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第62章 这是不变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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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这是不变的题目 (1)

    最重要的,我们先得描写怎么才能租到不要钱的房子。出租的房子有两种:一种是不包括家具的,只要你能在吉洛士的铺子或是班丁的铺子那儿赊账,你就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房子漂亮的装饰起来;第二种是跟家具一起出租的,租这种房子,目的是减少大家的麻烦。这一种正是克劳莱夫妇所愿意租的。

    在鲍尔斯在派克街管酒窖当听差头之前,克劳莱小姐过去雇佣了一位拉哥尔斯先生。他在女王的克劳莱庄地上长大,原来是本家花匠的小儿子。他品行端正,举止大方,相貌不错,因此逐渐从跟班,最后当了酒窖和伙食房的总管。他在克劳莱小姐府上当了几年管事,有着价值可观的工钱,外块也不少,攒钱的机会也很多,便放出话来要和克劳莱小姐以前的厨娘结婚。这厨娘的地位相当不低:她自己有一架轧布机,还在附近经营了一家不大的蔬菜铺子,靠它养活自己。而实际上他们早在好几年以前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结了婚,不过直到克劳莱小姐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拉哥尔斯先生成亲的事才被知晓。这两个一个八岁一个七岁的孩子,整天呆在他们厨房里,这让布立葛丝小姐察觉了。

    然后拉哥尔斯先生便不干了,亲自经营着那蔬菜铺子。除了蔬菜以外,他又卖猪肉之类的东西。开酒店卖酒是大多数管事退休后所做的事情,他却只卖乡下的土产。他和附近一带的管事都混得很熟,而且他又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后客厅,夫妇俩常常款待他们,所以他的同行也替他消费了很多东西;他的收入随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多。他毫不动声色的一点儿点儿的攒钱,年年如此。梅飞厄的克生街二百零一号原本是一位叫弗莱特立克?杜西斯先生所住的公馆。这房子住起来很舒服,陈设也相当齐全,单身汉子住这儿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位叫杜西斯的先生到国外去了;他这间屋子的永久承租权,和同屋子里的家具,全都被公开进行拍卖。你知道是谁出了这笔钱吗?是却尔斯?拉哥尔斯先生!当然,他出了高利息从另一个总管那儿借了一部分钱,但是大部分的钱都是他自己的。

    拉哥尔斯买了房子是为出租的。找到了租房的人,他又住在了蔬菜铺子里。慢慢的从铺子里走出来,到克生街上远望一下自己的房子——看一看摆着石榴红的窗口,装着镂花的铜花环的大门,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快乐幸福的事了。每次房客的听差懒洋洋的在栅栏旁,遇到他总是尊敬得不得了。房客的厨娘在他店里购买蔬菜时,总是谦卑的称他为房东先生。只要拉哥尔斯愿意打听,就连房客干些什么事,吃些什么菜,他都能了解。

    他不但是个好人,也是一个乐观的人。房子每年有非常可观的租金,因此他决定把女儿送到一所不错的学校去。他不惜血本,把却尔斯送到威希退尔博士那儿去求学。小玛蒂尔达则被送进了克拉本区里劳伦铁纲纳姆大厦佩格渥佛小姐开的女学堂。

    是克劳莱一家让他们过上了幸福生活,因此他尊敬他们。他把女主人的侧影挂在店铺的后客厅里,还有一幅,上面是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门房的钢笔画。他还在克生街的房子里添加了一件摆设——从男爵华尔泊尔?克劳莱爵士在汉泊郡女王的克劳莱庄地上的行乐图。这是一幅石印画,镀金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正是从男爵本人,架着六匹白马从湖边经过;天鹅和小船则布满了小湖;太太小姐们在船里穿着大裙子,音乐家们戴着形形色色的假发。

