跑这个路段的选手,不但要有长跑的实力,更要具备向山路挑战的心理和身体素质。这跟跑平坦道路完全不一样。跑五区的选手面对仿佛没有尽头的上坡,必须有不怕苦的坚强韧性。至于负责六区的选手,面对陡急的下坡,则必须有不顾一切冲下山的胆识和勇气。当然,山路对选手的双腿是很大的负担,因此最好由强壮、不易受伤的跑者来负责。
“五区一定是神童跑吧,”王子说,“他是坡上的神童。”
“难得大家都来了,只叫我一个人跑好吗?”即便是神童,一想到那些绵延不绝的上坡,也不禁愁眉苦脸。
“所有人都要跑,”清濑强硬地说,“大家不想在正式披上接力带之前,先看一下目的地吗?芦之湖!东京近郊最大的风景名胜。”
“反正当天就能看到,今天算了吧。”KING说。
“比赛当天人很多,应该看不到的,”阿走说,“而且我们人手不足,所以当天不是只要跑步而已,可能还得到中继站照顾选手。”
“那就后年再从电视上看吧。”城次还在垂死挣扎。清濑不想再听下去了。
“大家赶快准备出发吧。”
结果,箱根山的难跑,超出大家的想象。曲折蜿蜒的上坡路,仿佛永无止境。
阿走、清濑和神童,一起毅然决然地往山上跑。清濑巨细靡遗地提醒神童沿途可供辨识距离的地标,以及跑步时该注意的事项。其他人却打算乘机搭箱根登山电车上山,到后来,速度慢得跟走路没什么两样。
“保持住你的速度。”
清濑叮咛神童、让他先跑,跟着转身回头盯其他人。
“怎么了你们?太慢了。”
阿走停下脚步等后面的人追上来。这时路上正好大塞车,许多人好奇地从车窗往外看着穿着运动服的这一行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在清濑一路催促之下,大家总算来到标示“最高点”的位置。
位于箱根山上,一号国道的最高点,标高海拔874米。来到这里,路面变宽,视野也开阔起来。一大片芒草有如海浪般起伏,迎面吹来的风,感觉比东京冷多了。阿走拉上运动服的拉链。
神童站在最高点往下不远的地方,等大家过去会合。
“咦?那是……”姆萨皱起眉头。
站在那里的不只神童而已,还有好几个穿着东体大队服的人。跟宽政大一样,东体大的选手应该也是来试跑的。看到榊也在当中,阿走觉得很碍眼。
竹青庄成员全体集合后,榊故意靠了过来。清濑装作没看见,阿走见状马上提高警觉。以双胞胎为首的二楼房客,甚至平时举止成熟的尼古和阿雪,全都摆出威吓的架势以待。
榊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受欢迎,来到阿走面前,热络地打招呼。
“唷,藏原,预赛时很厉害嘛。”
“嗯。”
很久没看到不嚣张挑衅的榊了,阿走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含糊地回他一声。
“你们今天也来试跑?宽政大学也练得很勤啊,大家正式比赛时一起加油吧。”榊竟然一脸笑眯眯的。
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阿走觉得很诡异。每次见面都咄咄逼人的他,脸上竟露出令人猜不透的表情。难道,榊已经认同宽政大取得参赛资格的实力了?还是,他终于了解阿走到现在仍然很认真在跑步,高中时代的心结终于可以解开了?真是这样的话,也让人挺开心的。
“嗯。”阿走又应了一声,点点头。榊毕竟是以前并肩作战的队友,一直被对方以带刺的态度对待,阿走心里也很痛苦。
榊接着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打量站在阿走身后的其他成员。
“你们真的很认真练习呢。刚才我们还在讨论,如果我们是宽政大的选手该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意思?”
阿走不懂榊到底想说什么。不管哪支队伍,不是都这样持续不断练习吗?
榊满脸笑地继续说下去。
“不管你们再怎么练习,宽政大都只有十个人不是吗?只要有一个人感冒,没办法上场,那就玩完了。而且,就算你们真的跑进前十名、取得箱根驿传的种子权,但是你们队里的大四生会毕业,来年的比赛怎么办?”
阿走忽然脑子一片空白。他跟竹青庄的伙伴,全心全意以箱根驿传为目标。他们只想用跑步证明自己、实现这个梦想,根本没去想以后的事。
预赛后表示想加入他们的人,都被清濑拒绝了,因为虽然这些人嘴上说想加入,也不知道他们能坚持多久。除此之外,也没人能保证明年春天还会有人有兴趣加入。不管阿走他们在箱根驿传多拼命跑出好名次,不见得能指望会有新人来传承。真是如此的话,只有十个人的宽政大田径队,仅仅一年就会寿终正寝了。
榊明白点出的事实,在竹青庄成员间掀起一阵无声的风暴。双胞胎的表情整个僵掉,神童、姆萨和KING三人不安地看看彼此,尼古和阿雪则是用“不用你多管闲事”的眼神盯着榊。只有累到蹲在路边的王子,一副不关我事似的打着哈欠。
榊果然还没原谅我。他笑眯眯地接近我们,竟然是为了动摇竹青庄成员的信心。
阿走觉得很受伤,但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放着不管就糟了。因为一旦信心有所动摇,就绝对不可能在箱根驿传跑出好成绩。阿走看看清濑,但清濑就像戴着一副铁面具一样,面无表情看着阿走,眼神仿佛在说:“你想办法解决。”
榊是因为我,才会对宽政大说这些充满暗示的话。阿走想要反驳,却想破头也想不出什么来。结果,他都还没理出头绪,榊就说了声“拜拜”,回队上跟队友会合去了。
为什么我就是一句屁话都挤不出来?光会跑有什么用,猎豹和鸵鸟也很会跑。我这个样子,跟动物有什么两样?阿走先是沮丧,跟着觉得不甘心,气自己让榊目中无人放完话后,干干脆脆拍屁股走人。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家伙也算中肯。”阿雪语带服气,目送榊离开。
“阿走没冲上去揍他一顿,算有进步。这样就够了。”清濑依然板着扑克脸说。
还真是,阿走心想。如果是以前,榊这样乱讲话,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次因为一直在想要怎么反驳他,结果忘了打人。
“应该直接赏他一拳才对。”阿走越想越懊恼的同时,也为自己的改变觉得不可思议。
我竟然选择以非暴力的方法解决事情?
阿走现在的心情,虽然像被拔了牙的老虎一样有点不知所措,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好像离六道大队长藤冈的境界又近了一些,不禁窃喜。
“刚才的事,大家别在意,”清濑对众人说,“好了,芦之湖快到了,出发吧。”
矗立在面前的富士山,山顶覆盖着纯白的雪。竹青庄的成员一口气冲下抵达芦之湖前的最后一个下坡。
“虽然说不要在意,但还是很介意。”城太边跑边碎念,一旁的城次跟着猛点头。阿走全都看在眼里。
竹青庄成员之间的裂痕,似乎因为榊那番话而越来越深了。
在芦之湖畔稍作休息后,准备继续挑战回程的下坡路段。清濑这个决定,连阿走也吓一跳:“不在这里住一晚吗?”
“我们哪有这个钱?”清濑说。
王子闻言不禁吓得一步步往箱根汤本方向的巴士站牌后退。
清濑见状笑道:“放心吧王子,你不用跑下山。跑下坡路很容易受伤,所以只要有可能负责六区的人跑就行了,其他人搭巴士回箱根汤本。”
清濑指定双胞胎和阿雪跑下山。
阿雪简直难以相信:“我的脚受伤就无所谓?!你是这个意思吗?”
