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话总讲:一年之计在于春。一九一七这一年春节将至,李叔同站在烟雨迷蒙的西湖畔,仔细思考了一番自己的人生,当一切荒谬地发生,荒谬地破灭,荒谬地归于无寂后,还会迎来什么?
李叔同不知道,眼前回放过前三十七年的生命轨迹,跌宕起伏,没有一段长久的平缓期。其中无数次的大起大落,无数次地从高处重重摔下,无数次地挣扎着爬起。倘若一切自是命定,那么这些经历的旨意又是什么?
他沿着西湖边慢慢朝学校走回去,一路无言,眼神中却有光渐渐明亮。
夏丏尊作为舍监,在嘱咐最后一批准备回家过春节的学生注意事项,事无巨细,总是担心学生忘记带什么东西或者在年假中吃坏肚子。在学生看来,唠唠叨叨了许多,才放他们走。夏丏尊送走他们,也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同样需要收拾东西回家过年。在经过李叔同办公室的窗前,听到里面传出隐隐的诵读声,听着像是诵唐诗般的声调抑扬顿挫。
夏丏尊也没多想,推开门就走了进去。李叔同听到开门声就中断了诵读,看向来者,“丏尊啊,你来了。”
一进门的夏丏尊就发现了李叔同的不一样,墙上所挂的油画都被撤下,如今换上一幅佛像。这幅佛像,是李叔同通过回忆儿时父亲李筱楼供养的佛像而画成的。夏丏尊又注意到李叔同手上的一串佛珠,由一百零八颗佛珠串连而就。
“叔同兄,你这是……在念佛?”夏丏尊有些不确定。
“诵经。”李叔同说得极为坦然。
“诵经?《易经》还是《道德经》?”夏丏尊顿了一下,“《金刚经》?”
李叔同笑得令夏丏尊觉得春风拂面,“《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就是人们口中的《金刚经》。”
“怎么想起来念起佛经来了?”夏丏尊不太理解李叔同的行为,相识这么久以来,夏丏尊自认为自己和他志气相投,也算是心有灵犀,可他不明白李叔同怎么就想起来念佛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学道呢吗?”
“学道只是为了要增长些知识而已,学到了也不属于自己,”李叔同给夏丏尊泡上一杯茶,“而佛是存于心灵中,是自己心中之物。”
“那……”夏丏尊一下子怔住了,他对道学儒学的造诣没有李叔同深,所以面对李叔同,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发言权,“学佛我不反对,只要对你有益就好。”
“不,”李叔同笑得和煦,“不仅如此,我仔细思考了一番,打算放下当下的一切……”
“什么?!”夏丏尊与李叔同真的是莫逆之交,只通过李叔同的表情和简单的言语,夏丏尊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打算……”
“没错,我打算到寺庙中去研究佛经,从佛经中探寻出最上乘的理路……”
“不可以,”夏丏尊摇着头,“我不同意!”
“有一小众生不得度者,我誓不成佛。惟舍己救人之大业,惟佛教足以当之。”李叔同还未出家,却已经显示出了佛家的超尘。
“你……后面那句谭嗣同说是为了利用佛教道德人心,从而达到变革社会的目的,你这……你……”夏丏尊已经开始语无伦次。
“我可以宣扬佛教。”
“什么?那就是要停止教书?放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所拥有的一切?”李叔同苦笑,“我现在拥有什么呢?”
李叔同这个问句真的将夏丏尊问住了,他明白,辛亥革命最终失败后,李叔同就一蹶不振,但是他实在是无法任李叔同就这样走入空门。“难道你不为雪子考虑一下吗?你就这样出家了,雪子一个人在中国,她要怎么办?”
“雪子,雪子……”李叔同垂下头,长长地叹气,“所以我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定。”
“还有,你当初留学日本,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家为僧?你当年的那些雄心壮志呢?难道你是那种因为一个打击就丧失所有信心和热情的人吗?”
