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乔治?奥斯本骑着马从武士桥一直到了福里。我们就趁此机会停在这村子吧,打听打听以往撇在那儿的几个老朋友过得怎么样了?经过滑铁卢变故后,爱米丽亚太太过得如何?她仍活着吗?日子过得不错吧?都宾少佐从前总往她家里跑,他的车子总是在她寓所附近转来转去,他现在情况如何?有卜克雷?窝拉的税官的消息吗?说到他,基本的情形是:
我们那位伟大的朋友,那个名叫乔瑟夫?塞特笠的大胖子,从布鲁塞尔逃难回国后没多久又到印度去了。不知他是假满复任,还是害怕那些亲眼看见他在滑铁卢逃命的熟人碰到了他。不管如何,拿破仑被囚到圣海里娜岛上没多久,他又回到孟加拉去干工作去了,经过圣海里娜岛的时候还与那已经倒了台的皇帝碰见过。和赛特笠先生同乘一只船的人听他说话,总认为他与拿破仑见过好几面了,早在圣约翰山上就交过锋了。他肚子里关于那两次有名的战役的掌故多得说不完,他连各个联队的据点,每队伤亡的数字,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总是说那次战争的胜利与他的贡献是分不开的,据说当时他正在军中,威灵顿公爵的公文他也传递过。他仔细地描述滑铁卢大战打响那天威灵顿公爵的一举一动。关于他大人所做的,所想的,他无不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此说来,他竟然在常胜将军身边呆上了一整天。可惜的是他没有正式参战,他的名字并没有被所有和战事有关的公告提到。说不定他异想天开,真以为自己曾经随军工作过。靠着这一点,他在加尔各答很是风光了一阵子,而且在孟加拉时他一直被大家称为滑铁卢赛特笠。
乔斯买那两匹不幸的马儿时立的票据,他和他的代理人乖乖地把它付清了。这次交易他从来没有提到过:那两匹马下落也无人知晓,他怎么把这两匹马卖出去的也没人知道。大概听说在一八一五年的秋天,在梵朗西爱纳他的比利时听差伊息多卖掉了一匹灰色马,跟乔斯骑的那一匹差不多一模一样。
住在福兰区的乔斯父母每年可以得到一百二十镑年金,是乔斯吩咐他在伦敦的代理人付的,是老两口的主要生活来源。苦恼的赛特笠先生尽管已经破产了,但仍然热衷于做投机买卖,结果并不能捞回亏损了的本金。他想办法卖酒,卖煤,经营彩票等等。每次他换一种新的行当时,就发传单给朋友们,把新的铜牌子钉在门上,不知羞耻地说什么他将来一定要重兴家业。不幸,这个年老体弱饱经风霜的老头子从此碰上的就只有倒霉。他的朋友不愿意总买一些贵煤和坏酒,逐渐都和他断绝了关系。他每天清晨步履蹒跚地走到市中心去,除了他妻子别人都不认为他去办公。黄昏后,他双腿沉重的走回家,晚上则去酒店的小俱乐部去打发时光。听他的口气,好像他竟然把国家的财政大权都握在手中。他说起几百万的资金,什么贴水,折扣之类的,还有关于洛施却哀尔特和贝林兄弟 (都是有名的大财阀。 )的消息,真是动听。俱乐部里像配药的,办丧事的,木匠头儿,管教堂的先生们,还有会拉浦先生,咱们的老朋友听到这么大的数目,都十分尊重咱们老头儿。他对“在屋里坐着”的所有人都说这:“我什么好日子没见过。
我的儿子在孟加拉行政区里拉姆根奇地方做大官儿,一年可以收入四千镑。我女儿只要愿意,做上校太太也不成问题。如果我要向我那当大官的儿子拿两千镑,我只用明天到亚历山大那儿,他就会马上把现钱给我。他就在柜台上给我堆满了现钱。可是我们赛特笠家族的人都是有骨气的。”亲爱的读者,也许我和你将来也会成为这模样,我们有些朋友,不是已经遭到了这样的收场了吗?一个人的运气不是一辈子都不变的,能力也会下降,戏台上的地位也会被年富力强的丑角抢去,到最后气数已尽,只好可怜兮兮地流浪一辈子。
在路上碰见你的人,就会躲到别处去,更为可恨的,他们为了表示对你的怜兮,油腔滑调的伸出两个手指头想跟你握手。你心里清楚,等你一转过身去,你的朋友就会说:“可怜的人,谁叫他自己这样糊涂,白白的浪费了这样好的机会呢。”算了,算了,有一辆自己的马车和一年三千镑的收入不见得就达到了事业的顶峰,也不是上帝用来判断世人好坏的。我们只看的话呆子也会得意忘形,混蛋一样能发财,江湖骗子成功的机会比失败的机会还要多——只看这些家伙也和世界上最正直最能干的人没什么两样,有时起,有时落,那么,兄弟啊,名利场上的春风得意又能说明什么呢?说不准——唉,我们越说越远了。
