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圣-胜固欣然败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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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方度过的第一个春节给薛新雨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不提除夕夜的大锅菜、大碗酒了,连鞭炮也放得爽脆提气。更有趣的是,打升级的时候,合作的牌友说他一点儿也不像个南方人。薛新雨听了很高兴,因为在一般人眼中,南方总和柔弱、纤细、机巧等词汇脱不了干系。其实人家的意思是:他臭手抓好牌,打起来随心所欲,不要说对手了,连队友也摸不准调子!

    大年初一,薛新雨一早去给父亲和陈主任拜年之后,就要拉着宋、冯二人去逛庙会。三人兴高采烈地坐上了车。可到了市里,薛新雨又提议去舒梅家看一下。宋大洋说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舒梅是秦队长的干女儿,以往每年春节都要接到家去的。薛新雨一听得意了,说这次他的消息可就不灵通了,秦队长年前着急走,是因为母亲病故了,要回山东老家办丧事。所以,舒梅昨天一定是独自在家过除夕的。

    果然不出薛新雨所料,舒梅正在家中。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舒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过了一个清汤寡水的夜晚。桌上各色肉菜果品不下十种,而如此丰盛的年货,大部分并不是秦队长提供的,是陆鸣在回家之前特意捎过来的。

    “我说的不是吗?老陆手脚不干净,小陆干脆把自己的命运系到女人的腰带上!”宋大洋“嘿嘿”冷笑。原来,自从陆鸣来了之后,食堂就对女队员开了小窗,不时送些面点甜食给她们解馋。当然,免费的物品也不是人人都有份儿,多少与她们的容貌、家世和提供的小道消息数量有关。

    薛新雨知道了那些零食的来历,心里反感,口中又说不出什么来。以前曾听父亲说过,在困难时期,公共食堂掌勺的师傅都成了姑娘们竞相追逐的对象。他不相信,现在才知道未必是假。在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清高不能顶饭吃。不过,陆鸣追求史幽红,是因为她艳冠群芳;施惠袁招娣,是为了交换情报;那么,他为什么要讨好一个破败家庭的小女孩呢?薛新雨想不明白,心里又有点儿失落,悄悄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放在了桌上不显眼的地方,那是昨晚自己特意藏起来的一块酱肘子。

    舒梅见了三人非常兴奋,大哥哥们上门拜年,说明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大人。坐了一会儿,就要一起去看庙会。可是薛新雨说昨晚被大宋强灌了一碗二锅头,现在头还有点儿晕,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等三人走了,薛新雨又偷偷溜了出来。他穿街走巷,来到了东城区一个幽静的小胡同里。冬日晴朗的午后,纯净瓦蓝的天空,白雪皑皑的屋顶,檐下晶莹的冰挂,冷峻的石榴树干,淡淡幽香的梅花,构成了一副小院写生图。可惜,画中还缺一个主人。薛新雨在胡同中踱步,希望看到史幽红,又怕看到她,更怕史瑞虎拜年回来将自己堵在了胡同中,那么双腿中至少有一条要“咔嚓”了。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突然“咯吱”一声,南面阁楼的那扇窗户被推开了,一个清丽的影子出现了。她要将围巾挂到铁丝上,可是铁丝总在晃荡,她不得不多探出一点儿,在晴空中留下了一个妙曼的弧影。片刻之后,史幽红就不见了,可薛新雨却变成了一头公牛,呆呆盯着那团风中飘荡的红色。

    在回程的车上,薛新雨见宋大洋满载而归,抱了一堆面猴儿、糖狮子、泥娃娃,说是明天看老乡的礼物。薛新雨笑话都是大老爷们,即使没有烟酒,干吗送这些小孩玩意儿?宋大洋白了他一眼,说你这才是孩子话,我们是庙里的和尚,人家可不一样,个个都有女朋友。这句话提醒了薛新雨,见冯晓白两手空空,就问他给戚玉秀带了什么好东西,藏起来不让我们看见?冯晓白听了,只是一个劲儿苦笑。

    春节之后,欢庆的“干杯”之声犹在耳边回荡,一个更加悦耳的跟“杯”有关的消息就让集训队沸腾了。原来,为了配合轰轰烈烈的群众体育运动,体委决定上半年举办一次全国围棋锦标赛。于是,这个奖杯的名称,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这天在课后,几个人站在了戒律堂外,又开始争吵起来了。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定是‘国手杯’了!”薛新雨武断地下了结论。在传统中国,棋手地位低下,即使有一定品级,那也是给皇帝帮闲解闷的。天子夸一句“国手”,那就是最高褒奖了,可没有什么“名人”、“王座”之类的煊赫头衔。至于“棋圣”,那更是犯忌的事情了。即使孔夫子度量大不和你计较,关王爷也要用青龙偃月刀将你的脑袋砍下来的。

