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屦

    纠纠葛屦①，可以履霜。掺掺女手②，可以缝裳。要之襋之③，好人服之。

    好人提提④，宛然左辟⑤，佩其象揥⑥。维是褊心⑦，是以为刺。

    【注释】

    ①纠纠：缠绕，纠结交错。葛屦（jù）：指夏天所穿的用葛绳编制的鞋。

    ②掺掺（qiān）：同“纤纤”，形容女子的手很柔弱纤细。

    ③要（yāo）：衣服齐腰处。襋（jí）：衣领。

    ④好人：美人，此处是指富家的女主人。提提：同“媞媞”，安然、舒服。

    ⑤辟（bì）：同“避”。

    ⑥象揥（tì）：象牙做的簪子。

    ⑦维：因。褊（piān）心：心地狭窄。

    【赏析】

    关于《葛屦》这首诗，古人有“刺君褊急”的说法。而诗的文字并未体现这一点，可见这种说法只是古人附会。这首诗讽刺了心胸狭隘、缺少宽容度量的人，但并不一定指“魏地之君”。今天大多数学者都认为此诗反映的是劳者对上位者的不满。

    《葛屦》讽刺的对象是一位贵妇人，其中饱含着诗人对阶级不平等的控诉。本诗通过描写一个缝衣小妾为家中女主人缝制衣服的过程，揭露出当时贫富不均的现实。诗中成功地塑造了两个对比鲜明、不同身份地位的女性，她们分别是不劳而获的贵妇和劳而不获的小妾。

    诗中首先提出问题：“脚穿破旧的麻布鞋怎能踩踏深秋的寒霜？瘦弱细小的双手怎能缝制华丽的衣裳？”一个脚穿破布鞋、吃不饱、穿不暖、无偿从事劳役的弱女子形象如现眼前。她在霜寒中，还要独自劳作不止；她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女红，却只能“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同时，诗人还描绘了一个只顾自己装饰打扮、喜穿新衣、养尊处优、虚荣心强的贵妇形象。这个贵妇心胸狭窄，她冷酷无情地对待着妾氏，毫无怜悯之心。这样的压榨行为尽管相当不合理、不公平，在当时却是理所当然。本诗通过这两个形象的对比表现出被奴役者的悲愤，末句的‘维是褊心，是以为刺’就是这种愤慨的表现。

    “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当贵族家的婢妾将缝制好的新衣拿去请嫡妻试穿时，嫡妻做出一副视而不见、满不在乎的样子，她避开妾氏，而去为自己佩戴高级的象牙簪子。

    第一章的最后出现了“好人服之”这一句，其中“好人”这个词，指的是外貌美好的人，在诗中是对女主人的尊称。但是在诗的具体情境下，却带着讽刺的意思。在第二章中，诗人转而描写女主人的富有和她的傲慢，虽未对她进行直接的褒贬，但通过对她一系列举动的描述，嘲讽和愤慨的意味便表现得很明显了。

    最后两句“维是褊心，是以为刺”点出了全诗的主题，充分地表达出本诗的讽刺意义。这首诗通过两个不同的女性形象，传达出诗人对劳动者的深切同情以及对统治阶层的强烈讽刺，诗中揭露了当时社会中普通劳动者受压迫的现实和可悲命运，对后来的同类诗歌有很深的影响。

    【大师导读】

    《诗经》中可也一见“美刺”的“刺”字。《魏风·葛屦篇》末述作诗之意云：“维是褊心，是以为刺。”这是刺诗的内证，足为美刺说张目。

    ——朱自清

    汾沮洳

    彼汾沮洳①，言采其莫②。彼其之子，美无度③。美无度，殊异乎公路④。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⑤。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⑥，言采其藚⑦。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注释】

    ①汾：汾水，在今山西省中部地区，西南汇入黄河。沮洳（jù rù）：水边低湿的地方。

    ②莫：野菜名。即酸莫，俗名牛舌头。嫩叶可食用，有酸味。

    ③美无度：极言其美。

    ④公路：与下两章的“公行”和“公族”一样，都是官名。

    ⑤英：华（花）。

    ⑥曲：河道弯曲之处。

    ⑦藚（xù）：即泽泻草。多年生沼生草本，具地下球茎，可作蔬菜。

    【赏析】

    《魏风》作为魏国的民间歌谣，多半含有讽刺、揭露、抨击统治阶级的意味，以富于反抗精神著称。这种特色的形成和社会现实是分不开的：魏国地处山西运城市南部的芮城县一带，土地贫瘠，人民艰苦，而魏国的税收又非常之重，百姓由此颇多怨言。