    无巧不成书,当罗登夫妇回到伦敦的时候,克生街上拉哥尔斯的屋子恰好无人居住。上校非常熟悉房子和房东,因为拉哥尔斯一直以来都不断的在克劳莱家里出入,每当克劳莱小姐大摆酒席时,他就主动跑来帮助鲍尔斯照顾客人。老头儿不但让上校租了他的房子,而且,每次当上校请客时就去帮上校跑腿。拉哥尔斯太太在厨房里做饭,她做的菜肴连克劳莱小姐都会绝口称赞的。于是,克劳莱不花任何代价就租到了房子。形形色色的赋税和他同行总管抵押单上的利息就成了拉哥尔斯的沉重的负担,他还不得不承担他本人的人寿保险费,孩子们的学杂费,一家大小的吃用,而且有一段时间克劳莱上校家的吃用也让他付。由于这次交易的缘故,这个不幸的人最后倾家荡产,他的两个孩子也被弄得整天四处流浪,他自己也背上了官司,被关在弗利脱监狱里。原来悬空过日子的绅士也要依靠别人来替他开销家用。克劳莱欠人家的钱,倒使倒霉的拉哥尔斯受苦。

    我一直在想,这种给克劳莱一类有本事的家伙害得倾家荡产的人家真是数不胜数,以至于不惜渐渐沦落,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当报纸上说某某贵人去了欧洲大陆,某某勋爵的房产被充公了,甚至于有的人还欠着六七百万英镑的债等等,往往会认为,他们的亏空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情,因为有能力欠下了六七百万镑的债,也是人们佩服的事。不幸的木匠由于太太需要大帐篷和特别的陈设而请早饭,结果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名;还有给总管当差的的裁缝,那个不幸的家伙,应承了勋爵的托附,拿出所有的钱,甚至于还向别人借钱,为他们家的佣人做号衣——谁来同情这些做买卖的人呢?一旦这些显赫的世家倒闭,这些可怜虫、倒霉鬼就成了替死鬼,死了也没有人同情他们。

    罗登夫妇十分大方,答应照从前和克劳莱小姐交易的商人和买办,好些比较劳苦的买卖人家,都接受这主意。拉哥尔斯先生自己供应他们家里吃的蔬菜。佣人喝的麦酒经常从运道酒店去赊,那希罕的帐单在麦酒上简直是闻所未闻。佣人的工钱也大多欠着不给,这样,他们当然要留下来了。说句实话,克劳莱家根本不用付任何账。开锁的铁匠,修理窗户的玻璃匠,出租马车的车行老板,赶车的车夫,供给他们羊腿的屠户,卖煤给他们烤羊腿的煤店老板,在羊腿上洒粉铺盐滴油的厨子,吃羊腿的佣人,谁都别想拿到钱。据说,没有经济来源的人常常是利用这种方法过上好日子的。

    在小市镇上,人们少不得要注意这一类事情。我们能知道邻居喝了多少牛奶,我们也能看见他晚饭是吃肉还是吃鸡吃鸭。住在克生街二百号和二百零二号的住户,大概隔壁屋子的情况他们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你到二百零一号那儿去,总有脸上挂着笑的主人和主妇诚诚恳恳的欢迎你,非常亲切的跟你握手,还有美味佳肴供你享用。他们对任何人都如此,看起来他们一年有三四千镑的收入是不在话下的。实际上,他们即便没有这么多的现金,享用的人力物力也跟这个数目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虽然没有出钱去买,但羊肉总有得他们吃的;好酒虽然也不是自己花钱买的,外面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罗登家里请客设宴的时候,喝着最上等的红酒,菜肴也相当不错,气氛也相当和谐,谁家也比不过他们。他家的客厅很朴素,很小巧,很漂亮。把里面布置得非常雅致,摆着好些精美的小物件。不认识的人看见她坐在钢琴旁边无忧无虑的唱歌,总觉得这个家庭简直美满极了,跟人间乐园一样。做丈夫的虽然不怎么聪明,那妻子却是可爱异常,而且每当他们请客的时候,主人和客人总是都玩得挺高兴的。

    利蓓加人很聪明,喜欢说些油嘴滑舌的笑话,在伦敦的捧她的人都是一等人,她也立刻在这些人里面的冒了尖。一辆辆的马车经常停在她家门前,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全是非常有钱的人。她经常在公园里兜风闲逛,有名的花花公子把她马车旁边都挤满了。她有个小包厢在歌剧院三层楼,里面总拥挤着一大堆人,而且每次不相同。可说实话,每位太太都不认为她是个正经货,根本不跟她交往。

