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莉的脸被烫伤后,跟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
刚开始的时候,姚莉的脸颊一片红肿,遍布水泡,样子很吓人。
照镜子时,姚莉很担心自己就此毁容。
两个星期过后,红肿消退,小水泡遗留下一些淡红色的细嫩疤痕。大夫说要过三五个月之后,那些痕迹才能慢慢淡化。
那阵子,姚莉很少出门,每次出门都要戴着口罩和帽子,好像一个鬼鬼祟祟的明星。
范琪琪和公司里其他两个女同事一起探望姚莉。她们每人买了一束鲜花,带着应时果品,好像清明祭扫一样,兴师动众地出现在姚莉面前。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你说你谈个恋爱,怎么遇上这种变态的女人啊?这幸好没给你泼硫酸,不然的话,你的脸就彻底毁了。一辈子没脸见人,真不知道有多凄惨。”范琪琪看着姚莉脸上的红疤,啧啧感叹。
“是太惨了!看这脸,就是好了也说不定会留疤呢。”一个女同事附和说。
另一个女同事见缝插针:“肉体的伤害还能治愈,关键是怕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啊。这以后还敢谈恋爱吗?再谈几次,脸没了不要紧,命没了才叫完蛋呢。”
姚莉终于知道她的人缘有多差,她受了点罪,就有一群人屁颠屁颠地跑到她面前来幸灾乐祸。她们背后不知道拍了多少巴掌叫好,巴不得送来几个花圈,当场给她焚香烧纸。
“你们参观完我的惨状就回去吧。”
蔡依琳脸上长几个痘,这些八婆都能热议好几天。她发生这种惨剧,对她们来说就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爆炸。
此后一个月,公司的女同事见面不愁没有谈资了。
她会成为她们八卦的主题。
以范琪琪为首的三个战地记者来探视她之后,回去可以连篇累牍地曝料,各种直播、转播、重播、点播一定会把她身上发生的惨案传扬宇内,人尽皆知。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姚莉送走了女同事,周远安又前来探视。
姚莉厌烦不已,再多些人来看,她真是活不了了,直接举办遗体告别仪式好了。
周远安仔细地看着姚莉的脸蛋,关切地说:“你别着急上班,一定要耐心调理,把脸上的伤养好。面子问题可不能大意。”
“我会注意调理的。”姚莉谦虚地说,“我请一个月的假,因为个人问题耽误公司事务,给公司带来很多不便。周总可以另聘他人填补职缺,我会理解的。”
周远安语重心长地说:“别胡思乱想了,你安心调理,总助这个职位会给你留着,只等你回公司复工。”
“那可以先在公司里找人代职,免得空岗。”
“总助这个职位事情多,公司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经办,不熟悉公司的人根本接手不了。我本打算提升范琪琪做个副总助,趁你不在,让她接手适应一下。可她死不争气,刚上手一天,就搞得公司上下一团乱,还跟我哭诉,怨我赶鸭子上架。闹腾完了,就屁滚尿流地回她的秘书岗位上继续描眉画眼照镜子去了。真是朽木不可雕,有心栽培都长不出芽。这范琪琪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没办法,我只能让蒋平暂时代理你的职务,等你回公司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姚莉点头答应。
周远安叹了口气说:“我也很久没休假了,整天上班,坐困斗室,心情也很烦闷。”
“您是老板,不想坐办公室,随时都可以休假远游。”
周远安提议说:“那我带你一起出去度假吧?正好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咱们一起搭伴出去旅游,也好散散心。”
姚莉茫然问:“去哪啊?”
周远安想了想说:“去香港玩一圈怎么样?”
“报团去?”
