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基那一番对克劳莱一家的主人的关切及殷勤,终于收到了厚报。虽然这仅是个空架子,她却是看得比其它什么实在好处还重要些,都苦苦地盼望了好长时间了。她是既想过风尘女子的生活,又要立牌坊。在上等社会里,如果女人要想具备这个条件,必须身穿拖地长裙头戴鸵鸟毛,入宫觐见过国王才可以。这次大典经历以后,她们就真正清白了。
贝亚爱格思夫人,德夫托夫人,乡下人别德?克劳莱太太,以及好多和罗登?克劳莱太太有过往来的太太小姐们,听说这令人生厌的江湖女骗子竟然敢对国王屈膝行礼,肯定心里很不服气。她们敢断言假若亲爱的夏洛特皇后 (夏洛特皇后(Queen Charlotte),指夏洛特?莎菲(Charlotte Sophia),乔杰三世之后,死于1818年。 )仍在世上,肯定不许她的冰清玉洁的客厅由这个品行不端的女人走进。但是你想一下,当年正是“欧洲第一君子” (指英王乔杰四世。 )执政之时,罗登太太一进宫里,好像在他面前通过考试获得了名誉学位,如果你还对她的品德有怀疑,就是不忠于国王了。
罗登?克劳莱太太的幸福日子来到了,这贤良的妇人由她嫂嫂引见,去宫里朝拜了国王,好像是踏入了梦寐以求的天堂。到了定下的那天,毕脱爵士夫妻俩乘坐家里的大马车,一直到了克生街的房子前才停下。这回,连拉哥尔斯跟着开了眼界。当时他正在自己的蔬菜铺里忙碌着,看到车里好多美丽的鸵鸟毛,跟班的都穿着新号衣,戴着一大把花儿在胸前。
毕脱爵士全身礼服光鲜,身佩宝剑,下得车来径直进屋。正在客厅靠窗站着的小罗登把脸贴在玻璃上笑嘻嘻地使劲跟车上的大娘打招呼。不久,毕脱爵士把一位夫人从屋里扶出来,这位夫人身上是洁白松软的鸵鸟毛,披着洁白披肩,一手将贵重的缎子长裙轻巧地提起来。
一会儿后,罗登也跟着走了出来了。他穿着从前禁卫军的制服,这身行头不仅有些紧,而且很旧。他们四人坐在一辆车上,兄弟显得和睦。一会儿过后,车子被夹在一长排华丽的马车中间,一起从毕加迪莱和圣詹姆士街朝皇宫方向走去。白伦息克显赫的大人物就在这座砖砌的圣詹姆士皇宫里等候接见由他统治的贵族和绅士们。
这回蓓基真是豪情万丈;她终偿所愿,总算得到了极为体面的地位,感到非常得意,进宫是隆重的事,穿戴得十分俏丽的利蓓加赢得人人夸赞。吉恩夫人老实,她打量了一番小婶子,也得承认她确实装饰得动人,暗自感叹自己的手段没她高明。
在衣服上罗登太太费了多少心思、精力和天才,吉恩夫人是不清楚的。全欧洲最能干的时装专家穿衣打扮的技术不见得比得过利蓓加。她又特别的手巧,这也不是吉恩夫人所能及的。她上下一打量蓓基,立即发现不仅做后裾用的硬缎极为贵重,而且衣服上的花边也确实精美。
蓓基说那缎子是旧的,花边当时买得少见的便宜,在手边放了好些年了。
“亲爱的克劳莱太太,总要花一大笔钱才买得起这花边吧,”吉恩边说边低头看自己身上。她的花边的质地确实差很多。她又仔细观察罗登太太做礼服用的缎子,很想说那么讲究的衣服自己做不起。但她忍住没说,因为这话说出来好像有些刻薄蓓基的意思。
吉恩夫人尽管有宽大的心地,但她若知道这些衣料从哪儿来,可能未必能把这口气咽下去。原来,替毕脱爵士收拾房间的时候,罗登太太在一个旧衣橱里发现了那花边和缎子。推测一定是以前的主妇剩下的东西。她偷偷地带回了这两样东西,按她自己苗条的身材缝了一套衣服。布立葛丝明明瞧见她把东西拿了,并没有问这问那,也不做长舌妇。
蓓基还戴着金刚钻。她丈夫见她耳朵上戴着耳环,脖子上戴着项圈,亮闪闪的有好多首饰,觉得好看极了,只不过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便问:“蓓基,这金刚钻首饰是从哪儿弄来的?”
