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奥

    瞻彼淇奥①，绿竹猗猗②。有匪君子③，如切如磋④，如琢如磨⑤。瑟兮僩兮⑥，赫兮咺兮⑦。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⑧。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⑨，会弁如星⑩。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注释】

    ①淇：淇水，源出河南林县，东经淇县流入卫河。奥：水边深曲的地方。

    ②猗（yī）猗：繁盛而美丽。

    ③匪：通“斐”，有文采貌。

    ④切磋：本义是加工玉石骨器，此处引申为讨论研究学问。

    ⑤琢磨：本义是玉石骨器的精细加工，此处引申为对学问道德的钻研深究。

    ⑥瑟：仪容庄重。僩（xiàn）：神态威严。

    ⑦咺（xuān）：有威仪的样子。

    ⑧谖（xuān）：忘记。

    ⑨充耳：挂在冠冕两旁的饰物，下垂至耳，一般用玉石制成。琇（xiù）莹：似玉的石，用作装饰。

    ⑩会弁（biàn）：会，缝隙。弁，古代贵族男子穿礼服时戴的帽子。会弁是指帽子将头发收束得很整齐。

    箦（zé）：堆积。

    金、锡：黄金和锡，一说铜和锡。

    圭璧：圭，玉制的礼器，在举行隆重仪式时使用；璧，玉制礼器，正圆形，中有小孔，也是贵族朝会或祭祀时使用。

    猗（yǐ）：通“倚”。较：古时车厢两旁作扶手的曲木或铜钩。重（chónɡ）较：双较。

    【赏析】

    对《淇奥》这首诗的题旨，历来没有什么争议。大多数学者都认为《淇奥》是赞美卫国武公的作品。卫国的武和，既有文才，为人又宽和，并善于修身自检，因而能够胜任周王室的重臣一职。从诗的内容来看，这是一首对真心崇敬之人的赞歌，然而诗中时间、地点不明，也没有实指人物的事迹，似是泛义的君子画像，断言它是专门赞美卫武公的诗似乎难寻实据。不妨把它的诗旨看成对当时一位品德高尚的士大夫的美誉。

    那么这位“君子”在哪些方面超凡脱俗呢？

    首先是外貌装饰。这位“君子”身材高大，相貌堂皇，仪表俊朗，举止不俗；穿着华贵绚美，就连帽上、衣上的装饰物也“会弁如星”、“充耳琇莹”，名贵剔透，精美无比。要强调这位“君子”的卓尔不群，首要的便是外貌的铺陈。诗中浓墨重彩反复夸赞他的美貌和服饰，让人觉得他一定貌赛宋玉、潘安，气度高华，受人敬爱。

    其次是内心世界。第一章、第二章反复吟咏“赫兮咺兮”，盛赞“君子”心地光明磊落。人的外表固然很重要，但君子之所以受人尊敬，决不仅是外表的堂皇，更重要的是心灵的光明，为人的磊落，所谓“心如霁月”。作者通过对这位“君子”内心世界的揭示，进一步渲染了人物美好的形象。

    第三是为政和学问的才能。“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盛赞“君子”治学为文的严谨，他刻苦学思，仔细推敲打磨，使自己的文章锦绣芳华，就如象牙宝玉一样精美。春秋时期，士大夫或者出将入相，或者为卿为臣，都免不了要起草公文，处理政事，文章的优劣可以体现处理政事的能力高低。没有为政能力的人当然称不上“君子”。

    第四是外交能力。“猗重较兮”、“善戏谑兮”，这是赞美“君子”的口才。春秋时代，诸侯之间经常往来，出使他国就成为考验士大夫外交能力的重要工作。机智敏捷，随机应变，善于辞令，应对自如，不失国体，不辱使命，是当时士大夫的荣耀和追求。此处作者又从交际言辞谈吐方面对“君子”加以赞誉。

    第五是高尚的品德。“如圭如璧，宽兮绰兮”，“君子”志坚意纯，宽仁平和，值得人们亲近信赖乃至敬仰。三章的起笔处都是赞美绿竹，此中自有深意。竹子虚心有节，清奇典雅，十分吻合君子的品格。诗中一再吟唱葱茏挺拔的竹林，正是对君子的美好写照。

    整首诗完全是作者发自心底的极高极美的赞誉，似是要以南山之林为笔，东海之水为墨来抒写主人公的完美崇高，可见被誉者多么让人崇敬，誉人者又多么痴心真诚。

    【大师导读】

    到了孔子时代，赋诗的事已经不得行了，孔子却采取了断章取义的办法，用《诗》来讨论做学问做人的道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本来说的是治玉，将玉比人。他却用来教训学生做学问的功夫。