    《汾沮洳》以一位怀春女子的口吻写就，诗中，她对自己心仪的男子极尽褒扬。在心底，她将这位小伙子称赞了千万遍，拿他跟鲜花、玉石相比，又拿他跟达官贵人比较，最后认为这位小伙子无可比拟、无可挑剔。在这位女子漫山遍野的追随和心如撞鹿的赞美中，可以看出这位农家女心灵的直率和美好。

    此诗重章叠句，回环往复，字句没多少变化，而意义层层递进。“沮洳”、“一方”、“一曲”的变换，既是写女子因追随男子而不断更换劳动地点，也是在强调，不论这位痴情女子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干什么活儿，她都在思念着自己的意中人。

    接着作者用“美无度”、“美如英”、“美如玉”来赞美男子的仪容，“美无度”意思是美得无法度量，“美如英”是说男子美得像怒放的鲜花，表现男子的年轻和清新，“美如玉”是形容男子有美玉般的光彩和德行。这些赞美全面而又夸张，透露出女子深切的爱恋情怀。

    诗以“殊异乎公路”、“殊异乎公行”、“殊异乎公族”作结，在女子心目中，“公路”、“公行”、“公族”等达官贵人也比不上自己的意中人。通篇没有对女子所思之人进行正面描写，但这位奇男子的形象，通过如此的比喻、对比、烘托，再加上读者的想象，早已经栩栩如生。

    对这首诗的主旨，学者存在多种解释。如“刺俭说”：君子非常勤俭而亲自劳作，有失体统，因此作诗刺之，把诗旨提升到政治得失和君子品格的高度。还有“美隐居贤者说”：有贤者隐居在汾水沮洳之间，采莫、采桑、采藚自给，他们的才德，远远超出“公路”、“公行”、“公族”，这种说法同样意旨甚大。

    这两种说法都把此诗与政治纲常、伦理道德相联系，不甚符合文本语义。只有闻一多先生能够依托客观真实，在《风诗类钞》中首先提出“这是女子思慕男子的诗”。

    还有另一种解法比较不错：同样认为《汾沮洳》是一篇颂歌，主人公同样为农家女子，也同样是赞美劳动青年同时藐视达官显吏，唯一不同的是把所涉及的男子化一为三，分三次赞扬三个地方的三位青年，这三位青年劳动好、人品好、心灵好，和达官贵人很不一样。这种说法，也是十分可取的。

    【大师导读】

    “美无度”言仪容之美，不可以尺寸量，扬之之词。“殊异乎公路”方是抑。用之子无度与相鼠、茅鸱同例，误矣。

    ——清·杭世骏

    园有桃

    园有桃，其实之殽①。心之忧矣②，我歌且谣③。不我知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④？子曰何其⑤？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⑥。

    园有棘⑦，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⑧。不我知者，谓我士也罔极⑨。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注释】

    ①殽：同“肴”，吃。“其实之肴”，即“肴其实”。

    ②之：其。

    ③歌、谣：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此处皆作动词用。

    ④是：对。

    ⑤其：疑问语气词。

    ⑥盖（hé）：通“盍”，何不。

    ⑦棘：通常指酸枣。此处特指枣。

    ⑧行国：离开城邑。“国”与“野”相对，指城邑。

    ⑨罔极：无极，没有准则。

    【赏析】

    对本诗内涵的解读，首先依托于对抒情主人公的界定。诗中“谓我士也骄”点明主人公是一位“士”。但是，“士”的含义纷纭难辨，因此，应当联系诗作进行推断。诗中所描绘的情景如下：主人公心忧家国，但没人理解他，还指责其高傲、反复无常，在忧愤无法排遣时，他只得长歌当哭，最后在无可奈何中，“聊以行国”，置一切于不顾。从诗的内容和情调判断，主人公当是士人阶层，但是怀才不遇，因此忧时伤己、作诗排遣。

