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多快?
大概快到一眨眼,眼角就长出了鱼尾纹。
2006年是双春年,这一年有两次立春。
狗年,叶植的本命年。
鸡飞狗跳的岁月,正缓缓拉开帷幕。
叶植快要毕业,唐瑜整天在他耳边碎碎念,出谋划策帮他找工作。她的人生坍塌了,便全力构建起叶植的人生——做什么工作,拿多少薪水,职业规划,前程出路,一一设想齐全。叶植像她带的兵一样,齐步走、向右转、向左转、向左向右转,都要听她口令。
叶植离开姚莉之后,日子过得死气沉沉,连挣扎都懒得挣扎。
生活不过如此,日子、月子、伺候月子,还有什么新鲜?
唐瑜从美院辍学之后,不找工作,不学无术。她把心思都花在叶植身上,整天带兵操练,口令不断。叶植越来越听她的话,可她越来越不开心。
听话的叶植像行尸走肉,脸上从没有笑容。
唐瑜痛恨叶植精神不振、抑郁寡欢的样子,但又无计可施。叶植像傀儡一样任人操纵,她要逛街,叶植陪她逛;她要放风筝,叶植陪她放。叶植什么都听她的,可她心里越发没有着落。她想要抓紧叶植,但感觉就像抓空气一样,狠狠一抓,满以为有所收获,可摊开手掌时,却发现攥紧的拳头里空无一物,只抓住一片虚无。
好在叶植快毕业了。
毕业了就可以结婚了。
唐瑜一心想等叶植毕业就结婚,以后的日子还长,她可以慢慢修炼九阴白骨爪。总有一天,她会把叶植和他的爱情一起抓在手里,抓出几个窟窿,叫他铭心刻骨,永难忘怀。
那段时间,唐瑜跟叶植列举无数毕婚族的事例。
叶植像块木头一样不解风情。
唐瑜忍不住问他:“毕业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叶植说:“你不是替我打算好了吗?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我怎么打算你都听我的?那我说等你毕业之后咱们就结婚,你也没有意见?”
叶植听见唐瑜说结婚,有些意外,半晌才开口说:“毕业了当然要先工作,什么根基都没有,怎么结婚?”
“你是没打算跟我结婚吧?还想着那个姚莉?”
“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唐瑜尖酸地说:“那你找什么借口?还什么根基?比尔·盖茨创微软那叫根基,你毕业工作三五年,照样是没房子、没车、没事业。等你打好根基,我都老死闺中了。”
叶植烦闷地说:“不是还没毕业吗?等毕业之后再说吧。”
“好,跟我玩骑驴找马……等你打好根基了,马也找着了,这卸磨杀驴指日可待啊!”
唐瑜讽刺完叶植,深感自己处境悲凉,冷冷笑着时,鼻子一阵酸刺,险些涌出眼泪。她在叶植面前哭得太多了,他从不心疼她的眼泪,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那么贱,只有狠狠地骂。
叶植也被骂皮实了,骂麻木了。他不还嘴,不理论,只把唐瑜当空气,晾着她,自己忙自己的,拿着画笔悠哉游哉地画画。
唐瑜恨不得把叶植的画撕了,再一把撕碎他心里藏着的那些美好画面。她想把他所有的过往都撕碎了,他渣也不剩了,就只剩她,唯有她。
叶植越冷淡,唐瑜的嫉妒心和独占欲便越严重。叶植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她的敌人放进心里。她可以战胜现实里的姚莉,却不能打压叶植心里深埋的情敌。
在叶植心里,唐瑜是草芥,姚莉似珍珠。
这种折磨,逼得唐瑜要发疯。
光阴如箭,转眼又是一年。
北京的迎春花又陆续开放了。
叶植每次看到迎春花,心里便感到一阵刺痛。他曾经答应陪姚莉一起看2006年的迎春花。言犹在耳,他已失言爽约。
男人的信用,堪比飘渺浮云。
姚莉看到迎春花开,一定会记得他背约忘誓,并因此对他深恶痛绝。
叶植逐渐明白,这世上有太多的美好只是发愿,根本无法兑现。人都习惯自欺欺人,以此换来一点美好的安慰。
2006年,叶植和姚莉错过了。
当人错过的东西太多时,会渐渐数不清楚,只有笼统的满怀遗憾。
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过了年,姚莉找了新的工作,在杨峻的房地产公司做总经理助理。工作不累,对她这种一向负重的骡子来说,根本是驾轻就熟。
年初,周远安找了姚莉几次。公司举办酒会,他邀请姚莉做他的舞伴。
姚莉拒绝了,她不想再见那些熟悉的面孔,更不想跟周远安夹缠不清。
听说,周远安离婚的事已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他官方的说辞是:“再也没有使我为之不顾一切的女人了。”
深情又文艺,仿佛徐志摩附身。
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又何必搬石打脚自毁长城?