    “不可能叫‘国手’!”冯晓白发声反对了,“不要说手球队了,乒乓球队和羽毛球队就先不乐意了:大家都是用手的,凭什么你就叫‘国手’?要知道,人家这些年拿了那么多的世界冠军,可是为国争光的主力啊!”。

    众人一听都纷纷点头,薛新雨见陆鸣也在旁倾听,知道他谨守言多必失的处世之道,从不轻易说什么落下把柄的话。可是在心中,他已经将陆鸣当做了头号情敌,尽管自己和史幽红之间连一丝情意也没有。于是,带了三分挑衅的恶意,他假装客气地问陆鸣对此有何高见。

    “我想可能是‘团结杯’吧?今年开始搞治理整顿了,上下都在讲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陆鸣迟疑了一下,才说了一句。显然,陆鸣的大局观很强,可惜没有体现在棋盘上。听了他的话,几个人纷纷撇嘴冷笑,觉得这个小子真无趣。不过,这话细论起来也并非没有可能,因为很多老人都依稀记得上一个冠军的名称是“跃进杯”。

    可是结果公布出来,却是字面普通又耐人寻味的“希望杯”。但无论它对未来寄托了什么样的希望,毕竟是围棋界多年来第一个真正的全国冠军,现实意义非同小可。同时,它也是明年举国瞩目的全运会的热身赛之一,谁先声夺人,对所在省份的体育界也有巨大的鼓舞作用。

    且不论旁人或跃跃欲试,或暗中觊觎,在“南薛北史”的眼中,这不啻新时代的又一次家族对决。因此,两个生力军也承担了继往开来——继承旧怨开辟新仇的任务。尤其是薛新雨,他本来被视为不肖之子,可是那一场意外的胜利,却骤然成了家族的希望之星。

    “你知道吗?这一百年来,战胜日本棋手的中国人只有两个,他们全是姓薛的:一个是你的爷爷薛鉴水,一个就是你!”薛平湖拍着儿子的肩膀,言语殷切,目光灼灼。

    薛新雨点了点头,心情毫不激奋,反而很是沉重,仿佛提前知道了自己下葬时的悼词。可是他并没有注意到,说完这句话之后,薛平湖自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眼神也变得迷离了起来。半晌之后,他又开口了,声音却变得沙哑疲倦,将刚才鼓起的气又泄了个精光:

    “忘了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吧!你好好准备比赛,名次无所谓,不要想太多了。”

    薛新雨莫名其妙地看着父亲,因为自己并没有想太多,直到他那憔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朝夕相处十几年,父亲还是隐藏了很多不让儿子知道的秘密。

    但在棋艺方面,薛平湖却决定毫无保留地倾囊传授给了儿子,尤其那一本《玄元妙经》,连冯晓白也无缘见识。说薛平湖心存自私是事实,但是舐犊之情乃人之常情。薛新雨知道参赛尤其夺冠是个扬名立万的大事,少年心性好强,当然不遗余力要争取一把。而且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是唯一能够让史幽红对自己刮目相看的地方。不管她乐不乐意,作为一名棋手,总得关注那个笼罩在胜利光环中的最强者吧!

    可是,摆放在薛新雨面前的,并非只有祖宗家法,还有本次日本参访团赠送的几箱子图书。薛新雨先借了一本围棋年鉴,只看了两局,那冷汗就顺着脊背涔涔直流。因为在这之前,他和很多人一样,一直以为中日围棋的差异仅仅是比赛规则的不同。尤其是座子制废除后,中国棋手必然有一段适应期,成绩不佳也属情有可原。上次惨败给了业余棋手,不过是准备不足而已,或者说准备得过了头。可是看了人家职业棋手的作品,才明白双方的思维方式竟然天悬地隔。传统的中国围棋就像是春秋时期的战车大战,一定要在平原上摆好阵势后,才能列队前进,往复厮杀。战场是固定的,甚至是双方事先商定的;而日本古代围棋是巷战式的,从一个角落打到另一个角落,双方各有千秋,中国围棋在实战中甚至更胜一筹。但是,经过了长达几百年的酝酿和探索,日本围棋在20世纪30年代突然井喷,如同寒武纪生命大爆炸一样,方寸之地升腾起万千气象,黑白世界幻化出七色彩虹,开辟了一个著名的“新布局”时代!

