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集训似的恶补,我终于将雨衣和内胆完成。我发邮件给布料店,问他们哪里能找到工业缝纫机,对方回复很快,说店里就有。
于是我带着布料又冲到了店里,恶狠狠熬了一天,总算完成了衣服的雏形。
当我回到屋子的时候,多日不见的朱青突然从沙发上蹿起,她哭得一脸鼻涕和眼泪,就那样全部蹭到我的衣服上。
她哭到打嗝,仍牢牢揪住了我的衣服。我避闪不及,也想哭:“朱青,我的衣服是真丝的,你弄脏了,你帮我拿出去干洗!”
她的哀号让我感觉她被欺负了,我扶着她:“谁揍你了,我们联合起来打回去,你别哭了好不好?”
朱青摇头,还在用快断气的声音给我解释:“不……不是的……我跟你说,说……我上了!”
“什么上了下了的,我听不懂。”
“我选上了啊,选上了啊!”她尖叫一声,“我是主持人了,我终于成为主持人了!”
“我还以为你这是被打了,哭得差点吓死我了。”
虽然我嘴上不饶人,但心里还是颇感震动。因为这么久的陪伴,我也知道她到底是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正是因为知道路途艰辛,我们才会因为迟来的结局热泪盈眶。
等她冷静下来之后,我又问了详情。她说是在省里电视台的一个频道组。我问:“哪个频道啊?”
“垄上!”朱青答得是一脸骄傲。
我沉默了一阵,问:“垄上……是个什么频道啊,我好久没看电视了,你别嫌弃我孤陋寡闻。”
她没嫌弃我,倒是很认真地跟我解释:“垄上啊,顾名思义,就是农作物行与行的分距。所以说呢,我们这个频道啊,是省内唯一对农传播与服务综合频道。从田间到城乡,都会有我的身影!”
说话的时候,朱青的眼里熠熠生辉,星河都不及她的双眸来得璀璨。她的双手上下翻飞,就像翩翩的蝶。
不管是田间还是城市,站在镜头前面就是她的愿望。更何况,她做到了。
前前后后,她为之努力了四年,即使一直在做着不合心愿的工作,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与其用一生时间犹豫选择,不如只做好几道证明题。
我看着她有些出神,但打心底里为她高兴。朱青说完之后,很兴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所以啊,以后我在事务所的活儿,就由你干了!”
“啊?”
朱青的话突如其来,我有些傻眼。
“我跟我妈妈说了你的事情,我妈觉得你不错,所以监管我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说完之后,她大义凛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这样说好了,为了我的前途,你也要有所牺牲嘛!”
“你这是卖友啊!”我冲她喊。
“当然啊,不是有首歌唱得好,发达的时候就要把朋友忘掉。”她说得还挺信誓旦旦的。
我伸手打她:“这首歌的作词人只怕叫朱青。”
“周俛仰,你看,努力是有回报的。所以你要相信,这次比赛你一定能获奖,绝对能打败那个黄依然。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她看着我,冲我握紧了拳头。
我点头:“好,我就信你这次。”
几日之后,组委会给我寄来了邀请函,往返的机票也一并给我送来了。我把这个好消息一一通知给我的亲友,只有郑克己迟迟没有给我回复。等我准备赶去机场的时候,这人才姗姗来迟地问了一句:“几点的航班?”
我跟郑克己说了时间,对方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我暗想是不是因为他最近太忙,便没再跟他发送消息了。
等我登上飞机,缓缓往机舱里走动时,有人突然拽住了我。我转头一看,居然是郑克己。他看着我说:“坐过来,我帮你升舱了。”
“你怎么……”我有些诧异。
“明天在那边有个会,我提前一天到也不算什么。”他看着我,弯了嘴角。
“嗯。我的比赛在明天,不过后天才公布结果。你多留一天?”我问。
他翻出公文包里的手账本,我看到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好些字,看得人眼花缭乱。他翻过好多页后,又细细看了一下行程。
“可以,权当放假。”他又将自己的本子放回了包里。
我知道他忙,但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忙。谁也不是铁打的,但为了生活,我们只能强装自己有颗钢铁心。
“哦,对了,老板跟我说下个月要把你调到我这边来,你是想处理资料,还是想当我助理?或者……你想考个律师证?”郑克己看着我。
“我?”我指着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怎么考律师证,你在逗我吗?”
他摇头:“俛仰,你别小看自己。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没发现你搞砸过哪件事情。这就说明,只要想要做什么,你都会排除万难去做到。”
被他这么一点拨,我这才发现他说的好像是真的。虽然我一路走来坎坎坷坷,但并没有什么真正算得上很违心很失败的事情。
“有时候你认为别人是一道坎,但别人何尝不觉得你是一道坎呢?”郑克己看着我,悠然道。
“说得也是。”我点了点头,“工作的事情再说吧,我不想要太忙的工作。等比赛结束,我还要把宋老的手稿和信件继续整理完。你要是有时间,我想跟你聊一下上次去霖川的事情。而这一次,我要问的东西你必须告诉我。要不然,我自己去找答案,你也别再嘱咐我安不安全。”
郑克己有些诧异,他看着我:“你是知道了什么?”