蓓基脸红了一下,紧紧地瞧了他一眼。毕脱?克劳莱的脸也跟着微微一红,扭头向窗外看。原来有一件首饰是他送的。那个礼物就是蓓基的珍珠项圈上一个美丽的金刚钻扣子。他对妻子也没说过这事儿。
蓓基看看丈夫,又瞧瞧毕脱爵士,那刁钻自得的样子仿佛在说:“咱们把真象说出来如何?”她对丈夫说:“猜吧!傻瓜,我的首饰是从哪来的?这钻扣是几年前一个好友送给我作纪念的,别的都是我租的考文脱瑞街上波罗尼斯先生铺子里的,难道你以为所有到宫里去的太太小姐们都是戴的她们自己的金刚钻吗?谁都像吉恩夫人这样有自己的金刚钻首饰吗?”
毕脱爵士又有些神态不自然,说:“这都是祖传的体面东西。”他们一边谈家常,马车一边前行,直到皇宫门前停了下来。然后他们下车入宫,国王已在宝座上坐好,预备接见他的臣民。
罗登夸赞的金刚钻首饰并未送还考文脱瑞街上波罗尼斯先生的铺子里,她也从未被波罗尼斯先生催讨。原来这些首饰都被藏进了一张旧书桌的抽屉。这书桌还是很多年前爱米丽亚?赛特笠送她的,蓓基手头有用的或者也许可以说值钱的几件东西,都瞒着丈夫在这儿收着。
罗登太太戴着的耳环,以及她挂在那白嫩的胸口的饰物,都是光彩夺目,极为珍贵的。虽然罗登没见过这些东西,但它们的来历斯丹恩勋爵却知道,也清楚是谁花钱买的。身为尚粉大臣的斯丹恩勋爵,称得上国家的栋梁,又是国王身前显要的近侍,那天也在宫里,他身上满是绶带、宝星和各种勋章,专门迎上前来和利蓓加打招呼。
他向她鞠了一个躬,微笑着赞奉她。
对那江湖女骗子这位权势显赫的贵人如此露骨的献殷勤,使得旁边的女客们窃窃地议论起来,男人们也点点头,私下批评。
我敢说:“打蓓基入宫见过王上后,整个伦敦的臣民就数她对国王最忠诚。王上的名字总是挂在她的口边,他的风度总是被她赞叹说无人可比。她特意到高尔那奇画师那儿定了张国王的肖像画这是艺术能够创造、她的信用能赊得动的最精美的肖像作品了。画的是他身着方扣子外套、上面是一条皮领子,下着灯笼裤,脚蹬丝袜,头戴鬈曲的棕色假发,满面笑容坐在椅子上的样子。蓓基挑了这一幅;还叫画师把国王的像画在别针上,戴在身上。在熟人面前她不停地说起他谦和的态度,气宇轩昂的相貌,起先听的人觉得可笑,到后来都有点腻烦了,谁晓得,说不好她还想成为孟脱侬和邦巴图呢。
听她模仿正经女人的谈吐是最妙的。本来她也有几个女友。说实话,在名利场上这几个女人的名声不怎么好,蓓基如今像成了良家妇女,不愿再与这些不清不白的人在一起。一次,克拉根白莱太太在歌剧院的包厢里向她点头示意,竟没得到她的理睬;又一回,在公园的圆场她和华盛顿?霍爱德太太遇上了,她假装没看到。她说:“亲爱的,你的身份总该让别人清楚,不要轻易与不清白的人交往。我的确可怜克拉根白莱夫人。华盛顿?霍爱德太太的为人也还过得去。你是喜欢玩叶子戏的,我也不反对你爱上她们家吃饭。但我不可以去,也不想去。请你跟斯密士讲要是她们来拜访我,就说我出去了。”
第四十八章 社会的最上层 (2)
蓓基入宫时的打扮,她的鸵鸟毛、耳环、漂亮的金刚钻首饰等,都见报了。看了这段新闻,克拉根白莱太太可气坏了,在她朋友面前批评蓓基,骂她一身的臭架子。乡下的别德?克劳莱太太和她女儿也拿到一份伦敦《晨报》,看得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女人还越邪道越得意了,于是大发牢骚。别德太太对她长女说:“假如你也有一头淡黄头发,一对绿眼珠,”(她的大女儿恰好与蓓基相反,皮肤黑黑的,身材短短的,还有个狮子鼻),“要是你母亲是个走钢丝的法国女人,也许你也能戴上什么漂亮的金刚钻,也让你嫂子吉恩夫人带入宫中。可怜的孩子,只是你不过是个斯文人家的女儿。你有全英国最好的血统,你有虔诚的信仰,有做人的节操,你的嫁妆就是这些了。我呢?总算是从男爵弟弟的妻子,可我从没想过要到宫里去——要是贤明的夏洛特王后还在人间,我看有些人也进不去的。”这么一说,牧师太太就宽慰多了。她的女儿们叹气,将《缙绅录》摆弄了一黄昏。
