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饿鬼:阴司里的教育腐败
3.阎王:男权时代的占有欲
1.画皮:给猎艳者一个严重警告
《聊斋》写鬼,离奇古怪,五花八门,就像蒲松龄自己在《聊斋自志》里说过的,“事或奇于断发之乡”,“怪有过于飞头之国”。
但是,如果把这些鬼故事放到封建社会末期的特殊背景上分析,鬼魂的遭遇、鬼魂的追求、鬼魂的伦理难题,实际上是时代生活学和时代精神学的重要表现。从对生活的表现看,鬼魂就是人生;从作者想表达的理念看,鬼魂胜于人生。
康熙十八年(公元一六七九年)《聊斋志异》初步成书,蒲松龄的前辈朋友高珩为书写序,就注意到当时的社会风气是“江河日下,人鬼颇同”,认为蒲松龄是运用鬼魂的形式来描写社会。乾隆年间的余集说,蒲松龄生活的时代,有些俨然人类者所做的事,鬼蜮和豺狼都没法跟他们比。
所以说,《聊斋》是用鬼魂影射社会,有深刻的社会背景和现实意义。在《聊斋》的鬼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到披着美女画皮的恶鬼,看到像尘世倒影一样的阴司学府和学官。
蒲松龄喜欢用鬼故事对人们进行道德说教,包括我们现在认为是极陈腐的说教,比如夫权的神圣不可侵犯——阎罗殿公然为大男子主义张目。《聊斋》的鬼故事内容相当丰富,思想也很复杂。
恶鬼披上画皮变成美女,是古代小说的经典描写。《画皮》是《聊斋》最脍炙人口的篇章,多次被搬上银幕、舞台。《画皮》也是《聊斋》中淋漓尽致写恶鬼的代表篇章,读起来最有惊悚感。但仔细一琢磨,它就是通过恶鬼故事来劝世,来表达作者的道德观念。
太原王生,早上外出,遇到个美女,很喜欢,就上前套近乎。美女说,父母贪财,把她卖给人做妾,大老婆非常妒忌,早上骂晚上打,她不能忍受,打算逃得远远的。王生一听,心生邪念,就把美女带回家藏在密室,跟美女同居了。
出身名门的妻子陈氏怀疑美女是有钱人的丫鬟或小老婆,怕招祸,劝王生趁早把那个女人送走。但王生不听。
几天后,王生在集市遇到一个道士。道士说他全身被邪气缠绕,肯定遇到鬼了。王生竭力辩白,道士说:“鬼迷心窍啦!世界上就是有这种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的人!”
王生听了道士的话很奇怪,有点儿怀疑那个美女,但转念一想:明明是个漂亮姑娘,怎么会是鬼?是不是道士想借捉鬼骗饭吃?他回到书斋,发现大门关得紧紧的,里边上了锁。他找了一段塌了半截的墙,跳进院子,发现书斋门也紧闭着。
他蹑手蹑脚走到窗前,从窗缝向房内看,只见一个狰狞的恶鬼,翠绿色的脸,牙齿像尖利的锯齿,铺了一张人皮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枝彩笔在上边描画,把人皮上的美人描得更漂亮了。画完了,把笔一丢,提起人皮抖了几下,像披衣服一样披在身上,眼睛一眨,恶鬼变成了美女!
王生吓得魂都掉了,小说用四个字写他的狼狈相:“兽伏而出”——他手脚并用,狗爬一样逃了出来。王生找到道士,求道士救命。道士把自己的拂尘交给王生,让王生挂在寝室门上。
半夜时,听到门外“沙沙”作响,王生吓得不敢看,让妻子去看看。诸位看,这算个什么男人?自己寻花问柳,来了祸事就推老婆出面。“美女”来了,看到门上的拂尘,不敢进,咬牙切齿一阵,停了好久才离开。
一会儿它又走回来,大骂:“难道我要把吃到嘴的东西再吐出来不成!”说罢扯下拂尘,撕个粉碎,撞破房门闯了进去,登上王生的床,撕开他的胸膛掏出心,然后走了。
王生被披着美女画皮的恶鬼把心挖走了,他的妻子陈氏求道士救他。道士说,我没这个能力,你到集市上求一个躺在粪堆里的乞丐,不管他怎么羞辱你,你也不要恼,一定照他的要求办。陈氏到了集市上,“扑通”一声跪在乞丐面前求救命。
真人不露相的乞丐羞辱陈氏说:“佳人爱我哉?”接着又说:“救活这种丈夫做什么?随便拉个人做丈夫也比这种人强。你丈夫死了,来找我,难道我是阎王爷?”说完他还拿拐杖打陈氏,陈氏都强忍住了。最后,乞丐弄出一大团鼻涕粘痰,命令陈氏吃下去。
这一段实在让人不忍卒读。陈氏本是个不出二门的大家闺秀,是个不会跟丈夫之外的任何男人产生联系的良家女子,现在竟然为了见异思迁的好色丈夫,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人围观的情况下,忍受这么长时间而又如此花样翻新的羞辱,这是不可思议的精神折磨!