“猜测,准不准我不知道,所以我想跟你聊聊。但是你没空,我一直把那些憋在心里,难受。”我说。
“好,等这个月过了吧,月头我有空,咱们聊聊。”
“好。”
此刻广播提醒飞机即将起飞,我和郑克己互看一眼,便没再说什么了。我们各自低头扣着安全带,我将脸侧到一边看向窗外。
郑克己说话的声音被飞机起飞的声音掩盖,有些不清不楚。
但我和他毕竟相处了这么久,虽然有字漏听,我依旧能猜出来他说了什么。
借由噪音,他说出了掩埋的心声。
郑克己说:“周俛仰,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看到你和他一同上飞机。”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作心疼。那时我对这种感觉嗤之以鼻,只觉得好笑。心怎么会为一个人疼,疼得久了,只怕是心脏病吧。
可是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心疼,这种疼痛不亚于锥子扎进大腿那一瞬间的麻痹,又比针尖扎入手指的那一刻更加触动神经。
我忍不住想,为什么一个人总要辜负另一个人,为什么我不能做被辜负的那个人?我是真的不想让他伤心,哪怕是一点点难过,我都不想让他承受。
郑克己对我那样好,他是我的至亲。
最无奈的是,我的至爱偏偏另有其人。
隔日我带着作品赶到赛场,黄依然也在那里。她和身边的人正在聊天,看到我来了,忙起身朝我走来,说:“绵绵,你也入选啦,我们真是有缘呢!”
此时我的心境较于之前有很大不同。我缓步上前,伸手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说:“挺有缘的。”
她还想说点什么,工作人员在那头开始通知,设计师准备抽签排号。
“那晚点再聊。”黄依然笑着对我说。
“有空再说。”我回应道。
我抽中了七号,黄依然抽到了二号。我们进到后台,模特已经在原地等候了。我打开行李箱后把衣服挂了出来,主办方还很贴心地给每人准备了一个挂烫机。我将衣服烫好,递给了模特。女生高高瘦瘦,仪态里有种我特别欣赏的冷傲,但她笑起来又特别暖,真是奇妙。
我和她一人一句聊了起来,说到最后,女生竟然想买下我这件衣服。她说:“这衣服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而且酷得要命,我太喜欢了。”
说真的,这是我头一次被人如此夸奖。即使用“心花怒放”来形容开心,我都觉得太过含蓄。
比赛进程很快,选手自述时间只有三分钟,评委答疑时间五分钟。没过一会儿,就轮到我上场了。
我走上台前,竟没有丝毫的紧张感。面对这几位评委的时候,我觉得还没有面对宋伊汶来得迫人。再说了,我跟着宋老混了两年,而今怯场,也是挺说不过去的。
因为没有压力,所以我侃侃而谈,甚至连问答环节都对答如流。有个评委问我:“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因为我的作品给我带来了自信,评委们的品位给了我自信,赞助商的布料给了我自信,朋友们的鼓励也给了我自信,包括我身边的模特小姐也给了我自信。我有这么多信心,自然不敢也不能紧张。”
那个评委忍不住笑了,他点头:“可以,我对你也充满了信心。”
走下台后,我和模特交换了联系方式。她甚至都舍不得脱下我做的那件衣服,我被她的天真坦率惹得笑出了声。
比赛结束,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明天宣布结果。我不想这么早回酒店去躺着,出了赛场之后,我随便择了条路胡乱走着。
这座城市的秋意浓过江城。太阳虽温暖但不灼热,穿一件毛衣刚刚好。我看到街边有人搬着椅子喝茶,走着走着,我也觉得有些口渴。
我随便择了一家茶店坐了下来,临街的铺子很有人气,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方景色不错的位置。
茶刚刚端上来,我便收到了郑克己的短信。他问我:“比赛结束了?”
我直接打了电话过去,郑克己接了起来,“喂”了一声。
“忙不忙,来喝茶!”我转着手里的小茶杯,对电话里的人说道。
“在哪儿?”郑克己问我。
我喊来服务员,叫他给郑克己说明了位置。电话转到我的手上,郑克己说:“不远,我马上过来。”
他说的马上,还真的就是马上。我刚喝完一壶茶的工夫,郑克己人就到了。
难得的,他没穿西装。每天黑衫黑鞋的他看起来随时可以直奔报丧会,倒是今天换了一身浅色装扮。
萧萧落木前,郑克己的浅色衣衫很是惹眼。平日里被藏起来的书卷气此刻显露无遗,乍一看去,颇有些高贵出尘的意味。
一如当年见面时惊艳,他的骄傲尽显。
“今天怎么不穿西装了?”我问。
“穿了,我出门时换了一身,自己穿西装都快要穿腻了。下午赶回去的时候还要接着穿。”
他随手拿过斟满的茶杯喝了口水,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就直接把我的杯子据为己有了。
我看着他拿着我的杯子喝水,突然想到,好像以前就是这样。
他给宋老斟茶,刚刚倒满一杯,我俯下身子偷偷喝空。再倒,我再喝。郑克己怒不可遏,想要捉我过去教训一顿,我撒腿就跑,蹲在宋老的椅子背后。
郑克己感到无奈,只能指着我说:“你无不无聊,你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
“那你打我啊,你来打我啊。”我在宋老背后狐假虎威地作威作福。
我细想了一下,我从认得郑克己开始,就没少坑他,但是这人偏偏总是被我一坑一个准,倒也是没谁了。
一不小心想得太入神,我忍不住看着郑克己发起呆来。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好几下,我这才回过神来。
他问我:“今天比赛怎么样,能拿个第几?”
