羔裘

    羔裘逍遥①，狐裘以朝②。岂不尔思，劳心忉忉③。

    羔裘翱翔，狐裘在堂。岂不尔思，我心忧伤。

    羔裘如膏④，日出有曜⑤。岂不尔思，中心是悼。

    【注释】

    ①逍遥：悠闲地走来走去。

    ②朝：朝堂。

    ③忉（dāo）忉：忧愁状。

    ④膏：油脂。

    ⑤曜（yào）：同“耀”，闪闪发光。

    【赏析】

    《桧风·羔裘》被大多数人认为是一首讽喻之作是有根据的。一般来说，《诗经》中与君主相关的题材大多有这样几种方向：对君主贤能的赞美；对国家强大昌盛的歌颂；对无贤之君的讽喻等。根据诗意推测，此诗应是桧国大臣被迫离去后所作。诗中将忠诚的臣子与不务国事的君主作为对比，其中包含的讽刺显得意味深长。

    首章直叙主题，没有用起兴手法。“羔裘逍遥，狐裘以朝”不是对国君服饰单纯的描绘或赞美，而是表现臣子的忧思。大国之君身处盛世，尚须仪礼视朝、谨慎地以国事为务，何况当时桧国“国小而迫”，已经被周边的强国所觊觎，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这种处境之下的国君却有心情锦衣玉食，有良知的臣子怎能不心焦如焚？“岂不尔思，劳心忉忉”，身处末世的臣子内心痛苦，不能对君主言说，于是化为诗篇，以哀悼即将逝去的家国。

    第二章在回环往复中反复强调主旨，语气更深重，痛心之感也愈发深切。读者从这样层层深入的语气中，能够感受到诗作者对国之将亡的痛心，以及对只知游玩宴乐、追求享乐的昏君的怨愤。

    诗的末章则用特写镜头，细述羔裘在日光照耀下的情景。一般来说，当人们第一眼看到柔润而有光泽的羔裘时，第一直觉是赞叹它的雍容、华美、富贵，但在诗中，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华美服饰给人带来的美感，而是诗人对这种华美背后国君昏聩、国家危在旦夕的忧虑之情。

    诗人的选材角度独特，他并没有描述国君的“大恶”，只是通过华丽的服饰入手，见微知著，以国家不保之时君主尚思服饰一事，反衬出君主的不务国事，以及国家的危机。“劳心忉忉”、“我心忧伤”、“中心是悼”，伤感的情绪渐渐递进，其中的忧国之情也愈加强烈，“岂不尔思”一句于三章中反复咏之，对国君的幽怨也暗含于此，从而获得强烈的感染力。纵观全诗，语言生动，音律和谐优美，羔裘的华美与君主的昏聩形成鲜明对比，忠臣的忧虑、怨愤、讽刺之意不言自明。

    【大师导读】

    狐貉之厚以居。则狐裘燕服也。逍遥而以羔裘，则法服为逍遥之具矣。视朝而以狐裘，是临御为亵媟之场矣。先言逍遥，后言以朝，是以逍遥为急务，而视朝在所缓矣。

    ——清·钱澄之

    素冠

    庶见素冠兮①，棘人栾栾兮②，劳心慱慱兮③。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韠兮④，我心蕴结兮⑤，聊与子如一兮。

    【注释】

    ①庶：幸。

    ②棘人：罪人。栾栾（luán）：拘束，不自由。

    ③慱慱（tuán）：忧苦不安。

    ④韠（bì）：即蔽膝，古代官服装饰，革制，缝在腹下膝上。

    ⑤蕴结：郁结。

    【赏析】

    对于《素冠》一诗所要表达的内容，历来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一首悼念亡者的丧葬诗，有人说这是一首对遵守传统礼乐之人的赞扬诗，也有人说这是诗人去监狱探视友人的探监诗。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多争议，主要是因为人们对诗中“素衣素冠”和“棘人”两个词的理解不同。把这首诗看作悼亡诗的人认为“素衣素冠”是家中有人过世时穿的丧服，“棘人”就是为先辈守孝服丧之人；把这首诗看作探监诗的人，则认为“素衣素冠”就是平时穿的普通衣服，“棘人”看成关押在监狱的有罪之人。