    对于太太小姐堆里的习俗,写书的当然只能道听途说的得到一些。男人们是不能领会理解其中的奥妙的。比如吃晚饭以后她们在楼口谈了些什么,先生们就无法了解的,都是这样。你只有坚持细心打听,才能不断增长一些见识。同样的,常走动于帕尔莫尔街上,进出于伦敦各个俱乐部的人,只要功夫深,也会非常熟悉时髦场上的情形的。有些是自己体验出来的,有时是听到的闲话,你都能从其中得到不少的资料。比如说,世界上有一种类似于罗登?克劳莱一类的人,在一般不了解情况的人和那些呆在公园里学时髦的新手眼里,真是非常伟大,因为他总是能和最抢眼的花花公子搅在一块儿。还有这样一种女人,在男人堆里非常受欢迎,可他们的太太却不把她放在眼里,以至于根本不理睬她。法爱白蕾丝太太就归于这一类人,你每天都能在海德公园看到她,一头被梳成一卷一卷的金头发,不管到东还是到西总是被国内最有名的花花公子们围着。

    另外还有一个洛克乌德太太,每次她请客的时候,宴会的花絮总是细细地刊登在时髦的报纸上,此外还有好些别的类似的人,可是本文关系不大,就不必提到了。好多不在世事的老实人,那些喜爱学时髦的乡巴佬,看着她们装的虚场面,只能晕晕地眼红瞧着,知道真实情况的人,却不知道这些被人们羡慕的太太实际上在“上流社会”根本就不受人尊敬。在涩默赛脱郡的不谙世事的地主老婆,当然仅能从《晨报》上了解她们是怎样寻欢作乐的。这些人与乡下女人比较起来,她们进入“上流社会”的机会并不见得比她们多些。住在伦敦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些可怕的事实。事实上,这些总是显得尊荣富贵的夫人们被所谓的“上流社会”毫不留情的拒之门外。那些研究女性心理学的人,看见她们想尽了各种方法想挤到里边去,使了不少不入流的手法,承受了不少的屈辱,一定感到非常奇怪。她们克服一切困难追逐虚荣的事情,倒是可供写书的好素材。凡是文笔流畅,文章写得幽默生动,又有空闲时间能够挑起这副重担的大作家,不妨编录下来这些事迹。

    第三十七章 这是不变的题目 (2)

    在外国克劳莱太太结交了几个朋友,可英吉利海峡一过,不但不登门看望她,而且在公开场合根本不理睬她。真不可思议,贵夫人们都把她给忘了。利蓓加见自己被她们忘得这么快,自然恼怒万分。有一次在歌剧院的休息室里贝亚爱格思夫人碰见了蓓基,立刻把女儿们叫到了身边,仿佛一碰着蓓基便会被玷污了似的。她后退一两步,站在女儿们面前,瞪着眼瞧着她的冤家。可惜连贝亚爱格思老太婆冷冰冰的态度和恶狠狠的眼光也还不能让蓓基觉得很丢脸。在布鲁塞尔,特拉莫尔夫人常常乘着马车与蓓基一块儿出去闲逛,总共大概有二十来次吧,谁知道到了海德公园,她明明看见蓓基在敞篷车里坐着,却像瞎了眼睛似的连自己老朋友都不认识了。连银行家的妻子白兰金索泊太太在教堂里遇到她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现在蓓基准时上教堂,手里拿着两大本金边圣书的罗登,跟在旁边。她态度十分庄重,看起来一幅柔弱样子,人们看着都感动。

    刚开始的时候,罗登见别人不把他妻子放在眼里,心里气闷得很。他说既然这些不象样的女人敢轻视他的妻子,他计划一个个的和她们的丈夫或是兄弟决斗。总算蓓基连蒙带吓,才不致于让他闯出大祸来。她的脾气真是不错,她总说:“你怎么能想用武力让我进入上流社会。亲爱的,我仅是一个女教师而已,这点请你不要忘了,你又是一个名誉不好的不幸的傻东西,谁都知道你喜好赌博,还欠账不还,还有其它许许多多的毛病。将来咱们可以想交多少朋友,就交多少朋友,但是目前呢,你必须乖乖的听我的话,叫你怎么办你就该怎么办。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刚开始的时候,咱们听说你姑妈差不多把她所有的财产都传给了毕脱夫妻,你不是非常生气吗?如果不是我让你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件事情定会传遍整个巴黎。

