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多维科·斯福尔扎眼下的处境岌岌可危。他曾贸然邀请法兰西大军进入意大利,而此时只能自食恶果。那些本以为可以指望的盟友们要么忙于自扫门前雪,要么惧怕米兰公爵自己招惹来的强敌而不敢轻易出手。马克西米利安国王曾许诺支援四百轻骑兵,但如今加入了士瓦本[1]的斯瓦比亚联盟一起攻打帝国叛徒瑞士去了,并未派一兵一卒助其继续与路易十二中断的战争。佛罗伦萨也曾答应只要公爵愿意助共和国收复失地比萨城,就愿为其提供三百名重骑兵和两千名步兵,不料却屈服于路易十二的威胁,眼下已收回成命,保持中立态度。至于腓特烈四世要留兵自保本国社稷,此举并非不无道理,一旦米兰公国失陷,就意味着不得不再次守卫那不勒斯,尽管先前有承诺,但就眼下情形自然不会给予任何支援,没有一兵一卒,也无分文经济支持。结果事到临头,卢多维科·斯福尔扎只能倚靠自己手上的兵力自救。
不过此人颇有军事能力,又精于计谋,绝不会就此认输。他急忙命人加强安诺纳、诺瓦拉和亚历山德里亚三城要塞的防御工事,并派出卡亚佐带兵前往威尼斯城邦边境各个关塞驻守以卫国疆,调集所有军力驻守波河两岸。然而,面对法军势如破竹的猛烈攻击,米兰的防守简直不堪一击。仅仅几天时间,安诺纳、阿雷佐、诺瓦拉、沃吉耶拉、贝拉登加新堡、蓬泰科罗纳、塔尔托内和亚历山德里亚全线失守,雅克·特武斯将军率领大军直逼都城米兰。
看到敌军来势如此迅猛,而米兰军队却节节败溃,卢多维科·斯福尔扎放弃了坚守都城的意念,决定携子女、兄弟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枢机主教和钱财逃往德意志。过去八年来他的财富从一百五十万减少到二十万达克特金币。离开前他把米兰城堡交由贝尔纳迪诺·达卡特守卫。他的支持者煞费苦心劝诫道此人不可轻信;兄弟阿斯卡尼奥主动请愿誓死坚守城堡,却也未能改变卢多维科的决定。他留下了三千步兵和足够城堡维持好几个月的粮食、军火和钱财以供贝尔纳迪诺守城之用,后于9月2日动身离开。
他离开后第三天,法军进入米兰。双方僵持十日,贝尔纳迪诺·达卡特便主动投诚。法军只用了二十一天便占领了米兰都城和所有要塞。
此时身在里昂的路易十二收到捷报得知大获全胜,立刻移驾米兰,受到了米兰人民由衷的欢迎。米兰人民不论贫富贵贱皆出城门十里开外迎接圣驾,四十名男童身穿金色绸缎礼服,高唱凯旋之歌在前面带路,并在歌声中称颂他为米兰的解放者和自由使者。米兰上下欢天喜地,因为国王的拥护者事先已经放出风声称法王国富财雄,将减免一切赋税。的确,国王到达米兰的第二天便略减赋税,赏赐米兰贵族,并赐予雅克·特武斯将军维加拉诺镇以奖励他此次速建奇功。
凯撒·博尔吉亚为了捞到好处也随路易十二一同来到米兰,看到国王如偿所愿占领了米兰,便立即请求国王履行之前的承诺。世人皆知路易十二一向千金一诺,自然不会食言,当即调出伊夫·德阿莱格雷统领下的三百名轻骑兵和第戎郡长手下的四千瑞士兵交由他指挥,以助其削弱教廷代表的势力。
各位看官请容我就此介绍一下即将上场的各大教廷代表。
在归尔甫派与吉伯林派[2]展开的“永恒之战”时期和数位教皇在阿维尼翁教廷[3]长期流亡期间,罗马涅区大部分城镇要塞被一些僭主篡夺,其中多数已被德意志帝国授予为新增领地。然而随着德意志势力退回阿尔卑斯山之后,教皇们重返罗马基督教廷中心,藩王霸主失去了原有的靠山,只好归顺罗马教皇圣座,年年向其纳贡以得到教皇重新授权册封,获得公爵、伯爵或领主的特殊封号——均统称为教廷代表。
对于亚历山大六世而言,在自己坐上圣彼得教宗之位的七年时间里,要挑出藩王们的过失可谓手到擒来,指控他们有违臣属领主之约易如反掌。于是他向教廷封地法院提出申诉,要法官判决各教廷代表未能完全履行封地之约应当将领地交还教皇所有。不过做出判决容易,教皇要对付这帮藩王霸主,执行起来并不轻松;因此任命瓦伦蒂诺公爵为统帅收复藩邦领地。这些藩王领主有:里米尼郡的马拉泰斯蒂家族、佩萨罗郡的斯福尔扎家族、法恩扎郡的曼弗雷迪家族、伊莫拉-弗利郡的里亚里奥家族、卡梅里纳郡的瓦里亚诺家族、乌尔比诺郡的蒙泰费尔特罗家族和塞尔莫内塔郡的卡埃塔诺家族。
然而瓦伦蒂诺公爵此时一心想要维系和路易十二这位盟友加亲戚的友好关系,还一直留在米兰陪伴国王左右。国王御驾亲临一月之余后起驾返回法兰西帝都,公爵则下令重骑兵和瑞士兵在帕尔马和摩德纳待命,自己才火速赶回罗马亲自向圣父汇报计划并领取新的旨意。
