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①。今我不乐，日月其除②。无已大康③，职思其居④。好乐无荒，良士瞿瞿⑤。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⑥。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⑦。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⑧。今我不乐，日月其慆⑨。无以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⑩。

    【注释】

    ①聿（yù）：作语助。莫（mù）：古“暮”字。

    ②除：去。

    ③已：甚。大（tài）康：过于享乐。

    ④职：相当于口语“得”。居：处，指所处职位。

    ⑤瞿瞿（jù）：警惕瞻顾貌。

    ⑥迈：时光流逝。

    ⑦蹶蹶（jué）：勤奋状。

    ⑧役车：一种装上方形箱子的车子。

    ⑨慆（tāo）：逝去。

    ⑩休休：安闲自得的样子。

    【赏析】

    劝勉人珍惜年华光景的《蟋蟀》诗出自《唐风》。全诗共三章，意义大致相同，每章的个别词句稍有变化，但都是由物及人，叹惋岁月易逝。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诗人看到蟋蟀从野外迁移到屋子里，猛地意识到天气已经转凉，不知不觉中，时间已是年末。《豳风·七月》一诗中就曾提到：“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同样是以蟋蟀的习性来突出四季变化。

    首句以蟋蟀起笔写时序迁移，而这一写法究竟是“赋”还是“兴”，却引起了争议。如果将首句当作“兴”来看，那么，它就是一种纯粹的起兴，不掺杂“比”的因素，因为它在意思上与下文并无联系，只在深层情绪和心理衍变上存在内在的关联。作者之所以将它置于开篇，是为了引起下文情感。如果将首句当作“赋”，那么“蟋蟀在堂”就是实景的描写，是直陈其事。两种观点都可以说通，也并不影响读者对诗意的理解。

    三、四句开始述说心怀：“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时至岁末，转眼一年又过去了，言辞中颇有时光飞逝、岁不我待之叹。诗人由“岁莫”引起对时光流逝的叹息，进而宣扬及时行乐的思想。但继而又说“无已大康”，“好乐无荒”，强调不可太过享福作乐。

    “职思其居”、“职思其外”、“职思其忧”，第一句是说享乐不要过度，应当顾虑自己当下的职责所在；第二句更进一步，强调对分外的职务也不能不考虑；第三句告诫人们要有忧患意识，目光要长远。诗人说出这几句话，既是对他人的警醒，也是对自我的克制。

    “好乐无荒，良士瞿瞿”、“好乐无荒，良士蹶蹶”、“好乐无荒，良士休休”每一章的末句均是在提醒人们：享乐要在不荒废事业的前提下进行，要学习贤士的勤奋向上，时刻提醒自己享乐的尺度。这几句虽有说教口吻，但诗人拿捏得很有分寸，在劝诫的同时也肯定“好乐”，只是要求有所节制，语气真挚，容易让人接受。

    《蟋蟀》是含有治国、处世和人生感悟的政治教化诗，其劝勉惜时的积极意义十分可贵。全诗“思”的态度是值得后人好好承继的精神，而“好乐无荒”的告诫，至今仍意义深远。

    【大师导读】

    我说这首诗讲“及时行乐”，只是浅尝辄止，是有根据的。当他说出“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好像是个大英雄大叛徒，敢于一意孤行，冒天下之大不韪，但紧接着他的口气已转——“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可别过分安逸，本分也不能忘记，作乐而不荒废正业，好人永保警惕——这岂止是乐而不淫？

    ——鲍鹏山

    山有枢

    山有枢①，隰有榆②。子有衣裳，弗曳弗娄③。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④，他人是愉。

    山有栲⑤，隰有杻⑥。子有廷内⑦，弗洒弗埽⑧。子有钟鼓，弗鼓弗考⑨。宛其死矣，他人是保⑩。

    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注释】

    ①枢（shū）：木名，刺榆。

    ②隰（xí）：低湿之地。

    ③娄：“搂”的借字，牵拉之意。拉与扯都是穿衣的动作。

    ④宛：“苑”的假借字，枯死貌。

    ⑤栲（kǎo）：木名。

    ⑥杻（nǐu）：檍树，梓属。

    ⑦廷：庭院。内：厅堂和内室。

    ⑧埽（sǎo）：同“扫”。

    ⑨考：敲击。

    ⑩保：占有。

    【赏析】

    《山有枢》通篇口语，可以将它理解为主人公对友人的热心劝勉：他看到自己的朋友拥有财富却不知享用，无法过上悠游安闲的生活，无法真正地享受人生，忍不住出言劝说。

    “山有×，隰有×”是起兴之语，与后文所咏对象没有直接联系。首章言友人有衣服车马，但没有用正确的方式使用，作者以为应该用“曳”、“娄”、“驱”、“驰”的方式，尽情享用它们，否则自己死去之后，只能留给别人。