如果赛特笠太太是一个精力很旺盛的女人,在她丈夫落魄之后便应想方设法的弄一所大房子,靠着给人包办食宿养活自己。反正赛特笠不得意,做房东太太的丈夫是再合适也没有了。这种角色跟私生活中的孟诺士 (孟诺士(MUNOZ,1810-1873),西班牙凯撒玲女王,政治上全无权力。 )也差不多,好听点是主人,实际上还是屋里的总管,吃饭的时候当厨师,妻子高高在上的在破烂的宝座上,他就低三下四的做驸马爷。我曾见过好多有头脑有身分的人,从前精力充沛,前途广阔,到处结交绅士,到头来也只有耐着性子陪一大群不招人喜欢的老太婆吃饭,给她们切一下羊腿,看起来也算一个主人,真不痛快。反正我刚才不是没说过,赛特笠太太连这一点气魄也拿不出来,《泰晤士报》广告栏里所谓“具有音乐天赋的家庭招聘高尚的人共同生活,保证环境优美”之类的职业,她也没有能力担当。她被命运弄到怎样的角落里,她就随遇而安的活下去。没有人看不出来:老两口儿这一辈子算是没有希望了。
看起来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烦恼的,说不定落魄之后比以前更加骄傲了。房子的底层是被房东克拉浦太太当作了厨房兼会客室。装饰得相当整齐,赛特笠太太经常下去闲谈,一坐就是半天儿。在房东太太的眼里,她仍然是一个伟大的大人物。那爱尔兰女佣人蓓蒂?弗兰那根戴着哪种帽子,用什么缎带,如何如何的泼辣,如何如何好吃懒做,怎样浪费厨房里的蜡烛的,喝了多少茶,搁了多少糖在茶里,诸如此类,赛特笠太太没有不过问的。管着这样事,日子也就打发过去了,她也就觉得好受多了。以前她有车夫、马夫、还有打杂的小子,还有一大群佣人的管家娘子,日子也不见得比现在更加充实。
除了蓓蒂?弗兰那根,那条街上还有许多给别人家包办全家杂事的女佣人,她们的每一个举动赛特笠太太也爱操心。隔壁邻居谁家付了房租,谁家没有付,她没有不知道的。做演员的卢颐蒙太太带着她不明身分的儿女经过,她躲到一边去。医生的女人配色勒太太坐着丈夫出诊用的一匹马拉的小马车路过,她就高高昂起她的头。她和卖蔬菜的谈论那种一便士一把的赛特笠先生爱吃的萝卜;她一次次的找卖肉的麻烦——也许那卖肉的卖给她一块羊腰肉比卖掉几百头牛还要费事得多。每逢星期日,她总会拿出藏在肉底下洋山芋,一个个的来数。每个礼拜日她总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去教堂做两次礼拜,黄昏时候便把白菜危的训戒读读。
赛特笠在星期天总爱带着小外孙乔杰到附近公园里或是坎星顿花园看喂鸭子和大兵,因为平常日子他有工作要做,没有时间跟他闲逛。乔杰很喜欢穿红的兵士。他外公给他说他爸爸曾经是一个名气很大的军官,又把他带去见许多军曹和其他的小军官,这些军曹衣服上挂着滑铁卢勋章。老外公十分神气的告诉那些人说这孩子是第一联队里的奥斯本上尉的儿子,在那光荣的十八日的战死在沙场上。他也曾把几个下士叫在一块儿,请他们喝麦酒。跟外孙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使劲的讨好外孙,每个星期天都把他带出去玩,然后使劲的把苹果和姜汁脆饼给他吃,直到把他吃出病来为止。后来爱米丽亚毫不犹豫的说如果外公用自己的人格作担保,答应从此以后再也不给乔杰吃糕饼,棒糖,还有别的摊儿上的小吃,才让带他出去。
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塞特笠太太和她女儿之间的关系很不好,甚至于背地里都相互猜疑。那时乔杰还没长大,有一天黄昏,爱米丽亚正在小客厅里干活,老太太什么时候走了出去她也不知道。孩子本来在楼口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哭闹了起来,她的本能告诉她出了事,急急忙忙的就往孩子的屋里跑,正好看见赛特笠太太在不声不响的把德菲氏“仙露灵药”喂给孩子吃。爱米丽亚本来是一个性子非常温和的人,可是她一发现有人竟敢越过她的头管起她儿子的事情来了,就气得浑身不住发抖,涨得她苍白的脸蛋和她一两岁的时候一样红。她一把把她孩子从她母亲手中抢了过来,一下子夺过了瓶子,老太太被眼前的情况吓得目瞪口呆。她母亲还把匙子拿在手里,也发起怒来。