    ——朱自清

    如果跟《硕人》所描绘的女性美作简单对照，就会明显发现《淇奥》所赞美的男性美在着眼点上偏重内质之美。

    ——刘学锴

    考槃

    考槃在涧①，硕人之宽②。独寐寤言③，永矢弗谖④。

    考槃在阿⑤，硕人之薖⑥。独寐寤歌⑦，永矢弗过⑧。

    考槃在陆⑨，硕人之轴⑩。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注释】

    ①考槃（pán）：盘桓之意，指避世隐居。一说槃为木盘。

    ②硕人：形象高大丰满的人，不仅指形体高大，更指道德的高尚。

    ③寤：睡醒；寐：睡着。寤寐连用，有过日子的意思。

    ④矢：同“誓”。谖（xuān）：忘却。

    ⑤阿：山阿，山凹进去的地方。一说山坡。

    ⑥薖（kē）：宽大。

    ⑦歌：与第一节的“言”，第三节的“宿”一样，泛指隐居者的行为。

    ⑧过：忘记。

    ⑨陆：高平曰陆。一说土丘。

    ⑩轴：徘徊往复，自由自在。

    告：哀告，诉苦。

    【赏析】

    《考槃》描写了一位山间隐士的生活和意趣，极言隐士的形象、生活的美好以及做隐士的乐趣无边。

    “硕人之宽”、“硕人之薖”、“硕人之轴”三句一再地对隐士的形象加以赞扬。“硕人”在那个时代有身体健硕和品行高尚的双重含义。作者反复以“宽”、“薖”、“轴”来形容“硕人”，“宽”的一种解释是心宽，另一种解释则是美貌；“薖”字指貌美，也可引申为心胸宽大；“轴”字一解美貌，一解自由自在。无论作何解释，都是夸赞“硕人”的美好。作者要表现的就是隐士心胸宽广、品德高尚，为人宽厚仁善、不计小节的气质和修养。

    “考槃在涧”、“考槃在阿”、“考槃在陆”三句采用正面烘托的手法，写隐士居住环境的幽雅。水涧、山丘、高原，都是离开人群的地方，那里没有尘世的喧嚣，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俗来俗往。隐士在涧水飞泻的地方，那一定是山清水秀的福地，山风徐徐，水流泠泠，翠鸟和鸣，猿鹿相伴；隐士在丘峦起伏的地方，那小山必会有青松翠柏，有山坳小溪，有清风明月；隐士在平展舒缓的高原，那原野一定是青草无际，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狐兔出没，野鹤时现，也许一泓清水缓缓流过，群羚悠然自得地在溪河中饮水，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

    “独寐寤言”，“独寐寤歌”，“独寐寤宿”，写隐士生活的悠然。可以想象，隐士独居山间草堂，四周围着篱笆，篱笆内外有菜畦、有田地。一个人耕种，可以自给自足。劳动之外读书、写字、弹琴，困了独自睡，醒了天已晌。这样的生活正如《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所吟：“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又如后世隐逸诗人陶渊明所道：“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隐士在幽静安适的环境中沉醉在自我的天地中，独睡，独思，独自张望，独自说话应答，独自咏诗歌号，独自游山玩水，这样的生活，在那个战争频繁的时代，真是舒畅自由已极。

    做隐士确实很好，可以在山水之间自得其乐地尽享人生。孔老夫子在当年就曾感慨：“吾于《考槃》，见遁世之士而不闷也。”但“隐居不仕”背后的深层根由却引人探究。作者虽未明言这一点，不过，从每一章最后一句“永矢弗谖”，“永矢弗过”，“永矢弗告”来看，主人公反复发誓不会违背理想和初衷，不会离开这种山水隐居之乐，这恰恰从侧面反映出他对现实的不满和逃避。整首诗虽处处赞颂隐居的好处，但处处皆含言外之味，意外之旨，值得细细体味。

    【大师导读】

    既寐而寤，既寤而言，皆独自耳。

    ——宋·严粲

    三“永矢”句皆诗人形容其高举远遁，有终焉之志。

    ——宋·欧阳修

    《考槃》之隐，与其说是放逸，毋宁说是忧思深而栖托远——仍是处世，而非忘情于世的出世。它有孤独的痛苦，却没有独立于世的清高。

    ——扬之水

    硕人

    硕人其颀①，衣锦褧衣②。齐侯之子③，卫侯之妻④。东宫之妹⑤，邢侯之姨⑥，谭公维私⑦。

    手如柔荑⑧，肤如凝脂⑨，领如蝤蛴⑩，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21），北流活活（22）。施罛濊濊（23），鳣鲔发发（24）。葭菼揭揭（25），庶姜孽孽（26），庶士有朅（27）。