    第二章与第一章相似，只是把笔触转向房屋钟鼓，说它们需要“洒扫”、“鼓考”。可见友人并不是吝啬，而是节俭或太忙，因为越是吝啬的人，越会爱惜自己的财物，一定会把它们收拾得整齐干净，不会“弗洒弗扫”。作者的友人虽然家资殷富，但没有享乐的时间和闲心。这在作者看来，简直是本末倒置，因此他才出言相激：“宛其死矣，他人是保。”

    “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全诗三章皆为口语，到第三章却突兀地出现了“喜乐”和“永日”两个内涵深远的词。有评论者提出“喜乐”的意思是“诗意地栖居”、“诗意地生存”，“永日”为“延日”之意，即延长自己的生命，使生命变得美好而隽永。也有人认为“喜乐”即享乐，“永日”即整日。两种解释都有道理。作者主张享受人生，友人更愿活得忙碌充实，因此诗的最后，作者感情变得激越：“你不享受生活，不永日喜乐，等你死了，别人就尽情享受你辛辛苦苦创造的价值！”

    由此，整篇文章的脉络和内涵变得清晰：作者和友人都是贵族阶级，家资殷富，但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尽相同，诗人的主张是，生命是短暂的，应该及时行乐。而那个侧面描写的友人，则是主张努力工作，认真创造价值。这首诗作，就是在讨论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更加有价值，诗意深刻之处正在于此。

    但是，关于这首诗的主旨，还存在其他诸多说法。有评论者主张此诗是在嘲讽一个守财奴式的贵族统治者，诗旨在于针砭，一章的衣裳、车马，二章的廷内、钟鼓，三章的酒食、乐器，概括了贵族的生活起居，他热衷于聚敛财富，却舍不得耗费使用，是个“葛朗台”式的悭吝者、守财奴，诗人对他予以辛辣的讽刺。这种观点充满训诫意义，有利于警醒世人，自有其积极价值。

    还有一说也是主张针砭，但认为诗人针对的是晋昭公的腐朽统治：晋昭公没能很好地勤于政事、治理国家，导致国家秩序混乱、礼乐不存、百姓离散、外患四伏，而昏庸的晋昭公却丝毫不知，国人愤怒，于是作诗刺之。这种说法，把诗作主旨上升到政治层面，使其寓意变得极深，亦有可取之处。

    【大师导读】

    此诗亦教人及时行乐，而以身后危言恫之，视《蟋蟀》更进一解。

    ——钱钟书

    此亦言及时行乐，而多含悲痛之意。

    ——傅斯年

    扬之水

    扬之水，白石凿凿①。素衣朱襮②，从子于沃③。既见君子④，云何不乐。

    扬之水，白石皓皓⑤。素衣朱绣，从子于鹄⑥。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扬之水，白石粼粼⑦。我闻有命⑧，不敢以告人。

    【注释】

    ①凿凿：鲜明貌。

    ②襮（bó）：衣领。

    ③子：你。沃：曲沃，地名，在今山西闻喜县东北。

    ④君子：指桓叔。

    ⑤皓皓：洁白。

    ⑥鹄：邑名，即曲沃。

    ⑦粼粼：清澈貌，形容水清石净。

    ⑧命：政令。

    【赏析】

    《诗经·国风》中共有三首《扬之水》，它们分别在《郑风》、《唐风》和《王风》中出现，这三首诗尽管在句式上三言、四言、五言不等，但每首诗开头都是以“扬之水”起兴。

    先秦时期，统治者采集诗歌的目的是为了“体察民情”，因为民歌通常反映了一种来自民间的心声，包含着民间的人对历史和现实的看法。《唐风·扬之水》就反映了春秋早期发生在晋国的一件历史事件。

    公元前745年，晋国太子伯即位为晋昭侯，封给他的叔父桓叔一块曲沃的封地。桓叔乐善好施，在受封之前就深得晋国民心，晋国百姓都愿意随他去曲沃。曲沃在晋国早期曾为国都，是晋国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中心，十分发达。桓叔在当地势力日增，这在一定程度上对晋国国都造成威胁。一山难容二虎，后来，到了公元前738年，晋臣潘父杀死晋昭侯，想要拥立桓叔。桓叔入国都时，遭到晋军攻击，最终桓叔败退，返回曲沃。《扬之水》即描写了这场政变阴谋的知情者复杂的内心感情。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激扬的河流日日夜夜地流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河底的石头被冲刷愈发得干净，棱角也渐渐磨去。看到此情此景，诗人想起了那位穿着白衣红衫的君子。现在既然已经见到了这位好善乐施的仁德君子，怎么能不打心眼里高兴呢？从这一段可以看出，诗人以能跟随桓叔为荣，喜悦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湍急的河水涓涓流淌，河底的石头在河水的冲刷之下变得像皓月一样皎洁，像贝壳一样光亮。看到此情此景，诗人又想起了那位君子。那时，他跟随着穿白衣和红色绣领的桓叔到鹄城来，至今无怨无悔。既然已经见到了这位贵人，还有什么可值得忧愁呢？一、二两章，诗人难以抑制喜悦之情，从字里行间都可以感受到他的荣耀和自豪。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第三章中，诗人笔触一转，开始触及这场政变的真相。但他只说自己风闻有机密之令，不敢告诉别人，轻轻一点，整首诗便已经收尾，由此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矛盾、恐惧。