爱米丽亚把瓶子砰的一声扔到壁炉里,然后把儿子用两只手抱着,拼命的把他摇晃,盯着母亲恶狠狠的叫道:“妈妈,不要喂我儿子吃毒药。”
老太太道:“什么?毒药!爱米丽亚,这就是你对你娘说的话吗?”
“我只许她吃配色勒医生开的方子,他告诉我德菲氏‘仙露灵药’有毒。”
第三十八章 平凡人家 (2)
赛特笠太太说:“好,原来我在你心里成了杀人的凶手。你竟然对你的亲生母亲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真是个不幸的人,现在我早没有尊严了。从前我出入有马车,现在只有靠双腿了,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还会有杀人的本事,多谢你把这个新闻告诉了我。”
可怜的女孩儿眼泪倒是不少,哭着对妈妈说道:“不要跟我为难。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说——我并没有认为你要害我的儿子,只不过——”
“亲爱的,你并没有说我想伤害你的宝贝孩子,只不过把我称为杀人凶手而已。这样的话,我简直该去贝莱坐牢才有道理呢。只是我有点搞不懂,你小的时候倒没有被我毒死,还受到了最好的教育,我拿出大笔的钱,让你受到第一流的先生的教导。唉,我生了五个女儿,带大的不过两个而已,你就是最宝贝的一个女儿。每次你闹病,出牙啦,都是我亲自伺候你。长大了又不惜血本给你请了一个外国老师,又把你送到密纳佛大夏念书。我小的时候可从没享受到如此待遇,我对父母孝敬,希望活得长些,多为别人做点事,我很疼爱的孩子倒反过来说我要杀人。唉,奥斯本太太,你可千万别学我,在自己的脸前喂一条毒蛇。”
乖女儿手足无措,说道:“妈妈,”抱在手里的孩子也跟着不要命的吵闹。
“真不可思议,我倒成了一个凶手。爱米丽亚,跪下求求上帝,让他把你那狠毒的心肠清洗干净,以免你这样无情无义。但愿上帝也能像我一样原谅你。”赛特笠太太板着脸儿,大步走出去了。
从此以后,娘儿两个感情上有了些疏远,赛特笠太太这口气到死都没有完全出来。自从事情发生以后,老太太不管什么事情都占了主动,而且把女人的特别本领也使出来,用不同的方法不断地让她的对手觉得下不了台。举个例子,拌嘴以后数个星期她遇到了爱米丽亚总是不理她。她让佣人不要碰乔杰,免得奥斯本太太因此生不快。每天为乔杰做的饭菜,她一定先让女儿看看,以免回头又说是毒药。每次邻居们询问孩子的身体情况,她就让他们去问奥斯本太太,她说她自己是从来不关心孩子的身体状况的。虽说孩子是她的亲外孙,可是她连手都不碰他一下,因为她管不好孩子,说不定一个失手就会出人命。
每次配色勒先生来看病,问她孩子的病情,她就用最尖酸刻薄的态度来招待他。外科医生说铁色尔马德夫人看得起他,经常到她府上去看病,那倒是说客气话,赛特笠老太太虽然从来不掏医药费,那架子却不比铁色尔马德夫人小。其实爱米丽亚的妒嫉心也大得可以。只是做母亲的瞧见别人管她的孩子,就打心底里着急,生怕孩子的感情被他们夺了去。爱米丽亚就是这样的人,有人去逗她的儿子开心,她就心神不宁。她不让克拉浦太太和那女佣人照料乔杰,也不让她们给乔杰穿衣服,就如同她让她们擦洗丈夫小照的框子时会担心不已差不多。她在小床的床头上挂着那张像,以前她就是在这张小床上。她安安静静的在这儿度过了无数的漫长岁月,她常常一个人偷偷的哭,可是实际上她也很快乐。