“丏尊……我现在的心里很乱,心绪错综复杂,无法言说,且容我想一想。”
夏丏尊还想说什么,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进来的人是丰子恺,丰子恺手里拿着一本日文杂志,见到两位曾留学日本的师长都在,便笑着说道:“夏先生,您的杂志落在我们宿舍里了。”
“那你看过没?”夏丏尊打心里欣赏这位学生,笑着问他。
“看了一些,但是有许多地方看不懂……”丰子恺有些羞赧地说。
“李先生不是教过你们日文吗?”夏丏尊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李叔同。
“那是因为我们还只学了上册。”丰子恺不好意思地说,然后躬身告辞离开了。
夏丏尊抓过杂志,随手翻了翻,然后指着目录呈给李叔同,“你应该看看这个,这上面讲的就是佛食法,即忏悔之法,洗尘养身,赎罪自忏,有没有要你去出家当和尚啊!”
李叔同接过杂志,开始认真看了起来。
夏丏尊见他如此,也没多说什么,临走前对他说:“你先别冲动,有什么等放完年假回来再说。”
年假正式开始了,李叔同也决定开始践行那本日本杂志上提到的“佛食法”。他找到了当时一师中同样年假不回家的校工闻玉,向他发出邀请。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去寺里做什么?”闻玉疑惑地问。
“学习断食。”
两人一起到了杭州虎跑定慧寺,了悟和尚接待了他们二人。第二天,李叔同就开始了他的断食生活。断食前,他和闻玉详细地讨论了一番。作出几个规定:不会亲友,不拆信件,不问世事,家中有人有事来访,一律由闻玉接待,等到断食之日截止,再转告李叔同。
断食起,第一周开始由每餐一碗半饭,到周末改成一碗粥,第二周全面禁食,只是每餐一碗水,第三周由半碗粥,慢慢增至一碗粥,周末时半碗饭直至恢复原来的饭量。
在断食期间,李叔同每日练字、篆刻、静坐。三周断食结束后,已经有书法作品一百多幅,还有刻印数枚。
正常人断食,本身吸收的热量就少,加上他运笔书写和雕刻一定需要热量的供给,但是李叔同将这些热量的来源全部截住,一般人一定会虚弱,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是李叔同非但没有产生这种无力感,反而觉得飘飘欲仙。
李叔同断食成功,深感自己精神一片灵明,“法喜无垠”。即使在断食过程中时常感到“腹中熊熊然”,却依旧认为不食人间烟火也是一种空明的境界。断食第七日时,断食日记上记载的感受是“空空洞洞,既悲而欢”。
在断食期间,他不断地悟,不断地思。想通了一些之前一直困扰他的事,却依然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是找到了一条可以解决问题的路。这种“佛食法”没有如夏丏尊的预想般,成为劝阻,打消李叔同出家念头的途径,反而变成了他更加接近佛的阶梯。
他感到了他与佛之间,妙不可言的缘。这种缘分大概在他还是孩童时,在他见到为父亲李筱楼作法的老和尚开始,就已经种下了。一直连绵了这么多年,始终如一团烟雾蛰伏在他的意识中,于此刻,终于升腾出来。
李叔同觉得豁然开朗,他仿佛看到一条坦荡通途正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第2节皈依了悟,悟佛禅
因为命运的跌宕起伏,以致李叔同的身体健康情况堪忧,不仅肺部有旧疾,胃也出过血,气管也经常出现问题。曾有星象家断言,李叔同绝活不过三十七岁。
而这次李叔同失去音信,十天年假再加上两周的请假,不见踪影没有任何消息,这可令夏丏尊心中像着火了一般,坐卧难宁。他除了正常授课,就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或者联系可能知道李叔同下落的人,但是依旧全无回执。
直到李叔同满面春风地推开夏丏尊办公室的门,带着笑容神清气爽地站在夏丏尊面前,夏丏尊心中悬了很久的大石头才落了地。担心消失,随即涌上心头就是满满的气愤,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攥着拳头问:“你这几天究竟到哪儿去了?”