“不知道,反正无愧于心。”我说。
“道德节操挺高的啊?”郑克己笑我。
“哪能呢,怕输的都爱把这话挂在嘴边,我也不例外。”我把玩着手里的空杯,闲闲地说道。
这家茶店的杯子很有意思,碗盏下面一抹浅浅的蓝,好似琉璃珠翠一般迷人,转动的时候,那一抹浅蓝随着光线变化,像是活的。
见我看得这么入神,郑克己也有样学样地转动着小茶盏。他看了半天,说:“确实有点意思。这家的茶具卖吗?”
我和郑克己走向店内,找到了那套出售的茶盏。我俩一人拿了一套,心满意足地坐回原位喝茶。
他看着我,说:“明天我不能陪你了,江城那边有急事,我必须要赶回去。”
“所以现在抽空陪我?”我问。
郑克己点头。
这人永远责任感重过其他,明明没有义务,但他非要把我当成他的责任揽在肩上。宋老要他照顾我,他就真的一丝不苟地照顾我。
我看着他,想说的话一言难尽,最后话到嘴边,却突然言不由衷:“那你早点回去吧,我不需要人陪。”
他看着我,目光怔怔,像是不认得眼前的我一般。最后他说了声“好”,起身结账,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要的结果也不是这样。我想和以前一样和他随意聊聊天,听他说说工作上的事情,也想再次气得他面红耳赤。
但是我也明白,这种徒劳的挽留是无用功,该走的总是会走的。世间的道理总是要迟上一步。开始之后才意识到开始,结束之后才知道要结束,记住之后才明白要忘记,相遇之后才了解要分离。
什么冬雷震震夏雨雪,一生一世不会变,都是假的,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即使斗得过苦难彷徨,做得了贵族勋爵,也无法驾驭这世间偶然。
相遇是,分离也是。
人在爱欲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
我喝空了杯中最后一口凉茶,拎着那盒茶具走出了茶店。
由于郑克己的事情,我第二天去比赛场地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黄依然一度想跟我拉拉关系,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每一次的回应都如出一辙:“你在说什么?”
持续了四五次这样的状况,黄依然再好的脾气也被我磨掉了,她终于赌气扭头,不再看我。
台上巡回展示着十位设计师的参赛作品,几位评委一一点评。说到我的衣服时,有位评委突然说:“这位选手很有意思,她说反时尚其实我们还不够格,因为我们的服装业并没有时尚潮流这一说法。我们所反对的东西,是嫁接在别国文化上的,是空泛虚无的东西。”
听到这话,我觉得有些耳熟。再一想,这不是我说的吗?
曾经我对服装也有一腔热血,我不停地练习,不停地看书,不停地学习。我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努力,却没能收获意料中的荣誉。
那位评委还在说:“我觉得她的想法很对。”
周围的评委也在讨论,他们说得热烈,我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好像对于服装业的热忱是我上辈子的心愿,一旦作品交付,心声吐露,其余的事情都跟我没关系了。
等台上说完,音乐声骤变,接下来就是宣布获奖名单了。
主持人说,有请评委为我们宣布前三名。
那位评委打开桌上的信封,恍惚之间,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直到工作人员喊我上台领奖的时候,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真的有我的名字。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我在台上,黄依然在台下,她看着我领奖,但获胜与她无关。
而今,我终于凭借自己的本领,做到了。
说来好笑,曾经有段时间我为了证明自己,疯狂地给各种服装赛事投递报名表,但那些报名表好像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的不自信,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我暗自劝说自己,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自己的本职上有所建树的,也许我没有天分呢?
但是站在台上的这一刻,我突然就了悟了之前宋伊汶跟我讨论的话题。
努力很重要,运气也很重要。不努力怎么知道运气好不好,运气不好再努力也没有用。
人的一生,好像就在这两句话中翻来覆去。我迟来的奖励就是那姗姗来迟的好运,但如果我不去努力争取,它也会绕道而行。
下台之后,我特地走到一无所获的黄依然面前,对她摇了摇手中的奖杯,说:“对不起,抢了你的第三名。”
黄依然哑口无言,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而转身,拿上包就往外冲了出去。
我回到原位上收拾东西。那位评委突然自高台上走下,他走到我的面前,递出手里的名片,我这才知道,对方就职于一家全国有名的服装公司。他问我:“周小姐,有没有兴趣来做我的助理设计师?”