    诗作以“园有桃，其实之殽”起兴，引出下句“心之忧矣，我歌且谣”，如此开篇，可谓巧妙：桃子成熟在夏季，隐含了诗作的时令；桃子熟了当然要采摘下来食用，心中忧烦当然要吟哦宣泄，这样，主人公开篇就为自己的牢骚找到了理由；桃子的果实味美又可饱腹，而主人公却无用武之地，暗示其“不得志”的窘境；另外，园内有桃，成熟待摘，喻主人公等待人来赏识。简单的一句，含意之广之深，令人惊叹。

    “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他放声高歌以排遣内心苦闷，却反被认为是狷介骄纵，此即为“不我知者，谓我士也骄。”时光流转，枣儿熟了，到了秋季，诗人越发烦躁，歌谣已不能尽其情，他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聊以行国”，离开这个不愉快的生活环境。这一举动，却又被人指点：“谓我士也罔极。”真是走也不对，不走也不对。

    此情此景，主人公不禁发问：“彼人是哉？子曰何其？”他们说得对吗？到底该怎么办呢？思维的混乱和迷茫展现出他内心的痛苦和矛盾。“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他认为自己是有识之士，然而世上竟无一知己。所以才反复地说“其谁知之”，当他得知“理解”也是不可能时，他只得以“不想”来自我保护：“其谁知之，盖亦勿思。”既然没有人是清醒的，自己也不必独守清明，还是忘掉这一切吧。

    《园有桃》是较早的自由诗，描写不得志士人的生活境遇和心理状态。诗中主人公空怀报国之志，落为庸人笑柄，最终郁郁寡欢，蹉跎岁月。诗中表现出的爱国感情和忧愤情绪与《离骚》是相同的，屈原对故国深深眷恋，日日担忧，最终难以承受“独醒”的艰难，选择了汨罗江；本诗作者则是勉力自持，自欺欺人、空言忘却。

    本诗句式参差错落。押韵方面，前六句在一、二、四、六句末，后六句韵脚转换，押在七、八、十、十一、十二句末，避免了通篇一韵的单调感，和谐中有跌宕和转折，使全诗充满力度。两章文字相似，前六句只有八个字不同，后六句完全重复，回环复沓，并且十、十一两句重复，显得哀思绵延，给人以“欲说还休”的惆怅感。

    【大师导读】

    心有忧者，“居则忽忽若有所亡，行则不知其所往”。愤人之不知，而弃捐不道。

    ——傅斯年

    此诗前人评作“馀文多，正意少”，似乎是对的。所谓“正意”，不过一个“忧”字。然而所忧何事呢，却只用“馀文”反反复复，而终不说破。……若我们把诗里的“馀文”全看作“正意”，则这里百般排遣不掉的，乃是“不我知”的痛苦。

    ——扬之水

    陟岵

    陟彼岵兮①，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②，犹来无止③。”

    陟彼屺兮④，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⑤，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注释】

    ①岵（hù）：有草木的山。

    ②上：通“尚”，希望。旃（zhān）：之。

    ③犹来：还是归来。

    ④屺（qǐ）：无草木的山。

    ⑤季：小儿子。

    【赏析】

    因政治动荡，战争频发，兵役繁重，孝子远行在外，思念父母兄弟，作《陟岵》一诗以作排遣。诗的主人公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因征役而久不归家，对父母和兄长极其想念。诗作开创了思乡诗的一种独特抒情模式，被评论家推为“千古羁旅行役诗之祖”。

    “远望可以当归，长歌可以当哭”，登高望远是久未归家的人们排遣乡愁的一种常见方式，因此诗中每章开首以“陟彼岵兮，瞻望父兮”起兴，直言思亲之情。全诗三章，诗中主人公连续三次登上高山，远望乡里，思念父亲、母亲和兄长，情感在分说和复沓中极尽交叠，表现出其思家之切，感人肺腑。

    “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诗中没有继续表现主人公的痛苦，而是描绘其想象之景：在登高望远时，他仿佛看见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听见父亲对他说：“儿啊，你行役辛苦，早晚都得不到休息，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希望能够早日归来，不要滞留远方。”谆谆告诫、殷殷希望，形象而又真实，不知有多少次潜入过梦境，才能如此纤毫毕现。分明是儿子思念父亲，作者却偏写父亲对儿子的牵念，倍增思念之情。

    第二章描写主人公对母亲的想象，手法与前一章相同，但所述的内容却并不雷同：“我的小儿子啊，你出门在外行役辛苦，白天黑夜的不能睡觉，一定要注意身体啊，千万不能不回家，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母亲抛弃！”母亲对儿子的挂念显然比父亲的牵挂更具体、更细致，更温情。