陈氏忍着莫大的羞辱,把那团鼻涕粘痰吞下去,回家后一边哭一边给王生整理被恶鬼撕裂的胸膛。
这时,那团鼻涕粘痰突然涌了出来,掉进王生的胸腔,变成一颗跳动着的心脏!鼻涕和粘痰成了猎艳者的心脏,这一情节意味深长——凡是见色起意的人都有一颗肮脏不堪的心。
蒲松龄用这个故事劝谕世人:人必须正心息虑,不要走邪门歪道。
王生猎艳的结果是自己丢了心,妻子受食唾之辱。
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假定王生遇到的不是披着美女画皮的恶鬼,而是普通的文弱少女,他把少女带回家,纯粹是渔色,是玩弄,那样,王生就是个披着做善事外衣的恶鬼!
《画皮》让王生被恶鬼掏心,其实是让王生式的人物警惕自己变成恶鬼。
当然,《画皮》还有更广阔的哲学意蕴,具有很大的寓言性。《画皮》里的恶鬼青面獠牙、心狠手辣,可它出场时却是一个二八娇娃,是个文弱的、受欺凌的美女。恶鬼披上了美女的画皮,引诱有邪念的人,这多么阴险、毒辣!披着画皮的恶鬼绝不会放弃到嘴边的人肉,上恶鬼当的人最后都会失去人生最珍贵的东西,就像王生丢心一样。
世界上善良的人、幼稚的人、头脑简单的人常受表面现象迷惑,不知道有些人在其美丽外表后更可能隐藏致命杀机。所以,要警惕披着美女画皮的罗刹恶鬼。
跟《画皮》类似,《聊斋》里还写了所谓“花夜叉”。《考弊司》写的是闻人生在阴世偶然遇到一个美丽的妓女自称叫柳秋华,两人一见钟情,“欢爱殊浓,切切订婚嫁”。
第二天,老鸨来要钱了,闻人生说实在没带钱。老鸨立即翻脸,说:“你听说过夜度娘同意欠账吗?”秋华也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闻人生只好脱下衣服交上,老鸨说这衣服连酒钱都不够。闻人生想跟曾经与之订婚的秋华再订前约,没想到老鸨和秋华一下子“自肩以上化为牛鬼”,美女变成牛头马面,瞪着绿莹莹的鬼眼看着他。什么爱情,什么订终身之约,都是骗局,都是为了骗取金钱,这就是“花夜叉”的含义。
2.饿鬼:阴司里的教育腐败
鲁迅先生说:“讽刺的生命是真实。”蒲松龄在科举路上拼搏了一辈子,非常熟悉学府和学官,知道这里边的猫腻。他把现实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学界变了形,放到阴曹地府,写出了一个乌烟瘴气、堪称尘世倒影的阴司。
蒲松龄有多篇小说写到读书人为功名魂游,《叶生》《于去恶》《司文郎》都是名篇,都是鬼故事。读书人为什么这样倒霉?因为他们的命运掌握在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的人手里,掌握在不学无术、道德低下的人手里。《饿鬼》和《考弊司》是写阴司学府和学官的名篇,明显是现实世界的变形或倒影。
在《饿鬼》中,蒲松龄创造性地运用了六道轮回的观念。按照佛教轮回观和前辈作家的通常写法,人今生作恶来世则变畜牲,今生积德来世才有官禄。蒲松龄反其道而行之,让前世坏事做尽的马永来世为学官,可见学官前世猪狗不如。
《饿鬼》的主角是临邑儒学训导朱某,儒学训导相当于县中学的副校长,应该是管培养人才、爱护人才的。而这位儒学训导前世是“饿鬼”马永,因为坐吃山空,家产荡尽,被乡亲起了个外号叫“饿鬼”,衣服破得像山东人所说的“破八蔓儿”,常在市面上抢人的东西吃。
有个朱老头可怜他,送他几百钱让他做小生意,他又把这钱吃光了。因怕见到朱老头,他跑到临邑,住在学宫里。他摘下贤人雕像的笏板烧了取暖,给学官抓住,要惩罚他。