“咱们坐下讲。”李叔同的淡然中甚至带着雀跃的状态,与夏丏尊行将暴怒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丏尊忍着怒气,嗵地坐在沙发上,直视着李叔同。
“我利用这二十多天去虎跑定慧寺了,断食。”
“难道是因为看了那本日本杂志?”夏丏尊心中大叫一声“糟!”痛心疾首地看着李叔同,“怪不得又瘦了这么多!都是我的错!没事给你看什么这方面的杂志啊!你别乱想,这几天多补些营养。”
“不,恰恰相反,”李叔同笑意盎然,“这非但不是错,反而令我内心通悟了许多,这几天看清了很多。这佛食法确实有效果,也确实灵化了我。”
“什么?”夏丏尊见李叔同一副完全超尘的姿态,不禁有种不妙的预感。
李叔同从随身带着的包中取出两方印,夏丏尊接过,只见上面,一个刻着“一息尚存”,另一个刻着“不食人间烟火”。
夏丏尊看过,心中也已经了然,李叔同决心已定,如今他再说什么,都全无作用。他苦笑着摇头,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手中的方印。
第二日,李叔同就到好友兼佛教居士马一浮家中拜访,他向马一浮讲述了自己断食后的感受,马一浮听后十分赞赏,望着李叔同不住地点头,“学佛,要虔诚,也需要清静,心灵与环境皆要灵净。”
“我在的定慧寺真的不错,那里的僧人待我很好,环境也清幽,实在是潜心佛学的佳处。”
“定慧寺……”马一浮回忆了一下,又说:“那里的了悟和尚,修功极好。”
“好真是和我想一块儿去了,”李叔同说,“我正想拜他为师。”
从马一浮家出来回家的路上,李叔同想了很多,无数之前人生所经历的遭遇统统都在他眼前过了一遍,浮光掠影间他看通了许多之前困扰他的事,那些苦难,那些悲痛,其实如水月镜花,一触碰就轻轻破碎。自己从前始终执着于指月,而没有透过世间幻象抓住那一抹天心月圆。一切都如烟尘般在面前一点点消散,李叔同顿悟了,明白人生不过尔尔,如果有灭世的地狱之火要降临,那么就让他一人去承受,他无力双手改变整片祖国的江山,只有坚信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向那团佛光中步去。
不过数日,李叔同就再次回到虎跑定慧寺,直接走到了悟和尚的禅房。进门之后,对着了悟就喊了声“师父!”
了悟看着李叔同,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艺术家李叔同!前些日子,断食成功的李居士!今天是……”
“今天徒儿来此事情有二,其一是看望您,其二便是恳求您能收我为徒!允许我拜您为师!”李叔同说着脸上浮起笑容,目光笃定虔诚。
“这不敢、不敢。”李叔同的大名传遍全国,艺术造诣登峰造极,了悟笑着摇头。
“您误会了,我并不是向您求艺而来,而是想要皈依佛,皈依于您呐!”李叔同诚恳地央求道。
了悟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全国有多少艺术大师逃禅?张大千,苏曼殊……”
还未等了悟说完,李叔同就说:“此番我是下定决心而来,并非一时冲动,请师父您……”
“入佛门,要六根清净,要断凡尘俗世,要持戒,依我之见,你不妨先暂时做个在家居士。”
李叔同明白这是了悟和尚对他的考验,来考验他是否真的有出家为僧的虔诚之心,此时多说无益,于是他就说:“那么,您这算是收了我这个徒弟了吧?”
了悟笑着点头,“好,那我就收你这个佛家居士!”
行过跪拜之礼后,李叔同走出禅房,迎面看见了马一浮,马一浮身后还跟着一位身材剽悍的壮汉。原来这位壮汉便是当时军政界有名的佛门居士彭逊之,和彭逊之简单打过招呼后,李叔同奇怪这居士竟如此五大三粗,而彭逊之也觉得这声名显赫的艺术家居然穿得如此普通,甚至带着寒酸。只不过二人都未表现出来,在寺中吃过斋饭,李叔同就回到了学校。
大约过了一周,李叔同再次到定慧寺要去拜见悟师父。行到虎跑一面石壁前,遇到一位和尚,李叔同对他行了一个礼,问道:“请问,了悟师父在庙里吗?”
和尚看了看李叔同,才笑着说:“这不是大艺术家吗?”
李叔同听着声音熟悉,仔细一端详面容,这不是马一浮带来的彭逊之居士吗?
李叔同瞪大眼睛地说:“怎么……怎么您出家了?”