离婚确实多此一举。
这个奇妙的社会,不抛弃原配的男人,纵然外面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仍是可歌可泣彪炳千秋的楷模。
没有人会追究爱情。
爱情无证可考,隶属神话。哭着喊着追求神话的人,是到点儿该吃药的神经病,脑子灌溉了黄果树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建几个水利枢纽工程不在话下。
姚莉28岁,家里不停地给她念紧箍咒。她回家过年时,她妈絮絮叨叨地说:“再不结婚就老了,大龄产妇,不好生养。”
——多么无奈的结局。
追求神话追求了这些年,爱情云烟飘渺,不知所踪,她就只落了个大龄产妇不好生养。
姚莉疲劳了,到点儿该吃药了。
(2)
迎春花开过了,结局必然颓败。
姚莉开始接二连三地去相亲。
在去相亲的路上,姚莉耳边总是缭绕着小商铺音响喇叭里放的广告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店因合同到期,经营不利,现正清仓甩卖,特将所有商品贱价出售,赔钱处理。最后七天,全场特价,机会难得,欢迎大家积极选购!
相亲大会上,也应该找个喇叭放一段这样激动人心的广告语。
多么写实啊!
贱了贱了,甩了甩了!
相亲的对象有些是同事介绍的,有些是网上组织的同城见面会。
萝卜白菜,五花八门。
姚莉的约会对象从周一排到周日,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奉献给了伟大的相亲事业。她的人生好像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马不停蹄地相亲。
每次相亲,姚莉心里都念念有词:“嫁掉吧,嫁掉吧。人活得够累了,自己就别给自己添累赘了。”
大龄剩女,神色仓皇地奔走在相亲的道路上……
那画面也有几分凄凉。
有时候,姚莉会感到迷茫,不知道结婚是为了什么。
成年男女赶场相亲,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哪有空发展什么爱情?不过是看各方面的条件相当,就凑合在一个屋檐下相伴过日子。柴米油盐,生儿育女,鸡毛蒜皮,日暮穷途,有那么令人向往吗?
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好?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多么清净省心的日子。
习惯群居的人类过不惯孤独寂寞冷的日子,总会自甘受缚。
为了神马好生养的理由,姚莉也想在三十岁之前给自己安排好结局。她厌倦了没完没了的过程。
过程太繁琐,远不如结局简单利索。
杨峻也知道姚莉不断相亲的事,一起吃饭时,问姚莉:“你就那么恨嫁心切?”
姚莉苦笑说:“到了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随大流嘛。”
“你是那么没个性的人吗?”