    【注释】

    ①硕人：高大白胖的美人。当时以身材高大为美。此指卫庄公夫人庄姜。颀（qí）：修长。

    ②衣锦：穿着锦制的衣服。褧（jiǒnɡ）：麻布罩衣。

    ③齐侯：指齐庄公。子：此处指女儿。

    ④卫侯：指卫庄公。

    ⑤东宫：太子居处，这里指齐太子得臣。

    ⑥邢：春秋国名，在今山东邢台。姨：此处指妻子的姐妹。

    ⑦谭：春秋国名，在今山东历城。维：其。私：女子称其姊妹之夫为“私”。

    ⑧柔荑（tí）：白茅柔嫩之芽。

    ⑨凝脂：凝结的油脂。

    ⑩领：颈部。蝤蛴（qiú qí）：天牛的幼虫，色白身长。

    瓠犀（hù xī）：葫芦子儿，色白，排列整齐。

    螓（qín）首：形容前额丰满开阔。蛾眉：蚕蛾触角，细长而曲。这里形容眉毛细长弯曲。

    倩（qiàn）：嘴角间好看的样子。

    盼：眼珠转动，一说眼睛黑白分明。

    敖敖：修长高大貌。

    说（shuì）：通“税”，停车。

    四牡：驾车的四匹雄马。有骄：强壮的样子。

    朱幩（fén）：用红绸布缠饰的马嚼子。镳镳（biāo）：盛美的样子。

    翟茀（dí fú）以朝：乘坐以雉羽为饰的车轿去拜见卫庄公。翟，山鸡。茀，车篷。

    夙退：早早退朝。

    （21）洋洋：水流浩荡的样子。

    （22）北流：指黄河在齐、卫间北流入海。活活：水流声。

    （23）施：张，设。罛（ɡǔ）：大的鱼网。濊濊（huò）：撒网入水声。

    （24）鱣（zhān）：黄鱼。鲔（wěi）：鲟鱼。发发（bō）：鱼尾击水之声。

    （25）葭（jiā）：初生的芦苇。菼（tǎn）：初生的荻草。揭揭：很长的样子。

    （26）庶姜：指随嫁的姜姓众女。孽孽：高大的样子。

    （27）庶士：庄姜的陪从。有朅（qiè）：勇武。

    【赏析】

    《诗经》中的作品，多是摹写一些不随时间流逝而发生改变的主题，例如这篇《硕人》便是摹写男性心目中女性理想的形象，它所罗列的美的标准，千年前是这样，现在依然不曾改变。

    “硕人其颀”，作者开篇便简单勾勒出一位美女的形象。这位美女是庄姜夫人，她是齐庄公的女儿，卫庄公的妻子。“硕”即丰满而又白皙，复加一个“颀”字，将其亭亭玉立的倩影精简传神地摹写出来。随后，诗人开始描写女子的服饰，“衣锦褧衣”，告诉读者这是一位贵族之女。接下来，诗人细述此女不但出身富贵，而且是王侯之门、帝辇之家。“身材——衣着——身份”的顺序安排，起到了制造悬念的功效，让人不禁想：此女身材如此之好，身份又如此高贵，那她的相貌又当如何？于是，下文对其美貌的泼墨铺叙也就水到渠成了。

    第二章中，作者给人们呈上了几幅纤微工巧的工笔画：她的手如荑草一般柔嫩，肌肤如凝脂一般白润，脖颈如蝤蛴一般优美，牙齿如瓠犀一般齐整白皙，眉毛如蚕蛾的触须一般细长弯曲。这些生动形象的比喻，使女主人公艳丽绝伦的肖像，就此萦绕于读者的脑海，挥之不去。当然，论及艺术效果，最传神的当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八字。

    六朝画家总结出的创作经验云：“传神写照，正在阿堵。”意思是说，摹写人物时，最关键的地方是人的眼睛，凸显一个人的神采，莫过于凸显其笑靥中的双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所以至今仍能激活人们的联想和想象，亮丽生动，光景常新，是因为动态地摹写神态可以使人物气质更突出，更富有神韵。正如明代钟惺所言：“巧笑二句言画美人，不在形体，要得其性情。此章前五句犹状其形体之妙，后二句并其性情生动处写出矣。”

    第三、四章极力铺陈庄姜出嫁场面的盛大，用她车乘的豪华，凸显其夫君的强大权势。雍容华贵与富丽堂皇辉映，知书达理与文治武功相携，将相仕女，英雄美人，从来都是最恰切的组合。第四章连续六句使用叠词，通过“洋洋”、“活活”等词对壮丽的自然环境极尽描绘，然后引出“庶姜孽孽，庶士有朅”两句，描写声势浩大的陪嫁队伍，以此收束全诗。末章没有一句正面描写庄姜，只从侧面进行烘托，犹如众星拱月一般，衬出庄姜的颀长美丽，这就给读者留下了回味和想象的余地。

    随着《诗经》的流传和经典化，《硕人》也得以成为题咏美人的“千古之祖”。

    吴闿生《诗义会通》中说此诗“生动之处《洛神》之蓝本也”。后世曹植的《洛神赋》，亦是咏美人的名作，但《诗经·硕人》却是最早的开创者，因此从后代的同类作品中，均能找到此诗的影子。

    【大师导读】

    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

    ——清·姚际恒

    《卫风》之咏硕人也，曰“手如柔荑”云云，犹是以物比物，未见其神。至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则传神写照，正在阿堵，直把个绝世美人，活活地请出来，在书本上滉漾。千载而下，犹亲见其笑貌。

    ——清·孙联奎

    此诗鲁以为刺，毛以为悯，其实不含刺悯，但形容庄姜容貌意态之美耳。盖庄姜初由齐至卫，卫人惊其美而有仪，乃作此歌。

    ——傅斯年

    氓

    氓之蚩蚩①，抱布贸丝②。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③。匪我愆期④，子无良媒。将子无怒⑤，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⑥，以望复关⑦。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⑧，体无咎言⑨。以尔车来，以我贿迁⑩。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21），二三其德（22）。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23）。夙兴夜寐（24），靡有朝矣。言既遂矣（25），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26）。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27）。总角之宴（28），言笑晏晏（29），信誓旦旦（30），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注释】