    之后,自藤原正雄以降,其构思之宏大深邃,立论之严谨细密,手段之刚柔并济,节奏之动静自如,仿佛茫茫草原上的匈奴骑兵军团,来如骤雨去如游鱼,攻如乌合退如瓦解,一旦有机会就乘隙而入,可是等你辛辛苦苦调集人马赶到了,敌人早没了踪影。在这种情况下,战场是由占主动一方选择的,农田山林坡谷均有可能,你跟不上对手的节奏,就只能疲于奔命,被动挨打。

    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薛新雨又仔细研究了父亲与日本棋手的三场棋,发现薛平湖在每一个关键节点上的选择,都完全符合传统棋理的要求,某些手法甚至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是,在日本业余棋手面前,薛平湖就像一个练就了金钟罩铁布衫的武林大师,无论出招如何辛辣,无论防守如何严密,也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一火枪撂倒。

    那么,薛新雨自己究竟是怎么赢下来的呢?说出来很是惭愧,因为他就是一个没章法没规矩的草寇!拳师冷不丁遇上了一个流氓,也会吃亏,何况是福山这个业余拳师呢!可是下次想要如法炮制再赢一盘,那可就是白日做梦了!

    想到这里,薛新雨不禁毛骨悚然。那些从小就灌输到头脑中的神圣不可动摇的原则在刹那间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中,一个新的念头却冉冉升起:如果学习日本棋手这种快速多变的风格,也许能够在未来的对抗中取得奇效呢!

    薛新雨这么想,当然没有“师夷之长以制夷”的忧患意识,也没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雄心壮志,只是出于新奇和好胜。于是,他立即将自己的观点公布于众,甚至倡议组织一个研讨会,每个周末开一次。当然,会员之间绝对平等,轮流当主持人。

    想都不用想,宋大洋就第一个入伙了,舒梅是第二个,而冯晓白半推半就了一阵,也在薛新雨承诺让他看《玄元妙经》的诱惑下同意了。他哪里知道,这本书现在在薛新雨眼中已经一钱不值,甚至成了负面教材,是研讨会重点批判的对象。之后,陆陆续续又加入了几个人,包括李爱琴和张红芳,但没有一个成年组棋手肯屈尊纡贵。

    薛新雨的别出心裁,立即在东华观引发了骚动,关注程度甚至超过了打架和破敌。见自己又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薛新雨心中八分得意之外,也有两分不安。他知道这样做犯了师长们的忌讳,尤其史瑞虎这个爱记旧账的人,现在自己等于把人家的讲义撕了,还不跟你当场拼个血溅当场?他猜得没错,史瑞虎确实视他为一个不可救药的谬种。不过,他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直接冲着薛新雨来,而是去找他的父亲问罪:

    “你儿子真是成了气候啊!才赢了日本人一盘棋,就连祖宗的牌位也敢砸了!你这个爹不管,我这个长辈可看不过眼了!”

    正为家传秘籍外泄而心疼的薛平湖一听,顿时露出了惶恐羞愧的神情。自古以来,中国人不怕饥寒,不怕杀头,可是就怕礼崩乐坏。因此,在这个攸关道统的问题上,他和宿敌史瑞虎是站在同一战壕里的:

    “您说得是,我去好好训一训他!这个孩子,真是太放肆了!”

    于是,两个掌门人生平第一次找到了共同话题,谈论了半天如何让这个不孝子低头服罪。可是,当薛平湖把儿子叫来,循循善诱了半天,儿子却梗着脖子回了一句:

    “不赢人的棋理,学了又有什么用呢?”

    薛平湖一听,当下差点儿没被呛死。围棋虽然不涉及国计民生,可依然关乎阴阳调和、万物荣枯、福祸生死的大道。离了这个根,它就变成了阴谋诈术,奇技淫巧,浮云飘萍。眼看儿子要当纹枰上的市侩之徒,这可比他变成一个街头上小痞子更让人痛心疾首。

    现在,既然天地君亲师都压不住这个造反的猴子了,那么就只剩下神通无边的组织出面了。很快,事情就闹到了秦双河那里去了。罪名当然是屡试不爽的“崇洋媚外”,有人说薛新雨一张口不是秀策就是道策,还去外文书店买了一本《日语入门》,就差要留仁丹胡子了——他唇上绒毛的长势最近确实有点儿喜人。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秦队长的回答,竟然和当年的段大帅没什么两样:

    “不如人就学人嘛!咋就那么多的废话呢?解放东北时,我们剿匪用的掏心战术,就是从当年小日本搞的‘华北治安战’中学来的,也没人敢骂我们是汉奸!”