“是啊。”姚莉笑笑,一脸坦然。
每个人都曾经个性过,但天长日久地在生活面前耍个性,恐怕谁也耍不起。
有时候个性尚未耍尽,人已经筋疲力尽。
年纪大了,心态成熟了,就主动学会安分守己了。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那些吃过苦头的人都知道伤身痛骨是什么滋味。
吃一堑,长一智。
心如止水,不动不伤。
2006年秋天,叶植毕业了。
唐瑜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结婚的事。
叶植信马由缰,对结婚兴致缺缺。
唐瑜要求叶植去她家里提亲,叶植敷衍,说等工作稳定之后再说。
“你现在去又怎么了?”唐瑜咄咄怪叫。
叶植默然看着她,像看一个母夜叉,眼神里充满鄙夷。
唐瑜在那种眼色里败下阵来,她总不能挥着板斧穷追猛打,逼着人家上门娶亲。那真是没脸没皮,颜面扫地了。
结婚缓期执行——
唐瑜改变战略,决定让叶植的家人来收拾他的顽固。她摆不平叶植,还摆不平那个贪财爱小的叶萍?她的钱撒出去,叶萍保证脚打后脑勺地跑来给她助威。
立竿见影。
叶植忙着找工作,唐瑜就忙着跟叶萍联系。
叶萍在吃苦受罪的日子里熬成了升级版的祥林嫂,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跟唐瑜倒苦水,大意是说家里生活艰难,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唐瑜问她想不想到北京过好日子,还打了叶植的招牌,说叶植毕业了,该是感恩图报的时候了,要把她接到北京享两年清福。
叶萍乐坏了,急忙应承下来,说要到北京好好照顾叶植,还煽情地说想唐瑜了。
唐瑜一声嗤笑,想她是假的,想她的钱才是真的。
金风送爽的十月,叶萍和冯海峰扛着大包小包到了北京。
唐瑜怎么也没料到叶萍会跟她老公一起来北京。接站时,她看到两个乡巴佬,硬着头皮招呼了一声。若不是为了叶植,她一辈子也不会理睬这种下里巴人。
叶萍无限亲热,拉着唐瑜妹子长妹子短。
唐瑜瞥了冯海峰一眼,他个子不高,大概刚到一米七,身体佝偻着,歪膀斜肩,站不直溜,刘罗锅都比他挺拔几分。长相也是獐头鼠目,嘴角边带着轻浮的笑,一笑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唐瑜问叶萍:“他谁啊?”
“我老公。”叶萍谄媚地笑,“你叫她姐夫或是冯哥都行。”
“你怎么把你老公也带来了?”
“家里包工队黄了,他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我想让他到北京见见世面,他还没来过北京呢。要是能找到什么合适的工作,我们两口子就在北京安顿下来不走了。现在北京有钱人多,怎么也比老家好挣钱,你说是不是?”
唐瑜冷着脸不做声。
冯海峰装模作样地说:“我跟你叶姐到北京发展经济,开辟财源,也算为建设北京做贡献了。以后咱处好了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都在北京多好,在天子脚下立足,共聚在祖国的心脏里,这多牛逼啊。等以后有钱了,再把琳琳和我爸妈一起接来,那咱全家就大团圆了。”
唐瑜一听他的话就来气,冷声讽刺说:“姐夫计划得真长远啊!”
想得美!
谁要跟乡巴佬一家大团圆?
冯海峰充满智慧地说:“不计划长远怎么行?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受大穷。人的眼光应该放远点儿,放长线钓大鱼就是这个道理。”
合着钓鱼来了。
唐瑜径直走,叶萍和冯海峰提溜着大包跟在后面。
冯海峰边走边嘀咕:“瞧那屁股扭得……”
“你说什么?”叶萍瞪眼。
“没说什么。”冯海峰的T恤衫被汗溻湿,怨恨地说,“北京这是什么天啊?十月了还这么热!”
(3)
唐瑜说要给叶植一个惊喜,带叶植去了一家饭店。
叶植在饭店见到叶萍和冯海峰,没有惊喜,光有惊奇。他不知道唐瑜想干吗,更不知道冯海峰和叶萍想干吗。他们就像桃园三结义,运筹帷幄,居心叵测,小集团合起伙来算计他一个,令他顿感前途黯淡,命运多舛。
那顿饭叶植吃得毫无滋味,送叶萍和冯海峰到酒店休息之后,叶植跟唐瑜在大街上争执起来。
叶植没给唐瑜好脸,冷声呵斥:“你想干什么?你说!”
“我把你姐姐和姐夫接来跟你团聚,可是一片好心啊,你不至于这么不识好歹吧?”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迎好客?”