“从大平台到小涌谷这段路,你和双胞胎刚才是搭箱根登山电车上来的吧?以为我没看到?所以你们应该还有力气下山,”清濑说,“而且,阿雪你练过剑道,重心低,下盘也很稳,跑下坡很适合你。”
阿雪再无话可说,双胞胎却还在那里小声地碎念:“都快累死了,回程还要人家用跑的。”“有必要练成这样吗?”
“你们两个,有什么意见就说出来。”
双胞胎同时摇头。
最后,清濑决定和双胞胎、阿雪一起跑下山。但清濑右腿有伤,让阿走担心起来。
“灰二哥,我来陪他们跑吧。你还是别太勉强比较好。”
“我会慢慢跑,没问题的。巴士来了,快去吧。”
在清濑的敦促下,阿走一行人上了车。
结果巴士遇到大塞车,被一路跑下山的阿雪和双胞胎追上。刚才明明说会慢慢跑的清濑,飞也似的冲下坡道,紧跟在阿雪他们后头,一边不断耳提面命,提点跑步时该注意的地方。
阿走他们从车窗看出去。阿雪三人和巴士的速度不相上下,彼此互有超前。
“我们也下去用跑的说不定还比较快。”
尼古低声说,被慢吞吞的巴士搞得很不耐烦。
“我绝对不下车。”抢到座位的王子宣示说。
姆萨和神童从车上观察阿雪以大跨步跑急降坡的姿势。
“原来如此……看来,一定要髋关节够柔软,才有办法跑下坡路段呢。”
“为了减缓着地时的冲击力,腿部肌肉也要够柔软,腰和膝盖则要很强壮才行。”
KING很难得的没出声,一脸认真地看着跑步中的双胞胎一行人。
“有道理。”阿走心想。
刚才榊那番话的意思是,既然你们后继无人,何必跟人家参加箱根驿传。但这么想是不对的。跑步应该是一种更纯粹、更自我的行为。
虽然,在驿传这种长程接力赛中,我们确实可以把目标从“为了自己”扩大到“为了团队”,但是也仅止于此。
跑步,顶多就是为了自己和队友。在箱根驿传这种竞争激烈的大型赛事中,哪有可能一边跑一边思考队伍存亡这种问题。
那些最早想到要在东京和箱根间举办往返接力赛、进而付诸行动的人,一定非常喜欢跑步,才会兴起这样的念头。参赛队伍以后会怎样、明年能否再举办一样的赛事等问题,谁都不能保证。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怀抱着对跑步的梦想,从而写下箱根驿传的历史。他们相信,一定会有对跑步抱持同样热情的人继承这份信念,使赛事延续下去。
正是这个原因,箱根驿传的大门永远对关东地区的所有大学敞开,与同样具有历史传统的“六大学棒联”
完全不同。箱根驿传不会只允许特定的学校参加,即使是新成立的大学,他们的学生也享有同等的参赛机会。
“在田径强校里跟实力坚强的伙伴一起练习,才是真正的竞争,才值得努力去跑。”榊大概会这么说吧。
榊每次说的话,其实都有他的道理。只不过,我跟他不一样。我所追求的、想透过跑步发现的事物,应该都跟榊不同吧。
这样也好,阿走心想。跟别人不同没什么不好,只是有点感伤而已。曾经在同一支队伍里奋斗的队友,即使到今天,两人在田径场上仍然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进,却永远没办法达成共识。几年前的龃龉在这段时间内不断扩大,而且冲突越来越明显,实在让他很难面对。
阿走一群人在箱根汤本的停车场,等清濑他们跑完会合,坐上面包车往竹青庄出发时,已经是黄昏了。
在车里,阿走开口说:“小时候,每年过年时,我都会看箱根驿传的电视实况转播。”
“啊,我也是。”
虽然觉得阿走突来的发言有点奇怪,神童还是不动声色地接话。
“我都会心想,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那样跑步。我想参加箱根驿传,一直、一直都很想。现在梦想实现了,真的很开心。”
阿走拼命在脑袋里搜寻合适的字眼,好向队友传达自己的心情。
“所以,我觉得大家不用去烦恼明年以后宽政会变成怎样。就算灰二哥他们毕业后,我们队上凑不齐十个人,宽政大学田径队也不会就此结束。说不定,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某个小鬼,因为在电视上看到我们跑步的样子,也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因此对跑步产生兴趣。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这该不会是,”王子说,“阿走你想说给刚才那个东体大一年级生听的话?”
“嗯。”
“这种话你没当场直接顶回去,就没意义了。”尼古搓着下巴上的胡茬说。
“阿走除了跑步以外,别的事都反应慢半拍。要多多锻炼脑子才行。”阿雪板着脸训起阿走。
“对不起。”阿走道歉。
“不过,阿走啊,你已经可以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了。”
“是啊,很清楚。”
善良的神童和姆萨一搭一唱地说。
“你们是在夸奖幼儿园小朋友吗?”城太挖苦道。
阿走很不好意思,整张脸热了起来。他气自己总是该说话的时候不说、错失良机,为此觉得很丢脸。
“可是,”KING从后座探出脸来,“阿走你说这话只是过过嘴瘾吧?”
“就是,”阿走身边的城次双手抱胸说,“不管有多少小朋友因为这样对跑步产生兴趣,也跟我们无关。结果都是空,没什么用啦。”
这么说也没错。阿走先点了点头,却又马上摇头否认。“不是!”他在心里呐喊。
“因为很美,所以才会一直跑到现在,”阿走努力解释,“跑步的样子,真的很美,所以看过箱根驿传的人都会打从心里发出赞叹,一边帮忙加油,一边期许自己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
为了我们团队,也为了电视机前面的小朋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为了我自己,我要跑得优美又有力。现在我满脑子就只想着这件事。
“阿走,你真的很爱找自己麻烦。”城次一副服了阿走的样子,无奈叹口气,不再跟他辩下去。
清濑始终保持沉默,方向盘一转,把车子开上小田原厚木快速道路。
电视新闻介绍了竹青庄后,阿走他们无论走在学校还是在商店街里,都会有人来跟他们打招呼,而且形形色色的反应都有。有些人会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例如“上电视了唷!”、“加油喔!”之类的,有些人则热心表示“需要人手的话,我可以帮忙”。
不过,想入社的人倒是一个都没有了。大概跟学校里盛传清濑拒绝招募新社员的流言有关吧。拜托你们不要放弃,明年春天一定要再来竹青庄!阿走忍不住在心中这样祈祷。
比赛的准备工作则持续照计划进行着,主要是由清濑和神童决定所有大小事。
在箱根驿传比赛中,各大学都会在沿途安排人手。除了每个区间的15公里处要安排给水员之外,如果还能在适当的地点安排人员帮忙传达情报给选手,例如前后的队伍与自己队伍的时间差、应该加速还是减速等重要信息,对赛况会比较有利。
由于给水员必须跟着选手跑一小段,没有经验的外行人,会跟不上选手的速度,因此必须找有一定跑步实力的人担当。宽政大田径队短跑部,非常爽快地接下这项任务。
清濑和神童也讨论了沿途配置人员的安排。从志愿协助的学生中,挑选了那些老家在比赛路线附近的人,因为正月所有人都要回乡过年,省去他们舟车劳顿的额外负担。