    然后结果如何呢!你肯定会被关进圣?贝拉监牢,因为你根本拿不出钱。那个时候你就不能回到伦敦住好的,吃好的。你,你这个可恶的东西!气愤得要马上杀死你哥哥。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任凭你怎么生气也拿不到你姑妈的钱。跟你哥哥过不去没有一丁点好处,还不如跟他交个朋友好一些。咱们可不能像别德一家子那样傻里傻气的。你父亲去世以后,我俩可以去女王的克劳莱过冬,但如果我们弄得什么也没有,你所能做的就是替他们切鸡切鸭,当当马房的主管,我就只能当吉恩夫人孩子们的女教师了。一无所有!哼哼!我总会给你找一个好的职业,要不,毕脱和她儿子也许会死去,你就做罗登爵士,我就当爵士夫人。亲爱的,一个人活着就必有希望,我还打算让你大干一番呢。是谁替你把马卖了,是谁帮你把账还清的?”罗登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妻子带给他的好处,答应将来永远遵照她的指示,认认真真做人。

    在克劳莱小姐去世之后,毕脱从那些气势汹汹的亲戚们中夺到了这笔财产,别德?克劳莱原来以为可以至少拿到十万镑,到头来也不过到手五千镑而已。失望气恼,只好毒骂了一顿大侄儿,出了一口恶气。他们两房本来在心里一直都不和,到那个时候便相互不往来了。罗登?克劳莱只拿到了区区的一百镑遗产,但他的态度却十分大方,让他哥哥诧异不已。他嫂子本来就对婆家的人怀着很不错的印象,所以更加喜欢他们了。罗登在巴黎给哥哥写了一封信,口气异常诚恳直爽,并没有一点儿不高兴的意思。

    他说由于婚姻方面的问题,他早已经知道了姑妈并不十分喜欢他,他对姑妈的狠心虽然觉得非常失望,不过仍然是自己的一支近亲得到了这一笔财产,总是相当不错的。他从心底里向他哥哥道喜,又非常亲切的问候嫂子,希望自己的太太将来能受到她的提携。蓓基自己写给毕脱的几句话也附在信尾。她也向他道喜,她说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她从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时,克劳莱先生是怎样照顾她的。她作为一个女教师,管教了毕脱的妹妹们一场,到现在仍然对她们的前途非常关心。她祝福她们婚后快乐,请他代自己向吉恩夫人致意,说是别人称赞她的好处的话到处都能听到。她盼着有一天她能够带着儿子去拜望大伯和大伯母,还恳求他们能多照应照应她们那不懂事的孩子。

    当毕脱?克劳莱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赞赏弟弟、弟妇的这一番好意。其实,这样的信克劳莱小姐也曾经收到过好几封,全是利蓓加打了稿子,然后叫罗登抄上去的,她可没有这样宽大的胸怀。吉恩夫人看完了信,欢喜得不行,以为她丈夫马上就会把姑母的遗产二一添作五,分一半送到巴黎给弟弟去用。

    后来吉恩夫人非常惊讶,原来毕脱并不愿意把一张三万镑的支票送给他弟弟,可是他回信的时候大方地说,如果罗登以后回国如果需要他帮助的话,他很愿意帮忙。他又向克劳莱太太表示了对她对自己和吉恩夫人的好意的万分感激,如果侄儿将来需要他照料,他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如此一来,两兄弟差不多又算是握手言和了。当利蓓加到伦敦的时候,毕脱夫妇并不在城内。她经常专门赶着车经过派克街克劳莱小姐的房子,看看他们到底住进去没有,可是他们一家一直未出现,她只能从拉哥尔斯那儿打听关于他们的消息。据说克劳莱小姐的佣人都拿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赏钱被打发掉了;毕脱先生到伦敦也不过一回,在公馆里呆了几天,和他的律师一起办了不少的事情,蓓基急着要认新亲是自有她的理由。她的想法不错:吉恩夫人来了以后,我在伦敦的上流社会里就有人替我撑腰了。哼!那些太太小姐们发现男人爱围在我的周围,不请我才怪呢?