在这间小屋子里有爱米丽亚最心爱的东西。她一心一意的在这里养育儿子,凡是他染上了什么小病,便仔仔细细的给他照料,对他说不出有多么疼爱。她在儿子身上看到了英年早逝的丈夫,只不过儿子比爸爸更出色,竟与在天堂里走了一个来回的乔治没什么两样。无论是声音,相貌还是动作,没有一个地方孩子不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爱米见到他这样,往往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把他紧紧的搂着就哭了出来。孩子问她怎么哭,她说看见他就像看见他死去的父亲一样。她不断的和儿子谈他爸爸的事情,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的爱着自己的丈夫,其实那孩子还小得很,听着一点儿也不懂。
她跟儿子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竟比她对乔治本人或是她小时候的知心朋友说的话还多。对她的父母,她是从来不愿意吐露她的这些肺腑之言的。她从不把自己心里的一片痴情告诉别人,只有对儿子才全部都给他倾说,其实他也跟那老两口子差不多,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她的苦处。这个女人的快乐也跟痛苦差不了多少,换一句话说,就是她的感情太过于细腻,只能用眼泪来表达。她是如此脆弱不堪,如此多愁善感,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把她的感觉在这里描写出来。配色勒医生对我说,孩子断奶时她难过得什么似的,就像摘了她心肝一样。很多年以前,配色勒医生的心肠实在软极了,医生爱米的太太直吃醋。
说不定医生太太吃醋也是有道理的,在爱米丽亚的周围好些女人都有同样感觉,她们见男人从前不约而同的都向着她,心底里老大不舒服。几乎所有和她往来过的男人都愿跟她。恐怕他们自己也说不出其中的缘故吧!她一点也不聪明,也不会说俏皮话,对于人情世故也不大懂,连十分漂亮都说不上。可是不论她走到哪里,男人们没有一个不为她动心的,都觉得她招人爱,女人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不明白她到底好在哪儿。在我看来她招人喜爱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性情软弱。男人们一看她那温柔随和,百依百顺的样子就会心软,自然的就愿意保护她。我们已经见到过,当初她在营里时,跟她说过话的统共也就只有乔治的几个朋友而已,可是凡是跟她见过面的小伙子没有一个不愿意全心全意为她效力的。现在她的住所在福兰,大家也是如此喜爱她,就算是当今最高贵的孟哥太太,或者是她的媳妇玛丽?孟哥太太,附近的商人也不见得就更加尊敬她。每次温柔的年青的寡妇经过他们的铺子的时候,他们要有多客气就有多客气。
不单单是配色勒医生本人,连他的助手林登先生也诚实的说为了奥斯本太太他愿意干任何事情。在这附近的女佣人和小商人有了病,都是林登给他们治疗的,在他的诊所里大家经常看见他拿着《泰晤士报》翻看。这小伙子很受人们的欢迎,在赛特笠太太的家里,连上司也不能比他更受欢迎,每当乔杰的身体有一些小毛病时,他就不辞辛苦的一天数次的跑去给乔杰治病,连一分钱的出诊费他都不愿意收。乔杰出痧子的时候,他的母亲如此担惊受怕,在那个恐怖的一个星期里,林登和他的上司配色勒熬了整整两个通宵。若换成了别的病人,他们愿意这样尽心尽力吗?就拿房东的女儿玛丽?克拉浦为例,她得病还是被乔杰传染的,他们难道会因为她不睡觉吗?说句实话,他们不愿意。至少在玛丽出痧子的时候他们睡得安心极了。
赛特笠家对面一个矮小的法国骑士住在那里,他在附近的学校里当法语教师,黄昏的时候就在家里弹他那只声音难听的破提琴,弹出一些听上去忒儿伦伦直抖的各种快慢的跳舞曲子。这位老先生十分讲究礼节,每个星期日他必定会去海默斯密士修道院去望弥撒,无论是思想、行动,还是仪态等其它方面都是和现在经常见到的法国人大不一样。每当这位特?大朗卢老骑士提到奥斯本太太的时候,一定得先吸完鼻子里的那一撮鼻烟才会开口。他文雅的把烟屑弄干净,把五个手指头撮起,先用嘴边亲一亲,然后把手撒开送了一个吻,嘴里叫道:“啊哟!她是一个多么妙的妙人儿啊!”他向他的神发誓说,爱米丽亚走过白朗浦顿的街上,花便会开在她踩过的地上。他向小乔杰打听他母亲的情况,维纳斯爱情女神,近来过得如何?