至于商店街的人,反正叫他们不要来加油,他们还是会来,清濑和神童干脆不客气地请他们支持。就这样,沿途帮忙传递情报的人员配置很快就完成了。
参加箱根驿传,不是只有选手到场跑步而已,还有一大堆琐碎的前置作业。清濑都精力十足地一手搞定,神童则负责帮忙跟校方交涉、与主办的关东学生田径联盟联络等。至于商店街或宽政大的志工,则由叶菜子负责统筹。她熟练地召集所有志工、发放比赛当天的流程表,以及分配任务。
叶菜子超强的行政能力,让阿走印象非常深刻。她居中联络,协调人数众多的义工,以便所有事情顺利进行,换成阿走的话绝对做不来。叶菜子还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一手揽下大大小小杂事,全都为了让阿走他们能心无旁骛跑完全程。
刚开始时,叶菜子或许是因为喜欢双胞胎才投入的,但现在她已经对田径赛深深着迷。对竹青庄而言,叶菜子是不可或缺的一员,常常来跟大家开会讨论事情。
“一天到晚跟我们混在一起,叶菜妹该不会都没有女性朋友吧。”有一次,叶菜子不在场的时候,KING好像突然想到似的这么说。
“当然有啊。”阿走回答,而且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
前一天,阿走才在学校餐厅遇见叶菜子。当时她正在跟女性朋友吃午饭,笑得很灿烂。
人家还不是为了我们,才牺牲跟其他朋友往来的时间。KING没有恶意却少根筋的话,让阿走有点不悦,跟着又纳闷起自己干吗生气。他想了一下,做出“一定是练习得太累了”的结论。
11月上旬的某天晚上,叶菜子到竹青庄吃晚饭,顺便报告义工招募状况与工作分配的情形。清濑和神童针对她的报告提供了一些意见,她都一一记到笔记本上。
双胞胎到底明不明白叶菜子的心意?阿走心想。当叶菜子热心张罗着箱根驿传的赛前准备,双胞胎却只顾着扒饭。
该开的会结束后,清濑劈头对大家宣布:“下下个星期天,我们要去参加上尾的城市半程马拉松赛。”
“上尾?那是在哪里?”姆萨问。
“埼玉县。很多当地一般民众都会参加,算是规模比较大的比赛。大会免费让箱根驿传的参赛大学参加,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在公路上实际练跑,也顺便练习鸣枪起跑后怎么卡位,同时吸取一些在群众加油声中跑步的经验,正好符合我们的练习需求。”
除了阿走和清濑,竹青庄其他成员都不曾在高中时代参加过路跑赛。事实上,上尾城市半马赛的距离和比赛时间,非常适合拿来当作箱根驿传的热身赛,因此箱根驿传的出赛学校,大多数都会参加上尾半马赛。
这是大家头一次有机会参加路跑20公里以上的正式比赛,正好可以用来验收平时的训练成果。阿走马上跃跃欲试。自己一个人按部就班练习固然不错,但他也喜欢跟其他选手一较高下。
双胞胎马上开始唱反调。
“下下个星期天?我们有事的。”
“我们跟语言学班上的同学组了一支足球队,好不容易找到对手,要在多摩川的河滨球场比赛。”
“马上回绝他们。”清濑说。
“我们不去的话,人数就不够了。”
“你们不去,只差两个人而已,现在还有时间找替补的人。而且,现在是紧要关头,练习都来不及了,踢什么足球?要是受伤了怎么办?你们俩最近也太松懈了。”
清濑大概终于受够最近这种诡异的气氛了,用前所未见的严厉口气训斥双胞胎。阿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开始无意义地上下挥动他拿着筷子的手。
“一天到晚练习练习练习!练这么多有意义吗?”
城次重重地把味噌汤碗放到桌上:“那个叫榊的家伙说的一点都没错!跑完箱根驿传又怎样,反正春天一到,我们队员人数就不够了。”
“就是说啊,”城太也说,“我们全都被灰二哥骗了。每天练得那么辛苦,跟傻瓜一样。”
“骗?”清濑“啪”地放下筷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了?”
“你忘了你一开始说过,‘集结我们十个人的力量,靠运动攻顶’!”城太大吼出来,“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都调查过了,以我们的实力,再怎么拼都赢不了六道大,绝对不可能在箱根驿传拿第一!”
就是说啊,KING像应声虫一样附和双胞胎。
清濑闻言,好像想起来了,点了点头。
“我是说过要一起攻顶这种话。”
“看吧!灰二哥是大骗子!”城次痛骂清濑。
餐桌旁引起一阵骚动。
“我们真的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获胜吗?”姆萨小声问阿走。
“这个……”阿走支支吾吾。
“讲白了,就是不可能。大家跑出来的时间是最好的证明。”一向重理论的阿雪,毫不留情地说。
这下可好了。尼古坐在椅子上,大大伸了个懒腰。
“只要看选手的最佳成绩,就能轻松推测出比赛的状况,还有哪一队获胜机率最大。虽然还是有可能逆转,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这大概可以说是长跑无聊的地方吧。”
王子“嗯哼”了一声,把筷子伸向色拉:“像棒球、足球、篮球这些团体运动,除非两队实力差很大,否则不看到最后,不知道哪一队会赢……我们跟六道大,真的有差那么多?”
“差得可多了,”阿雪以乎早就分析过所有数据,又一次斩钉截铁断言,“六道大的每个正规选手,随便到哪一所大学去,马上都能成为主将,这就是他们的实力。而且他们兵多将广,今天上场跟我们比的,就算是他们没被选上参加箱根驿传的跑者,就是所谓的二队,也很有可能跑出比我们更好的名次。”
“也就是说,六道大集结了所有长跑精英,而当中的佼佼者,就是我们的对手吗?”神童问,肩头气馁地一垮。
“可是,反过来想,不就表示我们很幸运吗?”王子嘴里嚼着生菜说,“六道大的二队跑那么快,还不能在箱根驿传上场。反倒是像我们这么弱的队,通过预赛的考验,取得上场的资格。我觉得,就算没办法拿冠军,只要能参加箱根驿传就很值得了。”
“没拿冠军,就没有意义。”城次说。
“这种已经知道结果的比赛,有需要继续努力下去吗?”城太抬头看着天花板。
“这么想赢,就更不应该去踢足球吧,”阿走一把火上来,紧咬双胞胎不放,“应该更卖力练习,到上尾参加比赛才对。”
“阿走的理想主义又发作了。”
“就算想练,也没那个心情了。”
双胞胎同时展开反击。
“没办法拿冠军,就不跑是吗?那我看,你们两个迟早都会死,干脆现在就不要活了。”
“话不能这样讲。”
“这是同一件事,一样的道理。”
“根本天差地远好不好!你少在那里讲道理,你连什么是道理都不懂。”
“我懂!”
“你懂个屁!你根本是只会跑步的动物。”
“到外面去!”
“去就去!谁怕谁!”
“不要闹了。”清濑说。
但阿走和双胞胎都听不进去,隔着餐桌互瞪,一脚踢开椅子站起身。姆萨拉了拉阿走的衬衫下摆,却被阿走甩开。这根本就像小孩子吵架,到后来已经忘了为什么而吵,胡闹成一团。
阿雪和尼可在一旁偷笑,等着看好戏。
“阿走竟然可以反应这么快,拿生死来比喻,实在难得。”王子在一旁感叹。
KING的心情虽然是站在双胞胎这边,但打架助阵就免了,决定袖手旁观。
“等一下!你们不要这样!”
叶菜子抬高嗓门,张开手臂死命阻挡眼看就要冲出厨房干架的阿走和双胞胎。“大家冷静一点!比赛当天,搞不好六道大的选手会全体食物中毒也说不定啊,对不对?”