马永表示:“愿为先生生财。”怎么生财呢?两人达成肮脏交易,开始演双簧。马永找有钱的秀才登门要钱,如果对方不给就以刀自残,割伤自己然后再诬告秀才,学官趁机勒取金钱,给了钱才不按学规处置,比如说不给秀才降等除名等等。这样做了几次,结果引起了公愤,被秀才们揭发了。马永被抓起来,打了四十大板,戴枷示众,后来死在监狱里。
他再世投胎给朱叟做儿子,因为无意中学了篇名为《狗之性》的文章,参加科举考试时正好就碰上了,金榜题名,六十岁时做了临邑训导,成了前世跟他狼狈为奸的学官的继承人。这位临邑训导前世是“饿鬼”,投生朱(谐音为猪)家,在狗身上做文章升上去——真是嬉笑怒骂,冷嘲热讽到极点。
更为丑恶的是这位训导的日常表现。
这个人做了几年学官,没有一个道义上的朋友。只要谁手里拿出钱,他立即就像水鸭子一样地嘎嘎笑;不然的话,就耷拉下眼皮,眼睫毛把眼睛整个遮住,好像根本就不认识谁。
学官理应护庇学子,他却把学子当成摇钱树,把学宫变成陷人坑。只要县令要给犯小错的学子以轻惩,他就狐假虎威,借题发挥,对学子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他对待学子好像对待强盗一样残酷,所谓“酷掠若治盗贼”。
最后,恨透了他的“狂生”把他用来染胡子的黑颜料换成茜草,结果他被染成红胡须,变成名符其实的鬼样子,他气得“数月而死”,永远做饿鬼了。
《饿鬼》鬼话连篇,是在为封建社会科举制度下的学官画像。而《考弊司》是《饿鬼》的姐妹篇,刻画的是学府。读书人在虚肚鬼王所辖的考弊司下生活和在“饿鬼”式学官的管理下遭遇一样。“考弊司”,顾名思义,是考察弊端的所在,但它却成了魔鬼害人、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个司挂羊头卖狗肉,司中所作所为和它的门面宣传完全背道而驰。
小说开头,有个书生来找闻人生,求他去考弊司给自己讲情。为什么求他?因为考弊司有个特殊规定:凡前来晋见鬼王者,除非交了许多钱,否则鬼王一概要从学子身上割下一块髀肉,也就是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
这当然是个隐喻了,割你的肉就是要你的钱。闻人生前世是鬼王的祖父,这个将要被割肉的书生认为,祖父来说情鬼王肯定能通过。
闻人生到了考弊司,先看到考弊司高高大大的堂前有两个石碑巍然屹立,上写着笆斗大的绿字,一边是“孝悌忠信”,一边是“礼义廉耻”,堂上的大匾是“考弊司”三字,两边是一副对联:
曰校,曰序,曰庠,两字德行阴教化;
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礼乐鬼门生。
这副对联是宣传学府的教育责任。古代的学校,夏代称“校”,殷代称“序”,周代称“庠”,在学校里,讲究用“德行”二字来教育学生;上士、中士、下士本来是周代的官名,后来指各类读书人。
这副对联说明,考弊司这个阴间学府最讲究道德品质,也就是堂边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各类读书人都在鬼王管辖下学习礼乐。
考弊司自己做的这个广告,看起来当然很高尚。
但是,它到底是个什么货色?闻人生前世的孙子做了鬼王后是个什么样儿?原来他是个一头肮脏卷发、前鸡胸后驼背、鼻孔撩天、嘴唇外倾包不住牙齿的家伙!他的随从更可怕:虎首人身,狞恶得像山里的妖怪。
这些人不但面目可憎,行事更令人憎恨。不是讲“孝悌”吗?祖父讲话你听不听?如果连祖父的话都不听,还谈什么孝?不是讲“廉耻”吗?像割肉这样的公开索贿还有什么廉耻?