像这样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其实爱米丽亚并没有挖空心思去让大家喜欢,而且对自己有这么好的人缘一无所知。每逢星期天他们就做礼拜,教堂里有一个副牧师,叫做平民先生,经常来看望爱米。替他当家的姐姐一见他这样子就怒不可遏。她说:“倍尔贝,她这个人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有一回她过来喝茶,整整一个黄昏连话都没有一句。我看她不过是个提不起精神的可怜虫罢了,简直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她不就漂亮吗。葛立滋小姐有五千镑,还有其它的财产,从性格来说就比她强一倍,而且在我看来也比她讨人爱。如果她长得漂亮一些,就被你们当作宝贝。
以上所记的全都是我们的女主角一生中的一些小事。她活了这半辈子,从来没有什么伟大的经历。如果把有了乔杰以后七年里面的经过一天一天的写下来,也找不出来比刚才提到的痧子事件更重要的事。有一天,我刚才提到那位平民的牧师竟要求她不要奥斯本这个名字,而用他的名字。爱米丽亚听到他如此说话,禁不住大吃一惊。她顿时满脸通红,眼里面充满了泪水,颤巍巍地回答说她很感谢他关心自己和她那不幸的儿子,可是除了不在人世的丈夫,她心上决装不下其他人。
她们结婚纪念日是四月二十五日,六月十八日是丈夫的祭日,每当这两天她总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一心一意的纪念她死去的丈夫。就是在一般的日子,每到晚上她躺在孩子的摇篮旁边,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白天的时候她非常忙。她要教乔杰读书写字,还要教他画画。她常常讲故事给孩子听,所以自己又不得不看一些书。每天早晚各一次,母子两个在一块儿向上帝祷告。母亲求上帝保佑儿子,儿子则油嘴滑舌地跟着她叨念。
第三十八章 平凡人家 (3)
爱米丽亚从早到晚都没有空闲的时间。每天总把她这位小少爷打扮得漂漂亮亮,吃早饭之前总要把他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外公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可以不出去“工作”。她又费尽心思给儿子做了几件漂亮的衣服,既然要节俭便只有剪开自己新婚时候的所有的好衣服给他改做,反正她自己除了一件黑褂子其它什么都不穿。为了这件事,她的母亲很不高兴,因为老太太是喜欢有颜色的衣服的,穷了以后反而更加如此。而且,她还要拿时间出来照料父母。她费尽心思的把玩叶子戏学会了,每次父亲不去俱乐部的时候她就整黄昏陪父亲玩。他想听唱歌的时候她就给父亲唱歌。他的诸如信呀,说明书呀,计划书呀,章程呀之类的东西,多得叫人数不过来,都是她帮着打草稿和抄写的。
老先生现在是无灰黑金刚钻煤公司的代理人了,朋友们或者其他人若想要品质最好的煤的话,可以让他帮着购买,价格是每考德隆多少先令,这通知也是由她抄写的。赛特笠本人所干的事就是在传单上签上他的大名,然后再用他那颤巍巍的书记字写了地址把它寄出去。都宾少佐也得到了一张,是他代理人考克恩和格里恩乌德转寄交给他的。那个时候少佐正在玛德拉斯,根本就不用煤,不过他倒是能认得出来传单上的笔迹。天啦!他只要能把写传单的那双小手握在自己手里,让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没过多久,少佐又得到了一份传单,上面写道:“约?赛特笠股份公司已在波尔多、奥泊图、圣?玛丽等各个地方设立了多个代办点,销售名贵萄葡酒、雪酒、红酒,保证价格公道,本公司对购买者定会给予各种方便。
都宾得到了这一些暗示,拼命地劝说当地的总督、司令、法官,还有军队里的人,都去定酒,反正没有漏掉一个他在行政区里认识的熟人。他把信写到赛特笠股份有限公司去定酒,数目之大,连赛特笠先生和克拉浦先生都大吃一惊。不幸的塞特笠先生突然交上了这从天而降的好运,原来打算在市中心造一所办公厅,另外在开辟一个专用码头,并且计划把经销处设在世界各地。可惜好景不长,从此就不见有第二批买卖上门。老先生已经没有了辨别酒味的能力了,军队里的人喝到根本不能下肚的下等劣酒,大家没有一个不咒骂经手买酒的都宾少佐的。他只有自己掏腰包买了好些回来,重新把它们卖出去,夸了很大一笔钱。那个时候乔斯已经贵为加尔各答税务委员会的委员。他父亲把一大卷推销货色的传单寄给他,另外还有一封私信,信中说道他打算让他帮助做成这一次买卖,已经运出了一批上等酒,请他照数付清账单。乔斯?赛特笠是税务委员会的人员,人家如果知道他父亲是到处推销酒的商贩,岂不是丢脸吗?