“都是为了你啊。”
“别装蒜了,你想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北京可不是你家后花园,人家愿意来是人家的事,你不欢迎,那你把他们撵回去不就得了,跟我发什么火啊?”唐瑜轻哼着说,“你姐夫抱负远大,还打算带着他的老婆扎根在北京,创出一番宏大事业之后,再接一家老小在祖国的心脏团聚呢。”
叶植漠然说:“唐瑜,你使劲地折腾。反正咱俩早晚会发展成一对怨偶,早点儿晚点儿都那么回事儿。”
“怎么了?”唐瑜不以为然地说,“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干吗说这种丧气话?”
“对,我们是好好的。”叶植说,“再也没有比我们俩更好的情侣了。”
叶植忙于找工作时,正赶上他的导师要举办国内巡回画展。导师需要创作大量作品,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打电话请叶植做助理。
助理每月薪水2000块钱,导师应许叶植,不打下手的时候,可以在工作室里自由创作,画布、颜料等都由工作室提供。
叶植一口答应。虽说是做助理,但他可以从导师那里学到很多东西,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创作作品,导师也许还会指点一二,这对他来说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唐瑜知闻此事,讽刺叶植说:“2000块钱,你不如去大街上画素描了!我托我爸关系给你找的那些工作,最少也不止2000块钱,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叶植不想跟她吵,淡然说:“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唐瑜气得脱口骂:“你一个月挣那么点儿钱,能养得起你自己,你能养得起我吗?还有你姐姐、姐夫两个拖油瓶,他们住酒店,吃喝玩乐都不用花钱?你只顾你自己啊?”
“不是我请他们来北京住酒店的。我一个月挣一万块钱,也养不起你唐大小姐,更养不起一个滥赌鬼。我虽蠢,但有那个自知之明。你愿意打肿脸充胖子,你随意。”
唐瑜拗不过叶植,赶紧搬兵,找叶萍出山劝说叶植。
叶萍一听有五六千的工作叶植都不干,也觉得叶植的脑袋是遭驴踢了。
叶萍理直气壮地找叶植,用家长口吻教训叶植,逼问他为什么弃明投暗。
叶植一脸恼恨:“姐,我这么大个人了,要干什么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就别管我了。”
束手缚脚,还让不让人活了?不如直接把他的四肢砍了,找个瓮把他装起来,撒上一把盐,当是腌咸菜好了。
“翅膀硬了是吧?你当谁爱管你怎么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啊!人家唐瑜给你找的工作多好,你干吗死活不去?毁了人家的好意不说,你自己能捞着什么啊?一个月2000块钱,我辛苦供你那些年,你就值这点儿钱啊?有没有志气啊?”
叶植沉着脸,看着叶萍说:“姐,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回酒店收拾行李,跟姐夫回老家去吧。我一个月2000块钱,支付不起你们的开销。”
“你说什么?”叶萍的声音变了调。她根本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弟弟对她说的话。她辛苦供他那些年,到北京还没沾着他什么好处,他就撵她回老家?
“你再说一遍!”
“我就不明白,你们舍家撇业地到北京干吗来了?想在这扎根落户?冯海峰是块什么料啊,你还指望他在北京给你安家立业?你们做梦也做得太轻松了。”叶植越说越火,不自觉地扬高声音,“你们在这里一没工作,二没特长,还撇着家中老小给别人照顾,你们两个超龄儿童到底在想什么啊?”
“好你个叶植,我们两口子省吃俭用地供你上学,就供出一条白眼狼!我们还没拖累你,你就想把我们撇得远远的,你是人吗你?”
“我是实话实说,你不爱听拉倒。你们俩死活要留在北京的话,我也管不了。我可以负担你们的生活费用,2000块钱你们都拿去。你们要觉得这种日子舒坦,能天长日久地一直混下去,随你们便。两口子一起混到四五十岁,等你们彻底没有劳动力,我叶植一个人把你们全家供起来!”
叶萍气得哭号不止,叶植也懒得劝,打车送叶萍回酒店。
一路纵声啼哭的叶萍引得无数人叹为观止。
叶植把叶萍送到酒店门口,在前台续了一个星期的房费后,径自离开。
(4)
回房间后,叶萍止住啼哭,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然后就开始摔摔打打地收拾行李。
冯海峰四仰八叉地躺在酒店的床上蒙头大睡,叶萍忙活了一阵子,见他仍然睡得像死猪一样,气得踹他一脚,大声骂:“几点了?睡睡睡!你是猪啊?赶紧起来!”