    第三章则是主人公对其兄长的想象。兄弟之间，自然要直率得多，所以兄长的话中有一句“犹来无死”，直言弟弟千万不要客死他乡，传达出了亲人最真实、最直接的担心。不回来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能够平平安安活着。父母最担心的，当然也是孩子的安危，但因为心有忌讳，所以不敢说。兄长这脱口而出的“犹来无死”，表现了深深的手足之情，也从侧面反映了行役中的艰难和危险。

    这种对亲人念己的设想，并非诗人刻意造作，而是主人公情至深处的表现。自己的思念无法传达，对方的状况也只能凭想象营造，何时才能团聚，能够亲眼见到想象中的亲人？这种想象中包含了诸多无奈和辛酸。有评论者说此诗“笔以曲而愈达，情以婉而愈深”，所言甚是。

    在写作技巧上，作者直录口语，真实而质朴，产生了极具震撼的艺术力量。“上慎旃哉”一句，有着极大的艺术张力，“旃”为兼语，是“之”、“焉”两字的合写，因此，简简单单的一个“慎”字，作者用了四个语气词帮衬，叮嘱之切、情感之真，描摹得极其厚实。

    【大师导读】

    这首诗的作者登高望远，颇有“远望可以当归”之意，他登高瞻望“父、母、兄”，想象着他们如何在惦记他、念叨他，为他祈福，并盼他早日归乡，颇令人动情，一家人情感和睦，父母慈爱，兄弟友悌，这是一幅多么感人的天伦之爱图！

    ——鲍鹏山

    十亩之间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①，行与子还兮②。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③，行与子逝兮。

    【注释】

    ①桑者：采桑的人。闲闲：宽闲、悠闲貌。

    ②行：将要。

    ③泄泄：和乐的样子。

    【赏析】

    对《十亩之间》诗旨的阐释，历来争论不少，有《毛诗序》的“刺时”说，亦有“偕友归隐”和“夫妇偕隐”等观点。还有人认为，《十亩之间》是田园诗的鼻祖，其深义是“归隐”，诉说了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境。前人评《十亩之间》“雅淡似陶”，多半出于此说。

    实际上，诗作简短几十字，展现出的是一幅和睦温馨的桑园晚归图：夕阳西下，为葱绿的桑林镶上银边，光线变暗，温度转凉，安适静谧的氛围中，鸟兽归巢，暮霭渐起。远方一阵阵炊烟和香气传来，一天的忙碌画上句号，桑园里渐渐响起采桑女呼朋唤友的声音，悠扬而又清脆，最后，她们渐渐远去，但说笑声和歌声仍袅袅不绝。

    《十亩之间》勾画出一派和煦的田园风光，抒写了采桑女愉悦恬静的心情，显得诗意盎然、温婉可人，在整个《魏风》中别具一格。诗中的“十亩之间”与“十亩之外”两词，是行文的脉络，起到上下贯连的作用，但亦形成反衬，如同两个连贯的镜头。作者先是捕捉近处，描述眼前采桑者的祥和之态，然后再把视野放得极其开阔，描写整个桑林中的采桑女。

    “闲闲”与“泄泄”描写的是采桑者的神情，但扩大来看，这两个词也是写周遭环境。正因环境如此，身处其中的人们才得以如此。“在“闲闲”、“泄泄”的环境下，采桑者悠闲自在，心情愉悦，说是在工作，不如说是在享受生活。

    这种愉悦的心情和对生活的享受，在诗中是以轻松的旋律表现出来的。全诗六句，每一句的末尾都有一个“兮”字，念起来语调舒卷而又悠长。“兮”字正是心情平静的表现，其中包含了紧张劳动后轻松而舒缓的喘息，也包含了对劳动成果满意的感叹。读者的思绪，随着这一声悠长的“兮”，与采桑女一起渐行渐远，由此诗境与情感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十亩之间》是《诗经》中描摹劳动场景的名篇。《周南·芣苢》亦是写劳动场景，它写一群女子采摘车前子的劳动过程，通过采摘动作的不断变化和收获成果的迅速增加，表现了娴熟的采摘技能和欢快的劳动心情，在结构上，四字一句，每隔一句便用一个“之”字，使全诗的节奏明快紧凑，相较之下，《十亩之间》走的则是轻慢的路子，诗歌的节奏舒缓而又悠扬。两者在艺术风格上对比鲜明，从中可以一窥《诗经》的丰富多彩。