    诗人把激扬欢腾的流水，比作自己见到桓叔后的喜悦心情。全诗层层递进，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从最开始的喜悦到后来的紧张、恐惧，让读者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个穿着“素衣朱绣”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带着这些疑问，作者积蓄力量在最后一章一语道破，点明了政变的事实，给人恍然大悟之感。

    【大师导读】

    我们感谢这位无名诗人，留下了第一手形象的史料，使二千七百多年后的今天，还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晋国这场未遂宫廷政变的人心所向，再次证明伟大史学家司马迁记载的真实。

    ——蒋立甫

    椒聊

    椒聊之实①，蕃衍盈升②。彼其之子，硕大无朋③。椒聊且，远条且④。

    椒聊之实，蕃衍盈匊⑤。彼其之子，硕大且笃⑥。椒聊且，远条且。

    【注释】

    ①椒：花椒。聊：同“莍”，亦作“朻”、“梂”，草木结成的一串串果实。

    ②蕃衍：生长众多。

    ③朋：比。

    ④条：长。

    ⑤匊（jū）：“掬”的古字，两手合捧。

    ⑥笃：厚重。形容人体丰满高大。

    【赏析】

    诗共两章，每章六句，句式整齐，循环往复，有一咏三叹之美。“椒聊之实，蕃衍盈升。”花椒子生长在树上，一串串非常饱满，结结实实地挂满梢头。这两句运用了“兴”的艺术手法，“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粗壮繁茂的花椒树上结满了饱实的花椒，一串串像火红的小灯笼挂在树梢，十分惹人喜爱。这是丰收的象征，更有人丁兴旺的意蕴。由此自然而然地引出对“彼其之子”的赞扬。

    花椒象征多子，因此对人的赞扬也侧重于写她“硕大无朋”、“硕大且笃”的丰满高大体格，以突出其旺盛的生殖能力。末句“椒聊且，远条且”是写花椒不仅外形美观，而且香气袭人。在这里，赞美花椒即是赞美“彼其之子”。

    诗中的比喻手法信手拈来，浑然天成，不求形似，但求神似。诗人将这个家族的子子孙孙比作一串串的花椒，用如此密实繁多的花椒来形容人丁兴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这一比喻也从侧面赞扬了女子良好的身体素质和旺盛的生命力。诗一开头便将花椒与人互化，比兴合一，借对花椒的描写赞美人物的美好，使读者能够欣然接受，并对此留下深刻隽永的印象。中国古代社会的大家族都讲究四世同堂，儿孙众多是家大业大的根基。《椒聊》一诗便让后人看到了那一段以子孙众多为骄傲自豪的历史。

    关于《椒聊》一诗的主旨，《毛诗序》认为这是一首讽谏诗。在春秋晋国时期晋穆侯之子曲沃桓叔，子嗣旺盛，势大力大，《毛序》认为这首诗便是赞美曲沃桓叔讽刺晋昭公之作，后人多不认同此说。另有一种观点，认为“彼其之子，硕大且朋（笃）”是称颂男子体格和生殖能力。无论各家观点是否能自圆其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便是对《诗经》中这些晦涩诗歌最大的尊重。

    【大师导读】

    章末二句吟叹淫溢，含意无穷。忧深思远之旨，一于弦外寄之。

    ——吴闿生

    椒聊喻多子，欣妇人之宜子也。

    ——闻一多

    我推敲再三，仍怀疑是民间产品，大概是一支贺歌吧。

    ——蓝菊荪

    绸缪

    绸缪束薪①，三星在天②。今夕何夕？见此良人③。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④，三星在隅⑤。今夕何夕？见此邂逅⑥。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⑦，三星在户⑧。今夕何夕？见此粲者⑨。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注释】

    ①绸缪（móu）：缠绕，捆束。

    ②三星：即参星。

    ③良人：丈夫，指新郎。

    ④刍（chú）：喂牲口的青草。

    ⑤隅：指东南角。

    ⑥邂逅：原意是男女和合爱悦，这里指志趣相投的人。

    ⑦楚：荆条。

    ⑧户：门。

    ⑨粲（càn）：漂亮的人，此处指新娘。

    【赏析】

    诗开头“绸缪束薪”四个字，暗示婚娶。“绸缪”的意思是缠绕，也可以引申为缠绵，“束薪”两字原本的意思是扎起来的柴火，因为古代的娶嫁都是燎炬为烛的，所以束薪通常用来隐喻娶亲。事实上《诗经》里所有关于娶妻的诗，都是使用“析薪”来喻示的。

    《绸缪》共三章，用戏谑的口吻描绘了一幅新婚之夜闹新房的场面。诗中写出了新婚之夜的三个典型场景，通过这些场景表现出新人的甜蜜和闹洞房的人们的欣喜。

    第一章是戏谑新娘。婚礼刚刚结束，道贺的人们刚刚离开，这时星星三三两两升上了天空，准备闹洞房的人们将这对新人团团围住，他们一边感叹着“今夕何夕”，表达着自己见到这对天作之合的璧人儿的欣喜，一边询问新娘：“你如何碰见这么好的新郎？有福气的你呀，把这个可心的新郎怎么办？”