周远安洋洋自得地笑说:“又不是出不起钱,报什么旅游团啊?一窝蜂的人举着小旗游景点,最没意思了。咱们俩单独去,我给你当导游,你想去哪儿玩都可以,那多自由啊。”
“好啊。”
周远安提出去香港旅游,姚莉没有揣测他的动机和目的,更没顾忌他是否别有用心。她只是想离开北京一阵子。北京就像一个沼泽,让她不断地沉陷,她有些挣扎不动了。
办好通行证之后,姚莉收拾好简单的行装,去银行兑换了一些港币,带齐所有证件跟周远安一起飞赴香港。
走之前,姚莉犹豫着给叶植打电话。
叶植的电话打不通。
姚莉上网,发现MSN的好友列表里也没有叶植的头像了——唐瑜切断了她和叶植之间所有的联系。
叶植已经远离她的生活,像飞逝的风筝,线断了,再也拉不回来。
姚莉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键盘上,也许女人都是在眼泪里明白感情有多痛。
姚莉用一块白布蒙住叶植送她的那幅迎春花,她看到画就会想到叶植。睹物思人,黯然销魂。
公司的人都不知道姚莉跟周远安一起赴港旅行。
周远安做足了保密工作,并千叮万嘱,让姚莉不要泄露行程。偷偷摸摸的,好像是带情妇去异地偷欢一样。
姚莉喜欢光明磊落的男人,看不惯周远安的鬼头鬼脑。
快上飞机时,周远安还在向姚莉部署保密方针。
姚莉恼火地给他一句:“那我自己去可以吗?”
周远安总算闭上了嘴。
到了香港,周远安跟姚莉下塌酒店。
姚莉洗澡之后本想休息,周远安叫她出去吃饭,姚莉张嘴就要拒绝,周远安抱怨:“早知道订五星级酒店住,看他们说不说普通话。我打电话订餐,那些服务生的广东话讲得太快了,根本就听不懂。我的英语水平又不高,简直鸡同鸭讲。”
姚莉不得不充当起周远安的语言顾问,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是谁给谁当导游。
第二天,周远安跟姚莉出行时意见不统一。
周远安要去大屿山,姚莉要去海洋公园。
周远安说:“所有公园都一样,没什么可玩的。”
姚莉说:“周总,您自己去看大佛,我自己去海洋公园,咱们谁也别碍着谁。”
“别这么说啊,咱们一起出来旅行,各玩各的算怎么回事?你说去海洋公园,咱就去海洋公园。那大佛也不会挪窝,改天再去吧。”周远安说完,长叹一口闷气。
到尖沙咀坐渡轮之前,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姚莉都快忘记身边还有周远安这个人。
直到周远安在座位上打起山响的呼噜,旁边的人嘁嘁嚓嚓地抱怨,姚莉才不得不推了周远安一把,叫他:“周总,您醒醒!”
(2)
香港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是名副其实的水泥森林。
姚莉坐在大巴上层靠窗的位置,不停地在楼宇间穿梭。她从窗子里看着耸入云天的高楼,想起苏轼的诗: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姚莉恐高,但还是不顾一切地坐上了直径17米、高20米的太空摩天轮。
有些事情必须要尝试,因为生命太单调,新奇的体验难能可贵,错过了,很可能在以后的漫漫人生里无缘再会。
所以,要把握生活机遇,致令生命多姿多彩。
姚莉问周远安要不要坐,周远安摇头摆手,连声说:“算了算了,年纪大了,受不了那刺激,你还是自己坐吧。”
“既然来了,就试一下吧。”姚莉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是连摩天轮也不敢坐,证明咱们之间的代沟太大了。”
周远安面有难色,内心挣扎一番后,不情不愿地答应:“好吧,陪你坐一次。”
周远安像赴死就义的壮士一般,跟姚莉坐上了摩天轮。
摩天轮转动时,姚莉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慢慢脱离地心引力,像鸟一样展开双翅,在高空乘风飞荡。
耳边风声猎猎,气流迎面击来,好像把所有的烦恼都扫荡一空。
脱离俗世泥淖,飞翔在邈远的蓝天,豪迈之情,令人心怀激荡。
姚莉的心怦怦地跳着,耳边是一片鬼哭狼嚎的尖叫声。她睁开眼睛,透过眼罩和狂乱飞舞的发丝,看到盈盈蓝天和绵绵白云,那么亲近,那么清晰,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
下了摩天轮,周远安瘫倒在地面上,像垂死的狗一样翻着白眼,呼哧带喘。
缓解半个小时之后,周远安攀着姚莉的胳膊站起来,他面青唇紫,嗓哑音颤地说:“我快吓死了!”