惊讶之余,李叔同心中更多的是羡慕。
“马居士带我来那天,正是我决定出家的日子,”彭逊之淡淡地微笑,“了悟师父,正在大殿。”
彭逊之说完,双手合十后,转身离开。
望着彭逊之远去的身影,回想从前他在军政界叱咤风云,而如今抛却一切地入了空门,如此想来,彭逊之这便是看破红尘了。
回到学校后,李叔同将闻玉叫到一边,嘱咐他今后安排饭菜时要全素。
“全素?”闻玉听了吃了一惊,“您才断食不久啊,现在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怎么能全素?”
李叔同摇头,什么也没说,将闻玉引到自己的房间,“你看看它现在像什么?”
闻玉仔细看着李叔同的房间摆设,墙上挂着佛像,黑色的念珠,还有纤尘不染的四壁。这和之前在虎跑定慧寺住的禅房简直是一模一样,闻玉转头看向李叔同,“和尚的禅房?”
“对,”李叔同赞许地点头,“真叫你看准了,因为我要供佛、拜佛、念经,所以明日起不染荤腥,全面食素。”
闻玉作为一师的校工,在一师的时间比李叔同长得多,但是唯一令他敬重的人只有李叔同,这就是为什么当李叔同提出虎跑断食时,闻玉会欣然陪同前往,并悉心照料他三周的原因。他也明白李叔同对于一切都是了然于胸的,“好,我记着了。”
从此,李叔同便开始了作为在家居士的生活,他没有刻意地做出超然于世的样子,而是自自然然地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食素、读经、拜佛,做朝暮功课。
每日他只想着要早些入山剃度出家,而夏丏尊还心存一丝侥幸,希望自己能够使他打消这个念头,也找过经子渊校长和其他教师,一起劝过李叔同。但无论他们说什么,他都只是笑笑不作言语。
夏丏尊每每经过李叔同的窗前,都能听到他宽厚而圆润的诵经声,而也是每到此时,夏丏尊都会叹息着透过窗户看着里面那个瘦削的兄长式的人物。他拥有当世之冠的惊才绝艳,而却一心皈依,一心遁入空门。
夏丏尊无法知晓,李叔同这个决定是否真的正确。
§§§第3节遁入空门,断了前缘
李叔同回到上海,踏上通往长弄的青石板路,他知道在长弄尽头的公寓中,有一个女子在等着他。只是她千盼万盼,好不容易将他盼回去,却带给她一个令她无法接受的消息。
没错,是消息。不含任何商量转圜的余地,雪子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
窗外下着夜雨,淅沥沥地敲打在大理石台上,却衬得屋内的气氛更加死寂。李叔同和雪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
终于雪子抬起头看向李叔同,咬紧下唇,眼中翻涌着泪水,长发从额前散落,“叔同……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雪子,说实话,我是对这个社会失去了全部的期望。”李叔同沉声说道。
“对社会失望,你就要出家吗?”雪子不顾不断从脸上滑落的泪水,“你要食素,我就陪你食素,你失望,我就在家陪你闭门不出,可不可以……”
李叔同轻轻地摇头,握住雪子的手,“是我对不起你。”
“好,好,你要出家,”雪子将手抽出,直直地盯着李叔同,“你要出家,那么在这之前,请你先毁了我!”
“雪子!你这是在说什么!”李叔同看着不断向后退去的雪子,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我当初不顾所有反对,毅然决然地跟着你漂洋过海,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家,你说你要回天津,那我就在上海守着一座空房子一架钢琴,靠这些度日。还不容易等你回上海,你又要去杭州,那我依然无怨无悔地在这里等你,因为我知道,我会等到你回来,你一定会回来。而如今呢?你突然说你要出家,就是再也不回来了是吗?我即使等上一辈子,等上一百年,你都不会再回来,我再也等不到你了。你这让我如何活下去?”
“雪子……”李叔同平下气,“我在上海的一切都归到你的名下,回日本还是留在这里,全凭你自己做主。”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身外之物啊!”
