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后停下脚步，转身朝向他：“何事？”
“请您速来！陛下的御医奉诏进宫了！”
“发生了何事？”
“奴婢不知，但陛下宣娘娘觐见。”
“摆驾！”
武则天扶着宦官的手走向皇帝寝宫。见她进来，御医道：“皇后娘娘？”
“嗯。陛下何恙？”
“陛下所患乃是风疾。”
“可有性命之忧？”
“但凭天意了。”
“本宫不管天意如何，你是学医之人，凭你的医术有何见解？”
“依臣之见，陛下当无性命之忧，但不能痊愈。”
“于行走坐卧可有关碍？”
“卧床休养一段时间后可行走无碍。但能否与人正常交流、处理朝政……这点臣并不乐观。”
“本宫可以代为监国。”
“是否有其他人更合适？”御医疑道。
“先皇在位时，本宫就已经辅佐在其左右了，御医大人。处理政事本宫早已驾轻就熟。”
“只是娘娘乃女流之辈！”
“你怎知女人就不行？”武皇后反唇相讥道，“唯今之计，本宫是最佳人选！”武后凝望着高宗的眼睛，问道：“您愿意让我处理政事么，陛下？”
高宗皇帝说话很吃力，断断续续道：“你、你帮、帮助朕。”
“是否准许臣妾代您监国？”
“准。”皇帝准许道。
武皇后转身看向御医：“陛下的话你听到了，从现在起，本宫的旨意就是圣意！”
几个月后，高宗逐渐从风疾之中恢复，但身体仍然虚弱。因又有多病缠身，高宗仍颇倚重武后，在政务紧迫时更是如此。武后借此机会继续紧握权力，把持朝政。公元683年12月23日，唐高宗终于驾崩。皇室宗亲、高官权臣们会商后，一致推举武皇后三子李显继位，是为中宗。武后对自己的儿子们很是了解，深知李显继位意味着自己无法继续掌权，她在寝宫中愤怒地来回踱步。腊月一天天过去，春节也随之到来，武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废黜李显，将另一个儿子推上皇位。
猴年在热闹喧嚣的欢庆声中来临了。在武后理政的宫殿，能听到皇宫内外传来没完没了的爆竹声——时而低沉、时而震耳欲聋，常常像平地惊雷。孩童们点燃了一大串鞭炮，“噼里啪啦”地经久不息。更近处，巡游乐师们演奏着笛子、二胡、月琴等各种便携乐器。武后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尽管她很享受新年节庆的热闹气氛，但过于喧闹的声音却让她的头剧痛不已。武后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缓解一下剧烈的头痛和模糊的视线。她再度睁开眼睛，拿起了新奏折研读起来。她关于改进农耕技术和效率、提高农业生产的政令取得了成功，奏折中详细汇报了政令成效。东都洛阳一个新获提拔的官员陈述了裁减军饷的弊端，他的谏言躺在堆积成山的奏折中。他和其他不少人才的平步青云，也得益于她革除腐败、广纳贤才的措施。想到这里，武后心中充满骄傲，高宗虽良善仁慈，但不如她虚怀若谷、广开言路——特别是对待这样公然的诤言与批评。
一名女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怀抱着一本精心制作的厚大书本，使其身形尤显娇小。“太后，您资助诸位学士为古今巾帼女豪修书立传一事，今已大功告成。”
武瞾起身，从女官怀中接过厚重的书册，将之在案前放稳，翻了开来：“《列女传》。”武太后翻看着挺括的书页，阅读着内容，检查着制书质量。过了片刻，她抬头看着女官道：“做得不错。哀家甚是欣慰。传令慰问各位参与修书的学者，宣他们进宫饮宴，共庆新年。”
“遵命，太后。”女官行礼欲退。
“慢着——”
“太后有何吩咐？”
“令制书御匠为所有到场贵宾各制此书一本，包括那些曾公然反对哀家的人。此书乃杰作，当共襄盛举。”
“是，太后！”女官领命道，再度行礼退下。