姚莉平静地告知他:“还有疯狂过山车呢。”
“什么?!”周远安面无人色。
过山车总长842米,穿山过海,鬼斧神工。
姚莉独自坐了一趟。
那是她坐过的最刺激的过山车。
时速如飞的过山车在山群和海洋之间翻腾穿梭,倒视海洋时,五脏悬空,High到极点。
姚莉下来时也两腿发软、头晕目眩。缓上半天,才找到在地面立足的支撑点和身体的平衡感。
周远安没耐心再陪姚莉玩这种刺激的机动游戏,拉着姚莉去看海狮表演,在海洋展览馆参观各种海洋生物。
姚莉一路陪同,两人看到大鲨鱼时,周远安赶紧捂住姚莉的眼睛,把姚莉往怀里拉,好像老鹰护小鸡一样。
姚莉对这种无礼亲昵很反感,弹开两步,一脸懊恼说:“干吗啊?”
“你不害怕啊?”周远安一脸无辜。
“又不会跳出来吃人。”大惊小怪。坐完摩天轮和过山车,她的人生无惧,除了感情,还有什么让她害怕?
看完一系列表演,周远安疲惫不堪,路都快要走不动。
两人匆匆地回了酒店。
傍晚时,姚莉准备去太平山看香港夜景。
太平山是香港的最高峰,在那里俯瞰“东方明珠”,可以把全港景色尽收眼底。
周远安纵使疲乏,也不甘一个人留在酒店里独享寂寞,自告奋勇地要跟姚莉一起去。
姚莉很烦恼,她走到哪里都有周远安,阴魂不散,好像狗皮膏药粘身一样,甩都甩不掉。
两人乘坐巴士上山。
双层大巴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盘旋而上,吓得周远安心惊肉跳,一路埋怨姚莉不坐登山缆车。
姚莉缄默无语,忽然纳闷为什么跟她一起看风景的是周远安?
难道是怕风景太美好,刻意安排了一个煞风景的人?
到了凌霄阁,暮霭笼罩群山,夜色缓缓降临。
两人先去了杜莎夫人蜡像馆,参观数百位栩栩如生的国际名人蜡像。
周远安要求姚莉跟他在蜡像前合影,姚莉拒绝说:“我有怪癖,除非关系亲密,不然轻易不跟男人合影。”
“那你也太保守了,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有这种封建怪癖?”
姚莉不置一词,她跟周远安相处时,时时刻刻都有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感受。
夜色降临之后,周远安和姚莉去了观景台,观赏世界三大夜景之一的太平山夜景。
在山顶放眼四望,维多利亚港两岸高楼林立,满城灯火流光溢彩,璀璨耀目。
周远安借景抒情,一再向姚莉暗诉衷肠。
姚莉不想着他的道儿,不识趣地问:“周总,您有没有带您的太太来过香港?”
“你问这些干什么?”周远安抽着烟,满脸轻蔑地说,“她小家子气,省钱省惯了,出来旅游心疼钱,顶多就去趟九寨沟、西双版纳什么的。那多半还得组个经济团,比照十几家旅行社的报价之后,才捂着口袋和心脏出去玩。”
姚莉不齿周远安的态度,讽刺说:“女人不是天生爱省钱,多数是跟着穷酸男人过苦日子,才养成省吃俭用的习惯。周总不应该这样轻视您太太,如果她没有陪着您吃苦耐劳,而是穷奢极欲大肆挥霍,恐怕您挣多少钱都会不够花,那今天也轮不到您说您太太小家子气了。”
这种男人,应该配一个像章小蕙那种类型的女人,那他就没有资本口出狂言,说什么小家子气之类的话。
周远安有些不高兴,冷声说:“她年轻时是跟我吃了不少苦,我也感激她。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她还神经质一样地心疼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像苦日子没过够似的。我要带她出来玩三天,她得用两天工夫研究打折机票和特价酒店,我叫个苏格兰牛柳都像拿刀剜她的肉一样,你说我怎么带她出来玩?”