    【大师导读】

    这似乎是采桑结束时，采桑者招呼同伴回家的歌唱。这里有鲜明的景色，浓厚的气氛，也是民歌中的上乘了。

    ——余冠英

    这首诗让我们想起王维的《渭川田家》，王维颇费铺叙之功，而此诗则只一桑者闲闲、泄泄，即已传达出一种归去来兮之意。

    ——鲍鹏山

    伐檀

    坎坎伐檀兮①，寘之河之干兮②，河水清且涟猗③。不稼不穑④，胡取禾三百廛兮⑤？不狩不猎⑥，胡瞻尔庭有县貆兮⑦？彼君子兮⑧，不素餐兮⑨！

    坎坎伐辐兮⑩，寘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寘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注释】

    ①坎坎：象声词，伐木声。

    ②寘（zhì）：同“置”，放。干：水边。

    ③涟（lián）：水波纹。猗（yī）：同“兮”，语气助词。

    ④稼（jià）：播种。穑（色）：收获。

    ⑤廛（chán）：通“缠”，即捆。下文的“亿”通“繶”、“囷”通“稇”，皆是“捆”的意思。

    ⑥狩：冬猎。猎：夜猎。此诗中泛指打猎。

    ⑦瞻：向前或向上看。县：古“悬”字。貆（huān）：猪獾。

    ⑧君子：此系反话，指有地位有权势者。

    ⑨素餐：白吃饭，不劳而获。

    ⑩辐：车轮上的辐条。

    直：水流的直波。

    特：大兽。

    漘（chún）：水边。

    沦：小波纹。

    飧（sūn）：熟食，此处泛指吃饭。

    【赏析】

    《诗经》可以说是中国讽刺文学的源头。揭露和讽刺统治阶级，是《诗经》的主旨之一。《伐檀》以其刚强有力的语言，展现出伐木者的劳动场景和他们的不平和愤慨。

    这首伐木者之歌以铿锵的歌声传达了这样的疑问：一群伐木者砍树造车时，联想到剥削者不劳而获，愤怒非常，发出了质问：为什么那些从不种田的人，家里谷物堆满了仓房？为什么那些从不打猎的人，飞禽走兽挂满了庭院？这种质问，反映了劳动者对现实的认识，蕴藏着一种强烈的反抗情绪。

    诗作每章首句都用同一个叠词，“坎坎”是伐木时发出的声音，因为檀树木质很硬，所以拿斧子砍起来铿然作响，以此入诗，使诗歌显得音韵锵然。“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伐木工人把树砍倒，然后堆放到河岸边，利用水力把其运走，简短数字，工人们的整个劳动过程便展现在眼前。

    伐木者把檀树运至河岸，见水流清澈，微波荡漾，联想到自己整日劳作、没有自由的处境，不禁向统治者提出了尖锐的责问：“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连用四句反诘排句，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和一针见血的力度，直斥“不稼不穑”、“不狩不猎”的统治者。章末“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则用毋庸置疑的语调，揭示了剥削者虚伪的本性。

    第二、三章文字上改易数字，反复咏唱，也在内容上做出补充，加深所要表现的主题。从“檀”到“辐”、“轮”，暗示了伐木者劳动的无休无止。从“貆”到“特”、“鹑”，则反映了剥削者的贪婪本性：无论猎物如何，一概据为己有。反复的吟咏，有力地表达了伐木者痛声疾呼的反抗情绪，使感情在叠唱中步步深化，增强了诗的抒情性和讽刺力量。

    诗作的句式从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乃至八言，因而被有些学者称为杂言诗最早的典型。灵活多变的句式，使感情得以自由抒发、充分表现，后人称赞说“忽而叙事，忽而推情，忽而断制，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形容诗作的描摹起兴无端，艺术手法不可寻其踪迹。

    诗的主旨，也因此有着诸多解法，最早《诗序》以为是“刺贪也。在位贪鄙，无功而受禄，君子不得仕进耳”，将矛头指向官员腐败，立意深刻但似显偏颇。还有学者称此诗“美君子隐居之志也”，或“魏国女闵伤怨旷而作”，或“父兄训勉子弟之词”，皆有将古人之说断章取义之嫌。到了近代，一些学者认为这首诗是奴隶主贵族“站在井田所有制立场来攻击新兴的封建剥削”；或认为是“劳心者治人的赞歌，它所宣扬的是一种剥削有理、‘素餐’合法的思想”，更加偏颇，不为多数人所取。