闻人生替秀才求情,请求不要割肉,鬼王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此有成例,即父命所不敢承!”说完还“气象森凛,似不可入一词”,样子严肃极了。
实际上割肉是什么?就是要钱。秀才没有钱行贿,被割得哇哇乱叫,喊得嗓子都哑了。考弊司的外表和实质天差地别,外表是庄严的道德说教,实质是残酷的吃人衙门。
闻人生目睹鬼王割人髀肉的惨状,去找阎王告状。后来,残暴的鬼王被抽去善筋,像杀猪一样惨叫。《考弊司》中“惨惨如此,成何世界”这句话,一直被研究者作为《聊斋志异》最典型的语言来引用。
《考弊司》写鬼王当然是向壁虚构,这种幻想貌似荒诞,却格外真实,它对现实的揭露比起对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事件进行照相式实录更刻骨。
鬼王割人髀肉,就是封建统治者对人民敲骨吸髓的怪诞形式,是现实社会里学官敲榨读书人的变形。鬼王割秀才髀肉的奇异情节比起日常生活中贪官污吏对百姓的“敲比”(打着板子催税),对社会的揭露更典型、更惊心动魄,把封建吏治剖入骨髓了。
3.阎王:男权时代的占有欲
《聊斋》里的鬼故事有深刻的现实性,也有鲜明的封建性。如果我们只注意到《聊斋》中那些现在看来仍然有积极教育意义的鬼故事,而忽略了某些现在看来相当陈旧落后的东西,就不能全面认识这部古典名著。
蒲松龄用鲜明的男权意识造就了一批艺术上非常精彩而思想却相当陈腐的小说,特别是阴司保护夫权、夫权在阴司仍然有用这一男尊女卑思想表现得很突出。
《阎王》写一个叫李久常的人无意中向一阵旋风敬过酒。有一天他走过一家高门大户,被盛情邀请进入宏丽殿阁,他惊奇地看到自己的嫂嫂手和脚都被钉在墙上,正在受罪。
此前李久常的嫂嫂臂上生有恶疮,非常痛苦,一年多都没好。李久常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忽然看到不出家门的嫂嫂,还纳闷她怎么能到这里来。这时过来一个气象威猛、冠带如王的人,说:“我就是那个接受你敬酒的人。”
李久常明白自己已经跑到阎王殿来了。他马上给阎王叩头,说他看到嫂子受刑,因骨肉亲情,很难受,请阎王饶恕。阎王说:“这个女人非常好妒嫉。三年前,你哥哥的妾难产,这个泼妇偷偷地把钢针刺到妾的肠上,至今还疼。这种没人伦的泼妇就得严惩,现在为了你我饶恕她,回去叫她改邪归正。”
李久常回到家,看到嫂子正躺在床上,恶疮破溃,脓血流淌,正在臭骂伺候她的小妾。李久常说:“嫂嫂不要这样,您生病就是因为平时嫉妒。”嫂子回答了两段非常生动的话:“小郎若个好男儿,又房中娘子贤似孟姑姑,任郎君东家眠西家宿,不敢一作声。自当是小郎大好乾纲,到不得代哥子降伏老媪!”李久常说:“嫂嫂不要这样,我说了实情,您哭都来不及了。”嫂子继续说:“便曾不盗得王母箩中线,中怀坦坦,何处可用哭者!”李久常问:“针刺人肠,宜何罪?”