所以他没有给父亲付款,同时给他父亲回了一封很厉害的信,叫他不要多管闲事。造成的亏空,只好用玛德拉斯那一注买卖赚来的利润和爱米的一部分存款弥补。
爱米一年可以得到五十镑的抚恤金。此外,她丈夫遗嘱的执行人告诉他说,奥斯本去世的时候,在还有一注价值五百镑的存款在他的代理人的手中。都宾以小乔治保护人的身分,建议把这一笔钱存在印度一家商行的分公司里,每年还可以拿八分的利钱。赛特笠先生却以为少佐对这笔钱有些不良企图,拼命反对这个提议,甚至于亲自到代理人那儿不许他们用这种方式进行投资。一问之下,倒还使他吃了一惊,原来并没有这样一笔钱在代理人的手中,他们说上尉留下的钱连一百镑都还不到,这五百镑也许是其它款项,只有都宾少佐知道这其中的详细情况。如此一来,赛特笠老头对这里面有不正当的把戏更加确信无疑了,便去找少佐问个究竟。他以爱米近亲的身分,十分强硬的要求对奥斯本上尉以前的帐目进行调查。他见都宾很窘,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更加深了他都宾不是好人的判断。他自己说他对那军官,说的话没有一句很软弱的。甚至于直截了当的遣责非法侵占了他女婿的财产。
一听到这话,都宾再也耐不住了。他们原来是在斯洛德咖啡馆里谈论的,若不是都宾看到对手又老又弱的话,早就跟他打起来了。他刁嘴滑舌的说道:“请跟我到楼上来,我一定要你知道是谁吃亏了。”在楼上他的卧室里,他把奥斯本的账目和一叠债务全从抽屉里拿了出来,都宾接着说道:“他算是把他在英国所欠的账付清了,可是他临死前留下的钱连一百镑都还不到。我和一两个别的军官掏光了自己的钱,凑够了这个数目,而你竟然还说我们打算欺骗他的妻儿的钱。”听到都宾少佐这么说,赛特笠觉得无地自容。实际上,都宾并未说实话,他不但把乔治葬了,把爱米丽亚的医药费和路费给付了,而且所有的五百镑全是他一个人的。
对于这些费用,奥斯本老头可是哪里想的到,不仅是他,爱米丽亚家里的其他的亲戚,甚至包括爱米丽亚本人在内,也都没有想到。她从心底里信任都宾少佐,把他当作个会计,虽然他的一笔账看起来混乱不堪,她却一点疑心也没有,并且压根儿都不知道自己欠了他这么些账。
她非常守信用,一年里总要给身在玛德拉斯的他写两三封信,说的全是关于小乔杰的情况。他把这些信当好东西一样的保存起来。爱米丽亚一写信给他,他立刻就回信。他不断的给她和干儿子礼物。他寄回来中国面匣围巾和一副象牙做的棋子,兵卒手里拿着真的剑和盾牌;绿色和白色的小人儿,配色勒先生说:“这一副可比孟哥太太的那一副还要精致呢。”乔杰把象棋当作宝贝,他有生以来写的第一封信就是写给她干爹向干爹道谢。都宾还寄了一些蜜饯、酸辣菜之类的食品,这位小爷打开壁橱偷吃,差点儿没把自己的命丢了。这些东西太辣,他以为上帝处罚他偷嘴才辣了他,爱米丽亚给少佐写了一封信说了这次不幸的事件,写得还很风趣。
他又拿来两条披肩,白的是她的,黑的是送给她母亲的;另外两条红围脖,是给赛特笠老先生和小乔杰冬天里戴的。赛特笠太太知道这披肩至少要用五十基尼才能买到。到白朗浦顿教堂去做礼拜时,她围上披肩,所有的女友都来祝贺她,称这一条披肩高贵极了。赛特笠太太对克拉浦太太和一切白朗浦顿的朋友说:“可惜爱米不跟他,乔斯从来不愿意把如此贵重的礼物送给我们。我再清楚不过了,他嫌弃我们娘儿俩,什么也不愿意多给。没有谁看不出来,少佐一片痴心的爱恋着她,可是我只要一提到这件事,她的脸立即就红了,流着眼泪跑到楼上对着那相片直发呆。我一见到那相片儿就打心底里不舒服。奥斯本一家没有一个不可恶,有了钱就不得了,摊到这种人,我们命不好。”