    ①氓：农民。蚩（chī）蚩：老实的样子。一说无知貌。

    ②布：古代货币。

    ③顿丘：地名，今河南清丰。

    ④愆（qiān）：延误。

    ⑤将（qiānɡ）：愿，请。

    ⑥垝垣（ɡuǐ yuán）：破颓的墙。

    ⑦复关：诗中男子的住地。

    ⑧卜：卜卦，用龟甲卜吉凶。筮（shì）：用蓍草占吉凶。

    ⑨体：卜筮所得卦象。咎言：不吉之言。

    ⑩贿：财物。

    沃若：象水浸润过一样有光泽。

    桑葚（射n）：桑树的果实。

    耽：迷恋。

    说：音义与“脱”通。

    陨：坠落。

    徂（cú）尔：往。

    汤汤（shānɡ）：水势盛大。

    渐（jiān）：沾湿。帷裳：车厢两旁的帘幕。

    爽：差错。

    贰：同“忒”，差错。

    （21）罔极：没有准则，行为多变。

    （22）二三其德：三心二意。

    （23）室劳：家务劳动。

    （24）夙兴夜寐：早起晚睡。

    （25）遂：久，一说成。

    （26）咥（xì）：讥笑。

    （27）隰（xí）：低湿之地。泮（pàn）：岸，水边。

    （28）总角：古时儿童两边梳辫，状如双角。此处指童年。

    （29）晏晏：和悦的样子。

    （30）旦旦：明朗的样子。

    【赏析】

    《氓》是一位劳动妇女在恋爱婚姻上受到伤害后所唱的怨歌。诗分六章，细致叙述女子从恋爱到被遗弃、最后终于决定和负心丈夫决裂的过程。过去，关于诗的主旨，产生过不少分歧。大多数汉代学者都认为这是一首“刺淫奔”之作。宋代朱熹则从礼教的角度出发，认为这是一首告诫女子要贞洁的诗。这一观点大大扭曲了《氓》的美感。直到清代，这首诗才渐渐揭去礼教大防的面纱，回归其“弃妇诗”的本义。

    诗的开篇写男子对女主人公热烈的追求：“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这个小伙子看起来忠厚老实，拿着一摞布匹来交换女子的丝，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向她倾吐爱意，想与她结为连理，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这六句写女主人公对男子的回复：“送你渡过了淇水来到顿丘，不是我故意拖延时间啊，实在是你没有好的媒人，你可千万不要生气，我们就暂且把秋天定为婚期吧。”

    约定婚期之后，女子开始了难熬的等待。“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她时不时登上城边的破土墙，眺望远方，看不见他时，就泪流不止；看见他来时，就又说又笑，满面笑容。“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在占卜很吉利的情况下，女子带上嫁妆，坐上男子赶来的车，嫁给了他。

    接下来，诗中并未叙述女子嫁过去后的生活，而是以一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起兴，直接引出女子沉痛的感叹。桑树的叶子很新鲜，好比女子鲜艳的容颜；斑鸠贪吃桑葚易醉，好比人贪恋爱情易受伤害。“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从女子的感叹中可知，她的婚姻生活一定是发生了某些变故，所以她才会劝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千万不要太过痴情，因为男子若是沉溺在爱情里面尚可以脱身，女子却很难脱身。

    下一章的起兴句有所变化，“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桑树的叶子已经枯黄，象征女子容颜憔悴。“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自从她嫁给男子以来，就一直过着苦不堪言的生活。无奈之下，只能坐着车子，渡涉淇水，返回娘家。她反复考虑之下，得出这样的结论：“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她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二三其德”的丈夫。

    第五章中，女子继续倾诉：“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在对婚后悲惨生活的回忆中，可看出她的怨愤和悲伤，而更加悲惨的是她回到娘家后，“兄弟不知，咥其笑矣”，她的亲人毫不理解她的痛苦，反而还嘲笑她的遭遇。最后，她只能“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最后一章中，诗人先用两句对比，将女子的痛苦形容得更深一层：当初相恋时，他曾海誓山盟，说要与她白头偕老，然而现实却是未及到老便已劳燕分飞，空留下满心怨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看那淇水，再怎么浩荡，也总有堤岸；而沼泽再广阔，也仍有边际，然而女主人公的痛苦却没有尽头。最后，她痛定思痛：“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期待男子回心转意，而是决心彻底把他忘记。

    《氓》诗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这位女主人公坚毅、决然的性格，可以说，《氓》既开创了弃妇诗的先河，也是弃妇诗中一曲震撼古今的绝唱。

    【大师导读】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言女子不要与男子恋爱。男子有时会醒过来的，而女子则一往情深，不会醒，如喝酒然，一醉到底。——其实，女子所以如此多情，是因为经济不独立，所以不能薄情。

    ——闻一多

    此篇层次分明，工于叙事。“子无良媒”而“愆期”，“不见复关”而“泣涕”，皆具无往不复，无垂不缩之致。然文字之妙有波澜，读之只觉是人事之应有曲折。

    ——钱钟书

    竹竿

    籊籊竹竿①，以钓于淇。岂不尔思②？远莫致之。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③，远父母兄弟。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④，佩玉之傩⑤。