三日之后，中宗皇帝和武太后主持了盛况空前的新年庆典，整座皇城都因此熠熠生辉。为讨猴年的好彩头，庆典上还叫了猴戏。陕南雨林里作为赋税贡上来的一对德拜鹦鹉在皇家禽苑里翩翩飞翔。从各地而来的戏子伶人奉上了一场场戏曲和杂耍，令宾客们无不眼花缭乱。在雷鸣般的爆竹声中，舞狮表演登场，令众宾客愉悦不已。当夜幕降临、烟火照亮天空，武太后悄然离开了宴会，来到了太庙。一名身披厚甲的军士从阴影中现身，为便于隐匿，他一身素黑。武太后认出来人，微笑道：“多谢在此间与哀家会面。”
军士跪地敬拜道：“臣誓死效命。”
“哀家所问之事，你查清没有？”
“查到了。太后圣明，您对皇上的猜测没错。”
“我并不赞成显儿登基为帝。他太执拗，皇后对他的影响也太过了。等新年庆典结束，我料定皇后会将哀家驱出皇城，她会在龙床上对皇帝吹枕头风，成为大唐的幕后之主。”武太后断言道，“哀家绝不容许被驱出皇城！不会有第二次！想当年哀家辅佐太宗皇帝之时已尝到了权力滋味，但毕竟那时哀家还年轻，只是一介小小才人，自是不甚在意。但如今哀家已有子嗣，又曾奉先皇旨意临朝称制，再遭驱逐实在不可想象。哀家不会对任何人妥协。哀家不会将手中权力拱手相让。你且瞧着，显儿将让位于他弟弟旦儿。旦儿敬爱哀家，对哀家百依百顺。他为什么不会听我的话呢？他才二十二，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哀家可以掌控他。他会对哀家唯命是从。”
“太后必能心想事成。下次满月之前，龙椅上就会换个人坐了。”
“母亲，我不懂这些政策意义何在？为何王公贵族所掌控的官职权位就不能超过寒门穷士？为何士兵在如此短暂的从军时间后就要解甲归田？还有这些奖学举措——我不懂有何用处。”睿宗在寝宫深处踱着步子问道。
一阵微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进了寝宫，武太后傲然而立，她那宫装宽大的衣袖随风摆动。“因为这些政策将惠及大唐所有百姓，而不只是生来富贵者。”
“可您也是生于富贵之家，”睿宗反驳道，“若非如此，您也无法入宫了。”
“确实如此，但这样公平么？只有豪门男女才配享尽权势和恩惠么？贫穷是无法摆脱的命运么？绝对不是！我以前奉先皇旨意、还有现在以陛下的旨意发起的所有政改，已经达成了富国、安邦、强国的目的。我大唐已是天朝，是万国艳羡之邦，那些蛮荒国度的民众不远万里、克服各种艰难险阻就是为了向我们学习，将大唐良俗良策带回自己的国家。我们治国有方，因而比那些最强大的军事帝国还要强大、繁荣。若不是这些治国良策，我们跟欧罗巴那些四处掠夺土地却最终灰飞烟灭的野蛮国家又有何不同？正是因为他们对平民百姓的践踏才导致他们的陨落。”
“公正与治国两者怎可混为一谈？”
“皇儿，你知道我笃信佛道，但哀家并非疏于道教。老子曰：‘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公正乃贤明之道，以普罗大众的切身利益出发来治理国家更乃贤明之道。不以民为贱，方能稳坐江山社稷。若以民为猪狗，就像对待为了饱腹而猎杀的食物一样，则万事难以为继。我这一生所行之事都将长久延续，我将因施良政而流芳百世。又有哪个帝王敢这样说？始皇帝的陵墓就在我们脚下，谁不记得他的暴政？他虽统一六国，统一文字，可他的功绩背后却是滥杀无辜，视万民为草芥。”
睿宗双眉紧蹙，心里暗自为这场对话在私下进行而感到庆幸：“您也杀过人。您有多少亲人因您而死？您百年之后是否会被评说为残暴不仁，就像我们如今评说秦始皇那样？”
“的确，我曾出手或者下令杀了不少人。既然天子发问，我愿坦承罪过。在很多方面，我与这宫城之中的任何皇亲贵戚并无不同。为了捍卫自己手中的权力，我用尽了手段。我不会否认这点。”
“但我不是为了权力而追逐权力。我追逐权力是为了造福大唐子民。这一点，我已经成功做到了。尽管诸子百家们都决意剥夺女子的权利，我颁布的法令，却赋予男女平等受教育和立业的机会。与五十年前我以太宗才人身份初入宫闱那时相比，尽管人口大大地增加了，因为饥饿、病痛、生存而挣扎的人却比以前少得多了。我并非对此生所做任何事情都引以为傲，但对于自己临朝称制的结果，对于我奉先皇和圣上旨意所做的决断，我感到无比自豪。”武太后宣称道。