“我?”我有些愕然,更多的还是惊讶。
“不管是设计还是版式,抑或是成品,我都很喜欢你的作品。虽然相较于一二名你还稍欠火候,但是你的想法比他们先进。”
这人不吝赞美,夸得我飘飘欲仙。
“考虑考虑,想好了给我打电话。”他冲我摆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便离开了。
我死死拽住了手里的名片,心里只觉得痛快至极。
一口恶气等了两年多终于消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虽不是君子,两年多亦不算迟。
回到江城,明明只是短短几日,我居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什么都还在,但什么都不一样了。
宋伊汶和亨利来机场接我。亨利见我兴致不高,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下车时,他频频回首,最后忍不住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是不是比赛结果不好?别生气,我们自创品牌就叫Mia,气死那群没有品位的人。”
我忍不住被他逗笑,亨利义愤填膺的模样太可爱了。
“第三名,我是比赛的第三名。”
见他不信,我只能从行李箱中掏出奖杯给他看。亨利抱着奖杯看了半天,说:“那你在不开心什么,没有拿到第一吗?你的要求太高了!”
这人真有趣,一会儿为我摇旗呐喊,一会儿又转过头指责我。我呵呵笑出声来。
哪知驾驶座上的宋伊汶突然说:“她的不开心,应该是因为一个男人。”
听到这话,我吓了一跳。宋伊汶的视线透过反光镜投到我的身上,我抬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他的眉眼弯了起来。他问:“我说的对吗?”
我的心事被他毫不留情地拆穿。我很是疑惑,这人到底是怎么可以这么清楚地觉察到我的一点一滴。我再怎么用力藏起来,也会被他识破,再也不敢玩小聪明。
我曾经自比孙悟空,谁知有朝一日遇到了五指山。
亨利也看向我:“你居然还会想除了Evan以外的男人!”
被亨利这么一说,我本来被拆穿的忐忑全部消失不见了。
我一边笑一边伸手拍着他的肩膀:“亨利,你也是男人啊,我也会想你。”
哪知亨利听到这句话慌了手脚,他连忙向宋伊汶澄清:“Evan,你要相信我,她绝对不会想我,她只会想你一个人。”
听到这里,我再也收敛不住我的笑声,一时间放肆到极点。亨利只怕是被宋伊汶威胁怕了,我的一个玩笑,竟让他认真到如此地步。
亨利回头看我,说:“绵绵,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如何忍耐Evan的,他专制又霸道,从不征求别人的意见。哦,对了,还很偏执,自己想要的东西就非要拿到。”
我看着亨利,说:“我没意见啊,Evan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他想要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的。面对他我一切都可以妥协。”
亨利哀号一声:“我以前学过一个成语,叫作助纣为虐,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车子没有开到酒店,宋伊汶方向盘一转,去往了另一条道路。我有些疑惑,亨利告诉我:“Evan的房子在这边。”
房子在江城的金融街上,邻近一家五星级酒店。我是江城人,自然知道这边的地价很高,不过以宋伊汶的财力,我想不是问题。
宋伊汶向我解释:“这是傅司真帮我找的房子,说是大且舒适,还很方便。哦,对了,你来过一次,可能不太记得。”说话时,他冲我眨了下眼。
我有些疑惑,我来过吗?我什么时候来过?
等我和宋伊汶进入屋内,我终于想了起来,这不是那次我在医院晕倒之后来的地方吗?一时间,我脑子里绮念乱飞,止都止不住。
亨利突然看向我,问了一句:“绵绵,你怎么脸红了?”
我被问得语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亨利自顾自地解释说:“可能是因为今天温度有点高吧。”
宋伊汶笑而不语,一脸了然。
上次来去匆匆,我没细看屋内陈设。今日有空,我上上下下认真端详了一遍。
房子很大,四个房间两个厅。不似一般的欧式装潢,倒是有种欧洲宫廷别苑的风格。
屋内整体为白色,但墙面并不呆板。墙上除了挂画,还有恰到好处的雕花。家具更妙,做工精美,颜色还泛着一层古意。我踱步挪到书房,落地飘窗挂着米白色的纱帘,椅子和小圆桌是成套打制。那款式,好似我曾经在小特里亚农宫见过的桌椅。
我忍不住问宋伊汶。他看着我,说:“好的家具不好找,既然要住得舒适,我情愿多花点功夫。有些家具是从巴黎运回来的,有些是在拍卖行买到的。”
主人用心,房屋才精致。我一一看来,内心更是震动。我忍不住感慨,宋伊汶的生活态度和鉴赏眼光,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如果没有家族的熏陶和培养,想必无法达到这样的境界。
宋伊汶问我:“喜欢吗?”
“太美了,很难不喜欢。”我如实回答。
他对我说:“绵绵,伸手。”
我依言伸出手,宋伊汶拿出了一个挂着钥匙和门禁卡的钥匙圈放在我的手里。他对我说:“想来的时候随时来,这是属于你的家。”
不是公寓,不是房屋,他对我说,这是属于我的家。
家,很微妙的称呼。家是什么,是眷侣共同生活的地方。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傻得只会掉眼泪。我努力吸气,但憋不住的是那一份即将破茧而出的感情。
他伸手,一边无奈地帮我拭泪一边小声说:“真傻,动不动就哭。等下你还要陪我去参加开业酒会,万一眼睛哭肿了,你怎么去?”