竹青庄的房客们瞪着叶菜子,差点没昏倒。
“那个机率应该很小……”姆萨婉转地说。
叶菜子的话没有任何正面的帮助。
“说到底,我们就是没办法凭实力赢过六道大。”神童也叹了口气说。
但也幸好有叶菜子,在阿走和双胞胎的冲突扩大之际跳出来,场面才没有失控。
“我吃饱了。”
双胞胎把碗筷放到流理台的水槽里,转身就要回房时,清濑对着他们的背影说:
“我是说过要‘一起攻顶’这种话,但我的意思不是要拿冠军,只是你们一定会觉得我在狡辩……”
“够了,不用再说了。”城次说,说完两兄弟径自上楼去。
那句话听起来,既像“我们不想再听清濑解释了”,也像“我们不想再吵了,以后也还会跟以前一样继续练习”,口气里透着一种拒绝和心冷。阿走想拼输赢的战斗心无疾而终,一声不吭地坐下来。
“那,我也该回去了,”可能是受不了竹青庄里的凝重气氛,叶菜子匆忙离席,“谢谢你们的招待。”
“阿走,”清濑出声,阻止了准备帮忙收拾餐具的叶菜子,“你送胜田小姐回家吧。”
过去一直都是双胞胎送菜子回“八百胜”,但今晚看样子他们两个是不可能再下楼了。
“你顺便去吹吹风,让脑袋冷静一下。”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叶菜子婉拒清濑的好心提议,但阿走应了声“好”,走到玄关去穿球鞋。
厨房里,尼古和阿雪交头接耳八卦起来。
“就阿走和叶菜妹两个人走夜路。”
“阿走没脑充血就不错了。”
“就是说啊,万一阿走和双胞胎又为了抢叶菜子小姐吵起来怎么办?”姆萨也怪清濑。
“不会,”清濑轻描淡写地说,“别看阿走这样,他可是很重友情的男子汉。”
阿走当然不知道自己成了众人八卦的男主角,乖乖配合着叶菜子的脚步,往商店街走去。
阿走很少走路。只要是可以走的距离,他都宁愿用跑的。不论是到大学上课,还是去商店街买东西,对阿走来说都是跑步的一部分。平时,沿途景物都是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很少有机会慢慢欣赏。
跟叶菜子一起走,速度实在太慢了,慢到阿走不知道怎么消磨时间才好。他开始东张西望起来,一下看看灯光映照下的门牌,一下看看树枝伸出到马路上、结实累累的橘子树。叶菜子披着一件薄外套,围着颜色有如紫花野木瓜一般的淡紫色围巾。阿走以前在山里跑来跑去玩耍时,常常采来吃。它淡淡的糖水味,在舌尖上复苏。
“我有点惊讶呢。”叶菜子说,嘴边吐出白色的雾气。
“惊讶什么?”阿走移开视线,转头看她。
“没想到你们也会吵架。”
“当然会吵啊。在这种小公寓里共同生活,又老是一起跑步。有人洗完澡后没把小木盆里的水倒掉,跑完后把脱下来的臭袜子拿起来闻,一堆有的没的,我们常常为这种事吵架。”
“闻臭袜子?”叶菜子微微笑出来,“谁这么变态呀?”
城次。可是双胞胎是叶菜子爱慕的人,阿走实在不想泼她冷水。
“我不能说。”
但这样一来,叶菜子会不会以为那个变态的人是我?阿走越想越觉得不妥,又没别的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以为长跑选手都比较沉默,而且沉得住气。”
“是吗?可是像我就很容易发飙,双胞胎和KING也都很聒噪。”
“藏原你已经算成熟了吧。我觉得竹青庄的大家都很稳重,脾气也好。看来,要每天跑这么长的距离,果然还是个性上比较能忍的人才行。”叶菜子踢了一下在路面滚动的小石子。“所以呢,虽然今晚你们吵成那样让我有点吓到,可是我一点也不担心。反倒是,你们可以那么快跑完20公里,还要去参加箱根驿传,让我觉得大家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唉,阿走心想,这个女生真的很喜欢双胞胎。
阿走偷偷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怎么回事啊?心脏竟然一阵阵隐隐作痛。就像喝冰的饮料时渗进牙齿那种感觉,让牙龈发肿、热热的、刺刺的那种痛。
他们在公园转角转弯,进入商店街。挂在街道两边路灯上的假枫叶,迎风摇曳着。大半的店家已经结束一天的营业拉下铁门。阿走和叶菜子两人静静走在已经没什么人的商店街上。
突然,三个看来像高中生的人,从一间铁门拉下一半的小书店冲出来,肩膀上都斜背着大运动背包,往祖师谷大藏车站的方向跑去。看店的老婆婆也跟着冲出来。
“小偷!别跑!给我站住。”
老婆婆大叫着追出来,但是她脚上穿着拖鞋,应该跑不过年轻男孩子的脚程吧。她注意到吓得呆在一旁的阿走和叶菜子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两人。
叶菜子突然回过神来。
“藏原,快去抓人!”
“什么?!我吗?”
“快点啊!快点!”
三个高中生虽然已经跑到五十多米外,但商店街的路很直,还看得到他们的背影。阿走飞也似的追上去。这些高中生大概认定老婆婆不可能追得上,本来已经松懈下来、放慢速度,不一会儿后又察觉到阿走的脚步声在逼近,心想“糟了”,再次拔腿狂奔。
但他们毕竟只是普通人,又背着很重的包,三两下就被阿走追上,成了他的囊中物。阿走一边跑在他们后头观察,一边心想:“我随时都可以抓到你们,就看我要不要动手而已。”
不过,他们有三个人,阿走单枪匹马,就算他直接扑上去逮人,怕会有人趁机逃跑,搞不好自己还会挨揍。况且,在这个节骨眼上,牵扯上暴力事件也不太妙。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自己放弃逃跑。阿走做出这个判断后,窜上前紧跟在他们身后。
“喂,你们三个。”阿走边跑边说。
三个高中生惊讶地转头一看,赶忙加快脚下的速度。但他们就算跑得再快,对阿走来说也只是比乌龟稍快一点而已。
“按照这样的速度,我可以轻轻松松地再追着你们跑上三十公里。”
阿走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其中一个高中生害怕起来。“你到底想怎样!”
阿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试图说服这几个高中生:“所以,我看你们还是放弃吧,去跟书店的老婆婆道歉,请她原谅你们。”
快到车站了。阿走看到站前派出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朝他们跑过来。
“站住!”两名警察大喊,然后用正面环抱的手法,抓住两名高中生。
阿走见状,只好伸手抓住剩下的那个高中生的手腕。
“把包打开。”
三名高中生似乎已经认栽,乖乖照警察的指示去做。运动背包里是一大堆偷来的漫画,显然不是偷来要自己看,而是要偷来卖的。阿走心想,王子看到的话一定会气到冒烟。
“同学你立功了,跟我们一起来派出所吧。”年轻警察从帽缘下露出笑容说。
“不用了。”虽然阿走这么说,但看到警察只有两个,小偷却有三个,没办法,只好帮忙抓住高中生的手,跟着一起去派出所。
“藏原!”
阿走顺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看到叶菜子拼命踩着脚踏车追上来,后面还载着书店的老婆婆。看来应该是叶菜子打手机报警,警局再通报派出所来逮人。不过,阿走心想,两人共乘脚踏车可是要吃罚单的。幸好警察都装作没看到。
老婆婆走过来向阿走道谢:“听说你是要去参加箱根驿传的选手。真是多亏你帮忙了。”
到了派出所后,三名高中生坐上警车,被送到当地分局。因为还要做笔录,老婆婆也跟着上车。
“你不一起去分局吗?说不定会颁感谢状给你哦。”
阿走一听,吓得拼命推辞。警察看起来一副觉得很可惜的样子。最后,阿走连名字也没留就离开了,叶菜子牵着脚踏车跟了上来。
“藏原,你太帅了!书店的老婆婆说她因为店里小偷太多,一直很烦恼。你这样帮他追小偷,她真的很感谢你。”
阿走低着头往前走。我根本不是想做什么好事,只不过跑步刚好是我拿手的而已。今天是因为叶菜子说“快去抓人”,我才去追的。那只是反射动作,跟追飞盘的狗没什么两样。
叶菜子因为阿走的表现觉得与有荣焉,开心得不得了。他却开始觉得喘不过气来。
“是这样吗?”阿走终于开口,低声对叶菜子说,“我也干过顺手牵羊的事,不觉得那有哪里好或是哪里不好。我真的搞不懂。”
阿走感觉得到,叶菜子正惊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侧脸。
“除了跑步以外,别的事我全都无所谓。肚子饿了就去偷东西吃,火大时就动出手打人。你刚才说灰二哥他们都很好脾气又稳重,我跟他们不一样。双胞胎说得没错,我是只会跑步的……”
“你如果是动物,怎么会烦恼自己没办法分辨善恶呢?”叶菜子冷静地说,“藏原,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书店的老婆婆很感谢你,竹青庄的每个人也都很信任你,对你的表现有很高的期待。你应该更相信他们不是吗?”