    淇水滺滺⑥，桧楫松舟⑦。驾言出游，以写我忧⑧。

    【注释】

    ①籊籊（tì）：长而尖的样子。

    ②尔思：想念你。

    ③行：远嫁。

    ④瑳（cuō）：露齿巧笑状。

    ⑤傩（nuó）：行动有节奏的样子。

    ⑥滺（yōu）滺：河水荡漾之状。

    ⑦楫：船桨。桧、松：木名。

    ⑧写：通“泻”，排解。

    【赏析】

    《竹竿》是一首出嫁女子的思乡之曲。一个远嫁到别国的卫国姑娘，日日夜夜思念着卫国的一切，心中满是感伤。思乡的情绪能让人触景生情。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曾吟咏“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故乡的一草一木总能勾起人无限遐思。《竹竿》也是通过对故国草木的描写来状写女主人公的思乡之情。

    首章开篇，写女子对往昔无忧无虑生活的回忆。“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竹竿又细又长，用它做成垂钓的鱼竿，再合适不过。女主人公想起自己还未出嫁之前，曾与伙伴们一起到卫国的淇水钓鱼游玩，那时的生活多么惬意快活，让她怀念至今，只可惜嫁人之后，远离故土，路途遥远，难以回故国探望旧友和亲人。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泉源”是淇水上游的支流，水以北为左，南为右。这里前两句的意思即“泉源在北，淇水在南”，这两处河流指代卫国，“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此处是女主人公回忆自己离开卫国，远嫁他国的情景。在“泉水”、“淇水”边，父母兄弟逐渐远去，女子站在船上看着亲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离别的场面和留恋的心情，无法忘怀。

    第三章是对第二章的复沓，但内容却是女子想象自己回乡的情景。“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碧波万顷的淇水滚滚流去，清冽的泉水静静流淌，女子想象自己终于回到了卫国，此时她已不是当年活泼可爱的少女，而是一位举止有节的成熟少妇了。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回到淇水之后，女主人公没有如当年一般在淇水钓鱼，而是乘坐着松木做成的小舟，在淇水上游赏，以排解内心浓浓的乡愁，以及长久以来对故国的思念。这样的想象十分具体，然而越具体，就越凸显出她不可能归乡的现实，因此她内心的忧伤是不可能排解的。

    一、二两章叙述回忆，表现女主人公对过去的生活和故国的留恋，三、四两章则写主人公对回乡场景的想象，可以说整首诗是由女子的心理活动组成的。正因为如此，所以诗的语言表现出清新简练、不见雕琢的特点，读来只觉蕴藉往复，委婉动人。

    【大师导读】

    盖其局度雍容，音节圆畅，而造语之工，风致嫣然，自足以擅美一时。

    ——清·方玉润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这就是“哭嫁”的心理根源。为什么女子“哭嫁”，而男子不“哭娶”？因为嫁为出嫁，要离开父母，而娶为娶入，仍在家族之内。

    ——鲍鹏山

    芄兰

    芄兰之支①，童子佩觿②。虽则佩觿，能不我知③？容兮遂兮④，垂带悸兮⑤。

    芄兰之叶，童子佩韘⑥。虽则佩韘，能不我甲⑦？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注释】

    ①芄（wán）兰：亦名女青，荚实倒垂如锥形。支：借作“枝”。

    ②觿（xī）：象骨制的解结用具，形同锥。

    ③能：宁，岂。知：接。

    ④容、遂：舒缓悠闲之貌。

    ⑤悸：原指心动，此处指衣带摆动。

    ⑥韘（射）：象骨制的钩弦用具，套于右手拇指，射箭时用于钩弦。

    ⑦甲：借作“狎”，亲昵。

    【赏析】

    从诗的内容来看，主人公是一个小女孩儿和一个小男孩儿，两人的家应是毗邻而居。他们从小在一起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渐渐到了懂得男女之事的年龄。女孩儿心中已经暗生情愫，平日里时刻注意着男孩儿的一举一动。

    渐大的男孩儿开始崇尚成人的体魄，一天他穿起了大人的衣服，戴上了大人佩戴的“觽”和“韘”，在邻家的孩子们面前夸耀自己已经成人。他在女孩儿面前不免露出倨傲的神情，仿佛不屑再与她嬉戏玩耍。这对女孩儿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因而她才生出对男孩儿的怨意和讽刺：“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诗作很是委婉细腻。芄兰的荚与象骨制成的锥形配饰“觽”很相像，因而作者以芄兰起兴。用芄兰的蔓慢慢伸长，比喻男女主人公慢慢长大，用芄兰成熟后的锥形果实，比喻人长大佩戴锥形的饰品，比与兴都用得十分贴切。

    当时贵族男子佩觽佩韘，标志着他对内已有能力主家，对外也已有能力治事习武。诗中的男孩儿穿上长衣，佩带觽、韘后，觉得自己快是大男人了，快有能力主家了，装出老成持重的样子，但是毕竟还是孩子的身量，穿起大人衣服，不免宽绰肥大，垂带摆动拖地。他自己并不觉得不适合，女孩儿却对他的打扮很是看不惯：“那不过是装模作样假正经罢了，瞧他那一副羞人的丑模样”。