我不依,一把抱住宋伊汶,哭个不停。
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用法语哄我。低沉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没过一会儿,我便停住了哭。
“去洗把脸,再去挑衣服和鞋子。”宋伊汶推了下我的后背,将我往浴室赶去。
去到浴室之后,我更加惊诧,我常用的洗面奶护肤品一应俱全。这还是小事,等我去到衣帽间的时候,我才是真的傻了眼。
衣帽间一分为二,一半装着女士衣衫,一半装着男士衣衫。我走近一看,衣服全是我合身的尺码,甚至连品牌都是我常买的那几个。我东翻翻西摸摸,像只小老鼠掉进了米缸一般快乐。
宋伊汶倚在门口看我,我转过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做任何事只要用心,自然什么都知道。”他答。
“每次都是这样,故作神秘。”我不服气,走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想要得到更多的答案。
“之前你和我们一起从瑞士到法国,我看过你的行李箱,里面的衣服大多数都是那几个品牌。护肤品就更好猜了,在浴室里看上一圈便知道了。而且那次在巴黎买鞋,我记得你路过服装区特地看了哪几家的衣服。这么多的细节,还不能让我了解你,那我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这样的话说给任何人听,只怕都会心动吧。我抿了下唇,问:“你对谁都是这样认真吗?”
“你是绵绵,我才这样认真。”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这边来,我告诉你珠宝箱的密码。”
他在密码箱上按着0312的字样,我暗自记牢,他转过头看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某个日期?”我不太确定。
“什么日期呢?”宋伊汶继续问我。
我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三月十二日。那天风很大,你本是披着头发,走得热了,又扎了起来。你身穿一件小羊皮的夹克,灰色毛衣,浅色牛仔裤和一双黑色的运动鞋。书包是深蓝色,相机包是黑色。”
听到这话,我诧异抬头。我知道我是那年三月第一次去日内瓦,但是时间久远,我记不住是哪日,更加不清楚我当天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
但是眼前的宋伊汶,却清晰地复述了当时的场景。
我的心底,忽然像风筝放到极高处,鼓荡满清风,在谷中徘徊呼啸。心底最隐秘处,忽然有什么“啪”的一声,盛开绽放。
宋伊汶,叫我如何不爱你。
去往酒会的时候,亨利跟我说,他们的工程已经谈妥。合约敲定,资金到位。前期虽然花了很长的时间在办理手续等待审批,不过现在的结果总是好的。
听到这种好消息,我自然也为他们开心。只是这眼前二人似乎不觉得的这是什么喜事,他们一脸平淡,好像新公司的开业酒会,和他们无关一般。
虽然我心中有疑,但宋伊汶不说,我便不问。他有安排,也知时机,到时候,他总会告诉我的,我怕什么。
车至酒店,我跟着宋伊汶走进会场,迎面而来的便是宁芳。她穿着一个单肩缎面小礼服,雪白的颜色衬得她的脸颊艳若桃李。
只可惜这样的艳丽遇到我便终止了,她看着我和宋伊汶一同走来的时候,浓烈的腮红也遮不住眼里的失望。
宋伊汶语气平稳地为宁芳介绍:“这是我的女友,周绵绵。”
说到我名字的时候,他还特地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里尽是笑意。
情侣间哪有那么多误会,只有不聪明的人才会制造危机。我身边的这位有大智慧,往往在苗头刚刚出现,他便将其斩灭,绝对不留后患。
宋伊汶还有应酬,我和他打商量,问他能不能放我去食物区找点吃的。他失笑:“哪有你这样的,别人都等着看你,你一上来就打食物的主意。”
我正准备反驳,远远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我指着那两人问:“新公司是傅司泉坐镇,还是傅司真坐镇?”
“有什么区别呢?”宋伊汶笑。
“还是有的。如果是傅司泉,我就觉得你们有阴谋,如果是傅司真,我就觉得你的反应不正常。”
宋伊汶的脸上有笑,目光里满满都是赞许。他伸手捏了下我的下巴:“我的女朋友,真的很聪明。”
此时,傅家的两兄弟已经走上前来。他们端着酒杯向我们致意,不远处的宁芳也跟了过来。她刚走到我的身边,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脚下一绊,将手里满满的香槟全部泼到了我的裙子上。
墨绿色的裙子染上了水渍,晕染得极其难看。宁芳连连道歉,说要负责。我本想发怒,但硬生生地将火气压了下去。
我举起酒杯,缓缓将液体倾倒在她的裙子上,然后很客气地说:“不用道歉,我们扯平。”
宁芳涨红了脸,皮肤上透出一种和腮红不相同的颜色出来。她指着我,仪态尽失地吼:“你是故意的!”