姚莉没说话,周远安看她脸色阴沉,猜想是他说的话有失分寸,令姚莉不愉快。
这种不愉快里大概掺杂着兔死狐悲的意味。
周远安怕姚莉对他失望,急忙见风使舵,说:“你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我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等下次有机会,我会带她出来,好好地补偿她。”
“周总的家事,我不该多言。有冲撞之处,还请周总见谅。”
见姚莉的脸色有所缓和,周远安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到姚莉的肩上,脉脉含情地说:“山顶风大,别着凉。”
“我不冷。”姚莉取下大衣递给周远安,“谢谢周总关心。”
“别开口闭口都是周总,太生分了。咱们相识几年,连朋友的情分也没有吗?”周远安看着美不胜收的夜景,心里柔情泛滥。
姚莉不解风情地给周远安泼冷水:“您始终是我的上司。”
“这又不是在工作场合,你叫我一声周哥,或者叫我老周,又有什么大不了?咱们私下里只当是朋友,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姚莉蹙了下眉,看着周远安满脸期待的神情,还是淡淡地说:“对不起周总,我叫不出口。”
周远安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难为你了。你的个性倔强,别人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共事几年,我也了解你的脾气。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把你当成朋友,就算是忘年之交,或者是红颜知己吧,你在我心里是有一定份量的。”
(3)
这种拐弯抹角的刺探令姚莉谨慎地提防起来,周远安说了一堆话,长吁短叹,声情并貌,姚莉一句话也没接。
周远安自顾自地感慨说:“这些年,我忙着公司的大事小情,也觉得疲惫不堪。家里的老婆只会算计柴米油盐,我跟她说股票、楼市、生意,她跟我说美容、麻将、连续剧,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每次去歌厅唱《知心爱人》之类的歌,我心里都冒酸水。人到中年,万事皆备,唯独没有了知心的爱人,甚至连个体贴的知己都千金难求。那种寂寞孤独的感觉,一般人根本不会了解。那么多成功的男人找情人包二奶,也不一定都是为了情欲,也有一些人是真的需要体贴关怀和柔情似水。从老婆那里得不到,就只能去别的女人那里寻求安慰。”
姚莉笑笑说:“周总,您要找情人包二奶的理由很充分,相信没有人会反对。”
“姚莉,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啊?”周远安盯着姚莉的神情,怀疑她故意装傻充愣。“你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
“我真不明白周总是什么意思。您有家有室,却满怀春情地想找情人和二奶。我是您的下级,既没资格反对,也不便发表我的看法。您是成功男人,有钱没处花,想找柔情似水,我只能表示理解。我不知道什么是聪明,什么是糊涂?周总,您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
姚莉坦荡直言。
周远安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
这个姚莉太精明,四两拨千金又不着痕迹。他想抓到她,真要费一番工夫才行。
狡猾的鱼只会让捕渔变得更有趣。
周远安放出钓饵,笑说:“我们明天去旺角、铜锣湾扫货怎么样?那边名店多,是女人购物的天堂,你想买什么我送你。我带了银行卡,你尽管刷就是了。”
“您不是要去大屿山看大佛吗?”
“我还是陪你逛街吧,女人都爱逛街。既然一起出来,我就要照顾你的喜好。”
“我挣钱不多,没有当老板的财大气粗,平时也很小家子气,习惯勤俭节约,不想购物乱花钱。”
周远安豪爽地强调说:“我说了我送你!”