    有了领队的支持,薛新雨益发肆无忌惮起来。有一天,他甚至起草了一份申请,要求上级给集训队派一个日语教师来,让大家学习一些简单的对话,顺便对参差不齐的围棋术语进行订正,以方便两国今后的交流。可是这一回,连宋大洋的脸也变青了,赶忙把那张纸抢过来撕成了碎片:

    “老弟,我是假大胆,你才是真的胆大包天啊!”

    但无论薛新雨在思想上如何峥嵘,平常待人接物却不怎么傲慢,尤其在异性面前更是软成了一团棉花。不过,他的表现方式和陆鸣截然不同。有一天,薛新雨见厨娘的女儿每天站几个钟头很辛苦,就拉了一个会木工的队员,把一个香案拆了做成高脚椅子,她累了可以倚上去歇歇脚。而在这之前,陆鸣写了一封表扬信,洋洋洒洒几百字,赞美这位少女身残志坚,希望她将那种圆规姿势“保持到底”。

    有一天,研讨会的几个人在一起闲谈,说起了谁在女队员中最有人缘,薛新雨见自己也名列其中,赶紧说:“别寒碜人了,我脸不白、嘴不甜、心不细、腿不勤的,是个典型的‘四无青年’,谁会看上我呢?”李爱琴说:“你就不要太谦虚了,据我所知,光在自己这个寝室中,就有好几个人对你好感呢!”

    薛新雨嘴上说不信,可是心里知道这是真的,不由得飘然陶醉了好一阵。果然,有一天袁招娣过来和他攀谈,说要加入研讨会。薛新雨知道她在黄子武出事之后,立马要改投陆鸣,但没有得到收容。薛新雨怕她黏上自己,连忙摆手说:

    “不敢劳您大驾,我们这几天正在破解一个叫‘杠上开花’的谜题。万一被你传出去,说我们几个男女凑在一起打麻将赌博,那大家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袁招娣一听气坏了,一跺脚就走了。不过薛新雨并不怕她真使坏,因为一个嘴头上厉害的人往往并不敢做什么坏事,真正让他忌惮的,是陆鸣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一天下午,薛新雨从阅览室出来,看到戚玉秀一个人在前边慢慢走,因为曾经出头替她和冯晓白打抱不平,自以为是个有功之臣,赶紧赶上两步,笑嘻嘻地说道:“嫂子,冯哥每天都为了你吃不下睡不着,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心疼吗?”

    可是万没想到,戚玉秀立即双眸喷火,柳眉倒立,就差扇他一记耳光了:

    “放你的狗屁!谁是你嫂子?姓冯的就算饿死了困死了,关我什么事?”

    薛新雨被训得当场下不来台,只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向宋大洋诉苦,可是对方一听,却说他活该,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原来,戚玉秀是湖南人,从小就喜欢吃鱼,黄子武当然要投其所好。一山难容二虎。于是,他就和盘踞在水库的另一只馋猫宋大洋产生了冲突。

    “那一次,我和老乡去水库捉鱼。好不容易把网线都布好了,只听“轰隆”一声,鱼全漂上来了,白花花的一片。等我们赶过去,尺把长的花片子全被黄子武这小子捞走了。你说,我们该不该揍他?”

    不过,戚玉秀毕竟胃口有限,所以黄子武的大部分收获还是送给了集训队的食堂。可是,戚玉秀却又瞄上了冯晓白,这种东食西宿的做法,当然引起了黄子武的愤怒。

    现在,很多人知道黄子武是被冤枉的,人赃俱获,是古来定罪的法则,找不到金鱼就无法定案。而在东华观引起了轩然大波的雷管,在建筑工地上并不鲜见,上次挖引水渠的时候就放过几捆。黄子武把它们藏在了石柱中,不是刻意躲开众人的耳目,主要还是为了防潮。可是,偌大的东华观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替他分辩。想到这里,薛新雨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反感,觉得集训队上下个个面目可憎:

    “原来,你们都在装聋作哑!包括你在内,这哪像个好汉的样子?”

    宋大洋见这个小兄弟真生了气,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肝胆的颜色了,赶紧半解释半推脱地说,一来黄子武性子粗蛮不讨人喜欢,二来是因为他自己得罪了人,不关别人的事儿。要知道,总务最肥的就是食堂采购这一块,在陆德言眼中,白送鱼给大家吃的黄子武可不是个活雷锋,而是自己的死对头。宋大洋又说道:

    “你没看陆鸣来了不过半年,腰身就圆了一圈吗?连说话也打起了官腔!黄子武这个愣头青,以为拳头硬就可以走遍天下,遭人家暗算是迟早的。”

    薛新雨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感到大惑不解了:

    “你说戚玉秀喜欢冯哥而讨厌黄子武,现在正好解决掉了一个,可不是遂她的意了?那她为什么不理冯哥呢?”