    古时候一些释评《诗经》的著作大都认为这是一首赞美孝子的诗，像《毛诗序》、朱熹所著的《诗经传》中都认为“素衣素冠”为凶服、孝服。晚周时期，人们已经开始不遵守传统礼乐制度，家中有人去世，作为子女大都不能守孝三年，而诗中所说的“素衣素冠”之人，便是尽孝道、遵守传统礼乐的好榜样。

    随着时间的推进，后人开始将“棘人”解释为囚犯、罪人。“棘”在古代就被看作囚禁有罪之人的场所，相当于现在的监狱。所以有观点认为这是一首忠良之士在朝廷遭到奸臣陷害、被贬入狱的诗。诗的第一章着重描写一位遭受迫害的贤臣，他头戴“素冠”，身穿“素衣”，身体消瘦羸弱，弱不禁风。诗人从外在的容貌到内在的心理活动，将一个落魄之人的形象一步一步展现出来。

    二、三章，诗人仍从衣着写起，并以“素衣”、“素韠”作为托物喻人的引子，与第一章的“素冠”相呼应，自上而下描绘出这位受迫害的贤臣的穿着。然而，不管哪一种衣服，诗人都在前面加了一个“素”字，究其用意，这个“素”字正象征着“棘人”高风亮节、清白如雪的形象。

    “我心伤悲”则直接、明确地抒发情感，连同接下来的“我心蕴结”、“聊与子同归”、“聊与子如一”，一步一步，递进地阐明诗人的意愿，使“伤悲”、“蕴结”的思想感情得到升华。

    君主专制时代，一个人的生命往往掌握在最高统治者的手里，有时无意的一句话就可能让君主产生了怀疑，进而引火烧身。而那些只会给君主进谗言的奸臣，更是破坏贤良之士的罪魁祸首，所以在当时，好人因为遭受诬陷，蒙冤而死的事情数不胜数。

    诗人探望的这位“棘人”就是蒙冤者之一，虽然诗中没有详细描述诗人探视的具体情节，读者对“棘人”究竟所犯何罪也不得而知，但是诗人身处当时的险恶环境，在贤臣遭到迫害之时，能够不顾危险、毫无避讳地去监牢探望这位友人，可见诗人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贞良之士，这种患难与共的精神实在难能可贵。

    【大师导读】

    读这首《素冠》让我们感动，诗人看见别人戴着丧帽，又黑又瘦，他的心情便忧伤不已；看到别人穿着丧服，心中就悲哀得如同自己身遭不幸，要与他同受苦难。

    ——鲍鹏山

    隰有苌楚

    隰有苌楚①，猗傩其枝②。夭之沃沃③，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④。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⑤！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注释】

    ①隰（xí）：低湿的地方。苌（chánɡ）楚：即羊桃。

    ②猗傩（ē nuó）：同“婀娜”，柔软的样子。

    ③夭：少，此指幼嫩。沃沃：润泽的样子。

    ④华：花。

    ⑤家：与下章“室”一样，皆为婚配之意。

    【赏析】

    桧国的民歌留存较少，仅有四篇被收入《诗经》。桧国地处河南省密县一带，西周末年被郑桓公所灭。由于周王朝和各诸侯国对其横征暴敛，劳动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因此《桧风》中的诗大都表达人民的不满、怨愤和伤感情绪。

    《隰有苌楚》表达的是人不如草木的情感。朱熹《诗集传》有论：“政烦赋重，人不堪其苦，叹其不如草木之无知而无忧也。”就文本来说，诗人反复表达的是对苌楚无思家国的羡慕之情，从而发出“人不如草木”的感叹。这种感叹对后来的文人影响很大，如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就叹息：“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得出“人不如草木”结论的诗人，想必人生中遭遇了诸多不幸。诗以羊桃起兴，引出内心的忧虑。诗人十分向往羊桃在风中伸展枝条的自由，全诗三章都重复诉说这一点，可见其感念之深。

    全诗各章的首两句均为起兴，分述苌楚的枝、花、实，这是《诗经》重叠形式的一种：即分别讲一事物的各个部分，如《桃夭》诗便是如此。诗人看到洼地上羊桃藤蔓蜿蜒，开花结果，生机蓬勃，其自由生长的样子使诗人联想到自己的遭际和境遇，顿生惆怅。