“周总为人慷慨,但我不能接受。上下级交往,还是清清楚楚的好。如果我不能谨言慎行,恐怕会自招轻贱,更会带累周总名誉受损。”
姚莉好像女烈士一样,在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侵袭下,大义凛然,宁死不屈,一番铿锵有力的话像机关枪一样扫射了周远安。
待周远安两眼翻白气息不匀时,姚莉满意地笑了。
“周总,我们回去吧。”
在香港停留的最后一天,姚莉一大早就甩开周远安,去吃了香港著名的小吃。
姚莉吃完小吃,又去逛夜市,买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逛到晚上回了酒店,正准备休息时,周远安来敲门。
姚莉开门,见周远安面色潮红,喝得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
“周总,这么晚了,您有事吗?”
“我今天找你,你不在。我一个人去兰桂坊喝了点酒,有话、有话想跟你说。”
“明天再说吧。”
“今日事今日毕。”周远安进了房间,坐到沙发上点了支烟,边抽边向姚莉招手说,“姚莉,你过来!”
姚莉缓步走过去,却被周远安冷不防地拉倒在腿上。
周远安双手箍住姚莉的身体,跟着俯下头亲吻姚莉的嘴唇。
姚莉挣开他,满面怒色,说:“周总,请您出去,我要休息了。”
周远安头仰在沙发背上,抚额长叹:“我也不是有心冒犯你,我是真心喜欢你,情不自禁啊。你在公司里干了几年,我提拔你、关照你,不止是因为你工作能力突出,更是因为我喜欢你,想用高薪厚禄把你留在身边。但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变成其他男人的女人。我现在除了钱,真是什么也没有。如果连个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你说我的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一定要跟你说出我的心里话。你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你喜欢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满足你——”
姚莉打断周远安的话,冷声说:“周总,您喝多了,别再说醉话了。”
“我没醉,我的脑子很清醒!我跟你说的都是认真的,绝不是什么醉话。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
“周总有家室缚身,没有立场和资格跟我说这些话。您是有妇之夫,却大言不惭地要我跟你,您把我当成什么人?”
周远安摇头叹气,轻笑说:“我知道你清高自傲,不会甘心做人二奶。为了你,我可以离婚。只要能得到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别说笑了,周总。您说您清醒,但我也不糊涂。除非您把离婚证放在我面前,我会相信您离婚。不然空口白话,怎能轻信?”
“我会让你知道我是真的有决心离婚,就算不是为了你,这婚也要离。”周远安一脸苦大仇深,“说实话,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早就厌倦了,只是一直念着夫妻情分,跟她苟延残喘。但想想这后半辈子还有二三十年,总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婚姻埋葬,跟一个不爱的女人过完一辈子。到死了那天,恐怕会遗憾得闭不上眼。”
“那您是要诈尸啊?”姚莉看周远安绘声绘色,双节棍耍得有模有样,忍不住讽刺一句。
周远安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累了,想休息了。”
周远安无奈地起身,说:“等我离婚了,我再找你谈我们俩的事。到时候,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姚莉根本不相信周远安会把他辛苦挣下的财产分割一半给老婆。离婚,不过是嘴上谈兵。即使他一厢情愿地要离婚,他老婆也不一定同意。
所以,要离婚是一回事,离不离得成又是另外一回事。
刮风和下雨不能混为一谈。
(4)
从香港回到北京,又是年末了。
姚莉脸伤痊愈,回到公司上班。
久不工作,人都变得懒散了。
姚莉上班忙了一上午,午休时,累得话也懒得多说一句。她坐在椅子上,神思游离,泡了杯黑咖啡,喝完了,又泡了一大杯普洱茶。
浓茶加咖啡,喝得满嘴苦涩。
生活里甜蜜的糖衣已经吃完了,只剩下浓稠的苦味了。
范琪琪送文件到姚莉的办公室,趁机奚落她说:“我还以为姚总助杳如黄鹤一去不返呢,这假休得可够长啊。周总前段时间也休假,真是奇怪啊。”
“有什么好奇怪?”
“你们两个一起休假,又一起复工,这也太巧合了!”
“纯属巧合的事情多着呢,你那么喜欢推理,还是别做什么女秘书了,你怎么不改行去做女侦探啊?”