这时,“八百胜”蔬果行到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拜拜。”叶菜子满脸笑容地挥手道别。阿走看着叶菜子的身影消失在“八百胜”出入用的小门,发现自己像是被她吸引了似的不由自主举着手,耳朵顿时热起来。
胜田同学说我应该更相信身边的人才对。对了,灰二哥以前也跟我说过,“要更相信自己”。到头来,他们两人想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今天又跟双胞胎吵架了。就像跟东体大的榊,还有高中时的田径教练一样,只要跟人家意见不合,他就会感觉全身血液直冲脑门,然后爆发冲突。对阿走来说,跑步是最重要的事,几乎把自己所有时间都花在跑步上。也因为这样,在跑步这件事上,只要有人跟他意见相左,阿走就会觉得别人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价值,然后就会过度反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阿走心想。愤怒,是他内心怯懦和缺乏自信的写照。清濑和叶菜子叫他要“相信”,其实是想叫他“勇敢面对”吧。勇敢面对自己、面对对手。
光只是跑步,不会让自己变强。我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要像灰二哥和胜田同学一样,用言语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阿走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
阿走迈步跑回竹青庄。
隔天下午,《读卖新闻》社会组记者上门来了。好像是书店的老婆婆为了感谢阿走见义勇为,打电话去报社爆料。《读卖新闻》认为有利于宣传箱根驿传,因此决定报导这则“好人好事”。
“也太厉害了,阿走!”双胞胎忘了前一天才吵过架,开心地说。
“在书店顺手牵羊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重罪!”王子也大大称赞了阿走的义行。
“亏你难得跟胜田小姐在一起,除了抓小偷之外,就没别的事好做吗?”阿雪使劲嘲笑阿走。
阿走没办法拒绝,只好接受记者的采访。报道的标题是“箱根驿传参赛队伍宽政大学选手奋勇抓贼”,一旁还放了阿走的大头照。
11月中旬,当人们开始穿上厚外套,上尾城市半程马拉松赛也开跑了。
获邀参赛的大学选手搭乘小型巴士,一一抵达上尾运动公园田径场。竹青庄的成员还是搭那辆白色面包车到上尾市参赛,因为胃溃疡而一直在家疗养的房东也一起去了。但他还是一样不想搭清濑开的车,叶菜子只好出动“八百胜”的小货车。
田径场的外形有如罗马竞技场一样壮观,走道上则铺有塑料垫,供各大学选手休息和更衣用。
运动公园里搭建了小吃摊,洋溢着祭典一般的欢乐气氛。观众和参赛者聚在公园周围,现场一片热闹滚滚。
房东嘴里塞满了刚买来的章鱼烧,鼓着脸对竹青庄的成员训话。
“今天是为了让大家熟悉路跑的气氛,才来参加这个比赛,所以大家别太在意速度,不要跑得太辛苦。”
说到这里,房东瞥了清濑一眼。清濑点点头,好像在说“就是这样”。
看到房东和清濑的互动后,阿走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
房东只是把清濑的指示转告阿走他们而已。因为竹青庄房客间的心结未解,清濑不得不退一步行事。
双胞胎乖乖跟着大家来到上尾,足球队那边好像找到替代他们的人了。即使对清濑有所不满,双胞胎也没有甩手丢下大家。就这点来看,他们确实是一对爽朗又忠实的双胞胎。
上午9点,比赛在田径场里正式展开。获邀参赛的选手就有三百五十人,再加上还有一般市民参加,所以在起跑的枪声响后,光是等所有跑者越过起跑线,就花了不少时间。
起跑点附近,挤着一大群身上别着号码布的选手。尽管只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这群人也不觉寒意。东体大一行人就站在前面。阿走不时看着榊的后脑勺,但从他的位置看不到他头上那两个发旋。
清濑提醒王子起跑时该注意的事,以及卡位的技巧。
“首先,要小心别被后面的人推倒了。你不用急着超前,因为跑在跟自己速度差不多的选手后面,可以避开风阻。你也不用考虑冲刺的事,只要死命跟着大家跑,不要单独落后就好。”
王子乖乖点了点头。
“难道灰二哥打算让王子跑一区路段?”阿走猜想。箱根驿传二十支参赛队伍的第一棒,会从一区的起点大手町同时起跑,一开始会形成一个集团,最适合不会怯场、懂得边跑边观察周围其他选手速度的人。
跟箱根驿传参赛选手的成绩水平比起来,王子的速度绝对说不上快。让他跑一区的这个奇招,真的能奏效吗?
阿走想着想着,整群人终于开始向前推进。众人先跑半圈操场,再跑出田径场到一般的道路上,本来挤成一团的跑者开始散开,变得好跑多了。
沿途经过旧中山道
上静谧的商店街,还点缀着充满绿意的高尔夫球场与潺潺的河流。天空晴朗无云,即使体温逐渐上升,但皮肤还是能感觉到冬天冷风吹来的凉意。
跑在交通管制的道路上,感觉真舒服。阿走很快就找到自己的节奏。沿途住宅区的民众,都出来替选手加油。在小公园里玩耍的小朋友,也拼命追着选手跑。
全程共有三个给水站。长桌上排着盛着水的纸杯,由志工递给选手。但由于不太习惯,取用不是很顺手。选手们奔跑的速度,比骑自行车还要快,因此阿走虽然紧贴着路边跑,但取杯子时的冲击力,还是让杯里的水几乎洒光了。
即使如此,杯子里所剩无几的水,还是让人觉得透心凉,好喝极了。
就在折返点前,阿走和榊擦身而过。榊看向他,他假装没看到。身兼房东的教练(和清濑),要大家今天别跑得太勉强,慢慢跑就好。既然怎样都不可能跟榊变成好朋友,就不要理他了,阿走心想。
阿走很仔细地观察了六道大的选手。他们跑步的姿势真的很漂亮,但听说今天来的都是二队的。阿走问了一个差不多同时折返、看来像大一生的六道大学选手:“怎么没看到藤冈?”
这个一年级选手虽然被阿走突如其来这一问吓了一跳,但好像知道阿走的长相和名字。
“一队的选手到昆明进行高地集训了。”他告诉阿走。
“昆明?”
“在中国啊。”
“哇。”
阿走很惊讶。真不愧是六道大,训练的规模就是不一样。不过,去中国不会水土不服吗?这实在不像力行养生和自我锻炼的藤冈会做的事。
六道大的大一选手先往前跑走了。阿走继续用想哼歌的好心情跑着,保持一公里3分03秒的速度。到中国集训,藤冈的实力应该会越来越强吧。真想赶快在箱根驿传跟他碰头。到底谁跑得比较快,就在那个大舞台上一较高下吧。
回到田径场抵达终点。由于宽政大故意保留实力,放慢速度,排名不是很好,但已经充分掌握了路跑的气氛。连速度在十个人里敬陪末座的王子,跑完时也是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箱根驿传的一区路段长度和上尾半马赛差不多,能够轻松跑完,王子的自信心应该提升了不少。清濑让经验不足的队员参加半马赛的策略似乎奏效了。
午餐时间,主办单位为每所获邀参赛的学校准备了便当和香蕉。神童和姆萨负责到大会的帐篷去领取,搬了满满一箱的香蕉回来。
“这么多!”城太和城次往箱子里猛瞧。
“这是很高级的香蕉哦。”叶菜子看到香蕉上贴的标签。
果然是蔬果店的女儿才说得出的评论。
香蕉能让人迅速补充热量,可以说是运动后的圣品。正当大家迫不及待地剥皮,一口气吞下两三根香蕉时,忽然出现了一名访客。
男子的年纪大概三十五岁上下,穿着很休闲,看起来跟普通观众没什么两样。
“你们是宽政大学田径队吗?”男子问。城次正在把第三根香蕉送进嘴里。
“是啊,”城次抬起头问,“有事吗?”