一回到罗马他发现离开期间妹妹卢克雷齐娅的财富与日暴增,但不是因为夫君阿方索,眼下路易十二的攻陷让阿方索前途未卜,教皇自然已和他拉开距离,因此妹妹的财富全拜父亲所赐。卢克雷齐娅现在乃圣父面前第一当红人物,说话最有分量。教皇还宣布嫁入阿拉贡家族的卢克雷齐娅·博尔吉亚为斯波莱托郡终身郡主,统治该郡县及其封地,享有该区一切纳贡和赋税。这样一来她的权势大为增强,地位大为提高,从此出席公众场合必有两百名骑士和贵妇骑马随行、左右护卫。加上教皇对她的双重情感人人皆知,自然教会的高级主教、梵蒂冈的常客和教皇的拥护者无不在她面前纡尊降贵,鞍前马后。当她要落轿或下马时,枢机主教们立即伸出手来搀扶;大主教们更是争先恐后到她的闺房为她做弥撒。
但是卢克雷齐娅此时不得不离开罗马前往封地上任。圣父实在不舍与自己百般宠爱的掌上明珠分隔两地,于是决定拿回之前赠与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贿买圣职的内皮镇,既然阿斯卡尼奥把自己的兴衰成败都交到了兄长米兰公爵的手上,失去内皮镇自然是在所难免的。此时教皇再次收回内皮,并邀请爱女前来共庆一番。
卢克雷齐娅如父所愿前来庆祝,又获得一份大礼,这就是卡埃塔诺家族所辖的塞尔莫内塔郡。当然这份礼物尚属秘赠没有对外公开,因为教庭首席书记官贾科莫·卡埃塔诺大人和前程似锦的青年普罗斯佩罗·卡埃塔诺骑士二位才是此郡的领主,首先要除掉他们才能赠出这份大礼。此二人现居罗马,前者身居高位,后者年轻有为,都自认深得圣心宠爱。教皇清楚要办妥此事定无大碍。回到罗马之后,他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了贾科莫·卡埃塔诺,将其押入圣天使堡。不久贾科莫中毒身亡,普罗斯佩罗·卡埃塔诺随后也莫名其妙地在府邸被人勒死。二人死得突然,还没来得及留下遗嘱,于是教皇宣布凡卡埃塔诺家族在塞尔莫内塔郡的一切属地财产均交由教廷管理,并以八万克朗卖给了卢克雷齐娅。交易之后的第二天圣父把钱退还给了女儿。凯撒虽是快马加鞭赶回罗马,但到头来还是发现父亲已经先一步开始了征服之路。
在凯撒去往法兰西期间,还有一个人的财富也是与日俱增。此人正是教皇的侄子胡安·博尔吉亚,也是甘迪亚公爵生前挚友之一。罗马上下传言沸沸扬扬,称这位年轻的枢机主教之所以受宠不只是因为教皇缅怀儿子,更是受到卢克雷齐娅对他的偏袒爱护所致。这个传言让胡安·博尔吉亚顿时成了凯撒的眼中钉。后来这位瓦伦蒂诺公爵得知自己的堂兄胡安被任命为基督教界教廷特任大使,将由教皇的随行人员陪同,包括大主教、主教、高级教士和侍从,一道离开罗马前往教廷各城邦巡视,便在心中暗暗发誓,决不能让此人风光太久,先除之为快。
凯撒回到罗马只为打探消息,三天后带着教皇提供的军队离开,前往尤扎边境和自己的部队会合,之后进军伊莫拉。大军来到伊莫拉,领主们早已弃城躲到弗利去了,守城被迫弃战投降。接着凯撒直捣弗利,不料在此却遭到了顽强的抵抗。而且对方竟是一位女将,名叫卡泰丽娜·斯福尔扎[4],是吉罗拉默领主的遗孀,也是奥塔维亚诺·里亚里奥的母亲。卡泰丽娜退守弗利,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交给了守城的将士们,因此将士们士气高涨。凯撒发现眼下可不是速战速决那般简单,而是要开始一场正规的围城之战;所以重新部署,命一支炮队正对城墙的薄弱之处进行连续轰击,直到冲破防守为止。
命令下达之后,他回到军营,发现胡安·博尔吉亚正在营中等他。胡安从费拉拉回罗马途径于此,不前来拜访实在说不过去。凯撒表面上甚是喜悦,盛情招待了堂弟三天,第四天还召集军中将领谋臣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践行宴。临别时,凯撒深情并重,尽表荣幸,并把军务急报托付给他转交教皇圣父。
胡安·博尔吉亚枢机主教退席之后直接上路赶回罗马,刚到乌尔比诺忽感身体不适只好停下来稍作休息,过了一会儿稍有好转继续赶路;可是才到罗卡斯特拉达感到疼痛难忍,只能留下来休息一两天,之后又略微好转。接到消息来告弗利已被占领,卡泰丽娜·斯福尔扎在企图退回城堡时被捕,他决定返回军营向凯撒道贺,这时改乘轿子,然而到了法萨马布兰尼,还是不得不再次停下来休息。这一停却成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站,这天他躺上床之后一病不起,三天后病逝。