“周总回公司上班之后,叫了几个财务开会,连头发花白的老法律顾问都请出来了,一行人神神秘秘的,这是不是要搞假账转移财产备战离婚啊?”
“你的小道消息真多。”姚莉端着茶水杯,靠在椅子上懒懒地说,“你如果关心周总是否要离婚,或者有没有转移财产,我可以打电话替你询问一下。周总知道他的员工这么关心他的私生活,一定心情畅快,对你大大有赏。”
范琪琪翻翻白眼说:“我不敢问周总,还不敢问周太太?我这周末约了周太太打麻将,我们得好好探讨一下周总休假期间究竟着了哪个狐媚子的道儿,休假回来,就大张旗鼓地搞猫腻儿。”
“你出去把门带上。”
正常人不会与虎谋皮,更不会与犬相吠。
姚莉不清楚周远安是否准备离婚,清楚了也不关心。即使周远安离了婚,她也不可能接受他。他大她那么多岁,两人生活在一起,代沟重重且不说,将来老了,她变成老太太尚在人间,周远安恐怕已经成为木乃伊永垂不朽。
这种生命的时差到死都倒不过来。除非周远安会变天山童姥,年近古稀时再返老还童。但那时,他成了翩翩美少年,她却是垂垂龙钟妇。
人永远追赶不上蹉跎的时光。
夸父逐日,累死了都没撵上。
第二个星期,周远安到公司上班时,脖子上贴了一块纱布。
由范琪琪所领导的八卦人士又炸了窝。他们沉寂多时,终于找到了新鲜的八卦大餐进补空虚已久的灵魂,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精力充沛,眉飞色舞,到处喷射唾沫星子。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
看样子周远安的离婚大战很激烈,被老婆挠了一爪子,还兢兢业业地来上班,把白里透红的伤疤展览于众目睽睽之下。作秀一般。
那一整天,公司的气氛异常热烈,公共饮水区的两桶纯净水都被喝光了。
职场真奇妙。
长痔、闭经、内分泌失调等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会不胫而走,有个桃色绯闻什么的,那更是逢年过节,群情激奋,一呼百和,哈利路亚。
快下班时,周远安捂着脖子进了姚莉的办公室。
姚莉百无聊赖,看着周远安,忽然有新发现——被老婆挠过之后的周远安憔悴了。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幽幽的胡子茬儿,两个黑眼圈可以媲美大熊猫,眼袋更是饱满欲滴,像是在脸上挂了两个偌大的尿脬,皱巴巴的眉毛宛如两条勇猛掐架的毛毛虫,整张脸遍布皱褶,像狗不理包子。
周远安真应该跟哈药几厂定制一些神药,或许可以快速补充离婚大战所消耗的体力,有效缓解身体的各种伤残病痛。
“周总,您有事吗?”
“我正在跟她谈离婚。”周远安一本正经地说,“你再等我一些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周总,您不需要给我什么交代。您要离婚,是您的私事,跟我没有关系。”
“反正离了婚,我不给你交代,你也要给我交代。”
“感情要你情我愿,情投意合。”姚莉试着开导,“我只把您当成上司,没有其他情愫。”
周远安离了婚,自然会有大把青春美少女代表月亮消灭他。她工作缠身,百忙之中还得抽空治愈上司的情疾。这样的总助8.0卡巴斯基都杀不死,周远安岂能奈何?
周远安并没有把姚莉的话当真,女人都爱端架子,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不一致。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识莺莺燕燕无数,实践出真知:只要钱到位,贞德跟你睡。他还没遇见过钱泡不开的女人,姚莉不过是拿乔作态罢了。
年底数九寒天,风头如刀面如割。
周远安的离婚大战还没打完,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大概是范琪琪兴风作浪,簸弄是非,致使刘燕丽女士如临大敌,并感到自己的崇高地位岌岌可危,遂不得不杀到公司,再次找姚莉过堂问审。
姚莉为自己辩护:一来她不喜欢周远安,并陈述了不喜欢周远安的理由。二来她跟周远安毫无关系,他要离婚,完全是他的个人意愿。
刘燕丽没耐心听姚莉慷慨陈词,断然问:“你跟我老公一起出去度假了是不是?”
