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①?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②,麻衣如雪③。心之忧矣,于我归说④?
【注释】
①于我归处:于何归处。
②掘阅:有光泽。
③麻衣:指古朝服。
④说(shuì):解脱,归结。
【赏析】
关于《蜉蝣》这首诗,《毛诗序》认为它是一首讽刺曹昭公奢侈的诗,对这种说法,后人看法不一。从当时的历史环境和本诗的诗意来看,用蜉蝣来讽刺国君的奢侈,其实有一些不伦不类。但是通过蜉蝣来表达贵族阶层的情绪这一观点,却是符合诗意的。
之所以用“蜉蝣”来起兴,是因为曹国有很多湖泊,这样的环境非常适宜于蜉蝣生存,那里的人们对于这种生物十分熟悉。再加上当时曹国国力单薄,时常处在大国的威逼之下,这样的国情,也让曹国的士大夫们对人生产生了很多忧惧和伤感。
蜉蝣是一种十分漂亮的小虫。它的身体非常软弱,但是却有着一对相对其身体来说非常巨大的、完全透明的美丽翅膀,翅膀上还有两条长长的尾须,所以当它们在空中飞时,姿态就像在跳舞一样,显得纤巧动人。但是蜉蝣又是一种朝生暮死的渺小昆虫。蜉蝣的幼虫时期是比较长的,有些甚至可以活二三年。但是当它们长成成虫之后,就不饮不食,在空中飞舞交配,完成繁衍后代的使命之后就结束生命,成年蜉蝣的生命一般只有一天。因此,古人常用蜉蝣来叹息人生易逝、生命短暂。
蜉蝣“衣裳楚楚”、“采采衣服”的美丽,并不能掩盖它生命短暂的事实。本诗将人生比喻为朝生暮死的昆虫,引起人们对人生意义和价值的思考,它促使人思考和探索如何度过短暂的一生。这首简单的诗有着很强的表现力。诗人描写蜉蝣小小的翅膀在阳光下显得异常美丽,有一种不真实的艳光,朝生暮死的命运使这种小虫的一生带上了华丽的色彩,这种美丽让诗人深深感喟,美丽的事物总是会很快消亡,所以本诗的情调是消沉的。诗人借这朝生暮死的小虫写出了脆弱的人生在消亡前的短暂美丽,以及人们对于生命终要面临消亡的困惑。
《蜉蝣》表达了当时曹国人民“生如朝露,命如蜉蝣”的悲观心态,诗中充斥着“朝生暮死心忧伤”,“我和蜉蝣的归宿其实都一样”的想法。人的生命,最终不过如一场烟花,绽放过,或绚烂,或黯淡,终化为天地间一粒小小尘埃。表面上鲜艳华丽但生命极其短促的蜉蝣,提醒人们要珍惜已有的幸福,不要虚度年华、留下遗恨。
【大师导读】
哀而非私。
——宋·叶适
蜉蝣的羽极薄而有光泽,几乎是透明的。古人形容麻织品做成的衣服,往往比作蜉蝣的羽,因此便称这种衣服为羽衣。
——闻一多
候人
彼候人兮①,何戈与祋②。彼其之子③,三百赤芾④。
维鹈在梁⑤,不濡其翼⑥。彼其之子,不称其服⑦。
维鹈在梁,不濡其咮⑧。彼其之子,不遂其媾⑨。
荟兮蔚兮⑩,南山朝隮。婉兮娈兮,季女斯饥。
【注释】
①候人:官名,是看守边境、迎送宾客和治理道路、掌管禁令的小官。
②何:通“荷”,扛着。祋(duì):武器,殳的一种。
③之子:那人,那些人。
④芾(fú):祭祀时穿的衣服,是一种用皮革制作的蔽膝,上窄下宽,上端固定在腰部衣上,按官品不同而有不同的颜色。
⑤鹈(tí):即鹈鹕,喙下有囊,食鱼为生。梁:伸向水中用于捕鱼的堤坝。
⑥濡(rú):沾湿。
⑦服:官服。
⑧咮(zhòu):禽鸟的喙。
⑨遂:终,久。
⑩荟(huì)、蔚:云层蔽日,天空阴暗昏沉的样子。
隮(jī):同“跻”,升,登。
婉:年轻。娈(luán):貌美。
季女:少女。斯:这么。
【赏析】
《诗经》里的讽刺诗不在少数,《候人》也是其中之一。与其他讽刺诗不同的是,这首诗的讽刺对象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人物,而是对“好人沉下僚,庸才居高位”的社会现实的讽刺。
诗的首章将两种不同的人、两种不同的遭际进行了对比。前两句写“彼候人”扛着戈、扛着祋,着重突出其辛苦,后两句写“彼其之子”,极言其官位高、排场大。两两对比之中,已将两方的差距言说清楚,虽然诗人没有直接对双方进行善恶评价,但爱憎之情还是可以体味出的:“何戈与祋”显示出“彼候人”官位之卑微、工作之辛苦,诗人对其寄寓了同情之心;而“三百赤芾”的“彼子”却无功受禄,谴责、不满之情已溢于言表。仅仅四句,就将本诗的主旨概括了出来,所以这章可以看作全篇的统领,其他章节在此基础上渐次展开,同情之心慢慢收拢,讽刺批判占据主要内容。
