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天到夜晚-外婆的翅膀向西天飞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如果说生是一种偶然,那么死也是一种偶然,而且比生的偶然性更大。因为生还有在母体中孕育的过程,死却常常突如其来。

    杜小兰刚给一位患者验完尿,正欲脱掉白大衣回家。收发室的门卫交给她一封电报,说是邮差刚刚送来的。杜小兰一看,上写速回两字,电报是舅舅拍的,杜小兰心一惊,直觉家里出事了。

    我妈妈杜小兰坐上车就奔了外婆家,见到外婆已是傍晚了。外婆躺在医院里,臂上扎着点滴。我妈妈轻呼了一声,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外婆睁开眼,吃力地喊了一声我妈妈的小名,我妈妈感觉外婆的舌头已经发硬了。然后,外婆再也没睁开眼,再也没跟任何人说一句话。

    我外婆闭上眼睛的前两天,与我外公打了一架。离我外婆家不远的铁道旁,有一个煤场,每天数辆马车从煤场拉煤出来,奔向一个直直的高坡,下坡的时候,马和车轮的速度使无数的煤块颠簸下来,于是就出现了一群拣煤的妇女。她们天不亮从家里出发,傍晚便拖回了半麻袋的煤。我外婆在门口打量那半麻袋煤,那差不多是三天的柴禾,她不能无视这便宜,于是立刻加盟进拣煤的行列。拣煤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什么时候拣满了麻袋什么时候回家,这样我外公就成了无饭可吃的人,家里经常凉锅冷灶,外公饥一顿饱一顿的,他就不让外婆去拣煤。而对外婆来说,拣煤似比外公的肚子要紧多了,老两口便为这事打了起来,外公狠踹了外婆两脚,外婆早晨起来连马桶都没倒,就拖着麻袋走了。

    这一天,外婆拣煤分外投入。早晨天一亮就开始动手,一辆又一辆的马车给外婆丢下一地的财富,到了晌午,她的麻袋已装了大半。这时她感到肚子饿了,想把煤拖回家,再烧口饭吃。可外公打她的情景不停在眼前闪现,她又气呼呼地把麻袋放下,嘴里骂着外公的名字。外婆这辈子跟了外公,是自找的苦吃,她心里的苦是不敢向外人抖落的,当年她跟家里的长工私奔,老辈的人不同情,小辈的人不理解,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初她跟外公私奔时,没想过吃苦受穷,只看上了外公这个人。这也许就是命,命若穷,掘到黄金变破铜。外婆信命。外婆说她出生时,一颗流星在天边划过,那是一颗孤星,注定了外婆这辈子的孤苦。

    外婆一边拣煤一边思想,一辆马车呼啸着狂奔而来,车老板急忙甩鞭子刹车,马仍是狂奔不已,外婆顷刻之间被卷到了马蹄下面,并被马车拖出数十米远,待马车在坡下停稳,外婆从马蹄下钻出来,拂弄着头发说:“你们把我轧伤了。”说完,她头一晃就倒在地上。

    车老板赶紧把外婆送进医院,医生诊断为骨盆骨折。但内脏大量的出血医生没有发现,因而我外婆在见到我妈妈不久就振翅飞往西天。

    我妈妈杜小兰立刻找车老板索赔,车老板是市郊的一位农民,只答应给二百元丧葬费。我妈妈不干,又找当地政府打官司,车老板只好又给了二十八斤小米。我可怜的外婆,一条命只值两百元钱和二十八斤小米。而这竟耗去了妈妈近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以后,我妈妈回来了,我和松儿扑在妈妈的怀里大哭,妈妈也大哭,妈妈边哭边说:“你们再也看不到外婆了,再也看不到外婆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