    本来两人从前一起玩时都无拘无束，很是亲昵，现在他态度变得冷落，所以他的穿着、配饰、情态就处处招她生气，原来的他可爱、可亲、可昵，现在的他可气、可恼、可恨。她的鄙视、怨恨和嘲讽都是从自幼及今的依恋而来，怨恨嘲讽中隐隐含蓄着绵绵的情意。这种曲径通幽的心理描写，达到了很高的境界。

    《芄兰》的题旨历来说法很多，归纳起来，大体有以下几种：

    一、诗人因卫惠公骄傲无礼而作诗讽刺他；

    二、卫国人因自己的国家弱小对后代教化条件不足而生发的慨叹；

    三、时人讽刺霍叔而作，用童子僭越礼仪穿戴成人衣饰，讽喻霍叔不度德量力，帮助武庚作乱；

    四、讽刺世俗父兄不能以礼仪教育后代子弟的诗；

    五、当时卫惠公以童子即位行国君礼，因此卫国的大夫作诗来赞美他；

    六、讽刺童子早婚而作；

    七、小儿女之间的一首恋歌。

    从这首诗本身的内容、口吻和细腻的心理描写看，最后一种说法应当是最贴切的，不过，这也不是唯一的定论。《诗经》是古典文学的一处百花园，读者尽可以将《芄兰》想象成任何一种花草，从各个角度去品析、解读，收获不同的乐趣。

    【大师导读】

    “能不我知”、“能不我甲”，讽刺之旨已自点明矣。末二句只就童子容仪咏叹一番，而讽意更自深长。诗情妙甚。

    ——清·牛运震

    末二句言外之意是说：“瞧你那假正经！”

    ——闻一多

    以次章“能不我甲（狎）”之句推之，疑为女子戏所欢之词。

    ——朱东润

    诗凡刺人之无德，往往虚陈其容服之盛，如此诗两章末二句是也。

    ——黄焯

    河广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①。谁谓宋远？跂予望之②。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③。谁谓宋远？曾不崇朝④。

    【注释】

    ①苇：芦苇，此处指芦苇编成的筏子。杭：通“航”，渡过的意思。

    ②跂（qǐ）：踮起脚跟。予：而。

    ③曾（céng）：乃，竟。刀：通“舠”，小船。

    ④崇朝（zhāo）：从天亮到吃早餐之间的这段时间，形容时间很短。

    【赏析】

    《河广》这首诗到底是谁、在何时、因何而作，历来争论不休。旧说多认为“宋襄公母归于卫，思而不止，故作是诗。”宋襄公的母亲，就是宋桓公夫人，卫国文公的妹妹。她为桓公生下儿子兹甫（后来的宋襄公）之后，遭到桓公的抛弃，被遣送回卫国。她的儿子长大后继承国君之位，是为宋襄公。襄公虽然文治武功出类拔萃，但要与母亲相见却是件难事。如果他把母亲接回来，宋国人会说他违背父意不忠君父；如果不接回来，又是不孝。于是他想了个两者都能兼顾的办法，就是修筑一个高台，以表示自己对母亲的思念。

    史载宋襄公在睢县北建筑“望母台”，确有其事。但用这一史实将此诗坐实本事，似乎不妥，因为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显示此诗为宋襄公的母亲所作。从诗的本义来看，这是一首表达思念和归乡之意的诗，那么，不妨将它当作一位旅居卫国的宋人所吟唱的怀归之作。至于这位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大可不必追究。

    《河广》历来以奇特的夸张引人注目。一位游子，客居他乡，他在阻隔宋国与卫国的黄河边徘徊，急切的思乡之情令他发出奇问：“谁谓河广？”人人皆知黄河奔腾如雷，波澜壮阔，面对这样的一条大河，主人公竟然以一句否定式的反问，认为它可以“一苇杭之”。如此奇特的想象，令人动容，读这两句诗，仿佛能够对主人公强烈的归乡之情感同身受。

    后两句仍以反问引出，“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说宋国遥远？在河岸边踮起脚尖即可望见。与前两句的想象一样，这当然都是在现实中不可能办到的事，但从一位思归情切的游子口中道来，却让人觉得合乎情理。正因为无比渴望回到故乡，也正因为无法回去，所以主人公才会生出奇崛的想象，想象自己一步就跨越了阻碍，回到故国。可以说，这其中饱含着他无法归去的隐痛和忧伤。

    第二章是对第一章的复沓，主人公的想象程度比第一章更加夸张，蕴含的情感也更强烈。浩渺的黄河先前还能“一苇杭之”，此时却是“曾不容刀”，连一艘小船都容不下了，可见在他眼中，归乡的感情已经急迫到火烧眉毛的地步。前面三层想象皆从空间的角度出发，而“曾不崇朝”则从时间的角度来回答“谁谓宋远”，其中也隐含着他对家中“朝食”的想念。

    激荡的想象，澎湃的气势，都是为了表现诗中游子思情的滔滔不绝、不可遏止。此诗虽是怀归之作，诗中却并未出现一个“思”、“归”的字眼；虽不是直抒胸臆，但整首诗的抒情色彩却十分浓烈，构思之奇巧，真如神来之笔。