“我的乐谱,我的画,我的钢琴……这些寄托着我全部精神的东西都留给你,只是我的身体不再陪伴在你旁边而已……只有你同意了、通过了,我才能过上云水生涯。”
“你真的可以残忍到这种程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对不起,雪子,保重。”李叔同说完,拎起收拾在门边的一个包袱就开门离开。
雪子跪坐在地上,还奢望他会回头看她一眼,可是他却没有。他就那样决绝地离开,一眼都没有再去看她。
李叔同之后去信给远在天津的二哥李文熙和俞氏,李文熙得知弟弟要出家的消息,也试图劝阻了一番,在李叔同坚决的态度下也默许了。而俞氏竟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不久后,李叔同收到雪子的信,上面写着:“为了那圣与凡之间一层蝉翼似的隔膜,我同你一起走,去追求那个远似银河星宿般遥遥的佛道,望你珍重。”
李叔同的心终于彻底放下。
结束了在一师最后的教学时光,暑假到来。李叔同将自己几个得意门生召集到办公室,将自己珍藏着一些书画音谱分别送给他们,也将自己的衣物仔细洗过后赠送给闻玉。再向他们道别之后,李叔同带着九十三块方印到了西泠印社。
这些方印其中有九十二块都是友人曾经赠给他的珍品,再加上他自己刻的一块,全部送给西泠印社。而此时,西泠印社也已经得知了李叔同的传闻。
李叔同将装着方印的小皮箱放在“题襟馆”的画案上,面对着众位社友,微微一笑:“各位友人,我即将离俗出家,这些都是珍品,我出家带不走,送给社里做个纪念吧!”
当时的社友们全部愣住,没有想到李叔同会这么直接坦荡地说出,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看着李叔同潇洒地转身大步离开了西泠印社。
最后回到一师,李叔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将闻玉叫到身边,“抱歉,还要麻烦你一趟。”
闻玉看着眼前这个瘦削却高大的男子,沉重地点头。
还是那条扁担,行李卷,柳条包。和断食前所带的东西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怕是有去无回。
经子渊校长和一些还没有离校的学生站在校门口挥手作别李叔同,只见一条扁担渐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直到距虎跑仅有半里路的“四眼井”附近时,李叔同喊住闻玉,“就到这里罢。”
闻玉依旧挑着扁担,抹了一下额上的汗,“还有一段路呢,我送你上去。”
“就到这罢。”李叔同说得温和。
闻玉依言将扁担放下,转身前看到李叔同将柳条包打开,取出袈裟披在身上。闻玉愕然地张开嘴。
“先生你……”
李叔同和蔼一笑,“现在已经不是先生了,谢谢你,闻玉居士,我走了。”说完李叔同就向虎跑定慧寺头也不回地走去。
了悟告诉李叔同,要六根清净,必须将前尘往事全部忘却。那第一步就是将“李叔同”这个名字舍弃,他请求了悟为他起一个法名。
了悟笑着看着他,“大学问家,法名还是你自己取吧!”
“不,”他回答地毫不犹豫,“还请师父赐名。”
了悟手拈佛珠,问道:“请问李居士,素茹习经,心诚否?”
李叔同虔诚且严肃地回答:“弟子投入佛门,一心演经习佛,弘扬佛法……”
“好,那你就叫演音,号弘一吧。”
往事如烟,随着木鱼声缓缓淡去。
七月十三日,大势至菩萨的诞辰。
李叔同决定于这日剃度,正式削发为僧。正殿中,香火缭绕,红烛高燃。李叔同身披海青色袍子,脚蹬芒鞋,在近身打佛前,顶礼三拜。紧接着,“当”一声,磬声绕梁,响起的钟声“咚咚咚”不绝于耳。
老和尚披着袈裟走到佛龛前,众僧与李叔同各就各位。众僧齐诵梵音经典,声震山川山林。
老和尚用剃刀将李叔同头上的发全部剃光,然后晃晃手中的剃刀,说“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三个皈依。收起剃刀,从盘子中拿起帖子,唱道:“剃度之后,剔除俗名。法名演音,号弘一。”
从此,那个名噪天下的李叔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弘一法师。每日弘一法师都随着众僧做功课,静坐,鱼板梵钟,开始了他孤灯黄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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