“您真心以为自己可以与这世间男子比肩，是吗？”睿宗质问道。
“我更聪慧，更有学识，比大多数男人都更睿智。没错。”
“作为儿子，我敬重您，母亲。但朕贵为皇帝，仍是母后的君主！母后须遵从朕的旨意，从今以后不得干政，朕将亲政！”
武太后佯作遵从：“如陛下所愿。哀家能告退了么？”
“退下吧。”睿宗怒气未尽地说道。
武太后躬身行礼道：“谢陛下。”她假作诚恐诚惶的样子，安静地退出皇帝寝宫，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上次扶助她废黜李显的军士正等在这里，见她进来，行了一礼。武太后问道：“你可听到了哀家与皇帝的对话？”
“是的。您有何吩咐？”
“集结所有忠于哀家之人。哀家要废黜这个任性妄为的孩子——要低调行事，不要让人对此事有所察觉。”
“太后可是想毒杀陛下？”
“不用，免他一死吧。就让他成为大唐的末代皇帝吧。”
“太后的意思是？”
“新朝，新都。哀家将手握乾坤，定都洛阳；建朝‘大周’，定佛教为国教，哀家将以九五之尊统治天下。”
“届时您将自行治国之权？”
“哀家将享有古往今来所有男性帝王的所有权力和特权——包括后宫三千！”
“若您真走出那一步，恐怕要为世人所诟病。”军士提醒道。
“任由他们评说。那些受惠于哀家统治的百姓，他们不再饥寒交迫，也不必送儿郎上战场马革裹尸，比起自古以来任何一代，他们都享有更好的教育机会，都更有言论自由。他们将拥护哀家称帝。记住哀家的话：哀家所做之事、以及将做之事，将会改变他们的生活，将会改变他们子子孙孙的生活，哀家的功绩将甚于古往今来的任何帝王。即使人们忘记了哀家姓名，也必将永世受惠于哀家的功绩。”
两年后，东都洛阳上空绽放了绚丽的烟火。武太后意得志满地入主新都。在盛大仪式中，一位方丈为她加冕：“天地可鉴，佛祖慧引，兹加冕你为皇帝！”
武瞾因自己的成功一时间感到谦卑，她看向师父的眼睛，然后转身面向周围观摩聆听她加冕的百姓，说道：“‘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普愿诸众生，冤亲诸债主，悉发菩提心，同生极乐国。’朕曾假他人之名颁布的政改方针仍将继续施行，百姓们为那些需索无度、自私自利之徒而辛苦劳作、做牛做马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在这神圣之地上，圣人先贤赐予了我们《道德经》，千百万百姓安居乐业，文人雅客谱写了、也将继续谱写无数名作，丝绸之路也从这里开始。就在此地，这座都城将成为万国来朝的灯塔。就在此地，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朕宣布，女子将和男子完全平等，女子有权统治民众——无论贫富、无论强弱、无论聪愚，无论男女、无论佛道！朕的子民们，尔等意下如何？是否愿意拥护于朕？”
一个女人抱着女儿，挤到了人群的前面，呼道：“民妇愿意！”她匍匐在地，尊敬地将头抵在地面，高声喊道：“吾皇万岁！”
她的果敢令更多的百姓为之一振，他们跟着跪倒在自己的皇帝面前，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新皇的话传了开去，越来越多听到的百姓们次第跪下去，恭敬地在地上叩首，仿佛湖泊里掀起层层涟漪，万岁声此起彼伏。
成百上千的百姓都跪地叩头，武皇帝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喜悦的眼泪涌了上来：“佛祖保佑，弟子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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