    第二章则是对新郎新娘的调侃。“三星在隅”这一句说明时间推移，星星已经升到了中天。刚刚闹过新娘的人们开始感慨：“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今夜究竟是何夜？遇到这样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真是无比快乐。紧接着他们又开始调侃这对新人：“这样美好的良辰，你们打算怎么度过？”这句调侃气息十足的问话，将闹新房的热烈欢快场面表现得真实而生动。

    第三章是人们对新郎的盘问。这时夜已经深了，“三星在户”，星星已经照在门上了。人们感叹道：“今夜是个什么夜？”今夜是一个幸福的夜，一对幸福的男女在月下老人的牵线之下，终于佳偶天成，人们赞叹新娘的美丽：“得见这么美丽的新人，真叫人高兴。”于是人们忍不住盘问新郎：“有福气的你呀，要如何疼爱这样娇羞妩媚的新娘？”其实答案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些话语看似俏皮、肆无忌惮，实则充满着人们的善意和祝福。

    此诗描写了一场从黄昏持续到半夜的婚礼，通过夸张的、戏谑的语气，形象地再现了闹洞房的情景，诗中语言活泼风趣，有极强的生活气息，让人仿佛可以看到人们笑着和同伴眨眼睛，商量要如何难为新郎和新娘的模样。诗人没有从正面描写新人，但是却通过闹洞房的人的提问，展示了他们的甜蜜与幸福。《绸缪》充分显示了古人的纯真率直，记录了《诗经》时代质朴美好的社会风俗。

    【大师导读】

    这是乐新婚的诗。诗人觉得他的新娘子美不可言，那夜晚也是美不可言，喜不自胜，简直不晓该怎么办才好。

    ——余冠英

    “今夕何夕”，四个字藏却所有的事与情，只好说它是晶莹剔透。它的晶莹使人看见一切的映像，它的剔透又使这映像曲折于千转百回之中。至于“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则我们可以得起情景之仿佛，而求一个彼此会心，却再不能为他赞一辞。

    ——扬之水

    杕杜

    有杕之杜①，其叶湑湑②。独行踽踽③。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④。嗟行之人，胡不比焉⑤？人无兄弟，胡不佽焉⑥？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⑦。独行睘睘⑧。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⑨。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

    【注释】

    ①有杕（dì）：即“杕杕”，孤立生长貌。杜：木名。赤棠。

    ②湑（xǔ）：形容树叶茂盛。

    ③踽踽（jǔ）：单身独行、孤独无依的样子。

    ④同父：指同胞兄弟。

    ⑤比：亲近。

    ⑥佽（cì）：资助，帮助。

    ⑦菁菁：树叶茂盛状。

    ⑧睘睘（qiónɡ）：同“茕茕”，孤独无依的样子。

    ⑨同姓：一母所生的兄弟。姓，生。

    【赏析】

    诗作写了一个流落街头的流浪者，这位流浪者境遇窘迫，举目无亲，亦无人问津，显得凄惨无比，让人读罢倍感沉重。闻一多《风诗类钞》说：“杕杜喻女之未嫁者。《说文》：‘牡曰棠，牝曰杜。’”依《说文解字》记载，棠为雄性，杜为雌性，古代常用“杕杜”比喻未曾出嫁的女子，若以此解，《杕杜》诗中所写的境遇窘迫、举目无亲的流浪者竟是一位年轻的未婚女子，这就更加剧了整首诗的悲剧色彩。

    开篇以孤立生长的赤棠树起兴，对照流浪者的孤单。赤棠还有繁茂树叶，葱葱郁郁，女主人公却是孤苦无依、毫无慰藉，令人顿生“人不如树”的凄凉感。接下来“独行踽踽”四字独立成句，音节凝重，显得既厚实又有余韵。它一并交代了事件过程、人物状态和整篇主旨，似简实丰。寥寥四字，描绘出了一幅凄清的画面：一位稚嫩清秀但枯瘦羸弱、尘土满身的女子，在一条坑洼曲折的乡间小道上独自行走。此句未加铺叙，但以少驭多，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其后，作者笔锋转移，由外到内，着力写流浪女之思：“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路上风尘仆仆的行人径直走过，对自己不闻不问，令人顿感世态炎凉。流浪女不禁想到自己的父母兄弟，他们才是无可替代的。但如今她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其境遇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面对此情此景，女子终于承受不住，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和怨诉：“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一“嗟”字，有无奈，也有不甘。复唱四句，连问两声，直贯最末，使情感显得悠长而激越。“行人为什么不来亲近我？我没有兄弟在旁，为什么不来帮助我？”物质帮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比”，是温暖的笑脸、真心的安慰，女子希望有人能够来抚平她的疲惫和痛苦。但可想而知，这只是痴想。有谁会来，有谁能来？一声声令人心寒的长叹中蕴藏着浓重的忧伤与绝望。