    “这就是女人的奇怪之处了!”宋大洋半是得意半是同情地说道,“以前,戚玉秀是见了黄子武就躲;可是出事之后,她不但不像袁招娣那样幸灾乐祸,反而要设法救黄子武!你知道吗?她已经写了好几份申诉材料,可是队里和劳教农场全打了回来。你想,她不过是一个普通队员,没一点儿背景,谁会替她做主呢?”

    薛新雨点了点头,觉得这件事确实太难了。自己上次打架挨了个处分,全靠赢了福山秋一郎一盘棋,才将功折罪得到了撤销,何况涉嫌刑事犯罪呢?但无论如何,戚玉秀肯为旧情人出头,还真是个现代侠女。

    寒冬已经过去了,但是冀北的群山上依旧寒风料峭。临近农历三月三,红莲公社在周末办了一个农贸展销会,宋大洋拉着大家看热闹去了,只留下薛新雨一个人看家。晚饭后,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正在静心摆棋的薛新雨被惊扰了,不耐烦地喊一声“想进来就进来,不想进来就在门外杵着”。只见厚厚的门帘一掀,一个人影出现在灯光下,竟然是戚玉秀。

    两人一见面,都感到惊讶不已,薛新雨当然不必说了,而戚玉秀原以为这里一定高朋满座,热闹如市呢。薛新雨窘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里直怪伙伴们走得一个不剩,戚玉秀反而马上就恢复了神色:

    “这些天,爱琴和红芳隔三差五就往你们这里跑。大家都说了,白天大薛老师讲大课,晚上小薛老师讲小课。我们这些学生,可真不知道该听谁的才好了!”

    见她突然变得如此风趣,薛新雨赶紧说:“甭见笑了,我们不过是闹着玩的。”

    戚玉秀说:“围棋本来就是一种游戏,谁能玩儿出花样就算谁厉害。老人们总是满口这个道那个理的,听了让人气闷。”

    薛新雨听了颇有知音之感,指着自己正在摆的一局棋给她看,说:“今天新到了一期日本的《棋道》,有一局是宫田荣树挑战师兄冈村保义的,他的着法非常新奇,一上手就是‘三连星’,而且连下二十手竟然没有一子在四线之下的。简直是天马行空,目中无人,张狂到了极点。更让人咋舌的是,宫田最后竟然赢了。”

    “这种一点也不考虑实地的下法,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薛新雨一边感慨,一边摆给她看。一坐在了棋盘前,他就自在多了。戚玉秀很认真地听他阐述自己的讲解,不是也插上一两句。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两个小时,室友还没有回来,戚玉秀于是要走了。薛新雨将她一直送到了玉仙庵门口,在“唾落珠玑天上雨,步摇环佩夜来风”的楹联下停住了脚步,说女队员宿舍比较偏僻,应该在这里安装一个路灯。戚玉秀说既然如此,那么下次研讨会就改在她们宿舍吧。

    薛新雨回到了宿舍,头脑还是有点儿迷糊。虽然同处一观之中,却罕有男队员进入玉仙庵,这次可真是破天荒了。他想一定是戚玉秀不想见到冯晓白,所以才这样要求。但无论如何,自己有机会一探史幽红的香闺,总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一个周末,薛新雨带着几个同伙,当然不包括冯晓白,兴冲冲地走进了玉仙庵。不过,让他颇为失望的是,在这里并没有见到史幽红,连人家的床铺没看见——史幽红每次回家前,都用布帘将它遮掩得一丝不露,反而见到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陆鸣。他正带着一个维修工检查女队员宿舍的烟道是否通畅。同样作为编外人员,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鸣就拿起了津贴,而且比照干部的标准;相比之下,薛新雨仅仅享有白吃白住的便宜,连出门的公交车费都要从父亲的腰包里掏。他想到这一点,就很是愤愤不平。

    “小陆,你可真够偏心的!整整一个冬天,也不派人来检查一下我们宿舍的烟囱。上次烟道堵了,我们全都煤气中毒了,差点儿死翘翘了!”宋大洋开了第一炮。

    陆鸣听了有点狼狈,讪笑了一声,因为宋大洋说的全是事实,有个小队员还送到医院去观察了两天,不过在陆德言的斡旋下,这件事被压下来了。这时,舒梅出来替他解围了:

    “宋大哥,你天天抽烟,本身就是个大烟囱,干吗不去医院拍个片子检查一下呢?”