“请问藏原同学在吗?”
话才刚说完,他的视线就落在阿走身上。他应该本来就认得阿走的长相吧。
“我有点事想请教你。”
阿走站起身,收下男子递上的名片。上面写着“真实周刊 望月周二”。
在场所有人,大概都以为这个记者是为了抓小偷事件来采访阿走。但阿走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个男人应该是嗅到我的过去才来的。
“你是仙台城西高中毕业的吧。”
望月劈头就问。清濑立即脸色大变站起身,但对方眼里根本没有他。
“是。”阿走回答。
“前阵子你不是抓到小偷吗?我看到报纸了,”望月露出一副相当佩服的样子,还夸张地挑了挑眉毛,“大家都说你正义感十足,是运动员中的运动员。你好像成了老家的话题人物呢,尤其是在仙台城西高中的田径队里。”
清濑站到阿走身旁,跟望月对视:“请不要擅自采访我们的选手。”
“很快就会结束了。”
望月虽然嘿嘿以对傻笑着,眼神却闪动着锐利的光芒。
“藏原同学,听说你高二时参加高中校际田径赛,拿到很好的成绩,为什么一升上高三就退出田径队呢?”
“喂,你!”清濑气极了,但阿走出声阻止他。
“没关系,灰二哥。”没办法再逃避了。只要继续走田径这条路,这件事就会阴魂不散缠着阿走。当阿走下定决心跟竹青庄的成员一起挑战箱根驿传时,就已经对此做好心理准备。
“你不是都调查过了吗?”阿走说,“因为我揍了教练。”
“教练的鼻梁断了对吧?而且,你不但拒绝靠田径成绩保送上大学,甚至还退出田径队。虽然教练害怕家丑外扬,想关起门来私了,但结果还是纸包不住火,”望月打量着阿走的神情,“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跟教练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阿走沉默以对。他高中时代的教练,素以绝对的威权管理和斯巴达式的训练闻名,带领的田径队当然成绩显著提升。因此,他绝对称得上一个有能力的教练。
但阿走打从入学起,就跟这个教练不对付,更讨厌他开口闭口都只有“速度”这件事。所以,当阿走亲眼看到教练在田径队办公室大骂一个因为受伤而很难再上场跑步的一年级生时,简直气疯了。那个一年级生是拿体育奖学金入学的,被迫退出田径队的话,就很难在学校待下去了。阿走想不通,为什么教练明知道那个高一学弟的处境,却还一直为难他。
不过,他和教练的冲突,或许不全然是因为这件事。事后回想起来,阿走有这种感觉。高一学弟的事可能只是个导火线,引爆他满腔的愤怒不满。否则为什么在揍了教练的那一瞬间,阿走满脑子里只有“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这个念头?
阿走的心里,没有半点想替学弟讨公道的英雄主义。他也没想过,这个一年级的学弟,有可能会因为学长替他出头、动手打教练,而难以在田径队上立足。阿走既不是为了伸张正义,也不是为别人着想,诉诸暴力只是为了自我的满足和一时的快感,为了一扫对教练日积月累的不满和愤怒。当拳头感觉到教练鼻梁软骨断裂的一刹那,阿走觉得真是痛快极了。
“高中社团活动发生暴力事件,而且还是发生在田径名校。消息曝光后,因为你没有否认,仙台城西高中田径队只好暂停一切活动。当时的关系人中,不少人对你颇有微词,包括被打伤的教练,以及因此没办法出赛的队友。”
“你到底想问藏原什么?”清濑插了进来,“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你应该追究的是校方息事宁人的敷衍态度,还有用过度约束与干涉的管理方式扼杀年轻选手的潜力与才华,还有部分高中田径队被成果至上主义把持的问题,不是吗?”
“你是宽政大的队长?”
望月品头论足似地看着清濑。
“你知道藏原同学曾经发生过暴力事件?那请问你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是很有才华的选手,而且那是过去的事了。更重要的是,他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撼动了阿走的心。就好像幸福的美梦做了一半,突然被人摇肩膀叫醒一般,他不禁心生一种半梦半醒的浮游感,一种回到现实世界的惋惜感,然后张开眼看到亲人脸孔时那种安心感。复杂的情绪涌上阿走的心头,五味杂陈,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承受。阿走觉得不知所措。
清濑没注意阿走的心情变化,面对着望月,一点也不肯让步。
“请回吧。要采访宽政大,请通过我们的公关人员。”
公关?在后头静观事情发展的竹青庄众人间出现一阵骚动。
“这里,”神童和叶菜子举手说,“我们就是公关。”
“我们拒绝你的采访。”神童说。
“就这样。决定了。”KING跟着点头。
房东闷声不吭地吃他的便当。完全看不出他是否觉得事态严重,还是觉得有趣。他这种满不在乎的个性实在让人摸不透。
“都是你,害香蕉变难吃了。”
尼古眼神充满责备。望月露出苦笑。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好。藏原同学,你这次参加箱根驿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你高中的田径教练说?像是‘你活该’之类的,什么都可以。”
“没有。”
阿走摇摇头。他无意道歉,当然更没有“就算没你的庇荫,只要有实力,我还是可以在田径场上出人头地”这种自大的想法。
“我很后悔。我气自己那个时候除了打人,想不到其他的解决方法。只有这样而已。”
隔周出刊的《真实周刊》里,刊登了一篇标题为“高中运动界质变?!”的报导,用“一再发生的不幸事件内幕……”这种耸动字眼,把经常出赛甲子园的学校、足球名校,以及仙台城西高中田径队的纷纷扰扰一并写了进去。
报导里写着:“日前因为抓到小偷而引发话题的K先生,明年1月将在箱根驿传中登场,可谓田径界的明日之星,最近却出现了K先生过去曾涉及暴力事件的传闻。仙台J高中的田径队教练以‘这件事已经是过去式……’为由,不愿发表意见。”
就算不是田径界的人,也能轻易猜到K先生就是宽政大的藏原走。
“这分明就是那个教练自己放的消息嘛。”城次怒摔杂志。
“别放在心上。”姆萨安慰阿走说。
清濑和神童忙着向学校和后援会解释并商讨对应方法。而且,好像连房东都忙着到处低头道歉:“抱歉惊动大家了。”
阿走知道以后很过意不去,房东却大剌剌地对阿走说:“跟我道什么歉?我这个教练可不是当好玩的!”
因为清濑坚持贯彻保护阿走的态度,竹青庄附近还算平静。尽管这个报导引起的效应终究会慢慢平息,但它毕竟还是给大家造成困扰了。
竹青庄众人对阿走的态度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为了报答大家的好意,我一定要在箱根跑出好成绩。抱着这样的心情,阿走默默地加强练习。
那天晚上,清濑要跟大家说明箱根驿传的比赛规则,顺便大家一起喝两杯。练习和慢跑结束后,众人陆陆续续到双胞胎的房间集合。
清濑练习完后就不见人影,不知道去哪里了。负责煮饭的尼古和城太,大概正在厨房里准备小山一样的下酒菜。阿走步出双胞胎的房间,打算下楼帮忙,这时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来电显示的号码。是仙台家里打来的。
阿走到东京后,父母还没跟他联络过,他也只寄了明信片,告诉他们竹青庄的地址。阿走的父母会把学费和最低限度的生活费,汇到他的银行户头里。对他来说,这样就很好了。阿走的父母一直希望他以田径成绩保送大学。对这个品行端正的田径选手儿子,他们曾经有很深的期待。
阿走按下通话键,耳边传来母亲令人怀念的声音。
“阿走?”