    处于她这种地位的女人,马车和花球固然十分重要,然而到处跟着服侍的女伴也是很必要的。那些温柔无比的美人总是雇着相貌其丑无比的女伴,成天的在一起,好像她们得不到同情的话就活不下去了,我非常赞赏这种情况。做伴儿的穿着颜色已经褪去的破旧衣裳,总是跟着好朋友一块儿在戏院包厢的后排坐着,我认为这真是好榜样,能够整顿风气,就好像爱享福的埃及人一样,一面吃喝还一面让当差的托着一个骷髅出来走一圈。这女伴跟骷髅也没有什么两样,人们从她们身上知道了在名利场上混了一世的下场不过如此,倒真是对人生的一个讽刺。

    真不可思议,就拿着美貌的法爱白蕾丝太太来说吧,真可以说是一个脸皮奇厚、久历风霜、全没心肝的女人,甚至于将她的父亲活活气死;还有那风流放荡的孟脱拉浦太太,骑马跳栏的本领不会比英国任何一个男人差,她自己在公园里整天赶着灰色马儿兜风,她的母亲却仍旧在温泉摆一个小摊儿求生度日——人们总认为如此胆大妄为的人物,总该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不想,她们竟然要女伴陪着才敢抛头露面。原来这些热心肠的小东西没有朋友们的陪伴是万万不行的。她们出入公共场所的时候,差不多总有女伴陪着她们。这些人一副寒酸的样子,绸子衣服染过色,坐在离她们不远,不起眼的地方。

    有一个晚上,夜已经很深了,一群男人围坐在蓓基客厅里的壁炉旁边取暖,火在炉里噼啪噼啪地作响。男人们没有一个不喜欢到她家里度过黄昏的,她总能拿出全伦敦最讲究的冰淇淋和咖啡请这些男人们享用。蓓基说到:“罗登给我一只看羊狗。”

    罗登在牌桌上玩埃加脱正玩得兴高采烈,低头便问:“什么狗?”

    莎吴塞唐勋爵也附和道:“看羊狗?亲爱的克劳莱太太,你的心思可真是古怪。养一只丹麦的狗不好吗?我看见过一条大得像一只长颈鹿的丹麦狗,要不,找一只波斯猎狗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啊,你看如何?还有一种小哈巴狗,小得连斯丹恩勋爵的鼻烟壶都能够装下它。在贝思活脱有一个人,他有一只狗,那鼻子连一顶帽子都挂得下。”

    罗登一本正经地说道:“让我来记一圈儿的牌的点儿吧!”往常他常常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斗牌上,除非大家说到马和赌博,他一点儿也不留心别人的话。

    莎吴塞唐接着说道:“你要看羊狗有什么用?”

    “我所说的看羊狗不过是打比喻罢了。”蓓基说,仰着脸来望了望斯丹恩勋爵。

    勋爵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利蓓加道:“有了狗,豺狼就不敢靠近了。我需要女伴。”

    勋爵道:“美丽可人的小羔羊,你是如此纯洁,真是需要一只看羊狗来守护你。”他一面说一面伸出下巴笑了起来,乜斜着一双色迷迷的小眼睛对她溜了一眼,那样儿别提有多难看了。

    伟大的斯丹恩勋爵站在火旁边喝着咖啡。炉里燃烧着旺旺的火,噼啪噼啪的作响,这屋子显得越发舒服了。壁炉的四周燃烧着十来支蜡烛,墙上的蜡台每个不同,式样精致,铜的、瓷的、镀金的应有尽有。利蓓加端坐在一张漂亮的安乐椅上,蜡烛光洒在她身上,她的身材被衬托得越发好看。她穿着件玫瑰花一般娇嫩艳丽的粉红色的袍子;白得耀眼的肩膀和胳膊上半披着一条透明的纱巾,就跟云雾似的,白色的皮肤隐在下面隐隐发亮。卷着卷儿的头发挂在她的颈边,一只美丽的小脚从她那又松又挺的新绸裙子底下露出,脚上穿着最细的丝袜和最漂亮的镂空鞋。

    斯丹恩勋爵的秃脑袋被蜡烛光照得发亮,脑袋上还留着一圈红头发。他有一双又浓又粗的眉毛,底下两只小眼睛,密布了红丝,千缕万条的皱纹布满了眼睛周围。这一天他刚刚在宫中赴过宴,身上勋章绶带都还没御下,很得意的样子。他大人的个子并不高,胸脯宽宽的,他非常得意自己那细细的脚踝和小脚板。又不停的摆弄着自己左膝盖底下的勋章。

    他说道:“原来这放羊的能力还不够照顾他的小羔羊。”

    蓓基笑着说:“放羊的总是打牌,还爱上俱乐部去。”

    勋爵道:“上帝哪!”