    宋大洋一听,又笑又气,说:“你这个小丫头今天怎么了,倒向着外人说话了。”舒梅脸红了不吱声,陆鸣乘机偷偷溜走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春暖花开之际,“希望杯”正式拉开了序幕。

    开幕式在著名的京西宾馆举行,参赛人员济济一堂,人头攒动。谁也没有想到,除了集训队这几十号人之外,全国各地和各行业、各系统也纷纷派出了自己的代表,最远的一个甚至来自海南岛。他一路上变换了至少五种交通工具,颠簸了一个半月才到达北京。在这之前,薛新雨还以为围棋这朵罂粟花,是仅存在于东华观中的“毒品”样本。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全国棋牌总会的名誉主席,那位威名赫赫的沈老将军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早在抗日时期,他就有了“能文能武”之美誉。据说,只要不在马上行军,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了围棋上。可惜军中识字的人少,会下棋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技痒之时,他甚至将捉来的日本兵拉来对垒。可惜自己的水平不高,经常输给这些战场上的俘虏。

    如今岁月不饶人,沈老将军已经白发苍苍,一副龙钟之象,早就不见了当年跃马疆场的英姿。薛新雨私下听人说,他已经身患重疾,来日无多了。但是,中国围棋能够保持一线不绝如缕,老人家可谓功莫大焉。

    沈老将军的讲话很简短,寥寥几句话中,依稀又让人看到了叱咤风云的气势:

    “有人说,围棋是为地主阶级服务的,是资产阶级情调;我说,围棋是属于劳动人民的!看看你们的食指和中指,哪一个没有磨出茧子?你们安下心来好好干,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天大的事都能替你们扛着!总之一句话,围棋不打翻身仗,我死不瞑目!”

    此言一出,全体激奋,人人动容。隐身在人群中的薛新雨突然间鼻翼一酸,眼窝一热,两行热热的液体流到了脸上。他原以为,在目睹了小庙中竟然藏有那么多龌龊之后,自己再也不会被什么崇高的东西感动了。

    按照赛制,“希望杯”先分组进行淘汰赛,选定八名选手进入决赛,再举行循环赛,按积分来排定名次。考虑到资历和名望,薛平湖和史瑞虎轮空,直接占用了两个名额,其他人则要从初赛开始一轮轮往上打。

    薛新雨终于有机会尝试一下自己苦心学习的成果了,只是初赛的对手参差不齐,下起来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分不出手中拿的是牛刀还是杀鸡刀;到了复赛,就有一定的难度了,很多棋手虽然名不见经传,甚至是从公园、炕头、田埂的棋摊上杀出来的,但实战经验非常丰富,虽然俗手较多,但俗到极点就是大雅,也有爆冷的机会。薛新雨知道该适当发力了,于是施展出了新学的招数,果然效果极佳,那感觉就像超级大国欺负第三世界国家,甚至是三维世界的人欺负二维世界的人,任你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刚才砸中自己的砖头是从哪个方向飞过来的。最后,竟然无巧不巧碰到了陆鸣。薛新雨这下可逮着了,又知道对手怕恶战,干脆招招见骨,刀刀咬肉,不过一百手,就擒杀了一条大龙,最终以不败战绩第一个杀入了决赛圈。

    而研讨会的其他队友们也战果颇佳,冯晓白顺利突围,戚玉秀经过了艰苦的加赛,也侥幸依靠小分优势跻身八强;舒梅、李爱琴和张红芳虽然没有出线,但复赛成绩都不错,拿个优胜奖不成问题。而决赛的另外三个名额,一个自然非史幽红莫属,一个是从铁路系统选送来的张乘龙,一个是五十年代随父母从南洋回国的华侨子弟林家亮。

    薛新雨最关注的当然是史幽红了,作为崭露头角的新秀,两人现在都被媒体认为是夺冠的大热门。由于事关门楣光辉,薛新雨即使色胆包天,也绝不敢再任私情泛滥了,何况父亲薛平湖是懂棋的行家,想要瞒过他那双老眼可不容易。此外,他发现史幽红虽然没有参加研讨会,但从实战表现来看,她显然也吸纳了不少日本的流行招数。不管是不是受到了自己的影响,都让薛新雨心生得意。

    八强循环赛开始了,薛新雨碰到的第一个对手是爱抽烟的大龄青年张乘龙。他的棋风彪悍,能断则断,这样的人待在铁路确实太危险了。不过,对付这种野路子的棋手,薛新雨已经有了闲庭信步之感。赛后,看到张乘龙满脸似曾相识的不服气神色,薛新雨也感到不公平,因为人家连看日本棋谱的条件都没有,如果放在同一起跑线上,未必就不如自己。