我歪了下脑袋:“你说过的啊,要负责,不知怎么补偿才好。所谓负责,就要亲自感受自己犯下的错误。现在你尽责了,也不差我什么。多好。”
率先笑出声的,是傅司真。他走过来拿过我的空酒杯,放到了服务生的托盘上。他说:“周小姐说得有理,动不动道歉,还不如亲自感受自己的过错来得坦率。周小姐,我欣赏你。”
傅家两兄弟果然不睦。之前是面和心不和,现在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打算继续做下去了。
傅司泉看着我,嘴角的笑若有若无。我每次看到他的表情便有些犯怵,这人真的太阴暗,即使是笑起来的时候,都带着阴谋诡计的味道。
我对众人说:“我先去洗手间处理一下衣服,迟点再来,见谅。”
宋伊汶冲我轻轻颔首,我转身往别处走去。
跟着引路牌,我一路左转再上楼,终于找到了洗手间的方向。不知为什么,这里没什么人,看起来空旷无比。虽然模样富丽堂皇,偶尔还会有不知藏在哪里的服务生跳出来给我引路,但我就是觉得有点吓人。
我走进洗手间,那里很大,还有个专门的化妆间。我走进去,扯了几张纸放在裙子上稍微擦拭。但是那酒渍浸得太深,此刻是怎么都弄不掉了。
不一会儿,我听到脚步声。那是男士皮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沉闷的声音。
接着,又有脚步声起,又落。
窸窸窣窣的人声响了起来,其中一人用力嘘了一声:“小心这里有人。”
另一个人说:“我看看。”
我没做贼,可是总觉得莫名心虚。我闪身躲到了化妆间厚重的门后,即使有人穿过,也看不见我。
有脚步声往我这边走来,接着又踏了回去。两人集中起来,其中一人说:“我这边没人。”
“这边也没有。”另一人说。
“对了,霖川那边怎么样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用力地搓了下耳朵,哪知另外一个声音说:“周俛仰去过,没什么新发现。她也没什么动静,目前似乎没有找宋渊的打算。”
“哼,小丫头片子,你真以为她能翻了天?”
听到这里,我一阵心惊,只能努力往门后藏得更深,生怕被人突然揪出来。
“那我们下一步?”
“下一步就按计划走。”
说这话的人口气非常笃定,好像胸有成竹。
这时,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散去,我紧绷的神经依旧不敢放松下来。等外面完全无声之后,我这才从门后走出来。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我额上都沁出了一层汗,脊背还有些发凉。
我试图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粉饼补妆,哪知我的手竟然发起抖来,几次打开包扣都失败了。
等我回到会场的时候,看到亨利满场乱转,见到我时,他这才松了口气。
亨利走到我的面前,用英文问我:“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我指了指裙子上的污渍,说:“去洗手间了。”
亨利指着右手边的牌子:“洗手间那边就有,走过去不到一分钟。”
听到这话,我有些愕然。为什么我去洗手间还上到了三楼?
亨利看着我:“你是迷路了吧?”
我抬头看了看两边的通道,右手边那个洗手间的标识被花篮挡了个严实,我没看到,稀里糊涂就跟着几个往左边走的人上了电梯。想来也是奇妙。
但就是我这一出误打误撞,居然还意外发现了什么。我的视线投向会场,心里七上八下,那两个说话的人,会不会还在现场?
正想着,会场里又进来一批人。我今天戴了隐形眼镜,老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郑克己。
他还是一身西装打扮,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仿佛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应付差事。即使有人上前同他搭话,他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敷衍得很。
也是怪了。不管他再怎么冷面冷口,巴结他的人还是一堆一堆。我暗自想着,是不是只有我才会给他甩脸色看,我还真是个不识时务的人。
不过当我看到他的时候,忐忑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刚刚的紧张惶恐憋在心里无处消弭,而且我也没法跟别人透露我的害怕。
但郑克己来了,我有人可以商量了。
我跟亨利说:“我看到朋友了,我过去找他说话,一会儿来找你。”
亨利不依:“Evan要我带你过去,他有事找你。”
“我马上过去,我真的有急事。”
说着,我本想马上跑到郑克己的身边,但转念一想,若真有人一直在暗中注视我,那么我现在的一举一动已经暴露在人前了。我再大张旗鼓地跑到郑克己面前告诉他什么,那么别人一定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要是因为我而改变计划,那么我就更加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了。
想到这里,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我缓步走在郑克己的面前,对方看着我,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郑克己,陪我坐过去休息一下。”
郑克己没有搭理我,他冷眼旁观,看我好像是看陌生人。过了一阵,他才突然说:“不是不要我陪?”
这人讲话阴阳怪气的,我想只怕是上次的事情让他记了仇。
我也想抽空跟他解释两句,可是现在最为重要的不是解释我和他的感情问题。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腕把他往一边带。郑克己想甩开我的手,我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愣了一下,倒也乖乖被我拖走了。
走到休息区的时候,我还特地回头看了几眼,四下的人都离得很远,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压低声音,小声把刚才在洗手间遇到的情况和他复述了一遍。郑克己的脸色越来越沉,甚至连眉毛都快要拧到一起。
“你……放轻松一点,你这模样看起来像要吃人。”我出声。
“是想吃人,我还吃不了。”他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说完之后,我俩同时陷入沉默。我们相视而望,眼里的无力感竟然是那样的相似。明明知道什么,但所知的线索并不能派上用场。
“能不能查到宾客名单?看看有谁和宋老有联系。”我小声说了一句。
“我能查,但我一查,肯定有人会知道。消息最容易泄露,谁知道那些人在哪里埋伏了眼线?要是对方收手了,连狐狸尾巴都揪不出来了。”他有些感慨。
“所以你还不打算把话向我说清楚,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我问。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这周六,我们去老师家里把话说清楚。今天不好说。”郑克己对我说道。
“为什么?”我急于得到答案,连忙追问。
郑克己嗤笑,他冲着前方扬了扬下巴:“原因来了。”
我抬头一看,宋伊汶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他靠在墙壁处,领带被他扯开了,松松地挂在那里。他一只手上夹着香烟没有点燃,在我看过去的时候,他举着烟晃了一下,朝我们走了过来。
这两人遇到一起有什么好事吗?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视线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好。
宋伊汶越走越近,我的心脏越跳越快。哪知宋伊汶只是掏出了随身的香烟夹递给了郑克己,郑克己先是一愣,随后打开了香烟夹,抽出了一根烟。
他们点燃香烟,郑克己看向宋伊汶,用英文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她,你怕她被我抢走?”