    由此推想，这首诗创作的时代背景，或是战乱，或是饥荒。《大雅·召旻》中就有“瘨我饥馑，民卒流亡”的描写。当时，饥馑遍地，十室九空，骨肉离散，百姓沦为难民，乞食四方；社会环境也极恶劣，人们朝不保夕，自救尚且不能，也就只能对路边的流浪者置之不理。这便是诗中女子无人问津的根源。这首流浪者之歌通过一个稚嫩少女的命运，以点盖面，真切地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现实和百姓的疾苦生活，向后世展示了一幅真实的古代难民流亡图，给人强烈的震撼。

    【大师导读】

    漂流之人，感在外之艰难，而思他人不如同父同姓也。

    ——傅斯年

    羔裘

    羔裘豹祛①，自我人居居②。岂无他人？维子之故③。

    羔裘豹褎④，自我人究究⑤。岂无他人？维子之好。

    【注释】

    ①袪（qū）：袖口，豹祛，即镶着豹皮的袖口。

    ②自我人：对我们。居（jù）居：即“倨倨”，傲慢无礼。

    ③维：惟，只。故：指爱，或解释为故旧。

    ④裦（xiù）：同“袖”。

    ⑤究究：态度傲慢。

    【赏析】

    《唐风·羔裘》全诗由两个章节组成，脉络清晰。每一章的前两句，诗人重点描写人物服饰的华贵。从“羔裘豹祛”、“羔裘豹褎”来看，诗人所写的这个人是当时的一位卿大夫，因为只有卿大夫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才可以穿袖口镶着豹皮的衣服。

    卿大夫在西周、春秋时期是非常重要的官职，他们辅助国君进行统治，并且掌管着各个郡县的军政大权。《国语·鲁语下》中有描写卿大夫的语句：“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卿大夫地位很高，家境自然也很殷实。这首诗讽刺的就是一个志得意满后抛弃故旧的卿大夫。

    诗以这位故旧的口吻写来，每章前两句除了描写卿大夫的服饰之外，还描绘了这名卿大夫对待故人趾高气扬的态度。每章后两句则采用自问自答的方式，表现诗人愤懑不平的情绪。但是他并没有用歇斯底里的语句来发泄自己的不满，而是通过“岂无他人？维子之故（好）”这样“怨而不怒”的言语，含蓄地对卿大夫进行讽刺，从而体现出自己高尚的情操和温柔敦厚的性格，也反衬出对方浅薄的德行。

    诗人以衣服作为载体，从羊羔皮所制官服的装饰、质地、材料，联想到此人为官的品德，才能，操守。这种以物喻人的手法极其自然，也十分高明。因为衣服是人们生活中的必需品，每个人都要穿衣服，所以以衣喻人就再自然贴切不过了。

    在《诗经》中，像《唐风·羔裘》这样通过衣服讽刺官员道德品行的诗还有好几首，像《召南·羔羊》、《桧风·羔裘》、《郑风·羔裘》等。在《郑风·羔裘》中，作者详尽描写羊袍皮子光滑质地的手感、鲜艳漂亮的豹皮装饰，称赞穿羔裘的官员，目的却是为了讽刺当时郑国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的现实。可见，穿着美好衣服的人，不一定有好的道德品行。《唐风·羔裘》也体现了这一点。作者越是极言“羔裘”的华丽，就越衬托出这位卿大夫的傲慢，诗中流露出的讽刺意味也就越浓厚。

    《唐风·羔裘》运用了反复吟咏、循环往复的手法，此外，诗中所用的设问和作答的形式也并无新意，在《诗经》中时而可见。不过这种手法用在以物喻人的讽刺诗里，就能于不动声色间表达强烈的感情，因而也就能够起到增强讽刺意味的作用。

    【大师导读】

    “居居”、“究究”都是骄傲的样子，神奇。……这句话是说：“对我们这么神奇”。以衣服代表人，是《诗经》的一个特色。

    ——闻一多

    鸨羽

    肃肃鸨羽①，集于苞栩②。王事靡盬③，不能艺稷黍④。父母何怙⑤？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肃肃鸨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艺稻梁。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

    【注释】

    ①肃肃：鸟翅扇动的响声。鸨（bǎo）：鸟名，似雁，不过比雁要大，群居水草地区，性不善栖木。

    ②苞：草木丛生。栩（xǔ）：柞树。

    ③盬（ɡǔ）：休止。

    ④艺：种植。稷：高粱。

    ⑤怙（hù）：依靠，凭恃。

    【赏析】

    春秋时期的晋国，政治黑暗，徭役沉重，百姓终年在外辛苦服役，无法赡养父母、护佑妻子，更别提安居乐业。《鸨羽》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创作出来的。古今论者一致赞同此诗反映了百姓痛恨徭役、渴望安居的沉重心情。

