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他的新书《读书的“风景”》出版,收录了其一系列演讲、随笔。在引言中,陈平原写道:“书中展示的,不是包治百病的‘良方’,也不是经济实用的‘指南’,只不过是一片郁郁葱葱、期待有心人徜徉其间并评头品足的‘读书的风景’。”令他倍感忧虑的是,在当今社会,读书似乎已经变得“不合时宜”。不惟大众,连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甚至精英阶层,也不再以读书为乐事。
《环球人物》:读您的著作,感觉您更倾向于师法古代教育传统、警惕西式学科教育。您确实有这种倾向吗?
陈平原:所有的发言,都得看上下文,语境很重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而不是在晚清为传统教育说好话,当然是因其“流水落花春去也”,再不追怀,就会被彻底遗忘。晚清以降,一直到今天,毫无疑问,“西学东渐”始终是主流。既然是“时代潮流”,不必唱赞歌也能奔腾万里。像我这么发言,其实只是在给当道诸公提个醒,拾遗补阙,敲敲边鼓而已,根本就不指望“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另外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学科的规定性。相对于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人文学科更容易获得“反省意识”与“本土情怀”。教育也是如此——如果连中文系都像医学院或商学院那样,汲汲于采用英文授课,那绝不是好兆头。
《环球人物》:您多次谈到过当代大学教育的问题,但您也提到,这可能是一个世界范围内的问题,“从夫子游”“咏而归”这样风雅、闲适的教育方式,似乎已难以实现。
陈平原:中国有句老话,叫“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问题在于,今天中国学界,对到底什么是好的教育方式并无共识。因大规模扩招,加上评价体系向研究成果倾斜,压力重重的教授们,别说对培养本科生不太用心,连指导研究生也只能“放羊”。教书这一行,本就是良心活,做多做少,只有自己以及自己的学生知道。
《环球人物》:很多人在评价当代社会时,都会用到两个词:浮躁和急功近利,您认同这种看法吗?作为个体,我们该怎样对抗这种浮躁?
陈平原:因科学技术突飞猛进,人的时间感与空间感全都变了。一边是“天涯咫尺”,另一边则是“争分夺秒”,像陶渊明那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很难了。远离古代文人雅士的沉潜与静穆,现代人之所以只争朝夕,有其合理性。
某种意义上说,今天弥漫在中国社会中的浮躁和急功近利,既是转型期社会的通病,也是个人发展的动力。很长时间内,这个状态无法改变,喊口号没有用,因为这是整个经济结构与社会氛围决定的。作为个体,你只能“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要凑热闹,不要怕出局,沉得住气,有所坚持,这就行了。
《环球人物》:近年来,您一直在关注以文史哲为代表的人文学科,以及当代人文学者面临的困境,您认为要脱离困境,出路在哪里?
陈平原:我想特别强调三点:第一,自然科学及社会科学之所以得到政府及民间的普遍尊重,有其合理性;第二,人文学科的命运与人文学者的命运,既有联系,也有区别;第三,人文学者必须在坚持自己的价值立场和学术观念的同时,努力理解这个时代,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及工作策略,主动出击,大声地说出我们的好处,向世人展现自身存在的意义及价值。我不主张一味地孤芳自赏或冷嘲热讽,那样久而久之,真的会变成“深宫怨妇”的。
《环球人物》:您多次提到“理想主义”这个词。您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吗?
陈平原:如不是生活所迫,自愿选择教师职业的,十有八九都是理想主义者。因为投入这个行业的前提,就是相信“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年后的“人才辈出”以及“民富国强”,是看不见的,最多只能见其端倪。也正因为有此愿景,现实中的诸多缺憾、奋斗时的无数挫折,都能泰然处之。我曾说过,自己属于低调的理想主义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某种意义上,强调耕耘而淡化收获,甚至将耕耘本身作为目标,这与鲁迅先生说的“直面惨淡的人生”,其实是异曲同工。
(初刊《环球人物》2012年第30期,原题《陈平原:不凑热闹?不怕出局》,原文分两部分,删去谈读书的上篇,因与其他访谈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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