听到这话,我被狠狠地噎了一下,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宋伊汶一脸沉静,他看着郑克己,说:“你难道不觉得你对我来说是个威胁?”
郑克己先是一愣,忽而又笑了起来。他伸手:“我喜欢你的坦诚。”
“我也喜欢你的西装,Armani的吗?我也有相同的一套,不过是灰色。”宋伊汶握住了他的手。
这诡异的对话让我摸不着头脑,我站在一边发愣,还没明白眼下的状况是如何急转直下的。
“女人都喜欢同一个,衣服有同一件也不算巧合。”郑克己流利对答。
如果这两人不是和我有关的话,我还是觉得这场对话挺精彩的,但这偏偏不能事不关己,我站在一边,觉得尴尬极了。
“我不想做你的敌人。”宋伊汶回答。
郑克己轻笑:“你这是在认输?”
“我有绵绵,其余的我都可以让。”
听到此话,我心头一震,忍不住看向宋伊汶。宋伊汶依旧看着郑克己,在等他回答。
“你已经赢了,不是吗?”说到这里,郑克己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所以,你不需要特地来跟我炫耀什么。”
“我没有炫耀。”宋伊汶看着他,说,“我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还有事情能让你找上我?”郑克己有些意外。
“新公司成立,需要法律顾问,你能来吗?钱的方面,一切好说。之前和你的合作很愉快,我欣赏你的专业性。”宋伊汶说。
宋伊汶的话让我非常意外,这突然的决定是不是心血来潮?
“两倍、三倍?”郑克己说,“我这人性格不好,遇到不喜欢的合作方,可能要价比较高。”
“只要你来,钱不是问题。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以你命名的律师事务所。”宋伊汶回答。
我和郑克己都愣了,宋伊汶说得太轻易,听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你在讨好我?”郑克己不解。
“我是在邀请你。如果你为了私人恩怨浪费了这次合作机会,那我只能说很遗憾。”
宋伊汶说英语的时候依旧慢条斯理,语调里藏着一份掩饰不住的高傲。我听着都有些心惊胆战,生怕郑克己突然翻脸。
哪知郑克己倒是一反常态,语气不再咄咄逼人。他说:“我报出的价格,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宋伊汶说。
我有些不解宋伊汶的行为,忍不住向他讨解释。他一脸高深,说:“不要着急,你很快就知道了。”
“你这人,真是喜欢装神弄鬼。”我瞪他。
宋伊汶笑:“有些事,讲究的是时机。太早太晚,都不算好。”
听到这话,我突然之间想到了宋老。宋老常说,万事都讲究一个时机,即使有千机万算,少了那一阵东风,都难成气候。事业是,爱情是,交友是,连读一本书都是。时机不到,好书都是烂书;时机一到,烂书里都能找到共鸣变成好书。
我看着宋伊汶,忍不住说:“你到底……你和宋老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宋伊汶说:“这个问题,你不是一直在找答案吗?”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放心,很快就能找到答案了。我等你。”说着,宋伊汶轻轻拍了下我的脑袋。
周六时候,我去宋老的屋子等郑克己。在他来之前,我翻出了之前郑克己给我买的茶具泡了壶茶。
谁知郑克己这人是赶巧不赶早,我刚刚泡到滋味最好的二道茶时,门锁响了。他一进来就问我:“好香啊,快给我留一口。”
郑克己拿着茶杯的时候有些诧异,说:“这不是上次我们一起买的吗?”