著名的觐见仪式过去了几天,又有了不起的面子让贤慧的蓓基得到了。一天,罗登?克劳莱太太门前来了辆马车,是斯丹恩勋爵夫人的,一个听差走下来,拼命敲门,还算他慈悲,递上了两张名片就转身离开了,这两张名片一张是斯丹恩勋爵夫人的,另一张是岗脱伯爵夫人的。有一个专门放来客名片的瓷缸在她客厅的桌子上,不用说,瓷缸里最显眼的地位立即被这两张名片占据了。天哪!天哪!我们的蓓基几个月前还是个浅薄得可怜的人,有了克拉根白莱夫人和华盛顿?霍爱德夫人的名片就洋洋得意,现在她认识了宫中贵妇,这两张无价值的纸片立马退居后线,无人问津了。斯丹恩!贝亚爱格思!海尔维林的约翰士!加默洛的开厄里昂!名字多响亮!不用说,这些尊贵的名字都被蓓基和布立葛丝从《缙绅录》中找了出来,他们每家的来历和支派也给弄得一清二楚。
两个小时后,斯丹恩勋爵来了,他一向爱东瞧西望,没有他看不到的。这一天他发现瓷缸里的首座已放上了他家的两位夫人的名片,成了蓓基的王牌,不禁笑起来。他向来以讥诮的态度对待世人,若是你做人不老到,被他看见你热衷的情绪,他可就会乐你。一会儿,蓓基下楼来。
勋爵正对着瓷缸大笑的情形她看见了,心知露了底,不由脸上微微一红。她说:“多谢您,大人。看,你家一位太太和一位少夫人都来过了。你对我真好了,刚才我不能出来,因为我正在厨房做布丁呢。”
老头儿回答:“我了解。来的时候我还看见你在栅栏那儿呢。”
“你的眼睛真好使!”她说。
他微笑着答曰:“美丽的夫人,我的眼睛倒算是可以但就是没瞧见您做布丁。你这个小傻瓜在撒谎!你在楼上房间里的声音我听得真切,猜你定在搽胭脂,然后传来你开卧房门的声音,你就下来了。”
罗登太太怨声怨气地说:“你来了,难道我不该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些吗?”
老头子把他妻子的名片拿着,说:“好,看来你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身份尊贵的时髦太太了。我这可怜的老头被你逼上绝路,一定要我把你拉进上流社会。你这个小傻瓜,你到那里怎能站稳呢?因为你没钱。”
蓓基插话说:“那就赶紧找个事给我吧。”
“你又没钱,何必要与有钱人争呢?你就像是个又脆又薄的小瓦罐,非得跟大铜吊一起比个高低。女人都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为毫无意义的东西白费力气。唉,昨天我和国王一同进餐,只吃个羊脖子和一些萝卜。有时素菜的味道还强过肥牛肉呢。死活你是非要去岗脱大厦作回客。要不能去,我这老头子就会被你闹得不能安生。实际上岗脱大厦比这儿差。去了你一准厌烦,我就觉得很厌烦。我家那几个女人确是可爱而活泼!我太太和麦克白夫人不相上下,我两个媳妇与里根和高诺瑞尔 (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中两个凶恶的女儿。 )相差无几。有间叫做“我的卧室”的屋子,我在里边都不敢睡觉。那里有张像圣彼得教堂里祭坛上的神龛一样的床,挂着吓人的画儿。我只能搁张小铜床在梳妆间里,铺床马鬃褥子在上面,住在那儿过着隐士般的生活。我如今倒真成了隐士了,哈哈哈哈!下周请你到那里来吃饭。你得把脚跟立稳,小心那几位太太为难你。你准会受她们的欺负的。”斯丹恩勋爵一向不怎么说话,这番话真可谓长篇大论了。那天他还和蓓基说了些别的话。
正在屋子另一头坐着干活的布立葛丝听了不起的勋爵那么轻薄的说女人,不由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斯丹恩勋爵转头狠瞪着她,对蓓基说道:“你要是不让那讨厌的看羊狗滚出去,我就毒死她。”
利蓓加活泼地笑着说:“那怎么行?我的狗和我同桌吃饭的。”勋爵十分倾倒于俊俏的上校太太,但碍着布立葛丝,无法说心里话,恼怒得很。他那无可奈何的样子蓓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一会以后,她总算发了慈悲,叫布立葛丝过来,说这么好的天气应该把孩子带出去玩。
她走了以后,半晌蓓基都不吭声,然后悲凄地说:“我不能把她赶走。”她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着别的地方。
勋爵问:“我猜大概你欠了她工钱没给吧?”