姚莉为人坦荡,生性不喜欢撒谎。敢作不敢当,非她所为。要她畏畏缩缩地欺骗刘燕丽,说她没跟周远安一起度假,她会鄙视自己的人格。
姚莉承认:“我是跟周总一起去了香港,但我们始终是上下级礼待对方,没有任何暧昧之举。”
“贱货!”刘燕丽暴跳如雷,抓住姚莉的头发,抡拳往她脸上打。
姚莉斯文,挨了刘燕丽几下,也没有口出恶声。她推开蛮牛一样的刘燕丽,皱眉说:“您冷静一下!”
公司的同事纷纷进来瞧热闹,看相声杂技似的,一脸津津有味。
周远安随后赶到,远远地就听见刘燕丽在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倍儿流利,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姚莉,不留半分情面。
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升官就不必了,发财也发了,死老婆这种天大的喜事他怎么就没遇上?
泼妻悍妇,嘎巴一下死了才好!他会立即买几吨鞭炮普天同庆。
周远安进了办公室,一把推开几个看热闹的职员,抓住刘燕丽的胳膊,拎着他活蹦乱跳的老婆大步离开。走时,龇牙咧嘴地冲着一众职员鬼吼:“看什么看?瞅你们人模狗样的傻叉德行,都不上班了?花钱雇你们当移动盆景?”
刘燕丽一路高声呼喊,诅咒姚莉生儿子没屁眼。怨声载道,余音渐远。
精神病患总算被扭送回家吃药。
(5)
剩下的一些同事面面相觑,脸上大多带着嘲弄之色。
姚莉强撑微笑说:“好戏散场,各位看官请回吧。”
范琪琪冷笑说:“哎哟,今天这戏真是精彩啊,家庭伦理兼武打动作,八点档现场直播啊。”
蒋平轻笑一声,讽刺姚莉说:“这二奶还没做两天,就觊觎人的正室大位,野心可不小啊。可惜羊肉没吃着,惹回一身骚。”
“那骚怎么会是惹回来的?恐怕是天生携带,跟狐臭一样,走到哪骚到哪。不然怎么能让咱周总五迷三道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范琪琪极度嚣张地贬损姚莉。
姚莉修养再好,也经不住范琪琪再三挑衅。她忍了她很多次,不跟她一般计较。但忍让不能换来相安无事,这个奶大脑小的女人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莉走到范琪琪面前,盯着她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怎么……”范琪琪刚吐出两个字,就被姚莉一巴掌打到脸皮上。
“这一巴掌教你欺人别太甚!”姚莉指着门,面向众人咬牙说,“都滚!”
第二天早上,姚莉交了辞职报告。
周远安面带诧异:“你要辞职?”
“是的,我要辞职。”姚莉面容平静,对难堪之事绝口不提。
周远安问:“是因为我老婆昨天羞辱你?”
“周总,我不想参与您的家务纷争,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工作。”
周远安沉吟半响说:“姚莉啊,你年纪轻轻,能坐上总助这个职位,拿到丰厚的年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北京这地方狼多肉少,社会竞争太激烈了,你别把一切想得太天真了。”
“不是我天真,是我知进退。”
退一步海阔天空,诸多纠葛皆不必烦恼。
“你离开我的公司,再想找这样的美差恐怕是沙里淘金了。你辞职可要想清楚了,行差踏错易,万事回头难。难道就因为一点点不愉快,你就要放弃你的大好前程?”
“我想得很清楚了。”不留恋的便割舍,是她行事之准则。瞻前顾后,只是庸人自扰。
“看样子你是想彻底地躲开我了。”
“我只是想换个环境。”
周远安坐在大班椅上抽烟,叹气说:“想走的留不住。你有头脑有才干,天生是栖高枝的凤凰,鸡窝矮棚根本容不下你。我不敢耽误你发展,更不敢奢求你的感情。像我这样的俗人,拿着弹弓打打麻雀还将就,想打凤凰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刚拿起弹弓跃跃欲试,那边已经凤凰展翅,还有我什么事儿?”