    诗以“肃肃鸨羽”起兴，引出劳动者对“王事靡盬”的抱怨。关于这一起兴的内涵，朱熹言：“鸨之性不树止，而今天乃飞集于苞栩之上，如民之性本不便于劳苦，今乃以从征役，而不得耕田以供子职也。悠悠苍天，何时使我得其所乎？”鸨鸟属于雁类，生性只能浮水，因为爪子间有蹼，但是缺少后趾，所以无法抓握树枝，不能像其他鸟类一样在树上栖息。诗中描写鸨鸟集结在树上，这就好比农民抛弃本业，不再劳作务农一般。这是一种隐喻的手法，直接指向百姓常年从事徭役而无法从事农业劳作的现实。

    《鸨羽》开端皆以“肃肃”领起，先声定式，奠定了全诗感伤悲凉的基调，使得诗中役人的感伤心绪，都沾染上“肃肃”之感。农民不种地耕作，却长期在外服役，上头的差事一拨接一拨，不知何时是尽头，回家的日子也就渺不可及。主人公想到自己的悲惨境遇，不禁放声大呼，反复控诉“王事靡盬，不能艺黍稷”，指出造成百姓无法务农、无法与家人团聚的罪魁祸首正是统治者。

    接着他们又反复质问：“父母何怙”、“父母何食”、“父母何尝”，“曷其有所”、“曷其有极”、“曷其有常”，语言悲伤，感情激越。有后人评论说“一呼父母，再呼苍天，愈质愈悲。读之令人酸痛摧肝。”分析透彻入理。

    繁重的劳役，迫使人们远离父母和故土，无法自由地享受安居乐业的幸福。诗人通过对这一社会现实的真实再现，谱写了一曲行役征夫的悲歌，同时在“曷其有所”、“曷其有极”、“曷其有常”的质问中，揭露了统治者的无道和虚伪：他们口中宣称爱民，实际上却是不顾百姓死活；他们提倡孝道，实际上却使百姓忠孝难以两全。由此将针砭的矛头直指统治阶级所推崇的治国之道——孝道和爱民，提升、深化了诗歌的内涵。

    【大师导读】

    行役在外，不遑事父母，而为哀歌。

    ——傅斯年

    这种由于“朝夕从事……王事靡盬”而“忧我父母”的悲剧，近于后人所说的“忠孝不能两全”。

    ——鲍鹏山

    无衣

    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①，安且吉兮②。

    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③。

    【注释】

    ①子：第二人称的尊称。此处指制作衣服的人。

    ②安：舒适。吉：美，善。

    ③燠（yù）：温暖。

    【赏析】

    《秦风》里的一首《无衣》，表现秦地的尚武精神，令无数后人热血澎湃。在《诗经》里还有一首与之同名的诗，以不同的艺术形式表达了迥异的思想情感，这就是《唐风·无衣》。

    《毛诗序》解释这首诗时说：“《无衣》，美晋武公也。武公始并晋国，其大夫为之请命乎天子之使，而作是诗也。”《无衣》的诗义并无此种深意，今人也多认为《毛诗序》的说法牵强附会。其实《诗经》呈现的往往是先民们最质朴的情感表达，而非那些政治或军事上的折射。这首诗便是用一种平淡的语句，将唐地先民的伤时怀旧之感传达出来。

    本篇可以看作一篇览衣怀旧或伤逝之作。诗人整理衣物时，睹物思人，追忆起妻子在身边时的温暖。由此推测，曾经相濡以沫的妻子很可能已与他阴阳两隔。“谁说我没有衣裳穿，七件还少吗？可是没有一件像你为我做的那样舒适好看。谁说我没有衣裳穿，六件不够吗？可是挑来拣去，哪一件都不如你亲身为我做的那样舒服又保暖。”这字字呕血的诗句，从一位手捧衣物怀念亡妻、黯然神伤的男子口中道出，显得格外动人心魄，令人为之动容。

    篇首“岂曰无衣”，以反诘的语气写出，逼真地再现了主人公沉痛伤感的情绪和心理状态。诗中语言自然流畅，语气和语意却跌宕转折：先说自己并不是没有衣服穿，然后列举衣服之多，接着说即使衣服再多，也比不过妻子亲手做的衣服，最后再深情地道出妻子所制衣服的好处。这就使短短的一首小诗包蕴着悱恻缠绵的情意。

    诗的结构是《诗经》惯用的重章叠韵，变化之处并不多：“七”易为“六”；“吉”易为“燠”，以适应押韵的需要。关于每章首句的句读，古今有不同的说法。旧说是为六字句，中间并无断开，今人徐培均却认为应标点为：“岂曰无衣？七兮。”前四字自问，后二字自答，这种自问自答的写法，极为婉曲地表现了诗人内心的哀伤。这样断句，显然使文章主旨更加清晰。

    诗的两章都出现了数字：“七”与“六”，关于数字的解读也颇多争执。朱熹认为这首诗是晋武公向周釐王请求封爵，所以很自然地就把“七”解释为“诸侯七命”，把“六”解释为“天子之卿六命”，而把“子”解释为“天子”。这种解读与诗的主旨相去甚远。从诗的主题出发，可将“七”和“六”看作虚数，表示衣裳之多。而“子”则为第二人称的“你”，也就是为主人公缝制衣裳的妻子。