李久常把嫂子办的最隐秘的缺德事说出来,嫂子害怕了,知道身生恶疮是阴司对自己嫉妒的惩罚,表示愿意改过,她的恶疮马上就好了。这就是阴司代阳世行使赏罚之权,中心是保护男人的一夫多妻、多子多福的权力。
蒲松龄在故事结尾说:“阴司对泼妇的惩罚,未必没有超过钉在墙上的,只是人们不知道罢了。”
蒲松龄的思想很矛盾,有时很超前,有时又很落后、很封建。他认为,即使人死了,夫权仍然神圣不可侵犯。红杏出墙的寡妇应该受到严惩,忠于夫君的女子应该得到奖励。这就构成一些在当代人看来十分难以理解、非常另类的鬼故事。
《金生色》是封建性最明显的篇章,小说隐含阴阳五行的迷信观念。金生色娶木家的女儿,金木相克,夫妻不到头,丈夫死了。木氏在丈夫生前信誓旦旦:“甘词厚誓,期以必死。”可是,丈夫尸骨未寒,儿子才周岁,她就涂脂抹粉要改嫁。
金生色生前对妻子有清醒的认识,要求母亲:“我死了,您照看孩子,让她改嫁。”可偏偏“本年墓向不利”,金生色不能入葬。丈夫灵柩还停放家中,木氏就把无赖引到家里寻欢作乐。金家只有一个老母亲,管不了。于是,鬼魂出现了。
木氏和无赖正在房间里甜甜蜜蜜,忽然听到“棺木震响,声如爆竹”,住在外间的丫鬟看到已经死了的金生色持着宝剑闯进寝室,接着听到一男一女惊叫。
一会儿,无赖赤条条地跑出来,金生色的鬼魂揪着木氏的头发出来,木氏杀猪一样地嚎叫着。
金生色的鬼魂捉奸,表现出强烈的、至死不休的夫权观念。不守妇节的木氏遭受污辱,命丧黄泉。教唆木氏与人通奸的邻家老太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儿妇被辱、接着被杀,自己也因犯教唆罪被县官活活打死。木氏父母因为不按妇德教育女儿,名誉扫地,家产荡尽。
一个寡妇红杏出墙的事件,导致了广泛的株连,残酷的杀戮令人发指。
而蒲松龄却认为这个躺在坟墓里还管着妻子的丈夫很神奇,应该肯定。但是,女人也有同样强烈的占有欲。
《鬼妻》里写死了的妻子不让丈夫另娶,来殴打新妇。蒲松龄的处理就跟《金生色》完全不同——丈夫按传说的办法用桃木把亡妻的坟墓钉住,这位人死心不死的亡妻就再也不能出来干扰丈夫了。
蒲松龄肯定也知道,守寡的妇女,特别是青春孤守且没有孩子的寡妇,她们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悲惨、无助与凄凉!所以,他写下了《土偶》这个故事。一位青春守节的寡妇坚决不改嫁,按丈夫的模样雕了个土偶,每天对着土偶一起吃饭。她的痴心感动了阎王,把她的丈夫放回来,跟她生下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
在《聊斋志异》里,“无后”是人生最大的惩罚。土偶给王氏留下一个儿子属于天报善人,后来土偶离去,王氏又被留在漫长岁月的苦寂和无尽的思念回忆之中了。
《聊斋》里的鬼故事,很像十八、十九世纪在英国非常流行的哥特式小说。哥特式小说最突出的特点是:以中世纪的城堡、修道院或荒野、废墟为背景,描写恐怖、神秘、惊险、迷信的事件,有鬼魂出现。又因有“黑色性”,亦被称为“黑色小说”。
所谓“黑色性”,就是把邪恶、可怕的东西作为主要描写对象。《聊斋》中的鬼故事常以荒野或废旧的古宅为背景,鬼魂登场亮相也带有一定的“黑色性”,并以“黑色性”作为作品的生命力。
“子不语怪力乱神”,而《聊斋》专门写怪力乱神,它描写邪恶,是为作者劝世的目的服务,让它们起到类似于名儒讲学、高僧说法的社会效果。
如果硬说鬼故事是蒲松龄的发明创造,当然是把脑袋埋进沙堆的驼鸟的说法。蒲松龄之前,死而复生、人鬼之恋、多彩多姿的鬼魂,前辈作家早有创造。
钱钟书先生说,前人占领的疆域越广,继承者要开拓版图越难。蒲松龄善于寻找新的描写对象,善于熔铸新的艺术世界,善于从他人看过一千遍的东西中看出全新成分后来居上,别开生面。《聊斋》中的鬼故事奇妙、丰富、蕴涵深刻,唤起了读者浓厚的阅读兴趣,并且还起到警世骇俗的社会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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