    下一个对手是冯晓白,两人太熟悉不过了,一上来就各施其能,满盘都是烽火硝烟。但是中盘之后,薛新雨还是抓住了对方的缓手,让胜利的天平倒向了自己这一边。可是第三盘就不那么轻松了,因为这是父子相残。薛平湖早在比赛前就告诫儿子不要有所顾忌,加上他前两局先后败给了女将史幽红和小将林家亮,老骥雄心顿时化为了灰土,只想暗中托儿子一把。于是,薛新雨兵不血刃就结束了战斗。

    薛新雨三战三捷,形势大好,下一个对手是戚玉秀。这是七场比赛中最没有什么悬念的,因为戚玉秀是八名选手中公认最弱的,而且在前一段时间的训练课上,她就没有从薛新雨手中赢下一盘。但是一开局,薛新雨依然被对方不要命的下法吓了一跳。只见她手中的棋子像一只只着了火的刺猬乱冲乱蹿,恨不能将对手戳出千百个窟窿。可是薛新雨已经见识了比她更凶蛮的下法,怎肯轻易就范。中午封盘的时候,他就已经取得了主动权。

    在餐厅吃午饭的时候,薛新雨远远看见了戚玉秀朝窗坐着,脊背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哭泣,而史幽红正拉着手轻声安慰她。薛新雨这才发现,原来,八名选手中,夺冠愿望最强烈的不是两位老将,不是两位呼声最高的名门之后,而是这个现代版的孟姜女。

    没错,一个新出炉的全国冠军,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引人关注;他说的话也自然会有人听——尤其是有关方面的负责人。这时,薛新雨突然明白了,原来,戚玉秀对自己前倨后恭,原因就在于她已经盘算清楚了,解救黄子武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希望杯”中出人头地。而她要想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技艺,参加培训班是唯一的捷径。不管它通向哪里,总比无路可走要好。

    于是,薛新雨心中的某根琴弦又被拨动了,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在敷衍了大半天之后,他就送给了戚玉秀两分。但遗憾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怜香惜玉的情怀,在接下来的一局中,戚玉秀气力不足,又输给了大马金刀的张乘龙。

    而薛新雨这一轮的对手,却是最让自己心惊肉跳的史瑞虎。不过,史老虎虽然满口獠牙,企图将这个坏小子连皮带骨吞进去,但薛新雨却像武松一样轻巧避开了前三招,然后伺机拦头、剖腹、断尾,就将史老虎变成了一只死老虎。

    接下来,薛新雨碰到了年龄最小的林家亮。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长得又黑又瘦,一笑满口粲然的白牙,看上去很可爱的样子,但是棋的内容却一定也不单纯。只是因为常年生活在人烟稀少的橡胶林场,他的比赛经验太欠缺了。就算如此,薛新雨也费了不少力才将他拿下了。而在另一局比赛中,戚玉秀又战胜了史幽红。薛新雨特意要来了棋谱看了看,心里不免会心一笑。

    前六轮结束后,薛新雨、史幽红、戚玉秀都是五胜一负,并驾齐驱。现在,比赛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似乎是要往这沸腾的油锅里添入一滴水,最后一轮比赛之前,那个光灿灿的奖杯也小心摆放在了现场,耀花了每个人的眼。但是,冠军花落谁家,薛新雨却知道已经八九不离十。

    按照赛程,戚玉秀最后一个对手是冯晓白。凭借两人的感情——以往存在的感情,戚玉秀获胜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了。而只要她赢下了,按照比赛规则,积分相等者以彼此之间的胜负关系决定。薛、史二人无论谁胜谁负,积分和戚玉秀一样都是十二分,但因为之前他们都输给了戚玉秀,因此都不可能染指冠军。

    既然如此,薛平湖和史幽红这一局依然下得精彩激烈,尤其薛新雨更是格外专心,反正无关大局,他要借机向史幽红讨还早前输了的两局。中午封盘的时候,薛新雨不去休息养神,反而有闲心去看冯、戚二人那局棋。看了一会儿,就直皱眉头,这个冯哥怎么一点儿也不留情,步步都带有风雷之音,反而戚玉秀下得比较绵软,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漏勺,但要想赢也不容易。薛新雨无法猜度这位的心思,只能暗中祈求他不要坏了大家的好事。

    下午比赛继续进行,薛新雨的优势逐渐明朗化了,但是他却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现象,那就是自己这一桌边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几乎不透缝隙。薛新雨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转念一想,就暗叫一声坏了,一定是戚玉秀输了!