“您太抬举我了。”
“你想走就走吧,有困难再找我。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现在这个社会变幻莫测的,谁也说不准以后会遇到什么事。多个朋友,也多个照应。”
姚莉递交辞职报告之后,还要留在公司一个星期做工作交接。
周远安提升范琪琪做了总助。
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
姚莉跟猪头做交接,格外吃力。
范琪琪有意不配合,像病西施一样整日三病四痛,动不动就请假在家。上班时又忙着八卦,一做点儿正经事,不是掏镜子补妆,就是喝减肥茶跑洗手间。
姚莉做事认真,又有责任心,离职也想善始善终。
范琪琪耍赖不做的工作,姚莉都替她做好,仅是公司各部门正在进行的项目细则和交接备录就写了几大本。
范琪琪年轻时还能指靠男人照应,指靠自己的容貌混饭,等年纪大了,自己又没锻炼出安身立命的本事,还能指靠谁?
姚莉把文件堆到范琪琪面前,规劝她说:“你好好看完这些吧,你要是什么都拿不起来,吊儿郎当地在这个职位上混日子,最后还得回到秘书岗上继续做花瓶。”
“这不劳你操心!”范琪琪翻着大白眼把姚莉辛苦写好的文件扔到一边,“看这些有什么用?死脑筋。不懂什么叫活学活用见机行事?”
姚莉不置一词,该做的都做了,无愧于心便罢了。
还未正式离职时,姚莉已见识了公司同事的冷脸。
人未走,茶先凉。
到正式离职那天,周远安要开个欢送会,姚莉没同意,嫌多此一举。
姚莉领了工资,当着财务的面清点好自己的物品。
跟几个同事象征性地告别一下,姚莉便抱着文件箱乘电梯下楼。
大城市里的人情冷暖,姚莉已司空见惯。最后给她笑容的,是公司大楼电梯间的司梯工小妹。
无工一身轻,姚莉回家泡了个澡,躺到床上听音乐、看书、看TVB老剧、吃零食、打游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任意地挥霍时间,尽情地放松身心吃喝玩乐。
几年来,她好像从未如此自在悠闲过。
晚上,姚莉电话响,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听之后,电话里一个低沉而磁性的男声问:“是姚莉吗?”
“我是姚莉,请问您是哪位?”
男人在电话里朗笑一声,说:“贵人多忘事。我是杨峻,你还记得我吗?”
“杨峻?”姚莉迟疑一下,方才想起这个陌生名字所对应的男人。她忙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竟然一直忘记答谢曾经帮她解困的杨峻。“杨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出是您。本来应该是我给您致电,但我这段时间忙着工作的事,一直没有问候你,真是抱歉。”
“没关系,我找你也一样。有空吗?一起出去吃饭?”
“好。”姚莉笑着答应,“我正想请您吃顿饭,有这个机会是求之不得。”
“现在七点,一个小时后,我开车去你家接你。咱们见面再找吃饭的地方,你同意吗?”
姚莉错愕地问:“您知道我家在哪里?”
“知道。”
姚莉呆了呆,杨峻在电话里问:“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住哪里的?”
“嗯。”
“上次你一个人回去,我有点儿不太放心,就悄悄地开车跟着你。你打车去了蛋糕店,在里面吃了个蛋糕,之后遇见了一个英俊帅气的男人。你们在蛋糕店门口告别。你回家时,我一直开车跟在后面,看你到家才离开。”
姚莉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听杨峻一说,心里有种异样的暖流涌动翻腾。
萍水相逢,杨峻竟如此关心她,实在叫人感动。
而今,那个英俊帅气的男人已经退出她的生活。
她跟他一直在告别,除了蛋糕店门口的告别,还有很多不告而别。
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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