    牌桌上的罗登说道:“来来来,咱们二对三!”

    高贵的勋爵喝道:“他倒是尽到了他看羊人的职责,正在剪莎吴塞唐的羊毛呢。喝,这头羊倒容易骗得很,你瞧他一身羊毛是如此雪白!”

    利蓓加瞅了他一眼,带着很幽默的表情,但有含有一些嘲笑的意味,说道:“勋爵,啊您还不是获得了金羊毛勋章吗?”这话倒百分之百正确,那时在他的脖子上的确还挂着一个勋章,这勋章是复辟的西班牙亲王们作为礼物送给他作纪念的。

    第三十七章 这是不变的题目 (3)

    原来斯丹恩勋爵早年的胆大是出了名的,赌钱的本领是非常不错的。他曾和福克斯先生连续赌上了两天两夜。国内最尊贵的大人物都被他赢过钱。有人说他的爵位也是从赌桌上赢来的。可是每当别人提起他年轻时调皮捣蛋的事,他却爱理不理的。利蓓加看见了他皱在一起的浓眉,就知道他很不高兴。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接了他的咖啡杯子,稍微屈了屈膝,然后说道:“说句实话,我倒是不得不找一只看羊狗,不过它可不会咬你。”她走到另一间客厅里,坐在旁边唱起了法文歌,那声音简直婉转动人极了,那爵爷听得心都软下来了,马上就跟了过来。他一面听利蓓加唱歌,一面和着拍子手舞足蹈。

    罗登和他的两个朋友一块玩埃加脱,一直玩到尽兴才不玩了。上校总能赢钱,可是尽管他赢的次数不少,每次又能赢很多钱,而且每星期总有好几回这样的请客,但这位以前曾当过骑兵的人一定会觉得非常气闷,因为他太太一个人占去了所有的谈话以及客人的称赞,他只能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坐在圈子外面,这些人说的笑话,引用的典故,用的莫名其妙的字眼他根本听不懂。

    每当斯丹恩勋爵遇到他和他招呼时,总说:“你好啊,克劳莱太太的丈夫。”说句实话,这就是他的工作,——他再也不是克劳莱上校,只是克劳莱太太的丈夫罢了。

    为什么我们很久都没有提到小罗登呢?因为他总是躲在阁楼上,要不便钻到楼下厨房找伙伴儿玩去了。他的母亲几乎从来都不搭理他。当克劳莱家里还有那个法国女佣人的时候,他便跟她在一起。后来那法国女佣人离开了,没有人在夜里陪伴这可怜的孩子,他总是哇哇的哭个不停。总算家里有一个女佣人看他可怜,把他从冷清清的婴儿室抱了出来,带到附近的阁楼上,哄着他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

    每次当他在楼上哭个不停的时候,利蓓加,斯丹恩勋爵,还有几个其他客人,正好从歌剧院回来,聚在楼底下喝茶。利蓓加道:“我这个小宝贝找不到他的佣人,正在哭呢。”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不起身上楼去看一看。斯丹恩勋爵冷笑着说道:“你没有必要去看他,省得让你自己心里不安宁。”蓓基显出一副讪讪的样子说:“得,得,他哭不了多久就会睡着的。”紧接着这些人又开始谈论刚才看的歌剧的好坏来。

    只有罗登悄悄的上楼去看他的宝贝儿子,他看见忠厚老实的桃立正在安慰孩子,才又回来与客人一块儿聊天。上校的梳妆室在顶层,他常常一个人见见他的儿子。每天早晨他刮胡子时,大小罗登便到一起了。小罗登靠在父亲身边的一只箱子上,盯着父亲刮胡子,简直百看不厌。他和他父亲两个人关系相当不错,做父亲的经常在一只从前用来搁肩饰的盒子里藏一点儿他留下的甜点心,孩子总是到那儿去找好吃的东西,找到以后便高兴得笑了起来。虽然他很快乐,但是却不敢大声笑,因为妈妈还在楼下面睡觉,不能把她吵醒。她睡得很晚,在中午之前是不会起床的。