    【大师导读】

    《河广》是春秋时代宋人侨居卫国者思乡之作。这位离开家乡，栖身异国的游子，由于某种原因，虽极思返乡，但终无法如愿，子是唱出了极为动人的《河广》。全诗不过两章，每章四句，一共八句，都用役问的赋式，杂以排比、夸张、复迭的修辞。

    ——程俊英

    本诗只说黄河不广，宋国不远，而盼望之情自在言外。

    ——余冠英

    伯兮

    伯兮朅兮①，邦之桀兮②。伯也执殳③，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④？谁适为容⑤！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⑦？言树之背⑧。愿言思伯。使我心痗⑨。

    【注释】

    ①朅（qiè）英武高大。

    ②桀：同“杰”。

    ③殳（shū）：古兵器。

    ④膏：妇女润发的油脂。

    ⑤适：悦。

    ⑥杲（ɡǎo）杲：明亮的样子。

    ⑦谖（xuān）草：萱草，忘忧草。

    ⑧背：屋子北面。

    ⑨痗（mèi）：忧思成病。

    【赏析】

    伯兮的“伯”是指兄弟之间的排行。诗中女主人公称丈夫为大哥，这一现象在古代很常见，民间流传的山歌中，男女对答时也常以哥哥妹妹相称。《伯兮》是一首抒情诗，它用真挚的语言写出了一位妇女对久役于外的丈夫的深切思念，客观上也反映出战争给民众带来的痛苦。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一开篇，女子便用极其自豪的口气描述她的丈夫，从外貌体态到能力本领无不夸赞。通过这段文字的细节描写可以看出，这个远征在外的丈夫的确有资本让妻子为他骄傲：他不仅是这个国家最威武雄壮的英雄，而且还是军队的前锋，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接下来的一章在情绪上直转急下，从骄傲自豪变为寂寞痛苦。自从丈夫离开家奔赴战场，女主人公便陷入了思念的煎熬之中。头发凌乱了也没有心思打理，更不用说涂脂抹粉了，因为即使打扮好了也无人欣赏。这里，作者用朴实平常的语言，展现了主人公的生活情境和心理状态，意蕴深沉。后来“首如飞蓬”的形象成了思夫诗的典型形象。在我国古代诗歌当中，描写女子因思念常年在外的丈夫而无心梳洗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李清照的《凤凰台上忆吹箫》：“起来慵自梳头。”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前两句是起兴句，以久旱祈雨却事与愿违的心情来引出女子对丈夫的思念。这种思念折磨着她，以至于使她头痛欲裂，然而，即使如此她也“甘心”，直抒胸臆的写法，将女主人公对爱情的坚贞表现得情真意切。

    痛苦的思念实在无法承受，所以她想找忘忧草来消解忧愁。“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传说忘忧草可以让人忘记忧愁和烦恼，如果将它种植在屋子北面，整日与它朝夕相对，或许能够排遣忧伤，但这世上并没有真正使人忘忧的萱草，对丈夫的思念依然无休无止。

    《伯兮》一诗语言平易朴实，艺术手法自然而贴切，感情浓烈动人。诗中所描写的思念不同于一般的男女相思。因男主人公是驰骋沙场的将士，所以这种思念非比寻常，其中包含骄傲、担忧、害怕、孤独等种种情绪，尤其是期盼丈夫平安的心情，比一般的思妇要更强烈。

    【大师导读】

    这诗写一个妇人思念她的从军远征的丈夫。她想象丈夫执殳前驱，气概英武，颇有一些骄傲之感，但别后刻骨的相思却是够受的，在她寂寞无聊的生活里，那相思不但丢不开，甚至倒成为她宁愿丢不开的东西了。

    ——余冠英

    室家思念从役之君子，是《诗》的重要话题之一，而话题之下，篇篇各见性情，且各把人情之一面写得透彻。《伯兮》则不仅是有情，其情且浓，且挚，而且全用不着借助神话之类的想象，只凭现实生活中的材料，已写出很实在的浪漫，而把一个“情”字发挥尽致。

    ——扬之水

    有狐

    有狐绥绥①，在彼淇梁②。心之忧矣，之子无裳③。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④。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⑤。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注释】

    ①绥绥：独行求匹貌。

    ②梁：桥。

    ③之子：这个人。

    ④厉：水深及腰，可以涉过之处。

    ⑤侧：岸边。

    【赏析】

    《有狐》一诗的主旨颇难理解，过去一般认为这首诗是用来讽刺君王的昏庸，因为当时君王没有贯彻“为了使人口增加而让失去配偶的人彼此成婚”的政策。然而后代多位学者通过考证《史记》、《国语》里的史实，论证出这种观点不足为信。宋代一批经学家指出，《有狐》的主旨是“寡妇见鳏夫而欲嫁之”。单从诗义上来看，“寡妇”、“鳏夫”的说法可以说是捕风捉影、穿凿附会。