    原因很简单,只要她赢下了冯晓白,那么等于冠军已经有了归属,不会有多少人关注一场第二名的争夺。薛新雨不知道该不该埋怨冯晓白,因为在感情这个领域,没有义气存在的空间。如果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未必就做得比对方更大度。几天前的复赛中,自己不也是狠宰了陆鸣一通吗?

    怎么办呢?薛新雨蓦然想起了一个类似的故事:二十多年前日本举办的首届“名人战”中,比赛也采用的是循环制。那时候,藤原正雄还没到独步江湖的地步。两位竞争对手虽然落后了一局,又在最后一轮中相互死掐,但因为他们之前都战胜了藤原,因此要想夺冠,藤原必须全力拿下最后一个对手。但可惜的是,他竟然输了。万念俱灰之下,藤原决心痛饮一番后跳河自杀,因为他平生好赌,已经欠下了黑社会累累债务,如果没有了这笔巨额奖金,怕是连命也保不住了。可是没想到是,那一局竟然出现了极其罕见的“三连劫”,最终成了和棋。如此一来,藤原竟意外夺冠。当夜,记者们四处寻找他的下落,最终在一个小酒肆的桌子下,发现了已经烂醉如泥的新一代天王。

    那么,和史幽红联手做一盘和棋怎么样?可是现在早就进入了读秒,盘面上已经进入了小官子阶段,根本不可能再摆出那么复杂的变化。何况,即使下成了和棋,两人各得一分,总分依然要超过戚玉秀。看来,老天注定要让这个苦命的女子饮恨了。

    秒表滴答声中,史幽红的目光也越来越犹疑不定。显然,她也明白了冠军将在自己和薛新雨之间产生。现在,从盘面上来看,薛新雨已经赢定了,虽然不那么让人——尤其让自己的父亲高兴,可也是实至名归,没什么可说的。正在此时,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薛新雨一直是右手执子的,但现在左手也拿到了桌面上,指尖还在轻微晃动。难道,他因为冠军已经在握而激动得神经痉挛了?她再瞅了一眼,发现另有端倪,因为它的抖动很有规律,周而复始,似乎在空中划一个字。她凝神观察,发现那竟然是一个“走”字。

    为什么要走?走到哪里去?史幽红不明白,但是至少明白了一点:薛新雨和自己一样,是站在戚玉秀一边的。想到这里,她的心突然一软,反正败局已定,弃子认输和坚持到底没有什么区别。轮到自己下子了,她缓缓抓起了几个黑子,准备放到了棋盘的右下角上——这是围棋特有的认输标志。正在这时,薛新雨突然猛烈咳嗽了一声,似乎在责备她会错了意。史幽红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原来对方那个“走”的意思,不是让自己走这步棋,而是让自己赶紧走人!

    史幽红不明白薛新雨究竟要干什么,但知道现在必须一切都听他的,哪怕要自己跳到棋盘上跳舞。于是,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做出快要昏过去的样子。几名工作人员见状,赶忙将她搀扶到了预备的休息室中。片刻之间,李爱琴匆匆跑来告知裁判长,说史幽红头晕心慌血糖低,不能继续比赛了。

    一方选手既然主动退赛了,这场比赛就胜负已定。可是,对手虽然消失了,薛新雨仿佛没有看见,唯有一双耳朵紧张得快要竖起来了。现在,一群摄影记者已经涌到了棋盘对面,将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了自己。明天一早,薛新雨这个名字将传遍全国,连新闻的标题都可以提前预测了,肯定少不了“老树新花”之类的套词。

    一片赞叹声中,裁判长巍然站立起来。可是,当他脚踏“八”字,气沉丹田,准备用最标准的男中音宣布这场重大比赛的胜利者时,一个令全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薛新雨突然手一翻,如闪电般地在棋盘的空白处落下了一子!

    全场一片大哗,惊呼声从无数人口中发出,汇集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声浪,仿佛厅堂突然间倒塌了一样。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事实:史幽红固然已经退出了比赛,可现在依然是读秒期间,薛新雨竟然神经紧张过度,在棋盘上连走了两步。因此,按照比赛规则,他也输了!

    下棋居然下出了两败俱伤的结果,在围棋史上闻所未闻。裁判们紧急聚在了一起,商量如何裁决。一刻钟之后,结果宣布了:史幽红和薛新雨双双判负,各得零分。

    这样一来,三个竞争者在最后一轮中居然都一分未得。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希望杯”冠军,最终落到了一个众人眼中最没有希望的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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