    罗登给他儿子买了许多的图画书,又在婴儿室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墙上挂满了画儿,都是他自己出钱买来亲手粘上去的。有时罗登太太去公园游逛,他不用在旁边陪着,他就上楼陪着孩子玩,一玩就是几个钟头。他让孩子骑在身上,让他的大胡子被孩子拉着当马缰玩,整天跟他一块儿揪呀,滚呀,永远有劲头。那间屋子并不高。有一年,孩子连五岁都还不到,父亲把他抱起来,抛上抛下的闹着玩,砰的一声响,那可怜的小儿子的头就撞到了天花板上。罗登吓得不行,差点儿小罗登又被扔到地上。

    这一下撞得委实太厉害,小罗登皱起了脸儿,拉开了嗓子,正准备放声大哭。他正要张口的那当儿,罗登急得叫出了声:“上帝啊,罗迪,别把妈妈吵醒了。”孩子紧紧的盯着他的父亲,怪可怜的样子。他咬紧了嘴唇,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罗登在俱乐部,在军营食堂,逢人便把这件事情讲给他们听,逢人便说:“喝!我的儿子胆子真大,真是不简单。他半个脑都被我抛进天花板里去了,可是为了不吵醒妈妈,他一声儿也不哭。”

    克劳莱夫人有时也到孩子的房里来看看孩子。她简直就像时装画报里变活了的美人,总是穿着华丽的新衣服,很温柔地微笑着。她总是穿着美丽的披肩和花边,戴着闪闪发亮的珠宝首饰。每次她上楼的时候,总戴着崭新帽子,帽子上总是戴着朵花儿,要不就挂着弯弯的,又白又软看上去像一簇茶花的鸵鸟毛,看上去真是富丽堂皇。她像一个公主娘娘一样向孩子点点头,有时孩子正在吃饭,有时孩子正在画画,都抬起头来痴痴地望着她。在小罗登的眼中,她简直就是个下凡的仙女,他的父亲和所有所有其他人都比不上她,凡人们只有远远地看着她的份。跟这位太太一起坐马车兜风是很大的场合,他在倒座上坐着,一声不敢吭,只是出神的瞪着对面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公主。先生们神气十足的骑着骏马,走上前去跟她笑哈哈的说话。她也是春风满面,眯着眼对着大家笑。

    先生们离去的时候,妈妈摇着手和他们道别,那风度简直说不出有多么优雅。每次孩子跟她出门,总要穿上红色的新衣服,在家里却只穿旧麻布缝的衣服。偶尔她不在家的时候,照顾他的桃立帮他铺床时,他就溜到母亲的房里去东张西望的,觉得这屋子就跟神仙洞府一个样,不但好看,而且有趣,让人看得眼都花了。衣橱里挂着很多的华丽的衣服,淡红的,浅蓝的,花花绿绿的应有尽有。一只美丽的铜手被摆在了梳妆台上,上面挂满了闪闪发亮的戒指,旁边放着镶银扣的珠宝盒子。屋里还有一架穿衣镜,简直就是一件奇妙的艺术品。他刚好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那傻乎乎的脸,那都是因为看到了那么多希罕事物的原因。他在镜子里看见桃立正在弄松床上的枕头,她的影子看起来歪歪扭扭的,唉!你这可怜的没见过世面的,没人理你,没人管你的小可怜人!在人家的小孩的心里,妈妈就是上帝的化身,而你崇拜的美丽的妈妈,实际上不过是一块死心的石头罢了。

    罗登?克劳莱上校实际上是一个心地厚道的人,虽然他是个流氓,也有些大丈夫气概,能够爱自己的女人,亲自己的孩子。他打心底里疼爱他的儿子,利蓓加口里不揭穿他的秘密,心里却再明白不过了。她的性格好,所以也不跟他生气,只不过更加看不起她丈夫了。罗登太喜欢他儿子了,自己也觉有点难为情,更不愿在妻子面前露出这一点,只有大小罗登在一的时候才能尽情的疼一下他。