    与《秦风·无衣》中秦国将士团结互助、顽强杀敌的精神气势相比，《唐风·无衣》少了些铮铮的气概，却多了一份贴近人心的柔情，展现了那个时代的男子与亡妻间的真挚感情。

    【大师导读】

    起势飘忽。

    ——清·方玉润

    有杕之杜

    有杕之杜①，生于道左②。彼君子兮，噬肯适我③？中心好之，曷饮食之④？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⑤。彼君子兮，噬肯来游⑥？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注释】

    ①杕（dì）：树木孤生之貌。杜：杜梨，又名棠梨。

    ②道左：道路左边，古人以东为左。

    ③噬（shì）：发语词。适：到，往。

    ④曷：同“盍”，何不。

    ⑤周：右边。

    ⑥游：来看。

    【赏析】

    《有杕之杜》的主人公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她长久地暗恋心中的“君子”，却不敢一诉衷肠，只在男子可能出现的地方站立良久，只求能看心上人一眼。作者以高超的写作技艺，直录女子所思所想，生动形象地反映出女子纯真的心境和她对“君子”浓厚的爱慕之情。

    诗作以生于道旁的杕杜起兴，孤立生长的棠梨树，既是对女主人公翘首企盼的场景的摹写，同时也象征着她寂寞的心境。她只身一人，在道旁伫立良久，等待着心仪男子的到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并没有出现，只有那株同样孤单伫立道旁的棠梨树，与她两相对照，更添伤感。

    女子在等待中，不免变得烦躁和不安，她开始默默地念叨着：“彼君子兮，噬肯适我”，那个人风度翩翩的君子，他愿意到这儿来吗？这两句话表现出女子提心吊胆的心情，她担心自己的一腔热情抛出，无法换来回应。这种对自己的怀疑和不自信，正是每一个陷入相思的人的共同心理。

    最终，女子开始设想该如何向男子表露爱意：“中心好之，曷饮食之？”她心中喜欢他，这一点是确定的，但如何表白心意，却颇费心思。她想要邀请男子来做客，然后用美酒佳肴招待他，只是这种想法并不确定，所以诗人用了一句反问来表达。“曷饮食之”一句中的“曷”字，含有一种羞涩、矜持的试探，生动地表现出小女儿家面对爱情时的微妙心理。

    诗作运用回环复沓的手法，两章仅易数字，反映出女子缠绵、纠结的心境，达到了结构和情感的契合。因为诗作浅短，描述的仅为外在环境和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因此呈现出很大的蕴藉性，有着很大的阐释空间，其主旨也因此存在多种看法。《毛诗序》、《诗集传》等主张诗作主旨应为“刺晋武公”或“好贤”，作者的写作目的是针砭统治者的昏聩腐败，或者是统治者以思妇自比，抒发强烈的求贤愿望。

    这些说法虽提高了诗的意旨，丰富了诗作的内涵，达到了寓教于诗的目的，但却显得牵强，多不为今人所取。现代的评论者，大都认为此诗是迎送相思之作，如“迎宾短歌说”、“思念征夫说”、“情歌说”、“孤独盼友说”等，虽然具体的主题不尽相同，但都还原了诗作的本质，因而显得更加自然、契合。

    【大师导读】

    “曷”字有欲言不尽之妙。

    ——清·牛运震

    葛生

    葛生蒙楚①，蔹蔓于野②。予美亡此③，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④。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⑤，锦衾烂兮⑥。予美亡此，谁与独旦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⑧。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⑨。

    【注释】

    ①蒙：覆盖。楚：灌木名，即牡荆。

    ②蔹（liǎn）：攀缘性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可入药。

    ③予美：我所美之人。亡此：死于此处，指死后埋在那里。

    ④域：坟地。

    ⑤角枕：牛角做的枕头。粲（càn）：同“灿”。

    ⑥烂：灿烂。

    ⑦独旦：独处到天亮。

    ⑧居：坟墓。

    ⑨室：墓冢。

    【赏析】

    《葛生》一诗历来被誉为悼亡诗的始祖。整首诗从头到尾灌注了一种凄凉之感，死者长已矣，生者空思念，作者甚至发出了“死后同穴”的悲号，读起来让人叹息。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诗从葛藤写起，开篇起兴。墙外的葛藤长得正盛，相互缠绕着一点也不放松，野外的蔹草更是肆意地长着，蔓延整个山坡。这两句景物描写浸透着荒凉之感，诗人由此触景生情。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心上人葬在此处，身旁有没有人陪伴？他一个人会不会感到孤独？这两句读起来催人泪下。作者没有写自己如何因爱人的死而悲伤，而是去设想亡者无人相伴的孤独，这就将诗人对逝去之人的思念表达得更加深切，同时也反衬出生者的寂寞孤凄。