他的遗体被运回罗马在圣玛利亚教堂下葬,没有任何仪式,这里也是生前挚友甘迪亚公爵的埋葬之地,像是甘迪亚公爵一直在此等候他一样。不管生前多么位高权重,此刻再也无人提起,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凡是被亚历山大、卢克雷齐娅和凯撒这可怕的魔鬼三为一体的野心所席卷走的一切,都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此时,罗马还发生了一起恐怖的杀人案。教皇重骑兵首领乔瓦尼·切尔维廖内大人,出生骑士世家,英勇无比,去埃利西奥·皮尼亚泰利家用过晚宴之后在回家途中遭杀手袭击。其中一人要他报上名来,确认正是所找之人后拔出匕首刺进他的胸口,接着另一人反手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脑袋先落地之后身体才倒下去。
罗马总督欲将此凶杀案陈请教皇以求备案,可一看其反应如此怠慢心想还是闭口不提为妙,因此欲言又止。结果两名凶杀犯就此逍遥法外。不过据传凯撒在罗马短暂停留期间,曾私下与切尔维廖内阁下的妻子幽会。她的娘家也是博尔吉亚家族,切尔维廖内得知二人有辱他为人丈夫的名声之后竟然以此威胁这对奸夫淫妇。岂料传到了凯撒耳中,他虽人在弗利,却借手下米凯洛托之手,除掉了远在罗马的切尔维廖内阁下。
此凶案不久后又发生了一桩离奇惨案。人们不免将两起凶杀案归为同一凶手出于同一目的所为。曼托瓦的阿涅利阁下是科森扎教区大主教,兼任教廷书记员和维泰博教区教皇副使,不知为何失宠之后,在自家用餐时中毒身亡。当天晚上他和几位客人谈笑风生时,浑然不知毒性正在自己的血液中蔓延,就寝之时还是生龙活虎,可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时已死亡多时。随后他的财产一分为三:土地和府邸归瓦伦蒂诺公爵所有,主教辖区归加里斯都三世之子弗朗切斯科·博尔吉亚,教廷书记员一职以五千达克特金币卖给了文图拉·博纳萨伊,这位锡耶纳商人把钱付给了亚历山大的当天就住进了梵蒂冈。
教皇借主教之死制定了一项新法规,其实该法规早已酝酿已久。这之前若要剥夺阿涅利阁下后人的继承权是难上加难的事。不过亚历山大颁布了这样一条新法规,取消枢机主教和教士生前立遗嘱的权利,并宣布他们死后一切财产自当归教皇所有。
就在此时,凯撒的连连告捷却戛然而止。卢多维科·斯福尔扎靠自己留下的二十万达克特金币募集到五百名勃艮第重骑兵和八千名瑞士步兵,率领他们回攻伦巴第。大敌当前,雅克·特武斯将军不得不召回伊夫·德阿莱格雷和路易十二调拨给凯撒的军队。因而凯撒只得留下教皇军镇守弗利和伊莫拉,自己带着其他将士先行赶回罗马。
亚历山大原以为凯撒凯旋而归,因此得知军需官们此时离城只有十几公里时立刻派出传令兵前去邀请各王室使臣、枢机主教、高级主教、罗马贵族和市政高官率领各自随从前去迎接瓦伦蒂诺公爵。这些为人臣子的皇亲贵族和达官贵人们领命行事一向超出主子所望,不仅带着随从前去迎接凯旋之师,而且盛大的场面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1500年2月26日,凯撒回城。虽然正值大赦年间大斋期,狂欢节的欢庆盛典依然照办不误,比起往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奢华放纵,毫无忌惮,肆意妄为。第二天,这位胜利者戴上面具,上演了一出一展英雄霸气的新戏。他自认与尤利乌斯?凯撒这位同名伟人一样荣耀传世,雄才大略,功绩卓著,所以决定在举行狂欢庆典的纳沃那广场上再现凯撒大帝的丰功伟绩。次日,他从广场出发,身穿古罗马皇袍,头戴金月桂冠,站在战车上,四周侍从官、士兵和掌旗官随行。掌旗官扛着大旗,上面写着:成则凯撒,败则无名!就这样率领随从驾着战车穿过罗马的大街小巷。
大斋期第四个星期日,教皇终于授予了他梦寐以求的“教廷将军”和骑士首领“正义旗手”两大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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