由此可以知道乔杰小时候很寒酸的环境,这孩子身体十分单薄,脾气也骄横,而且很有些神经质,又因为从小就受到女人的调教,有些女孩儿牌气。他十分狂热的爱他那贤良的妈妈,可是又不服他管教。在他的小天地里的人都得听他的指挥。他逐渐的长大了。态度傲慢,和他那父亲倒没什么两样。使大人们惊叹不已。他跟所有好奇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不论看见什么东西都要刨根问底。他外公觉得他问的问题和说的话着实有水平,从心底里服气他。于是总在酒店里讲乔杰怎么了得,俱乐部里的人都听厌了。乔杰对于外婆没热情,不过倒也没有和她较真,所有他周围的人认为他真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他自己反而和他的父亲的骄傲劲一般,在心里很有些以他们的意见为然。
从他六岁那一年起,都宾开始给他写信。少佐问他什么时候上学,希望他在学校里读书用功,如果不到学校,也一定要在家请一个好的家教。他已经到了应该接受教育的年龄,他的干爹兼保护人表示愿意替孩子承担受教育的费用,因为爱米丽亚一年就可怜的那么一点进款,是很难负担这一笔费用的。总之,少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爱米丽亚和她的孩子,委托代理人经常把东西送给乔杰,所有的娱乐用品教育用品,要什么有什么。乔杰六岁生日的前三天,一位带着佣人的先生坐着小马车到了赛特笠家里,指名道姓的要见乔杰?奥斯本少爷。他是刚特衣特军装铺的吴尔西先生。是少佐命令他来给乔杰小少爷量尺寸做衣服的。以前的时候,乔杰的爸爸奥斯本上尉一向都到他的铺子做衣服。少佐的两个妹妹有的时候坐着自备马车来看他们,说是十分高兴带爱米丽亚娘儿一块儿出去逛逛,看来也是少佐的主意。马车上的装璜又十分漂亮,小乔杰非常喜欢它。偶尔她们两位也要求把孩子带到她们家里玩一天,她们的家在丹麦山上一所非常漂亮的花园住宅里,暖室里有甜的葡萄,墙边还有桃子,乔杰非常愿意去。
一天,她们给爱米丽亚带了一条消息来。
她们说,看来亲爱的威廉马上就要结婚了,那位小姐还是爱米丽亚的好朋友的亲戚,她就是奥多爵士的妹妹葛萝薇娜?奥多。奥多夫妇当年还驻在玛德拉斯的时候,她就在她嫂子家住了。人们都说她不但长得美丽,而且才艺双全。
爱米丽亚“哦”了声!这说明她非常高兴。她说葛萝薇娜和她的老朋友奥多有些长得不像兄妹,奥多上校为人非常忠厚。总之,她简直说不出来有多么高兴。不知什么原因,她下意识的一把把乔杰抱起来,满心疼爱的亲着他。她把孩子放到地下的时候,眼圈儿都红了,一路上她始终一言不发,但她的确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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