    第二章是对第一章的复沓，“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内容和句式都大致相同，反复的呼告，使悼亡的感情更显浓烈深厚。“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在古代，“角枕”、“锦衾”都是收殓死者的用具，第三章以此起兴，更明确了诗的主题。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这是全诗的最后两章，每章的前两句类似互文，是文章主旨的升华。夏季的白日和冬夜的夜晚是一年四季中最折磨人的时刻，炎炎烈日和凛冽寒风足以让一颗孤独的心雪上加霜。这两句的另一层深意则是：自从爱人逝去后，诗人度过的每一个日子都如夏天的白日和冬季的夜晚一般难熬。“夏之日，冬之夜”和“夏之日，冬之夜”，并不是简单的语序上的颠倒，而是为了突出主人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逝去之人的无限怀念之情。

    最后，诗人发下誓愿，要在百岁之后与爱人相会。这一方面体现出诗人对亡者的深厚爱意，另一方面也衬托出生的无欢和无意义。这首悼亡诗，全篇不提悲伤、思念的字眼，却表达出了一种无以复加的此生无欢的悲切，再加上语言全自肺腑流出，不事雕饰，因而具有感人至深的艺术力量。

    【大师导读】

    诗人一面悲悼死者，想象他枕着角枕，盖着锦衾，在荒野蔓草之下独自长眠；一面自己伤感，想着未来漫长的岁月都是可悲的，惟有待百年之后和良人同穴，才是归宿。

    ——余冠英

    此诗的作者关心着她已死去的爱人，长歌当哭，她牵挂他独宿荒郊孤坟，而无人陪伴，自己独生人间，而无人提携，以至于把自己在世的时光看成了羁留与煎熬，而把百岁之后的死亡看做是兑现承诺的日子，看做是两得圆满的日子，看做是久别重逢的日子，此情何堪？此病怎治？

    ——鲍鹏山

    采苓

    采苓采苓①，首阳之颠②。人之为言③，苟亦无信。舍旃舍旃④，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⑤？

    采苦采苦⑥，首阳之下。人之为言，苟亦无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采葑采葑⑦，首阳之东。人之为言，苟亦无从。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

    【注释】

    ①苓：通“蘦”，一种药草，即大苦。

    ②首阳：山名，在今山西永济县南，即雷首山。

    ③为（wěi）言：即“伪言”，谎话。

    ④舍旃（zhān）：别信它呀。

    ⑤胡：什么。

    ⑥苦：苦菜，野生，可食用。

    ⑦葑（fēng）：芜菁，即大头菜之类的蔬菜。

    【赏析】

    从古到今的学者、论家大都认同此诗是专门为讽刺晋献公而作。当时的晋献公亲信佞臣，听信谗言，杀了太子申生，所以民间诗人写出这样的诗来表达心中的不满也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百姓因怨而发诗，但在当时毕竟不敢大胆地直抒胸臆，所以同《诗经》中的多数名篇一样，该诗一开始也采用了“兴”的手法——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第一章的“采苓采苓，首阳之颠”，第二章的“采苦采苦，首阳之下”，第三章的“采葑采葑，首阳之东”，都是用“先言他物”的手法，含蓄地引出“苟亦无信”、“苟亦无与”、“苟亦无从”的观念。

    这里所说的“无信”，是在强调人们所说谎言内容的虚假；“无与”强调的是蛊惑之言千万不能理睬；“无从”则是强调谎言的教唆不可盲目信从。三个章节的寓意层层递进，强有力地道出了听信谎言的可悲。“舍旃舍旃”这个句子在诗中重复了三遍，通过“别信它呀别信它”这样的劝诫，反复强调谎言的不可靠。诗人认为，只要人人能做到“无信”、“无与”、“无从”，伪言之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安身立足之地。所以，诗人在每一章的最后以“人之为言，胡得焉”收尾，表明伪言者的徒劳无功。

    若是抛开诗中蕴含的讽刺意味，单就诗词的语境勾勒出的情景来说，也可以将这首诗看作妇人埋怨负心之人的弃妇诗。第一章以苓起兴，之后描绘了一个女子伤心欲绝的哭诉，仿佛在诉说自己被心爱之人抛弃的遭遇，告诫其他的女子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结尾“胡得焉”表明了女子在深深自责，嘲笑自己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后两章，诗人又分别以“苦”、“葑”来反复强调女子的命运就像这两种“苦菜”一样可怜、凄苦。

    当然，把《采苓》看作一首弃妇诗只是一种可以尝试的解法。实际上，《采苓》一诗最大的意义在于它开启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主题。历史上，名人志士、忠臣良将被奸佞小人的谗言害死的例子不胜枚举。千古以来，面对小人当道、伪言横飞的现象，那些忠臣、正直的士大夫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满腔愤恨只有通过诗歌来排遣。而这种充满怨愤的呼吁，早在《采苓》中便已初现端倪。

    【大师导读】

    各章上四句，如春水池塘，笼烟浣月，汪汪有致。下四句如风气浪生，龙惊鸟澜，莫可控御。

    ——清·戴君恩

    通篇以叠词重句缠绵动听，而姿态亦复摇曳。

    ——清·姚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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