“维鹈在梁,不濡其翼”,鹈鹕是一种水鸟,它们捕食的特点是不必下水打湿翅膀,只需站在鱼梁上,颈一伸、喙一啄就可以吃到鱼。当然,这也是因为它们能够站在近水的鱼梁上,拥有位置上的优势。由此,读者自然会联想到诗人要比喻的对象是不劳而获的“彼子”。接下来诗人将矛头直指“彼子”,说其“不称其服”。“服”即其身份地位的象征。身份高的服高“百赤芾”,特权也就多,无才无德也可加官受禄,显贵一生,这与鹈鹕站在鱼梁上低头吃鱼的鹈鹕并不二致。
“维鹈在梁,不濡其咮”,即鹈鹕不仅不沾湿翅膀,甚至连喙也可以不沾湿。因为鱼儿有时会跃出水面,有的则会跳到坝上。而站在坝上的鹈鹕就可连喙都不湿,轻易地吃到鱼儿。而后两句写到“彼子”也深一层,“彼其之子,不遂其媾”:正如不劳而获的水鸟般,“彼子”不但无才受禄,而且在男女关系上也颇有问题,常常不顾伦理道德的约束,不负责任地抛弃自己的发妻。这一章的描述,从“不称其服”的外在形象,深入到对其道德品质的评价,将其表里不一,无才无德,不称其位的品性揭露无疑。
第四章前两句以写景起兴,“荟兮蔚兮,南山朝隮”两句,为读者描绘了天色昏暗,云山雾绕的景色。“婉兮娈兮,季女斯饥”,相貌婉娈的女子却在这样的环境中忍饥挨饿,艰难地生存。“婉”、“娈”都是美的褒赞,与“斯饥”形成强烈的反差,引起人们的同情。也有一说认为这“季女”就是前边“候人”之女,被强占又被抛弃,这一说法不无道理。
诗至此戛然而止,“候人”是否依旧苦而无功,“彼子”是否依然无功受禄,诗人没有言明,但批判的意味早已跃然纸上,引人深思。
【大师导读】
三章逐渐说来,如造七级之塔,下一章则其千丝铁网八宝流苏也。
——清·陈震
这首诗写的是对于一位清寒劳苦的候人的同情和对于一些“不称其服”的朝贵的讥刺。
——余冠英
鸤鸠
鸤鸠在桑①,其子七兮。淑人君子②,其仪一兮③。其仪一兮,心如结兮④。
鸤鸠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带伊丝⑤。其带伊丝,其弁伊骐⑥。
鸤鸠在桑,其子在棘⑦。淑人君子,其仪不忒⑧。其仪不忒,正是四国⑨。
鸤鸠在桑,其子在榛⑩。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胡不万年。
【注释】
①鸤(shī)鸠:布谷鸟。
②淑人:善人。
③仪:仪表,仪态。
④心如结:比喻用心专一。
⑤伊:是。
⑥弁(biàn):皮帽。骐(qí):青黑色的马。
⑦棘:酸枣树。
⑧忒(tè):差错。
⑨正:法则。
⑩榛(zhēn):丛生的树,树丛。
【赏析】
全诗采用起兴手法,四章句式整齐,看上去仿佛是重章叠韵的手法强调一个事理,其实不然,这四章里包含了两层不同的意思。一层是强调鸟的仁慈。鸤鸠即布谷鸟,这种鸟很仁慈,“布谷处处催春耕”,造福人类;又喂养众多小鸟,无偏无私。第二层是“鸤鸠在桑”,强调它始终如一的操守,与其他四处栖息游移不定的鸟儿的品性形成对比。进而由这种动物的忠贞兴起下文“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不忒”的美德。
鸟的描绘只为起兴,起兴之处必然与所歌咏之人有关联。本诗以鸤鸠起兴,正是以鸟的优点对“淑人君子”进行颂扬。首章就仪表而言,“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君子良人始终如一地仪容端庄,这包括人格的独立也包括对仪表的要求,在《诗集传》中便有引释:“君子动容貌斯远暴慢,正颜色斯近信,出辞气斯远鄙倍。其见于威仪动作之间者,有常度矣。”相由心生,庄严的外表也代表了一个人正义的内心,而始终如一的内里与外表才是真正的君子。这章毫不遮掩地赞美了“淑人君子”稳如磐石的品格。