“怎么了啊?”冯海峰闭着眼睛嘟喃,“我睡个觉,你叽歪什么啊?”
“赶紧起来收拾行李回老家!”叶萍气急败坏。
冯海峰骤地清醒,睁大眼睛坐起身,质问叶萍说:“回什么老家?刚到北京,咱景点儿还没游完呢,伟大事业还没打地基呢,你张嘴就说回老家?没事儿吧你?”
“不是我张嘴就说回老家,是人家张嘴就让我回老家。”
“谁说的啊?”
“待在这儿干什么?又不招人待见。我叶萍再落魄,也不是没脸皮的人,被人撵了还厚颜无耻地留在这里,就算是叫花子,也得要那份自尊。”
“你说谁刺激你了?你这没头没脑的收拾东西是怎么回事儿啊?”
“叶植撵咱们回老家了,咱们赶紧买票走!省得怄气!”
冯海峰不屑地瞅叶萍一眼,又懒洋洋地躺倒回去,冷嘲热讽地说:“我还以为你这劳苦功高的姐姐当得多有份量呢,还不是被人家过了河就拆掉的烂桥板?我早就看出你那个弟弟不是好东西,说你多少次,自己管自己就得了——不听!一个劲儿地无私奉献充伟大。有今天,你活该!”
叶萍被他一刺激,怒焰万丈,眼睛都快喷出火光,大声吼:“你走不走?赶紧去买票!”
“走什么走?屁股还没坐热呢。北京有吃有喝还有玩,你急赤白脸地回家干吗去啊?你弟弟指望不上,不是还有个挥金如土的弟媳妇嘛。她巴巴儿地接你来北京,肯定是有事儿求着你。你傻了吧叽的,不图谋发展,还自甘堕落,你的咸菜疙瘩脑袋能不能开开窍啊?”
“她那么有钱,什么买不着啊?还用得着求我?”
冯海峰撇嘴说:“什么都好买,就是你那倔弟弟不好买。”
唐瑜正在美容店做脸,叶萍打电话跟她辞别,说叶植轰她回老家,她没脸在北京继续待下去。
唐瑜一急,脱口说:“你现在还不能走!”
电话那头的叶萍咂摸出味儿来了,冯海峰说得果然没错,唐瑜招她来是有目的的。
“我为什么不能走啊?”
唐瑜急忙找借口,满怀虚情假意地说:“你跟姐夫才刚来几天,北京的景点儿都没去几处,干吗着急回去啊?叶植让你们回去,是怕我嫌弃你们添麻烦,但我不会那么想的。叶植整天忙,也没空陪我。叶姐来北京,难得有个伴儿陪我一起逛逛街,我哪舍得让你走啊?再多玩一阵子吧。”
叶萍顺水推舟,说:“我们也想多玩一阵子,但身上带的钱都花干净了,再不回去,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绕了一圈,原来是要钱。
唐瑜心里很反感像叶萍这种品格低劣市侩庸俗的人,她付了钱就得抓紧利用她,不然一直被她压榨,烦也烦死了。
唐瑜取了一万块钱现金给叶萍送到酒店。
叶萍假模假式地推辞几下。
唐瑜笑说:“叶姐,什么时候学会瞎客气了?”
叶萍呵呵干笑两声,赶紧把钱收藏起来。
唐瑜请叶萍出去喝茶。
叶萍瞥了眼冯海峰,一脸顾忌防备。
两口子屡次打架,都是因为钱。
叶萍把住的钱都要小心翼翼地藏好,要被冯海峰翻找出来,一分也别想剩下。
碍于唐瑜在场,叶萍也不好意思藏钱。
冯海峰看出叶萍磨磨蹭蹭不想出去,急忙表态,打着哈欠说:“你们去吧,我困得很,再补一觉。”
“那姐夫好好睡觉吧,我跟叶姐出去了。”唐瑜拉着叶萍走,见她迟疑,她不耐烦地问,“叶姐,你不会连一起喝杯茶的面子都不给我吧?”