    今天的学者大多认为《有狐》是一首情诗，它描写了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关怀和怜惜，这里没有太多点染和描述，更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有的仅仅是质朴真切的心情。诗以一个女子的口吻进行叙述，清新自然，感情充沛哀婉。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有只狐狸在岸边独自慢慢行走，徜徉于宽阔的淇水桥上。有学者认为狐狸这种动物是“妖媚之兽”，诗人以“有狐绥绥”起兴，象征求偶。也有人认为，此处的“狐”与后文的“之子无裳”形成对比，意思是：狐为兽类，尚有皮毛装饰、御寒，人却无裳无衣，女主人公对男子的怜惜之意便尽含其中了。无论哪一种解释，都可以说通，都能将女子对男子的爱意表现出来。

    诗以重章叠句的结构，反复表达女主人公对男子的牵挂和怜爱。二、三章与第一章相比，只在个别字句上有所改动。“心之忧矣”一共出现了三次，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变化，细细玩味，却大有文章。这三次的担忧各有不同，从“无裳”到“无带”，再到“无服”，由下而上，层层透出细致入微的感情，一层比一层浓厚，突出了女子对男子无微不至的关怀。

    有些东西越是简单平常，越是弥足珍贵。《有狐》一诗三叹其“忧”，女子忧心上人的冷暖，怕他没法添衣御寒，这种平实、真切、大胆的关切之情和爱慕之意，使整首诗的感情显得充分而饱满。狐徘徊独自行走的情景一再重复，这其实是女子放心不下、始终牵念男子的表现。

    【大师导读】

    《有狐》，当是旷男怨女相怜相爱之诗。看诗语气，显然是女怜男。其实，倘若不是男也求女，男尽管无裳、无带、无服，何预女事，女替男担心如此？

    ——陈子展

    木瓜

    投我以木瓜①，报之以琼琚②。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③，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④，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注释】

    ①木瓜：一种落叶灌木（或小乔木），蔷薇科，果实长椭圆形，色黄而香，蒸煮或蜜渍后供食用。与今天的木瓜不是同一种植物。

    ②琼琚（jū）：美玉，与下面的“琼玖”、“琼瑶”意思相同。

    ③木桃：果名，比木瓜小。

    ④木李：果名，又名木梨。

    【赏析】

    《木瓜》是《诗经》中的名篇，传诵很广。它的主题很清晰，即以相互赠答表达深情厚意。古典诗词中这一类作品很多，如《诗经·大雅·抑》中的“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汉代张衡《四愁诗》中“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其意义都与《木瓜》大抵一致。

    关于《木瓜》一诗的主旨，古往今来见解颇多。汉代《毛诗序》云：“《木瓜》，美齐桓公也。卫国有狄人之败，出处于漕，齐桓公救而封之，遗之车马器物焉。卫人思之，欲厚报之，而作是诗也。”意思是说卫国遭遇狄人侵犯时，齐桓公曾经救过卫君。卫人思念桓公的恩惠，欲以厚礼去回报人家故而作此诗。这段历史的确可以在《左传》中找到原型，但就本诗字面来看，这一内容却丝毫没有提及。所以这种观点难以让人信服。

    从宋代开始，“男女相互赠答”之说开始盛行。朱熹在《诗集传》中阐明自己的观点：“言人有赠我以微物，我当报之以重宝，而犹未足以为报也，但欲其长以为好而不忘耳。疑亦男女相赠答之词。”他认为这首诗是写一个男子与钟爱的女子互赠信物以定同心之约。

    这种说法很有道理，但无疑将《木瓜》诗中所含情意的范围缩小了。其实，说这首诗是朋友之间的赠答诗，也并没有不妥之处。不妨就将此诗看作一首写赠答之情的诗，至于是何种情意，大可不必深究，因为所有的感情类别都有其共通性。

    从诗的字面意义来看，“木瓜”、“木桃”、“木李”皆为水果，而“琼琚”、“琼瑶”、“琼玖”皆为美玉。一方送的是水果，另一方回报的则是美玉，很明显后者价值远远大于前者。但从“匪报也”一句可以看出，回赠之人并不看重世俗的价值，而只在乎这份相互珍惜的情意。

    这首诗从形式上来看属于重章叠句，回环复沓。反复吟诵同一个意思，只在几个字上稍加改动，每章的后两句一模一样，就是前两句也仅一字之差。而且，作者特意没有用整齐的四言句式来写这首诗，这就造成了一种跌宕起伏之美，使整首诗非常适合拿来歌唱。

    《木瓜》一诗在遣词造句上也十分讲究。每章的后两句末尾，都用了一个“也”字，“也”是语气助词，它有加强语气的作用。“匪报也”当中的“也”加强了肯定的语气。因为这一句翻译过来是“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回赠”，这是一个陈述句，所以此处的语气是毫不动摇的，用一个“也”字，显得意味浓厚。而“永以为好也”中的“也”，虽然也有表示肯定的意味，却更突出了一种愿望，一种对未来的憧憬。诗人在虚词的运用上，分寸拿捏得如此之妙，不得不让人佩服其精深的文字功底。

    【大师导读】

    要注意的是，此诗一再否认仅仅为了一个“报”字，而是一再申明，是要“永以为好”，这又显示出报的超功利性、超物质性，它可以升华为友谊、为爱、为信任、为彼此的依存，这是多大的报！

    ——鲍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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