    他经常把儿子在早上带出门玩,看一看马房,转转公园。莎吴塞唐伯爵是一个性子很随和的人,他甚至愿意把他头上的帽子脱下来送人。他把不断地买一些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放着当作他的人生大事,闲着就把它们送人。他给小罗登买了一匹小马,用莎吴塞唐伯爵自己的话来说,这马儿简直比大老鼠大不到哪儿去。小罗登那高大的爸爸时常高兴地让儿子骑着这匹喜脱伦小黑马在公园里逛来逛去,自己则跟在一旁。他喜欢到当兵时的旧地去玩,经常到武士桥和禁卫队里的老同事一起高兴高兴,想想当年当光棍的时候,很有一些舍不得。从前的老上司来了,军队里的老兵也高兴得很,都来逗一逗小上校。克劳莱上校和军官们在食堂里一起吃饭,也觉得非常有趣。他常说:“唉,我太不聪明了,根本配她不上,我心里非常清楚。她不会把我放在心上的。”这话他说得对极了,他妻子根本不惦记他。

    利蓓加非常爱丈夫,总是非常疼爱他,对他也很和顺,甚至于不愿意让丈夫知道自己瞧不起他。也许她倒宁愿丈夫更加干预一些。他是她的一等佣人和管家。她可以随心所欲的使唤他,让他绝对的服从。他陪她坐着马车在公园的圆场闲逛,却一点儿怨言也没有。他把她送进歌剧院让她坐进包厢,然后一个人跑到俱乐部里去消遣,歌剧散场时又按时回去接。她他惟一的希望就是儿子能多得到一些母亲的疼爱,可是连这一点他也并不怪她。他说:“唉,你不是不知道,她是个能干的人,我又不是读过多少书的人。”前面已经提到过,靠打弹子和玩纸牌赢别人的钱并不一定要很聪明,除了这个,罗登什么也不会。

    女伴有了,他在家里的责任就没有原来那么重了。他的妻子总是鼓动他去外面吃饭,而且也不要他接送上歌剧院。她总是说:“不要留在家里发呆,今天晚上有几个人要到家里来,你见了她们一定不会喜欢。若不是考虑到你,我也不愿意把她们请到家里来玩。现在我有了一条看羊狗,没有你我也放心了。”

    “看羊狗也是女伴!蓓基?夏泼有一个看羊狗!真好笑!”克劳莱太太想到这点,就觉得十分有趣。

    有一天,正好是礼拜天,罗登?克劳莱跟平常一样和他儿子骑着小马在公园里闲逛,碰到了上校的一个老相识联队里的克林克下士。下士正和一个老先生谈天说地,在老先生手里有一个小男孩,年龄和小罗登差不多。那孩子玩弄着下士身上挂着的一枚滑铁卢勋章,看得津津有味。

    上校说:“克林克,你好啊?”克林克答道:“早上好,上校,这位小男孩跟小上校年纪差不多。”

    那位老先生说道:“他父亲也参加滑铁卢之战的。对吗,乔杰?”

    乔杰答道:“没错。”他和小马上的小罗登一眼不眨的互相对看了很久,就跟普通的小孩子差不了多少。

    克林克说道:“常备军的!”

    老人非常神气地说:“他在第一联队里当上尉,乔治?奥斯本上尉,也许您还听说过他。他像个英雄般的死去,和科西嘉霸拼到了最后一分钟。”

    克劳莱上校脸都涨红了,他说:“我跟他非常不错的。他的妻子,他那亲爱的妻子,现在还好吗?”

    “她是我女儿,”老人家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放下,一本正经的交给上校一张他从口袋里掏出的纸牌子,上面写的是:“赛特笠先生,泰晤士街白伦格码头无灰黑金钢钻煤公司经理。地址:福兰西路安娜?玛丽亚小屋。”

    小乔杰上前盯着那匹喜脱伦小马。

    小罗登坐在马鞍子上,问他道:“你想骑马吗?”

    乔杰回答:“是的。”上校瞧了他一眼,似乎喜欢上了这小孩,把他抱到了小罗登后面。

    他说:“乔杰,把他拉着。”两个小孩都开心极了。

    下士说:“这么两个漂亮的小孩哪儿都找不到。”上校、下士、赛特笠老先生手里拿着雨伞,在孩子们旁边跟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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