“比这个更糟,”蓓基仍然看着地下,“我被她弄得身无分文了。”
“身无分文?那为什么不把她赶走呢?”
蓓基气愤地说:“男人的心肠都那么坏,我们可跟你们不一样。去年我们花光了我们的钱,幸亏她拿出她全部钱财才帮我渡过难关。我是不会赶走她的,除非我不欠她一文钱。”
勋爵咒骂道:“你大约欠她多少钱?”蓓基一琢磨,钱勋爵有的是,便随口讲了个大数目,几乎是她欠布立葛丝钱的两倍。
听了她的话,斯丹恩勋爵又破口大骂起来,把头垂得更低的利蓓加伤心的哭道:“叫我怎么办呢?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啊。我又不敢对我丈夫说。要是我干的事给他知道了,我还能活吗?我只敢对你说。若你不逼我,我也不肯说的,唉,斯丹恩勋爵,我能怎么办呢?真把我急死了。”
斯丹恩勋爵最初不作声,后来他突然把帽子按上,手一摔就出了门。利蓓加依旧坐在那儿里不动,可怜巴巴的,直等到斯丹恩勋爵走出去把门砰的一声碰上,又听见他的马车也从门口离去后才起来。她站起来时,一对亮晶晶的绿眼珠,既得意又顽皮,十分古怪的表情。后来她坐下来干活儿,有一两次竟突然大笑起来。
当晚有两封从岗脱大厦送来的信,一个信封里装着请柬,原来她被斯丹恩勋爵和勋爵夫人邀请下周五去岗脱大厦赴晚宴。另一个信封里装着张灰色小纸条,上写着朗白街琼斯、白朗和罗宾逊合营银行的地址,还有斯丹恩勋爵的图章。
半夜里罗登有一两次听见妻子失声大笑了。她说一想起能去岗脱大厦赴宴,与那家子尊敬的夫人太太们见面,一定好玩,就不由地高兴地笑起来了。实际上还有许多别的事在她心里盘算着,是付了布立葛丝钱打发她走呢,还是清了拉哥尔斯的帐叫他惊奇一下?她在枕头上睡着,反复地考虑了这些事。第二天早晨,罗登去了俱乐部,克劳莱夫人身着一件普通衣裳,把面网戴上,乘街车一直来到市中心的那家银行里,把支票拿出来交给在柜台的出纳员。出纳员问她道:“您想怎么拿?”
她柔声说:“小票子一百五十镑,其余的给我做一张大票子。”路过圣保罗公墓附近时,她为布立葛丝买了一件昂贵的黑绸袍子。那个忠厚的小姐收到了她的这份礼物,并且受到她的吻,而且听到了很多好话。
然后她来到拉哥尔斯家,向他的孩子亲亲热热地问候,又拿了五十镑给他,算是一期帐付了。这之后她又找了租马车的行主,将五十镑给他。她讲道:“斯白文,我希望从此你吸取这个教训。上次我去宫里,没有自己的车,我们只能四人挤在我哥哥毕脱爵士的车里,极不方便。下次我再入宫,你请放明白点儿。”原来车行主人在她上次进宫时对他们很不客气,以至上校差点只能乘街车去觐见国王,这是当然的大失体统。
办完这些事情之后,蓓基到楼上去打开上文提到的书桌,——这书桌乃是多年前爱米丽亚?赛特笠所赠,好多有用和值钱的零星小东西都放在这里面。她把那张银行出纳给她的大票也收在这个秘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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