“对啊,很喜欢,我觉得放在这间屋子最合适了。”我说。
“你总是这样,什么屋子该配什么东西,半点不含糊。”郑克己撑着下巴,半是感慨地看着我。
郑克己告诉我,这件事情要从我遇到宋老之前开始说起。
宋老在七八年前便成立了饮光基金会,其主要关注项目是古代文学研究、艺术和文物保护。这在国内并不多见,并且当时宋老在古代文学研究上也算声名赫赫,一时之间,饮光基金会也打响了名声。那个时候,基金会和几个大学联合做项目,反响很是不错,社会上的正面呼声也很高。
头几年基金会发展稳健,项目开展成功,一切运转正常。后来有人牵线搭桥,想为基金会拉拢几个大型项目,基金会的秘书长向身为理事长的宋老汇报此事。宋老看过项目计划书后,又带着郑克己实际考察过,觉得计划可行,便准备应下此事。哪知刚准备商谈的时候,那个牵线搭桥的人却突然开口,说要从中抽出三成作为他的个人费用。
宋老拒绝,并且放弃成立项目。谁都以为此事算完了,哪知饮光基金会有人离职之后,匿名发送邮件到郑克己的邮箱中。起先他还半信半疑,一直以为是内部有人不睦,相互指责。哪知等到年度财务报告送来的时候,郑克己私下找人去把所有账目都核审了一遍。
如果不是郑克己找的人是业界大拿,恐怕这漂亮的账面别人也看不出问题。郑克己私下查实后发现,有几个项目存在抽成情况,账面上把这笔支出给做平了。除此之外,郑克己还发现更严重的事情。
有几笔捐赠款项数额巨大,经过切分重组投资了几个项目。但捐赠款数额和流向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号,账面上也找不到这几个项目。还有一个项目明明已经取消,但仍有大笔资金流入项目,既不见产出,也不见明细,好像就是在假借项目空壳洗钱。
事到如今,郑克己开始怀疑,有人假借基金会的名义牟利,而且野心不小。
郑克己想要找到宋老商量,但此时宋老在外地讲学,一段时间无法回到江城。郑克己只能等。
等宋老回来,郑克己把此事上报。宋老并不意外,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谁都是懂的,但太乱了,还是应该整顿。
宋老亲自去基金会了解情况,但是上下口风一致,竟然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因为宋老长久事务缠身,无法兼顾基金会,有人在暗中已经挪了权。虽然宋老有把握大方向的能力,但基金会上上下下,已经唯别人马首是瞻了。
此时宋老生病,住进医院,明面上宣布暂时不再管理基金会的事务,交给秘书长全权代管,超过一定额度的大型合作项目全线停止。这样的行为只是扬汤止沸,若要抽薪,一定要将幕后的人一把揪出。
但躲在暗中牟利的人自然也不傻,不仅捐赠公司的法人不好查证,连项目那边口风都是统一的。而且在宋老生病之后,基金会内部突然沉寂下来,那些人一点马脚都没露。
而且宋老还有一事非常担心。当初在饮光基金会创立伊始,宋老便承诺在死后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捐给基金会,但现在基金会已经被人控制,若是这一大笔钱流入基金会,最后也不知道是进了谁的腰包。若是不尽快采取办法,只怕情况会越演越烈。
最紧要的是,需要拖延时间,找出破绽。若是那些人没有破绽,制造破绽也要让他们露出马脚。
此时宋老叫来郑克己,公布自己要修改遗嘱一事,说是自己年事已高,想要找到流落在外的孙子宋渊。因为他没尽到长辈的责任内心有愧,所以想要把自己全部的身家留给自己的后人,希望他以后能生活得好些。但如果宋渊的下落不知所踪,或是宋渊已亡,那么遗产还是归基金会所有。
此话一出,基金会上下震动,甚至还有人在暗地里说,宋老这是老糊涂了,说好的事情随意篡改,这还能做理事长吗?
而且这个时候,宋老遇上了我。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他觉得我可以信任。并且宋老发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但基金会的情况依旧不明朗。
宋老二度修改遗嘱,委托我继续为他寻找宋渊,他将自己的遗产又拆分了一次,并给我的寻找限定了时间,时间一过,暂时在我手上的资金也要归还到基金会。
郑克己告诉我,其实在很早之前,宋老便知道宋其光和宋渊的下落。宋其光过世,宋渊被送入孤儿院,后被人领养离开了国内。但是好景不长,宋渊感染恶疾,在国外去世。宋老秘密参加过他的葬礼。若是有心查证,这个消息不算太难找。
但不难找也不算好找。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这件事情本身是个陷阱,宋老特地拉长了时限。时间一长,对方放松警惕,自然会露马脚。
而且宋老断言,基金会幕后那批人说不定会咬住宋渊这个饵,因为没人比他们更希望宋渊身亡或是下落不明。这样他们就能够更快获得资金,再借用基金会将资金拆分重组后,那些钱便可以进入他们自己的腰包。
但是现在加了一个我,让资金回笼更有难度。若是他们等到宋老死后捏造假象,而我又找到宋渊的下落,那群人便是自投罗网。要是他们选择等,十年时间太长。而且郑克己还在暗中查证,我在明,郑克己在暗,我们形成了双重阻碍。
那么他们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到宋渊的下落,或是捏造一个假宋渊出来冒领遗产。
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其实宋老的目的不在宋渊,他只是想找出基金会里那些藏在暗中的人的身份。
听完全部之后,我盯着郑克己看了半天。他的俊脸如常,说话时声音平稳,好像在一开头便打定了主意是要瞒我到底,不打算让我知道实情。
我虽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但事已至此,迟到的生气不合时宜,我只能硬生生憋回去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对郑克己说了一句:“你和宋老都是影帝,就我一人是个傻子。”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我没有觉得畅快,反而比之前更惆怅了。
我以为是我的选择让我走到了这一步,哪知原来人生是个“被”字句,我分明是被“选择”选中,才走到了这一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