    【大师导读】

    叙人民不平之感，甚有气力。

    ——傅斯年

    或曰“屈子之作《离骚》，其格调与此相似”，不过《伐檀》非诗中之“君子”自叹身世，故其中所寓之爱憎，非由个人遭际而来，其关切之情，或更深广吧。

    ——扬之水

    硕鼠

    硕鼠硕鼠①，无食我黍②！三岁贯女③，莫我肯顾。逝将去女④，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⑤！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⑥。逝将去女，适彼乐国⑦。乐国乐国，爰得我直⑧！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⑨！

    【注释】

    ①硕鼠：大老鼠。一说田鼠。

    ②黍：黍子，也叫黄米。

    ③贯：借作“宦”，侍奉。

    ④逝：通“誓”。女：同“汝”。

    ⑤爰：于是，在此。所：处所。

    ⑥德：恩惠。

    ⑦国：域，即地方。

    ⑧直：即“职”，处所。

    ⑨之：其，表示诘问语气。

    【赏析】

    老鼠生性贪婪狡猾，眼小嘴尖，一看就叫人生厌。所以，看到“硕鼠”这个标题，就知道这不会是一首快乐的颂歌。《魏风·硕鼠》是一首不满现实的诗，而且是一首以怨刺、咒骂的方式表达不满的诗。

    所不满者何事？古代学者多认为是“刺重敛”。今人多以为此诗表达的是农奴对统治者的反抗。两种看法虽有所不同，但分歧不大，可互相参照。

    诗一开头便大声直呼“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仿佛直指硕鼠之面加以怒斥。“硕鼠”是对贪婪凶残的统治者的绝妙比喻。鼠本来就已经很惹人厌，肥硕的大老鼠就更令人憎恶。一只普通的老鼠长成“硕鼠”，这是偷食多少粮食的结果；而统治者过着优渥的生活，也不知剥削了多少农奴的劳动成果。

    “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老鼠的一身脂肪是农民多年喂养的结果，可是对于这些养活它们的农民，硕鼠却毫无顾念之心，反而变本加厉地吞食他们的血汗。如果永远忍受这群硕鼠的索取，只怕连性命也不保不住。所以农民决定“逝将去女，适彼乐土”，打算永远离开硕鼠，寻找“乐土”。所谓“乐土”，就是农民“爰得我所”的地方。

    诗分三章，在反复咏叹中诗意层层递进。第一章呵斥硕鼠“无食我黍”，而硕鼠贪婪成性，不仅无视呵斥，还继续啃食农民的麦子，于是农民继续斥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麦！”然而硕鼠的贪婪是永远也无法满足的，吃光黍和麦后，它们甚至连尚未成熟的庄稼幼苗都不放过。从“无食我黍”到“无食我麦”，再到“无食我苗”，硕鼠的凶残和贪婪本性暴露无遗。

    随着硕鼠的步步紧逼，农民们向往乐土的心情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一开始，他们向往的是“乐土”，然后从“乐土”变成了“乐国”，最后又变成了“乐郊”，这种变化正是农民们希望逐渐落空的表现。“土”当指人类脚下这片广袤的大地，而“国”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区域，“郊”的范围就比“国”更小了。

    农民们寻找乐土的希望最终落空，由此《硕鼠》一诗的深刻意义也得以显现：人们逐渐清醒地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明白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乐土”。本诗写出了贫苦农民的怨愤，但又并不限于表现苦难和哀怨。诗在描写痛苦、斥责造成痛苦的现实时，也写出了反抗的心声，喊出了苦难中的农民的追求和理想，这正是此诗最具感染力的地方。

    【大师导读】

    由“无食我黍”；“无食我麦”，说到“无食我苗”。连苗都吃光，更可看出当时领主的残酷。这不需要详细描写，就能将客观事物发展的情况毫不费力地描画出来。

    ——张西堂

    《硕鼠》之“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乐土乐土，爰得我所。”这是用仄声韵，一韵到底。被奴役者的控诉与沉痛的心情得这一音响来表达，就起着更大的共鸣作用。

    ——金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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