叶萍推迟说:“要不改天再一起喝茶吧,我今天有点儿不舒服。”
老猫枕咸鱼,能睡踏实吗?
唐瑜当即耷拉下脸说:“叶姐,你是明白人对吧?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今天有一万,明天指不定就没有了。我拿钱请愿,你就是成全不了我,也得给我解个签啊。你说呢?”
叶萍想把那一万块钱带在身上再出门,冯海峰急忙催促她说:“你别不识抬举了,赶紧该干吗干吗去,别让人小唐花了冤枉钱!咱们礼尚往来,以后还得互相帮衬呢。”
到了茶楼,叶萍还惦记着那些钱。唐瑜跟她说话,她仍魂游天外。
“叶姐对装傻充愣倒挺在行啊!”唐瑜不高兴地数落一句。
“什么装傻充愣?”叶萍尴尬地笑说,“我就是笨,脑子不转弯。你要说什么,跟我直来直去地说,不然,我真弄不明白。”
唐瑜白她一眼,淡淡地说:“我准备跟叶植结婚了。”
“那是好事啊。”
“他不同意,借故拖延。”
“你想让我帮你说服他?”叶萍的脑子终于转弯。
“你是他姐,是他唯一的亲人,你不能说服他,还有谁能说服他?”
叶萍愁眉苦脸,说:“叶植脾气犟,我说他也不一定听。”
“你拿钱的时候可是很爽快,怎么没担心那些钱不听你的话?”
叶萍一脸难堪。
唐瑜沉吟说:“叶植那个人,好说好劝就不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非得用骗的才行。
两人在茶楼里叽叽咕咕地研究怎么对付叶植。
半晌后,叶萍满脸顾虑地说:“这么骗他不好吧?”
“你不同意就把钱还我,跟你老公一起回老家待着去吧。”唐瑜不客气地敲击叶萍。
“我没说不同意,就是觉得不太好。”
“你要是能说服他,我还用得着辛苦行骗?骗人好玩啊?”
唐瑜也觉得欺骗叶植不太好,但是谁叫叶植整天想着那个姚莉?他不给她情意,不给她真心,什么都不肯给她。她不为自己耍点儿手段,也对不起叶植的吝啬。
(5)
出了茶楼,唐瑜回家,叶萍回酒店。
叶萍一路行色匆匆,回酒店一开房门,发现冯海峰不见了。
携款逃逸。
叶萍抓狂,她早应该给这个王八蛋准备毒鼠强、敌敌畏,让他早登极乐,免得祸害人间。
叶萍在酒店房间里大骂冯海峰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两个小时,口干力竭,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顿然悲从中来,眼泪噗噜噜地往外冒。
结婚有风险,嫁人需谨慎。
叶萍恨自己太不谨慎,一脚踩上一坨狗屎。
钱没有了,不行骗也没办法了。
像叶植那种好骗的人,多是个性忠厚,不藏奸诈。
叶萍原本也很忠厚,只是在社会里吃了太多苦,变得现实了。她知道没钱的处境有多么窘迫艰难。她害怕那种日子,所以唯利是图,不顾一切地逃避穷困。
小时候,叶萍很疼叶植,有什么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给叶植。
那时候重男轻女的风气很重,叶萍粗生粗养,根本不受爸妈重视,上了几年学便进入社会务工。
叶植的母亲罹患乳腺癌去世之后,都是叶萍撑持家里的大小事务。
没两年,叶植的父亲也因为酗酒过量导致酒精中毒而去世。
叶萍就是叶植唯一的亲人。
长姐如母,何况叶萍那么多年含辛茹苦地照顾他?那份恩情,叶植没齿难忘。
当叶植得知叶萍患上乳腺癌后,那种悲痛的心情比他自己垂死待毙更加难受。冯海峰不顾家中老小带叶萍到北京吃喝玩乐,原来是想让她最后享受一下人生,而他竟然狠心撵叶萍回去。
一想到这些,叶植的心便揪得紧紧的。
叶植卖了很多幅画,拿出自己所有的钱,一股脑地塞给叶萍。
叶萍不肯要。
“姐,你让我给你尽点儿心吧。”叶植痛心疾首地说,“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我心里实在太难受了。”
叶萍收下钱,脑子里在想着要把这些钱藏到哪里才安全,压根儿没在意叶植痛苦的神色。
“姐,我真不该撵你回老家。你得了这个病,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你来北京,我也没有照顾你,还让你受了委屈。姐,我对不起你!”叶植恨不得跪在叶萍面前忏悔。
“好了好了,别提那些事了。”叶萍听得不耐烦,“你要是想给我尽心,就多顺着我点儿,我说什么你都听听。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人不能太任性了,那早晚会吃亏的。姐说的做的,也都是为你好。”
叶植点头,谨记教诲。
叶萍几天没梳洗,要死不活地歪在床上,装癌症患者装得形神兼备,还气喘吁吁地给悲痛万分的叶植下达了临终遗嘱。
“你要是听姐的话,就跟唐瑜结婚吧。”
“为什么提结婚?”