    诗人在不知不觉中将羊桃与自己的生活状况联系到一起，视角自然而然地从植物切换到人身上。三、四句是描述，又像是对自己处境的嘲讽。第四句变换了人称，直呼羊桃为“子”，以物为人，人与物对话，人与物对比。诗人心中的苦闷在这里爆发了：“我活得还不如你啊。”不如之处就在“知”与“家”上。人比草木高级的地方就在于有“知”；人有家室能享受天伦之乐，这一点也是草木不能及的，而恰恰是这两点使诗人认为自己不如草木。“乐子之无知（家、室）”五个字中包含着诗人诸多痛苦与愤慨。

    诗的三章先后赞美羊桃枝条柔美、花儿盛开、硕果累累，但是每一章的末句又分别说因为它无知觉、无思想，所以没有苦恼；因为没有养家糊口的负担，所以不必辛苦操劳，也因为没有家室，所以生长得格外自由茂盛。换而言之，如果它有思想，有知觉便会感到苦恼；如果它有了家室，便会承受生命中那些负担与沉重。《隰有苌楚》以写美好景象来为苦恼心情作反衬，将愁苦的心境渲染得哀婉蕴藉，至为动人。

    【大师导读】

    感于人生艰难，不如草木之无知。

    ——傅斯年

    这是乱离之世的忧苦之音。诗人因为不能从忧患解脱出来，便觉得草木的无知无觉，无家无室是值得羡慕的了。

    ——余冠英

    匪风

    匪风发兮①，匪车偈兮②。顾瞻周道③，中心怛兮④。

    匪风飘兮，匪车嘌兮⑤。顾瞻周道，中心吊兮⑥。

    谁能亨鱼⑦？溉之釜鬵⑧。谁将西归？怀之好音。

    【注释】

    ①匪：通“彼”。发：犹“发发”，风吹声。

    ②偈（jié）：疾驰。

    ③周道：大道。

    ④怛（dá）：痛苦，悲伤。

    ⑤嘌（piào）：轻快。

    ⑥吊：悲伤。

    ⑦亨：通“烹”。

    ⑧溉：通“摡”，给予。釜：锅子。鬵（xín）：大锅。

    【赏析】

    很多学者和专家都认为《桧风》中的诗都是一些没落的亡国之音。所以，《桧风》中的诗多充斥着无奈的悲号和怨恨，《匪风》也是如此。朱熹将这首诗解释为一首怀周的政治抒情诗。但从文本上理解，这首诗也可以理解成一首游子思乡诗，家住西方的诗人，远游东土，久滞不归，于是他通过这首诗来寄托思乡之情。

    此诗开篇即进入环境描写：那风呼呼地刮着，那车儿飞快地跑着。诗人回头望一望远去的大道，禁不住悲从中来。前两章的字句大致相同，意思也是重复的。前两句写的是诗人看见的场景，后两句则是诗人在直抒胸中的忧思。

    远游在外的诗人滞留在东土，他站在大路旁边，看见车马疾驰而过，思归之情一下子就被触动了。随着飞驰而去的马车，他的心也一起飞向了西方。当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之后，孤身一人的诗人站在空荡荡的大道上，倍感孤单。看到别人都可以很快回到家乡，自己却依然滞留在外不得归家，这种动与不动的对比，更显出了诗人的悲凉。

    “顾瞻周道”就是诗人彷徨无奈情状的写照。诗人心中满腔的忧伤再也按捺不住，他发出了“中心怛兮”、“中心吊兮”的呼喊，表现出思归之心的急切。第三章用“谁能”二句来起兴。以烹鱼借锅一事，喻托人捎信。“谁将”二句，写诗人自己回不了家，只好托能回家的人帮他捎信回家，这是他万般无奈下的选择。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愿望也不一定能够实现。

    “谁能”、“谁将”这样的词点明，这些只是诗人的希冀之词，而这些希冀并没有任何着落。最后一句，诗人想着，虽然在外很辛苦，但也要托人将好消息带回家，不能让家人为他操心，颇见游子情怀。诗人并不想向家人倾诉自己是如何的思乡殷切，也不打算感叹羁旅的愁苦，只想着要用“好音”来安慰亲友，可见他对家人的深厚情感。

    【大师导读】

    这是旅客怀乡的诗。诗人离国东去，仆仆道路，看见官道上车马急驰，风起扬尘，想到自己有家归未得，甚至离家日趋远，不免伤感起来。这时，他希望遇着一个西归的故人，好托他捎带个平安家报。

    ——余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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