“嗯。”
“你啊,怎么上了杂志呢?我们不是告诉过你,凡事要低调一点,不要再惹事了吗?你爸爸很生气。你在听吗?”
“是的。对不起。”
“我们还住在这里,你也要替我们想一想,知道吗?”
“好。”
“过年时要回来吗?”
“我要去箱根比赛,应该没空回去。”
“这样啊。”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松了口气。
“那好吧,好好照顾自己。”
挂掉电话后,阿走还拿着电话,恍神似的呆呆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发现阿雪正站在玄关。
“啊,不好意思,”阿雪说,“我不是有意在这里偷听。”
阿雪手上提着下北泽一家唱片行的袋子。无论有多忙,阿雪的生活里还是不能没有音乐。
“没关系。”阿走说,走下楼梯,跟阿雪一起站在走廊上。
“家里打来的?”
“是啊,我太招摇了,惹他们生气了。”
“谁叫你眼下正走红呢。”阿雪笑道。
所有人当中,只有阿雪学长没把那些采访放在眼里。如果是他,跟他说应该没关系。很想找个人吐吐心中苦水的阿走,故作轻松地打开话匣子。
“我跟父母处得不是很好。”
阿雪沉默了一下。
“是吗……其实我也是,”阿雪说,“我家的情况是所谓的保护过度。我老妈再婚,对方人不错。我还有个小我很多的妹妹,她也不是不可爱……但总之要我多替现在这个家着想,对我来说是件很烦人的事。老实说,其实是我不想跟他们太亲近吧。”
“你妹几岁?”
“五岁。”
“那不就比阿雪学长你小十五岁?!”
“就是啊。我老妈还蛮拼的。”
阿雪一副有点无奈的样子,用手指推了一下眼镜。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总之,家人之间,最好不要对彼此有太多期待,就算关心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阿雪似乎是在给阿走忠告,跟着就往自己房间走去。阿走应了声“好”,继续往水声哗啦哗啦又不时加入锅子落地当啷声的厨房走去。这时,阿雪忽然折回走廊。
“对了,阿走,”他在走廊的角落招手,示意阿走过去一下,“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在成城的车站看到灰二。”
应该是去买东西吧。成城是快车停靠的大站,阿走他们不常去,平常比较常去的是东西五花八门也比较平价的祖师谷大藏车站。
“那家伙,走进车站前的一家整形外科诊所。”
阿走心头一惊,想到清濑右小腿上的那道旧伤疤。预赛结束后,他看起来是那么不舒服……但繁重的练习和这次采访引起的骚动,让阿走完全忘了这件事。
“田径选手运动伤害的问题,我不是很懂……”阿雪皱着眉头,“该不会,灰二的伤还没有痊愈?”
不论哪一种运动,顶尖选手的身上难免都有一些伤,田径也不例外。严格的训练经常伴随着受伤的风险,而身体它越是锻炼,就会变得越敏锐、敏感。
“他去看医生也好,因为医生一定会叫他不要乱来,我反而比较安心……”
“但是他会听医生的话吗?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
说的也是。清濑去看医生这件事情,真的不太对劲。难道那时候的不舒服已经痛得让他受不了?他去看医生大概只是为了拿止痛药,至于医生的忠告,八成会当成耳边风。
“知道了。我会找机会问问灰二哥。”阿走跟阿雪保证。
清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竹青庄。阿走在他身边绕来绕去闻来闻去,想确认有没有药用胶布的味道,却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怪人。”阿走的举止只换来清濑这么一句。
清濑到双胞胎的房间里和大家碰头。
“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大家别放在心上,让我们用跑步来回答外界所有的疑虑。”
“灰二哥,叫你男子汉!”
“‘你找我们家藏原做什么?’”
两杯酒下肚,双胞胎就开始闹场。《真实周刊》记者找上门的事,似乎让清濑又重新取得双胞胎的信任。
“11月快结束了,箱根驿传就在眼前,我们没剩多少时间了,”清濑无视双胞胎的胡闹继续说下去,“从现在开始,健康管理变得越来越重要,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出现运动伤害。”
一听到运动伤害,阿走不禁和阿雪交换一下眼神。
“阿走,你跟大家说明一下箱根驿传的比赛规则。”
被清濑征召,阿走只能把担心清濑伤势一事先抛到脑后。围坐成一圈的竹青庄成员把视线集中在阿走身上。
“首先,12月10日前,每一队要向主办单位提交最多十六人的参赛选手名单,”阿走开始说明,“这个时候还不用决定谁负责跑哪个区间。接下来,12月29日前,各校必须登记区间选手名单,十六人也要减为十四人,而且要从其中选出十个人,确定他们各自负责哪个区间,把名单交给大会,多出来的四人就是替补选手。比赛当天,大会也接受变更区间名单,在去程和回程起跑前一小时公布最后的跑者名单。但是,选手一旦从某个区间的名单上剔除后,就不能再登记跑其他区间。”
“什么意思啊,我听得晕乎乎的。”城太问。
阿走想了一下,用比较浅显的方式再解释一次。
“比如说,六道大的藤冈,在12月29日交出的名单上登记为跑二区的选手。比赛当天如果要变更名单,藤冈就不能换去跑五区。万一藤冈在箱根驿传的第一天身体不舒服,只能从替补的四个人当中选一个递补上来跑二区,即使第二天藤冈康复了,也不能上场。”
“原来如此,”姆萨点点头,“相反的,如果29日那天藤冈先排到候补名单上的话,六道大学在比赛当天一定会更改名单。”
“没错,”清濑说,“把实力坚强的选手列到候补名单中,如果不是考虑身体状况,就是要在比赛当天拿来当作秘密武器,改放在重要区间。通常29日的名单公布后,各大学多半都还会调整战略,一边猜想对手葫芦里卖什么药,一边拟定比赛策略。”
“意思是,一直到比赛之前都不能大意了,”KING似乎有点泄气,“不过,我们只有十个人,这些规定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根本不用在那里尔虞我诈。”
“的确。我们29日提交区间选手名单后,等于提前亮出底牌。”
阿走看着清濑,觉得很不安。宽政大学没有替补选手,名单一旦交出去,就不能再更改了。关于这一点,不知道清濑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选手不足的问题,也不只我们才有,”清濑沉着以对,“当天变更名单其实有利有弊。毕竟,跑者突然被叫上场,也不见得就能跑好。现在也有很多学校,非到紧要关头,不轻易变更名单。反正,既然知道大家都会针对初次名单调整战略,不如尽早决定自己跑那一区比较好,这样心里也有个底。”
“所以你已经决定每个人跑哪个区间了?”阿雪问。
“嗯,”清濑回答,坐直身子,“当然,如果大家有不同的想法,还可以讨论。但是现阶段来说,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清濑从运动裤口袋中掏出一张纸,在大家的面前摊开。所有人把身体往前一探,然后惊呼声四起。
箱根去程(第一天)
一区 大手町—鹤见 王子
二区 鹤见—户冢 姆萨
三区 户冢—平冢 城太
四区 平冢—小田原 城次
五区 小田原—箱根 神童
箱根回程(第二天)
六区 箱根—小田原 阿雪
七区 小田原—平冢 尼古
八区 平冢—户冢 KING
九区 户冢—鹤见 阿走
十区 鹤见—大手町 清濑
“我跑二区?不可能!”姆萨开始浑身发抖,“二区是强棒跑的吧?为什么不是阿走?”