“我见你成家立室有个着落,也就放心了。唐瑜那姑娘人很好,我到北京玩几乎都是她陪着,又出钱又出力,忙前跑后地照顾我,对我好得没话说。她那种有钱人家的娇小姐,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着?她为了你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够难得了。你跟她结了婚,我将来走了也不遗憾了。”
“姐,你别太悲观了。咱们再找两家医院看看,北京大医院那么多,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生死由命。”叶萍摆摆手说,“我不想再跑医院看病,整天打针吃药受折磨,把仅剩下的那点儿好日子都挥霍了。我想过两天悠闲日子,把该享受的享受了,再把身后事安排妥当,也就了了这一辈子了。”
“姐,别说丧气话,人活着就有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叶植眼圈红通通的,豆大的泪滴掉在手背上,吧嗒一声响。
“我跟你姐夫当年草草地结婚,婚礼也没办,心里很遗憾。趁我现在还没病入膏肓,你跟唐瑜把婚事办了,我还能参加你们的婚礼,给你当个证婚人。等我走了,你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孤家寡人的,娶媳妇好像入赘一样,太冷清了。”叶萍趁热打铁。
“姐,不是我不想让你参加我的婚礼,只是……”叶植满脸为难,“我不爱唐瑜,我真心喜欢的女人是姚莉。”
“你跟那个姚莉不是分开了吗?你怎么能这样三心二意呢?”
“不是我三心二意,而是我根本忘不了姚莉,我自己也没办法。”
“唐瑜有什么不好?人漂亮又大方,对你也尽心尽力体贴入微,你还想求什么啊?你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是不是太贪心了?”
叶植没说话,自己的感情自己知道,别人又怎能理解?
叶萍苦口婆心地说:“你既然跟唐瑜在一起,就得为人家负责。这没名没分不清不楚的算什么啊?等你们结了婚,你就踏实了。没成家时,男人都这么不定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结了婚之后,一切就水落石出了。安好家才能立大业,你上了大学,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叶植叹气说:“不相爱的两个人,怎么过一辈子?”
“相处久了,自然日久生情。爱情不就是那一阵儿的意乱神迷吗?早晚都会蒸发的。你跟唐瑜结婚后好好相处,一样可以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像我这样的,一辈子还不是一眨眼,怎么就没法过啊?”
叶植不接话。
“算了算了,让你结婚,就好像谁要害你一样!我说多了也白搭,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唐瑜前前后后在你身上花的钱,还有给我和你姐夫花的钱,那是多大的数字,你心里有数。”叶萍气恼地说,“我不想死了还背一身债,你跟她结婚了,我花自己弟媳妇的钱,心里还好过些。你们要是不结婚,我这么拖累人家也说不过去。我们在北京也住不起,你给我买火车票,我马上回老家。”
叶植满心苦涩地想:他已经丢开姚莉,不再能丢弃叶萍。
“姐,你留在北京安心养病。”叶植沉声说,“这么多年,一直是你照顾我,我没什么可报答你的,怎么能让你在这个时候回老家?你放心吧,我会跟唐瑜一起照顾你让你尽快好起来。你要好好的,等着参加我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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