次章“淑人君子,其带伊丝”,将“仪”所代表的内容具体化,形象化。丝带、缀满五彩珠玉的皮帽等饰物,均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位与修养,因此这些东西常常可用来作为判断“仪”是否正确的标准,使“淑人君子”的华贵风采形成具体可感的形象。
三章起,开始从颂“仪”之体,转换为颂“仪”之用,即内修外美的“淑人君子”对于安邦治国佑民睦邻的重要作用。“淑人君子,其仪不忒”是一句恰到好处的过渡句,承上启下,意在说明君子佩带飘扬的仪态,有如其德行遍布四方,这样的品德足以治理四方,这就是“仪”之用。
四章的“淑人君子,正是国人”,进一步强调君主贤德的作用。末句“胡不万年”,则是全篇赞颂的极致:这样表里如一、端庄贤能的君主怎能不万年被拥护呢?反问其实是坚定的承认,也是赞颂的终极目的,即人民所需的正是这样的君主。
《诗经》中有部分为君主歌功颂德之作,但本篇的赞颂却非此目的,而是通过赞颂去为贤德的君主提供了一条可循的道路,赞美背后其实有着一颗期待贤德君主的心。
【大师导读】
诗词宽博纯厚,有至德感人气象。外虽表其仪容,内实美其心德。
——清·方玉润
正,法也,则也。“正是四国”,为此四方之法则。
——闻一多
下泉
冽彼下泉①,浸彼苞稂②。忾我寤叹③,念彼周京④。
冽彼下泉,浸彼苞萧⑤。忾我寤叹,念彼京周。
冽彼下泉,浸彼苞蓍⑥。忾我寤叹,念彼京师。
芃芃黍苗⑦,阴雨膏之⑧。四国有王⑨,郇伯劳之⑩。
【注释】
①冽:寒冷。下泉:从地下涌出的泉水。
②苞:丛生。稂(lánɡ):一种野草。或说稂是长穗而不饱实的禾。
③忾(kài):叹息。寤:醒。
④周京:周朝的京都。与下文“京周”、“京师”同义。
⑤萧:艾蒿。
⑥蓍(shī):一种用于占卦的草。
⑦芃(pénɡ)芃:茂盛而茁壮。
⑧膏:滋润。
⑨有王:朝聘于天子。
⑩郇(xún)伯:此处是指晋大夫荀跞。劳:慰劳。
【赏析】
《下泉》被认为是一首曹国人怀念东周王朝,慨叹王室内乱的诗歌。之所以怀念,是因为现状不如往昔。据《左传》记载,春秋末期的鲁昭公二十二年(前520),周景王死,王子猛立,是为悼王,王子朝因未被立为王而起兵,周王室遂发生内乱。于是晋文公派大夫荀跞率军迎悼王,攻王子朝。不久悼王死,王子匄被拥立即位,是为敬王。有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泉》一诗的出现也不足为奇了。
本诗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前三章为一层,最后一章自成一层。诗的前三章以“冽彼下泉”起始,继而转向对旧都的怀念,朱熹解释说:“比而兴也。王室陵夷,而小国困弊,故以寒泉下流,而苞稂见伤为比,遂兴其忾然,以念周京也。”诗人以“下泉”起兴是为了感叹现在的境遇,进而怀念从前:“从下面涌出的寒泉,浸泡了丛生的莠草,致命这些草木无法生长,目前曹国的境遇不正是这样吗?我每时每刻都在叹息,怀念着过去的周朝国都。
这三章是《诗经》中典型的重章叠句结构,各章仅第二句末字“稂”、“萧”、“蓍”不同,第四句末二字“周京”、“京周”、“京师”不同,句式一样,只是换了韵脚,使反复的咏唱不致过于单调,而三章的意思则是完全重复的,都只为了强调自己现在的境遇每况愈下,强调自己对旧都的怀念。
诗至此似乎已经可以完结,但诗人又加上了与前三章句式内容都不尽相同的第四章,这一章与上文的关联不是很明显,因此其出现的意义让人十分迷惑。因此古往今来,不乏对此特加留意的评论分析。有人对这样的写法大加赞赏,认为是作者自己从消极的情绪中走出来,转向激昂的畅想,但也有人表示疑惑,认为最后一章画蛇添足,甚至怀疑是编纂出现误差。
细味之,最后一章与前三章在内容上也是有关联的。前三章复沓叠咏将诗人内心的凄凉与悲剧感加强到了最高点,悲伤得无以复加,末章由悲转向喜,在悲的极点给人以希望,这样的艺术效果也有其独到之处。
【大师导读】
伤时衰世乱,而念昔之盛世。
——傅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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