“王子跑一区?还真是大胆……”城次不解地歪着头,语带保留地说。
“一开始就跑输怎么办?”连当事人王子也喃喃说道。
阿走看着这分区间阵容表,马上了解清濑的意图。灰二哥是要把胜负都赌在后半段。很显然,他是认真想要取得种子学校的资格。不,如果比赛照着灰二哥的计划进行,这不只是想拿到种子权而已。从这个配置来看,拿到好名次才是灰二哥真正的企图……
明明是一个明年就会面临存亡危机的小社团。明明是一堆门外汉在硬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但是清濑不知道什么是放弃,永远向前看,给大家带来梦想和目标,坚定地领导竹青庄的每个人,追求跑步的最高境界,朝着结合个人竞技与团体竞技的终极目标—箱根驿传的顶点前进。
阿走从这份名单中感受到清濑的真心,不禁握紧了拳头,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可能会兴奋地跳起来,像只野兽一样大吼大叫。
“一区一定要王子来跑,”清濑温柔地说明,“可能是你对三次元空间的事没兴趣,纪录赛和预赛都不知道害怕。所以,你最适合跑万众瞩目的一区。虽然你跑得非常慢,但是不管多辛苦的练习,你都撑下来了。所以,就算赛况再激烈,你也一定可以坚持到底。”
没礼貌,怎么又不小心说真话了呢?阿走心想。但是,清濑对王子的期待,绝无半点虚假。王子一定也感受到清濑的真诚了,双眼闪闪发光。
“可是,最近这几年,一区的选手一开始都跑很快,”搜集许多资料的阿雪提出他的质疑,“这次的比赛,速度应该也是各大学挑选一区选手的重要考虑吧?”
“但他们也有可能采取相反的策略,一开始先慢慢跑。我就是要在这里赌一把,”清濑很爽快地承认,“就算王子落后很多,毕竟也只是一区而已,我们还是可以追回来。所以,从二区到四区,我都安排了实力坚强的队员。上坡的五区,除了神童,应该没有其他人能胜任吧?姆萨和双胞胎三个人,一定可以顺利把接力带传下去。”
“要我跑强棒如云的二区,这个担子实在太重了。”姆萨似乎还是不能接受。
“阿走,你觉得呢?”清濑突然问起阿走的意见,“姆萨好像希望你来跑二区。”
“我觉得姆萨很适合跑二区,”阿走肯定地回答,“练习时,不管压力多大,姆萨都顶得住。虽然没有长跑的经验,但是现在他10公里都能跑出29分钟出头的好成绩。而且,我自己也经常受到姆萨的鼓励。”
姆萨的拼劲、人品,跟所有选手比起来,一点也不逊色。他是强将中的强将。
“阿走,你太过奖了。”
姆萨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全体一致通过,由姆萨来跑二区。
双胞胎负责三区和四区,没人提出异议,当事人自己也兴致高昂。
“三区的路段,是沿着海边跑吧?风景美得很。”城太说。
“我可以在小田原买鱼糕吗?”城次又玩起来了。
五区的神童当然也没问题。麻烦的是跑六区下坡路段的阿雪。
“为什么我跑六区?”阿雪要清濑解释清楚。
“之前试跑的时候,你的姿势很稳。一般人跑那么陡的下坡路,身体一定会前倾,屁股一定会翘起来,”清濑看一眼盘腿而坐的阿雪,“而且你……腿很粗。”
“你说什么?!”
“不要误会,我这是在称赞你。总之就是,腿部和腰部不够力的人没办法跑六区。”
“反正我除了粗壮以外,没别的长处就是了。照你这么说,要是我受伤了怎么办?”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吧。你都已经通过司法考试了,而且毕业以后,你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跑田径了。”
“喂喂喂,这么说太不负责任,也太残忍了吧……”尼古脱口而出,替阿雪抱不平,当事人却出人意料的平静。
“这么说也没错。”阿雪接受了清濑的说法。
只要有理,不管多冷酷无情的意见,阿雪都能听进去。清濑充分掌握了阿雪的个性,才会使出这一招。清濑如此高明的人性操纵术,再次让阿走心生敬畏。
“七区是尼古学长,八区是KING,”清濑继续说,“回程来到这里,选手间的差距会拉大,我觉得应该大半时间都是一个人独跑的状况,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其他队伍的选手。也就是说,尼古学长和KING你们两人,既不能急躁,也不能大意,要确实掌握自己的速度和节奏。种子权的竞争,到这里只会越来越激烈。这两个区间是虽然比较单调,却很重要的路段。”
“我们要争取种子权?”城次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清濑斩钉截铁回答。
“接下来,回程的二区,就是九区,也是你们口中‘回程的强棒路段’,由阿走来跑。至于最后一棒的十区,就由我来跑。是我提议参加箱根驿传,把你们大家都拖下水的,就让我来画下句点吧。”
清濑轻描淡写地说明阿走和他自己的任务,但阿走可以充分感受到清濑对箱根驿传投注的情感与执着。九区和十区,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好好跑。
阿走看着清濑,清濑只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以上。有什么问题或意见吗?”
没有人举手。在清濑坚定的信念影响下,箱根驿传逐渐在大家的脑海中变得具体,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斗志。
“很好。记住,在29日的区段名单公布前,刚刚说的这些都不能讲出去。希望大家各自进行模拟训练,好好研究自己负责的路段该怎么跑。”
语毕,清濑拿起他的酒杯邀大家举杯。
“我们绝对没问题的,双胞胎。”
被清濑点到名,城太和城次两人抬起头来。
“我会让你们看到顶点的,不对,应该说,我们一起来享受站上顶点那种滋味。大家拭目以待。”
清濑露出毫无所惧、王者一般的微笑。
趁大家喝得酒酣耳热时,阿走悄悄凑到清濑身边。
“灰二哥,你的脚怎么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清濑一边不动声色地反问,一边帮自己倒酒。阿走闻言一时语塞。清濑虽然一副没事的样子,但阿走心里的疑惑还是挥之不去。
灰二哥跟阿雪学长说“毕业以后,你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跑田径了”,这句话会不会其实是在说他自己?你是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在箱根驿传放手一搏,就算以后再也无法跑步也不足惜?
阿走光是想象,就觉得害怕。不能再跑步,对阿走来说,跟死了没两样。对清濑来说,一定也是这样。即使如此,清濑还是对他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没事。”
清濑一笑:“来,阿走你也一起喝吧。”
阿走不发一语,不安地一口气干掉清濑替他倒的酒。清濑身上披着一件袖口绽线的棉袄。再过不久,竹青庄的十名房客就一起度过这一整年的春夏秋冬了。
阿走想起遇到清濑的那个晚上。一切都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他的心中突然萌生一种既像怀念又像期待已久的奇妙感受。
时序进入12月,竹青庄的成员继续专心地练习。所有人都留在破烂公寓里,迎接一个安静的新年。
除夕那天晚上,所有人一起到附近的神社敲钟祈福。初一那天,一起吃了清濑煮的年糕汤。
尽管紧张的气氛在节节高涨,大家的心情却很好。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大家都有一种感觉,只要待在竹青庄,就能够永远一起练习,一起生活。
在跨步跑出第一步之前,自己都不是孤单的。
不论是起跑的时候,还是跑完之后,永远永远都有伙伴在那里等着我。
驿传,就是这样的一个比赛。
终于,1月2日到来。
箱根驿传正式展开。
那是十个人奋战一整年后的终点,同时也是这十个将在箱根驿传留名的人,最初也是最后一场激战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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